这件事肯定瞒不过吴思。
果不其然, 下午的自习课,林雪和葛思宁同时被叫去了办公室。
吴思也不和她们废话,让她们自己找个位置,拿一张草稿纸把事情经过写下来。
这流程简直不要太熟悉, 是要请家长的前兆。现在写下来的一字一句都是呈堂证供。
林雪一下子急了, 但是也不知道怎么和老师辩解, 一边哭一边写。
葛思宁倒是无所谓,只是觉得浪费时间。周五就要考试了,少一节课复习,对她来说牺牲很大。
晚自习的时候,双方家长都到了。
葛思宁写题写到一半, 又被叫出去, 她的耐心都快耗没了。
再加上生病, 她身心俱疲。
偏林雪去办公室的时候还要在她耳边唧唧歪歪,指责道:“都是你, 都是你!害得我被请家长!”
葛思宁理都不理她。
到了办公室, 她一眼看到了和吴思相谈甚欢的葛天舒, 而林雪的妈妈坐在另一侧, 憔悴的脸上带着些许不耐。
葛思宁皱眉走过去。
“你怎么来了?”她小声问。
她明明打的是王远意的电话!
葛天舒拍拍她的手,“这不是想着很久没和你们班主任叙旧了吗。”
葛思宁抿着唇,一脸不高兴。
吴思见人齐了,就把今天下午两人写的事情经过拿出来:“林雪妈妈, 思宁妈妈,这是两个孩子对这件事情的态度,请你们过目,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葛思宁虽然熟悉吴思处理学生的流程,但还是第一次被处理, 这会儿听到她那句“这是两个孩子对这件事情的态度”,顿时惊觉她在偷换概念——难怪班上那几个刺头都那么害怕被请家长,从此以后都老实了。
她看向林雪,对方正一脸忐忑地观察她妈妈浏览时的表情。
葛思宁戳了戳葛天舒:“妈……”
“嗯?”
“这个你看看就好,我乱写的,真的就是小事……”
葛天舒睨了她一眼,用嘴型骂她:“多嘴。”
葛思宁一下子应激,心情变得和林雪一样不安。
吴思觉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开口,就被葛天舒打断。
但葛天舒没跟她说话,而是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问葛思宁:“晚上的药吃了没有?医生说要按时服用,一天三次,你没漏吧?”
葛思宁不知道她干嘛突然提这个,点头:“吃了。”
葛天舒拍拍她的手背,转头,先是和吴思解释了葛思宁今天状态不佳的原因,再是和林雪家长道歉,说葛思宁从昨晚就开始发烧,所以这两天对室内温度敏感了一点,你家孩子是被迁怒的,实在不好意思。
一番客套话说下来,表面上是指责葛思宁脾气大,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同学吵架,实则是不断提醒老师和对方家长,我家孩子生病了这个重点。
“现在天气变化多端,思宁坐前门经常吹到风,一不小心就感冒了。有的同学没有顺手关门的习惯很正常,毕竟教室偶尔也要通通风。我回头让思宁多穿几件衣服上学就好。林雪妈妈,小雪,你们别放在心上啊,我替思宁给你们道歉。”
林雪妈妈受宠若惊,忙说不用,“这件事情小雪也有错……”
她拍了拍林雪的手臂,道:“快,你也道个歉。”
林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对葛天舒说:“阿姨,对不起。”
葛天舒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林雪妈妈却怒了:“跟同学也道个歉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体谅人?”
林雪眼泪掉下来,朝着葛思宁弯腰,“……对不起。”
葛思宁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支支吾吾几秒,回了句“没事”。
葛天舒笑出声来。
吴思看了葛天舒一眼,道,“那就这样吧,今天辛苦两位跑一趟了。”
林雪妈妈显然是晚上还有事,闻言立马站了起来,葛天舒也站了起来,不过她并没有走,而是送了一下她们。
等人走了,葛天舒和吴思说:“吴老师,思宁考差了被安排到角落里坐,我没异议。但是你知道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现在已经生病了,万一病上加病就不好了。你看看能不能在班里说一下,让同学们进出的时候顺手关下门?”
葛思宁眼皮一跳,攥住她:“妈,真的不用……”
葛天舒在家长面前装大度,等家长一走,却立马向责任方施压,真真是知道怎样最节省精力,最快达到目的。
吴思沉吟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她答应了。
葛思宁读不懂她们之间的博弈,还以为吴思是在卖葛天舒人情,但她知道如果班主任真的为了这件事而要求同学出入关门,那她绝对会被班上的人用唾沫淹死。
“谢谢吴老师了。”葛天舒搂住躁动的葛思宁,“那我今晚先带思宁回去了,她不舒服,想必留在学校学习的效率也不高。”
“好的。”
葛天舒拍了拍葛思宁的肩膀,“去,回教室拿书包,我在停车场等你。”
葛思宁一万个不情愿,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葛天舒说,毕竟葛天舒这样做是在为她解决问题。
她郁闷地走回教室,结果在途径楼梯口的时候,听到林雪在被她妈妈骂。
教学楼的灯都是手动的,她们站在暗处,葛思宁所站的角度只能看见墙上的两道影子。
林雪在哭。
她妈妈说:“我跟你说了我很忙,我很忙,你还给我惹事。早上出门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今晚上夜班吗?我临时请假过来你知道妈要被扣多少钱?林雪啊林雪,你就不能懂点事吗?顺手的事你怎么就不能做一下呢?你在家不也挺勤奋的吗?非要闹到被请家长……让我丢脸……”
不知为何,葛思宁听到这番话,心里一抽一抽地痛。尽管她不喜欢林雪。
十分钟之前,她还在想葛天舒凭什么揽责道歉。
但是现在,她莫名有点同情林家母女。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别人越是体面,就越显得她不体面。
这件事明明双方都有问题,可葛天舒太落落大方,如果非要争论对错,只会显得纠结的人咄咄逼人。她以退为进隐去了葛思宁的那部分责任,那台面上只剩下林雪的不对,林母不得不让女儿承担。
葛思宁不愿再停留,她小跑回教室,火速收拾完东西离开,不管任何人的目光。
楼梯间里,林母抱了抱林雪,小声道:“你以后就不要招惹那个同学了,你没看到人家家里人不好惹吗……”
露天停车场里只有一辆车亮着灯,葛思宁把书包丢到后面,拉开副驾驶进去,扣上安全带。
葛天舒收了手机,打着方向盘上路,开出一段才问:“你和那个女生关系不好啊?”
葛思宁靠着车窗,嗯了一声。
葛天舒也没问原因,“那你之前去的是谁的生日会?”
“你不认识,理科班的。”
“女生?”
“嗯。”
“好朋友?”
葛思宁想起徐静,“算是吧。”
葛天舒借题发挥:“你看你还是和理科生比较玩得来,当初就应该听我的,去学数理化。说不定你在那边能吃得开,也就不会有今天这点破事了。”
“……”
葛思宁不知道她这个逻辑是如何自洽的,一个人是否有人缘,是否合群,跟她学什么有什么关系?
她没回应,只说:“我累了,我睡一会儿。”
其实葛思宁一点也不困,精神甚至有点亢奋,但她不想面对葛天舒,这个不想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她是害怕自己落于下风,现在是纯粹不想说话。她觉得尴尬。
自从知道家里的秘密后,葛思宁就无法用从前的心态去面对父母了。
她经常会有一种爸妈是陌生人的错觉,陌生到她做什么都需要仔细斟酌,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他们又变出一个她无法接受的秘密来。
她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们。
他们是怎样的人,对自己又有怎样的看法和期待,葛思宁都不知道。
但她依旧顺从了他们的剧本,陪他们扮演着过去家庭关系里的固定角色。她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经历,模仿他们精湛的技巧,努力做回他们记忆里的那个女儿。
比如葛思宁已经不好意思再让王远意用热水去热牛奶了,但是她依旧装作自己讨厌微波炉。因为她不希望父亲多心,觉得自己在躲避他的亲昵。
不为别的,为了维持稳定性。
对于葛思宁来说,幸福在除夕夜那天,就从此离她而去了。她现在只剩下一个避雨的屋檐。她进不去以前那个家了,所以她不能再失去这个屋檐。
一路沉默。
葛天舒在快到家的时候突然开口,传授她与人的相处之道。一直说到下车了还在说,可葛思宁并不觉得她在这方面很成功,也或许是她们对朋友的定义不同,葛思宁想要的是理解,葛天舒要的是价值。
所以她含糊应了,左耳进右耳出。
葛天舒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却不恼怒,反而有点满意地说:“有时候我会觉得,其实你很像我。你在你同学跟你道歉的时候回的那句‘没事’,我本想出口训斥,但想了想,你的傲慢或许是源于我的耳濡目染,所以还是算了。思宁,我希望你记住,你今天能肆无忌惮地讲话是仗着我。如果你喜欢这种目中无人的感觉,那你得想想,除了父母,你还有什么资本。”
妈妈停好车,扬长而去,葛思宁还站在停车场的入口,为她的话皱眉。
她这番话简直是在为葛思宁听到林雪妈妈的话以后,所产生的那阵难受做解释。
在此之前,葛思宁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傲慢。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什么不对,她认为她只是在为自己争取。如果别人有异议,也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她的主体性太强了,不适合需要做出牺牲,甚至放弃自己的利益去成全整体的群体。
葛思宁脑子里快速滚过那些恶言恶语,还有过往失败的交际经验,过去不理解为什么会被非议的事情,好像突然有迹可循。
进了家门,爸妈在说话,哥哥不知道去哪了。她从客厅经过,王远意问她吃饭没有,药吃了吗,葛思宁都是点头,她在思考问题,所有的杂音都变成了背景音。
她回到房间,坐下来复习。
看着资料上密密麻麻的知识点,葛思宁却觉得它们好可爱,比起现实世界里心照不宣的生存之道,规定和标准,这些文字起码不会让葛思宁怀疑自己,甚至还会带给她掌握了的安全感。
一直学到九点半,王远意来敲门,提醒她早点睡,葛思宁嘴上应了,实则只是起来把吊灯关了,继续开着台灯学习。
又过了半小时,徐静突然打电话给她。
葛思宁接了,那边听起来火急火燎的:“思宁!出事了!”
“怎么?”
“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录了一个视频,说你霸凌同班同学!”
第52章 葛思宁第……
葛思宁第二天去上学的时候, 从校门口走到班门口,路上遇到的每个人几乎都在看她。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没有任何反应。
回到教室,密闭的空间里, 目光的聚焦感更重。
葛思宁却觉得有点好笑。她原本还在为被妈妈道破的、自己却一直不自知的事情而苦恼, 可她的傲慢却在不久后为她围起了一道城墙, 令她从容屏蔽他人的存在,向她证明这部分的自我不是缺陷。
徐静担心她,一个上午来找了葛思宁两三次。
早读下课来了一次,带了两个包子;第一节下课来了一次,带了两根棒棒糖;大课间的时候来了一次, 带了两个男的。
“……”
“小宝宝怎么样啊, 你们班没人说你吧?有人找你麻烦吗?”
她挤在葛思宁的座位上抱着她, 每个路过的人都一脸惊讶,其实是在惊讶怎么班里多了个理科生, 但徐静却觉得他们不怀好意, 每次都狠狠地瞪回去。
葛思宁任她抱着, 心想到底谁是小宝宝。
教室人来人往的, 不适合说话,葛思宁提议到楼下的连廊去,三人都没有意见。
徐之舟拍了拍石板上的灰尘,让葛思宁坐:“视频我看了, 应该是被人恶意剪辑过,基本上都是你在说话。而且你提出问题,对方的表情很明显是回答了的,视频里却没有出现对方的声音。”
葛思宁点点头,“我知道。当时我们正在对峙, 说话是有来有回的,但是光看视频,像我在辱骂对方。”
陈安远指出重点:“关键是最后那几秒,你们有了肢体接触,窗棂挡住了关键部分,对方再出现时衣衫凌乱,看起来像是你动手了。”
葛思宁说:“我只是拉了她一下,并没有做别的。”
徐静服了:“这人心怎么这么黑啊,故意找角度,还剪辑?摆明了就是要污蔑你!”
陈安远拽了徐静一下,压低音量:“你说话别那么直接。”
这些葛思宁能不知道吗?
“我怎么直接啦?这不是事实吗?”
“……”
葛思宁哭笑不得,“没事,我能接受。”
徐之舟问她:“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视频传播量还挺广的,今早我们班的人都在讨论。”
徐静也问:“你心里有怀疑对象吗?会不会就是和你对峙的那个女生?”
葛思宁沉吟了一会儿,觉得应该不是张月。
她和张月对峙已经是寒假前的事情了,过去那么久视频才爆出来,说明是最近才打算整她。而葛思宁最近得罪的人,除了林雪,就只有曾茉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林雪干的,那天葛思宁让张月去图书室,林雪还对张月说了不要去。如果当时林雪是陪张月一起来的,只是等在外面,就能和视频的拍摄角度对上了。
这件事并非毫无头绪,只是葛思宁目前不想处理。
她说:“我暂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等考试结束了再说吧。”
徐之舟觉得合理,“你为这次考试准备了那么久,确实不应该被这件事影响心态。”
徐静:“那你就放任那些人到处说你吗?思宁,我担心……”
葛思宁摇摇头,“没什么可担心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徐静只好说:“那好吧,那你专心复习,有什么事情随时来找我们。”
陈安远睨了她一眼:“你不用考了是不是?”
徐静张嘴:“我……”
准备上课了,回去的路上徐静一直缠着葛思宁不放,还说,“如果你在我们班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罩着你。”
葛思宁捏了捏她的手指,“真的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徐静嘿嘿一笑:“这有什么。我好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就等着享用吧。”
葛思宁回了她一个真诚的笑容,她没说的是,徐静的出现对她来说很重要。
虽然她独来独往惯了,但是偶尔也会羡慕别人成双结对,或者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否则为什么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而徐静的存在,证明了葛思宁没有问题。
分开的时候,葛思宁忍不住问她:“你觉得我是个傲慢的人吗?”
徐静想了一会儿,很认真地说:“不是。”
“怎么判断呢?”
“你帮过我啊,而且不止一次。”
葛思宁沉吟了一下,“其实那天在巷子里我本来想装没听见的,但是又怕真的出事了。”
徐静转转眼珠,“君子论迹不论心。”
葛思宁又说:“其实我平时很少帮别人的忙,就算帮,也只帮和自己没有利益冲突的。”
徐静点头,“人之常情。”
葛思宁不说话了。
徐静给她举例子:“你看我和徐之舟,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他从来没有让过我。小时候他买了一袋饼干,我说我也想吃,他却说不行,我问他你有那么多为什么不可以分我一块,他说因为他就算把整袋吃完了也吃不饱,分给我他就更吃不饱了。”
见葛思宁没什么反应,徐静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想这么多好不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葛思宁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说了句:“你文言文学得不错。”
徐静被她冷不丁的幽默整乐了,还想和她聊几句,但上课铃响了。
葛思宁还要回班呢,徐静只好放她走了。
她刚要上楼梯,陈安远居然追出来了。
“你……”
葛思宁回头看着他,“什么?”
他双手插在兜里,面无表情,但是眼神躲闪。
“……有我帮得上忙的,你直接开口。”
葛思宁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她好笑地问:“找你干什么?帮忙打架吗?”
陈安远被噎了一下,骂道:“狗咬吕洞宾。”
葛思宁评价:“你文言文学得也不错。”
他一头雾水,皱眉,“什么?”
葛思宁摇摇头,“没什么。”
上楼上到一半,她又突然回头,对还没走远的陈安远说:“别告诉江译白。”
“为什么?”
葛思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觉得,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又或者是,她不想让他那么忙,还要担忧高中生的爱恨情仇。
她给出了很合理的理由:“我怕他跟我哥说。我不想我家里人知道我在学校的事。”
陈安远知道她死要面子,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回到班上,葛思宁刚坐下,张月就从前门进来了。
她们好像有什么孽缘似的,总能对视上。但是这次葛思宁不觉得尴尬了,横竖她也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倒是张月,没像之前一样快速离开,反而停下来,叫她:“思宁。”
“有事?”
“那个视频的事……”
葛思宁抬头,“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其实就算张月知道,她也不敢说,或者不能说。对方把她包装成一个受害者,那她们八成是认识的。
果然,张月支支吾吾的,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葛思宁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和你无关,你就不用再问。如果和你有关,我希望你在面对他人的询问时,能保持沉默。毕竟你心里清楚,我并没霸凌你。我不指望你替我说话,但至少别撒谎。”
说罢葛思宁垂下脑袋,不再对她有任何期待。
上课上到一半,葛思宁又收到一张纸条。
这段时间她收到的纸条比她初中三年收到的还要多。
她以为又是林雪,结果不是。
这字迹挺熟悉的,葛思宁想了想,记起来了,是林雪之前的好朋友,在q.q上给她告过密那位。
葛思宁看着她写的那句“凶手是曾茉”,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这么爱告密,她才应该来当班长,吴思应该会很器重她。
葛思宁没回,把纸条夹在笔记本里,继续认真听课。
这一整天她都照常上课、下课、放学,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周五,开学考试正式开始。因为考虑到周六只上半天课,所以周五晚上学校强制要求学生留校,把英语考了。
放学的时候校园里哀嚎一片,学生们都不太适应开学的氛围,一个个苦着张脸,恨不得马上飞回家。
明天早上还要回来考文综,所以葛思宁决定带提纲回去复习,等她收拾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她走在寂静的校园里,不由得加快脚步。
结果快到校门的时候,葛思宁突然看到斜在路灯下回信息的江译白。
她猛地刹住脚步,下意识转身,但是后面昏暗一片。
她一咬牙,走过去,经过他。
江译白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很快瞄到缩着肩膀想要假装不认识地路过的葛思宁。
他伸手,拦住了她。
“这位同学,你好眼熟啊。”
葛思宁挡了下脸,回了句“是吗”,心想他怎么又来了!
“是啊,你能不能转过来让我看看?”江译白演得像模像样,“我觉得你特别像我妹妹,我看看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掰葛思宁的肩膀,葛思宁视死如归地转过来,还在嘴硬:“我觉得不像吧。”
江译白突然凑到她脸上来,葛思宁吓了一跳。
这距离太近了,他低头时的鼻息都能拂过她细小的绒毛。
路灯下,过分炽亮的光芒将她的毛孔暴露无遗。葛思宁惨叫一声,推开了他。
“你来干什么?”
江译白不明白她怎么反应这么大,但一本正经地说:“来接你啊。”
葛思宁看着他不说话。
他刚好有话想问。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和我说?”
葛思宁在心里把陈安远打了八百遍,大嘴巴!
她转身就走,“觉得没必要呗。”
“怎么没必要?”江译白跟上去,“你不和你家里人说,也不和我说,就这样一直憋在心里,不难受啊?”
葛思宁好奇,“你是因为这件事,特地跑一趟?”
“是啊。”
“哦。”她扭过头去,笑了几秒,又面无表情地转过来,“很可惜,不劳你操心了。”
江译白却给她看了一个视频。
他指着视频里左边的女生说:“如果是她干的,那你可以拿这个视频去对付她。”
进度条结束了,葛思宁又拉回去,反反复复看了五遍,最后看了下顶端的时间,问江译白:“你校运会录的?还留到了现在?”
“嗯。”
“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应该不是很喜欢这些人吧?”他猜,“说出来只会让你烦恼。”
葛思宁看了他一眼,又把视频看了一遍,其实主要是想听他护短的发言,啊,太悦耳了。
江译白问:“我发给你?”
葛思宁把书包往上兜了兜,拒绝了,“我不要。”
“为什么?”他还以为葛思宁会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葛思宁又不答反问:“万一我真的霸凌别人了呢?这样做只是狗咬狗而已。”
江译白信誓旦旦,“你不会的。”
“证据呢?”
他觉得荒谬,“要什么证据?”
江译白伸手揉了揉葛思宁的脑袋,不仅是对她的质疑不满,还对她出了这种事,却没和自己说而不满。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不会看错人。”江译白给出自己的依据。
葛思宁立马驳回:“才没有!我们满打满算才认识三年!”
她讨厌这种时间论,会让她有种无法摆脱辈分的无力感。
江译白不和她争论这点,趁她松懈,把冻了半天的手伸进她脖子里。
葛思宁仿佛浑身触电,整个人被冰得蹿起来,她猛地和江译白拉开距离,却被掐着后颈拉回来。
江译白盯着她的眼睛问。
“以前收到一封情书都会和我说,怎么现在被冤枉了,却不告诉我了?”
说到那封情书,葛思宁就心虚,她为她做过的所有试探而后悔,但不是后悔做了,而是恨自己手段太幼稚。
可现在她依旧很幼稚地,不知道第几次提醒江译白。
“因为我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好崩溃,其实我比读者还急T.T
第53章 他显然把这……
他显然把这句话当做逞强。
江译白当时笑了笑, 伸手拨正了她被他揉乱的头顶上一缕翘起的发丝。葛思宁一开始并没有感觉到它的异常,被江译白这样子一拨,那缕头发瞬间变成了她的天线,正迫不及待地发出名为喜欢的信号。
可他接收不到, 他还帮葛思宁戴上了帽子。
江译白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问她天气还这么冷, 放学怎么不穿多一点。
葛思宁好像被摁下了什么开关一样,攥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抽出来,丢远。
江译白看着她,眼神无辜。
葛思宁自顾自地往前走。
江译白一下走她左边, 一下走她右边, 冷不丁地问了句:“是不是在偷偷哭?”
激将法果然好用, 葛思宁冷脸回头,向他证明没有。
江译白二次确认, “真的不委屈?”
葛思宁想说不委屈, 这几个人她一向瞧不上, 现在还用上泼脏水这种手段, 她更嗤之以鼻了。为这种人影响心情,不值得。
但是看到江译白关切的表情和担心的眼睛,葛思宁突然改变了主意。
她故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揉了揉眼睛, 说:“不委屈。”
江译白果然皱眉了。
葛思宁说:“哥哥,你能不能抱一下我?”
他没像上次一样立刻回应,不知道在想什么。
葛思宁一下子慌了,她还是没经验,连眼泪都没能挤出来一滴, 就敢撒这种谎。
“思宁。”
她紧张到嘴瓢:“到。”
江译白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她一个心理准备,他没抱她,但是双手卡进她的臂弯里,稍一用力,把她举了起来。
仅两三秒,就落地。
葛思宁:“……?”
江译白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对上一次拥抱心有余悸。女孩子长大了,对于熟悉的异性长辈,却没那么在乎男女有别。平时一些保持距离的小打小闹就算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作为年长者,心里要比她明白。
他问她:“这种抱可以吗?”
葛思宁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觉得如果不是有帽子压着,她的头发估计已经全部竖起来了。
回到家打开手机,江译白还是把视频发过来了。
[100]:如果事态恶化,一定不要忍气吞声,要向家人或者老师寻求帮助。如果不想让你爸妈知道,联系我也可以。
葛思宁明知故问:[为什么?]
江译白贱兮兮地回:[因为我是大人啊。]
葛思宁被气到了,觉得他拿自己很在意的事情开玩笑。她怒背两张提纲,以此平息自己的怒火。
收拾完东西已经是半夜了,葛思宁出来找零食吃,意外发现葛朝越的房间还亮着灯。
明天是周六,他不用上班,但是要去复诊。
葛思宁啃着苏打饼干,倚在门边,用一根手指推开了他的门缝。
葛朝越坐在地上,旁边是敞开的行李箱,里面凌乱地堆着五花八门的东西。
他抬头看到葛思宁,愣了一下,“你还没睡?”
意识到他在收拾行李,葛思宁觉得嘴巴里的苏打饼干好像失去了味道。她的口腔里全是饼干渣,碎碎的,扎着舌头。
她嗯了一声。
葛朝越在单手叠衣服,这段时间他是越来越熟练单手生活了,之前还骗邻居的小孩说自己是残疾人,气得王远意让他掌嘴,并骂道:“多大的人还开这种玩意,知不知道什么叫避谶啊?!”
葛思宁觉得他活该挨骂。
可是现在看着他那条尚未能够活动的手臂,她心里不快,故作冷淡地问:“你到时候就这样走?”
离二月底没几天了。
“嗯。”葛朝越尾调飞扬地应了一声,脸上写满了期待,葛思宁却觉得刺眼。
她把饼干三两口吃完,要去洗手,葛朝越诶了一下。
葛思宁问:“干嘛?”
“你就是来看热闹的?不帮帮我?”
“你不是身残志坚么。”葛思宁做了个鬼脸,帮他带上门,“我明天还要考试,我睡了!”
隔着门板,葛思宁听到葛朝越骂了一句死丫头。
她的背贴着门,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周六是个好天气,葛思宁心情好,发挥得也好。一考完课代表就立马从老师那里拿到选择题答案了,葛思宁对了一下,感觉自己很有希望重回巅峰。
离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吴思过来看自习,葛思宁看到她,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又马上平复下来。
文综考得好,不代表语文考得好。
比起成绩和排名,葛思宁其实更想重获吴思的信任。
失去老师的重视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太痛苦了,她习惯了当优等生,习惯了被特殊对待,而习惯一旦被改变,等待她的则是剥筋抽骨般的疼痛,和无法适应的、如同死水般的生活。
葛思宁已经习惯了鲜艳,她回不到暗淡的世界里,她也没办法接受褪色的自己。
像一朵只能开在春天的花,使出浑身解数,妄想自己不要枯萎。
周六下午,学校放假了。
始作俑者在观察到葛思宁毫无回应,甚至这几天心情还算平和以后,放出了更多猛料。但不限于一些自称是她以前的朋友的爆料,还有和葛思宁当过同学的人的陈述,一张张匿名投稿、聊天记录以及葛思宁的社媒照片在贴吧里满天飞,标签多为“炫富女”、“霸凌姐”、“女巨人”。一时之间,葛思宁当真闻名整个校园。
周日,徐静约她出去玩,葛思宁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心情不好,但是她还是婉拒了,说自己有别的事。
学生会每个学期都会团建,一般是定在开学第一周的周末,葛思宁从来没去过,这次却破天荒地地参与了。
大家都很意外她的到来,但是表示欢迎。
葛思宁平时总是在背地里骂这群同事道貌岸然,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傲慢在此时帮了她大忙,他们竟然没几个人受网络舆论影响,觉得葛思宁有问题。甚至还认为她作为他们的同僚,就是比那些“庶民”高一等。炫富又怎样,踩你又怎样?我就是有这个资本。
但葛思宁不是来找认同感的,她是来和宣传部的部长套近乎的。
对方是学校贴吧的吧主,拥有删帖的权利,葛思宁听说她好像还能通过特殊途径找到发帖人。
葛天舒平时总和她念叨的社交技巧在这时派上了用场,学生会多是富贵子弟,受父母渲染,对虚与委蛇这一套十分受用,葛思宁没费什么力气,拿到了想要的证据。
她从聚会中早退,打车到葛天舒的公司,前台看见她,眼睛一亮,拿起电话就要联系她妈妈,但是葛思宁甜甜一笑,跟她说:“姐姐,我是来找孙姨的。”
孙姨答应帮她的忙,但是她说:“这件事必须让你妈妈知道,不然她要担心的。”
“没关系,您告诉她吧。”
葛思宁早就做好了被家长知道的准备,但至于葛天舒要怎么知道这件事,方式不同结果也不同。如果葛思宁直接向她求助,免不了一阵奚落。让孙姨去说,会显得葛思宁已经想到办法了。
周一,葛思宁照常上学。
某一节下课,她越过长长的走廊,找到曾茉的班级,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发了一张律师函。
发完她就走了,跟平时派作业一样公事公办。
任由身后曾茉怎么叫唤,她都当作没听见,阔步向前。
不在神经病身上浪费时间,也不参与狗咬狗的游戏,这是葛思宁想出来的办法。
同时,她也确认了自己傲慢的内核。因为她发现比起纠正别人的眼光,她更在乎自己是否快活。她不仅告了曾茉,还连带传播舆论的其他人,和解的条件却不是删帖赔偿,而是公开道歉。
学校收到家长的诉求,出面找过葛思宁,但她家长的态度也很强势,觉得女儿并没有做错。而且他们要的只是当众道歉而已,又不是真金白银,让犯错的人向受害者忏悔,很合理,甚至很善良了。
周三,学校破例召开了本周第二次晨会,让参与此事的同学上台,向葛思宁致歉。
然而在此之前,这件事情没有传出任何风声,甚至在晨会之前,他们都还在议论葛思宁在这种情况下还敢来上学。一时接到这么个重磅巨雷,同学们纷纷炸开了锅。
可葛思宁作为当事人,看着曾茉在麦克风下眼泪纵横的面孔,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她们总在私底下说她仗势欺人,葛思宁就仗势欺人一次。
事后不少人来问候她,尤其是帮过她忙的那个部长,夸她这样做特别解气,还约她下次团建的时间。不过那是她们几个干部私人的聚会。葛思宁在学生会呆了这么久,从来没被邀请过。
葛思宁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徐之舟问她为什么,葛思宁说:“可能我清高吧,不想和这群人同流合污,就算对方帮过我。也可能我自私吧,用完就丢。”
徐之舟不喜欢她这种自嘲的语气,纠正她:“你没必要给自己设立这么高的道德标准。你的这些做法我都能理解,如果换作是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葛思宁点点头,“所以我们是朋友。”
开学考的成绩隔周就下来了,公布那天,葛思宁请了假。
那是二月的最后一天,葛朝越要走了。
很意外的,没有一个朋友来送他。
他甚至不让王远意和葛思宁去机场,说待会会有同事到家门口来接。
葛思宁发消息问江译白是怎么回事,江译白发了一段视频过来,并备注,前天晚上。
她点开看,视频里,葛朝越喝到趴下,脑袋垂在桌子上,哭着在说什么。
背景里有很多人声,葛思宁判断出是他关系亲近的几个好友,但是听不清他在嚎什么,只看到他举起酒瓶想要再喝,结果找不到嘴巴,淋到了自己脑袋上。
画面一晃,录视频的江译白“喂”了一声,应该是没想到他这么蠢。
他们早早进行告别仪式,将离别的伤感分成很多份,在孤独的日子里分食,好像这样就没那么苦涩,就可以下咽。
作为家人,葛思宁要咽下去的东西,比他们多得多。
她看着王远意把行李搬到葛朝越同事的后备箱上,一边搬一边和人家小伙子套近乎,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的孩子拜托你多多关照了。
葛思宁听得想哭,躲在车门旁边,不想出来。
王远意缠着人家聊天,葛朝越趁这个空档来抓她。他把葛思宁揪出来,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想偷偷划别人的车啊?”
葛思宁咬唇,说,“我要扎爆他的轮胎,这样你就不能去机场了。”
“你都多大了还干这种事。”
“我就干!”她怒吼一声,眼泪也跟着出来了。
葛思宁忍了好久,却被他的三言两语击溃,她手忙脚乱地擦眼泪,葛朝越明显也慌了神,没想到她还这么脆弱。
他粗粝的手心跟抹布一样在葛思宁脸上乱揉,眼泪浸入掌纹,让妹妹摸起来像块滑不溜手的肥皂,他心里抽痛,但是嘴上犯贱:“你现在都不长痘痘了,说明已经不是青春期,是老姑娘了。老姑娘不能像小丫头一样哭,坚强一点好吗?”
“……滚啊。”
“不滚,我坐车。待会在天上飞。”
“……”
葛思宁真的又气又伤心,被他说得越哭越起劲。
“好了,”葛朝越叹口气,拿她没办法,“没了我,不是还有江译白吗?你总把人家当亲哥,当我是捡来的,现在我走了,你和你哥好好的。”
“不一样。”葛思宁小声说。她顿了顿,突然拔高声音,“不一样!”
“好好好,知道了,我耳朵都要聋了。”
葛朝越何尝不知道她舍不得,但是人总要长大,而接受分离就是长大的一项必修课。人生还有很多必修课,这一课他已经给葛思宁上了,只愿,将来江译白离开的时候,葛思宁能别那么伤心。
时间到了。
葛思宁已经不流眼泪了,但是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葛朝越在副驾驶上朝他们挥手,她背过身去不看,一看就控制不住情绪。
王远意在旁边拍着她的肩膀帮她顺气,并叮嘱葛朝越各种事宜,葛朝越一直嗯,一直点头,直到父亲再也无话可说,他再也没有可以停留的时间,才正式启程。
车尾气撒了一地,很快随风散去。
如此晴朗的天气,葛思宁却觉得自己心里在下雪。
她和王远意互相搀扶着回到家,谁都没有说话。葛天舒不在,她甚至在明知道葛朝越今天出发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去出差。葛思宁在心里怪过她,但是她也担心,如果葛天舒真的在家,那葛朝越还能不能走。
除去除夕夜那晚的崩溃,后来葛天舒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平静到诡异。
葛思宁不敢探究这背后的深意,她光是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已经精疲力竭了,根本没有勇气也没有精力去探究大人们的谋划。
她回到房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在外面待了太久,她的手脚都冻僵了。
躺了一会儿,江译白发消息问她,“你哥走了?”
葛思宁回了个嗯。
100:[思宁,开心点。]
宁:[我会的。]
他大概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输入了半晌,才回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过来。
葛思宁握着手机,准备睡着的时候,葛朝越的电话把她吵醒了。
他准备登机了,上飞机之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他想打给葛思宁。
“没良心。我才走多久,你睡得着啊?”
“干嘛?”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我留了一万块钱给你。放在你书架的第二层,压在粉色书封的后面。”
“什么?”葛思宁被这个数额惊呆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去找哥哥所说的那笔钱。
葛朝越笑了一声,臭屁地说:“我是不是很大方?唉,还不是想到以后没什么机会回家了,补贴不了你,才决定给你留多点零花钱。不过你可别乱花啊,要是被我知道你拿我的钱去做坏事,我一个电话就能找到人教训你。”
葛思宁都没听他说什么,在书架上快速翻找着粉色封皮的书刊,终于在碰倒一堆书后找到了葛朝越所说的那笔钱。
用白色的封条捆着,厚厚的一沓。
葛思宁看着这些钱,莫名难过起来。
她知道这对葛朝越来说不算什么,他们家的孩子都是富养,更何况葛朝越已经成年了,平时出门一趟就能拿个一两千。工作以后更不用说,每个月家里都会有补贴,不然他那点工资,以他大手大脚的做派,根本活不下去。
她举着手机却不说话,葛朝越还以为断线了,喂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问她:“是不是感动得说不出话了?”
葛思宁不想承认,她问:“你去那边那么久,钱够吗?爸妈给了你多少?”
葛朝越沉默了。
葛思宁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急切地重复问题,并焦躁地催促:“说啊!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
“我要登机了。”
“喂?喂——”
嘟嘟嘟。
那头挂了。
葛思宁由此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代价。
葛朝越一直按葛天舒所安排的路走,如今变卦,他总得付出什么,才能从葛天舒手里换取自由。
可笑葛思宁一直以为,是葛天舒大发慈悲,放他走了。又或者说他们赌了什么,比如葛朝越必须要做出成绩,或者三年后必须回来之类的。
原来都不是。
葛朝越的离开,是一场流放。
葛思宁拉开窗帘,外面阳光灿烂。
爸爸种在院子里的花开了,万物复苏之际,四处春和景明。
可她却觉得,她的冬天好像才刚刚到来——
作者有话说:任务进度:收集读者眼泪(1/10)
第54章 葛思宁开学……
葛思宁开学考试的成绩很理想。
她早在请假那天就用小程序查到了排名和分数, 还特地搜了李函的成绩。很可惜,两个人差了一分,葛思宁在他后两名。
葛天舒什么也没说,收到短信后给葛思宁发了个红包, 葛思宁没收。葛天舒也不问, 知道她是自尊心作祟, 认为自己本来就是这个水平,有什么好褒奖的。
每次大型考试结束以后学校都会颁发进步奖,鼓励排名上升的同学继续努力。对于中下层的学生来说,这确实是场小型加冕,但是对一直占据高处资源的葛思宁来说, 却是在敲警钟。
她把那张奖状贴在自己桌面上, 搬离了前门的位置。葛思宁希望自己牢牢地记住这种失败的感觉, 记住冬天吹进她身体里每一阵风。
葛思宁的新座位在李函旁边,两个人隔着一条狭窄的、被书箱堆满的过道, 一举一动都清晰可见。不知道吴思是不是别有用心, 想要继续维系他们的竞争关系。
葛思宁虽然考得不错, 语文成绩却不太突出, 倒是英语意外地拿了全班第一。
她去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英语老师还开玩笑说自己后继有人了,问她寒假是不是去国外玩了,怎么听力分数突飞猛进?又说如果高三还能带葛思宁, 一定要跟吴思抢课代表。
葛思宁听得汗流浃背,吴思却只是淡淡地笑笑,说:“让给你。”
这回答让葛思宁很不舒服,好像被凿了一下。
只是一下而已,她却感觉一直让自己依靠着的那面墙摇摇欲坠。
“老师, 这是缺交名单。”
葛思宁把练习册抱到吴思手边,把登记的便利贴递给她,吴思看都没看,只说了句“知道了”。
没什么不对,但葛思宁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缺了什么环节。她想不出来,也不好意思说,放下东西就走了。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神差鬼使地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吴思改完了手头的卷子,开始改练习册。
葛思宁一如既往把自己的那本挑出来,放在最上面,以供吴思参考。可吴思掀开了一眼,很快合上放到一边。
——她不再拿葛思宁的答案当作参考答案了。
那面墙落下一块飞石,砸在葛思宁心头。
可是她心里却能为吴思找到许多理由,比如自己确实退步了,答题的精确度有所下降;比如吴思终于找到了练习册的参考答案;比如……老师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她离开办公室,心不受控地凉下去。
葛思宁走到图书角,在别人看不到地方伸手攥住自己的胸口。手指将校服拧成扭曲形状,她很想接住自己下坠的心,却做不到。春天总会过去的,她不能一直盛开。她懂啊,但是她没想到真的无法挽回。
回到教室,葛思宁喝了口水,开始背单词。
可是没一个进脑子。中文英文的密度好像不同,记住了中文就忘记了怎么拼,记住怎么拼却不记得意思,总之无法共存。
葛思宁吸了口气,抹了把脸,看了眼下课一直待在教室里刷题的李函。
她去交作业的时候对方就是这个姿势,她回来了他还是这个姿势。教室的喧闹好像对他造不成影响,他是他自己的世界。
葛思宁的胜负心把负面情绪推了出去。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但是才过了五分钟,就有人来打扰她。
有几个同班的女生围到她桌边。
葛思宁眼睛都没抬一下,问:“有事吗?”
“……副班长,我们是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嗯。”
她反应太平静,一副早已洞悉一切的样子,女生们面面相觑了几秒,很诚恳地说:“对不起,我们不应该投那些稿,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告我们。”
帖子里的内容葛思宁没细看,但有的稿子一看就知道是谁投的。
比如现在来道歉的这几个人,就是之前被葛思宁拒绝帮忙带早餐的人。
葛思宁还是“嗯”,并不给她们好脸色。
有时候有的人讨厌你,只是因为没占到你的便宜。
这一点葛思宁深有体会,所以她不想浪费时间。
女生们跟她确认:“那你原谅我们好吗?”
葛思宁被她们蠢到了,终于抬头,朝她们没什么情绪地微笑一下:“谈不上原不原谅,反正能当同学的日子可能也不多了。”
女生们被她一噎,恼火的同时又惴惴不安。
但她们不敢再惹葛思宁,结伴来又结伴走。
第二天徐静来找葛思宁,说曾茉已经把贴吧的帖子删了。
徐静问她:“你明明可以自己删,干嘛要留着等她自己删?”
葛思宁说:“我删或者管理员删,都没有她自己删有用。”
曾茉精心打造了这样一个针对葛思宁的舆论漩涡,纵容所有讨厌她的人在其中狂欢,葛思宁几乎能想象出曾茉刚发帖那几天是如何美滋滋地抱着手机刷新评论的。
她就是要让曾茉知道,自己有一万种方法删帖,可她不删,因为她不在乎。
徐静和她说完这件事以后,没多久葛思宁就收到了一个明显是小号的好友申请。
对方借验证框骂她:恶心人你真有一套。
葛思宁回复:截图了。
吓得对方直接销号。
曾茉因为这件事被停学一周,女子天团现在看到葛思宁都要绕路走。
学校里依旧风言风语,但是都不敢当着她的面说,葛思宁就全当是狗叫了。
她现在一颗心扑在学习上,和李函较劲。
葛思宁原本只在大考前临时抱佛脚,多上一节晚自习,但是这个学期开学以后,她每天都学到十点半才走,走之前总要看看李函,然后带书回家继续卷。周末她也不再放任自己睡到中午,周六上补习班,周日和徐之舟徐静陈安远三个人到图书馆去自习。
周测、模拟考、月考,每次考完试,葛思宁看完自己的成绩后,都会下意识去看李函的排名,她偶尔也会超过他,但是总徘徊在五名之内,差距不大。
而且葛思宁好几个科目都存在波动性,虽然总分都差不多,但语文考差的时候英语就会高分一点,语文考得好的时候,数学又会差一点。相比起李函这个六边形战士,葛思宁感觉自己总有一个地方在漏风。
考试前后,吴思依旧分批找人谈话。李函和葛思宁这两个人在她这里已经是默认的一批,但不知道是葛思宁过于在乎吴思的看法,还是吴思真的有点针对她,葛思宁总觉得吴思对李函比对她上心,那些鼓励的话,吴思总会看着李函的眼睛说。
千丝万缕的小细节缠成了毛线团,葛思宁被这些行为推进了一个错误认知里,她认为吴思之所以会冷落自己,是因为她没能达到吴思的期待——她没能压倒性地赢过李函。
老师偏爱成绩更好、更稳定的学生,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十七岁的葛思宁并不觉得这个行为模式有什么不对,或许是因为她曾是这个模式里的受益者。所以她想的不是推翻这个模式,而是寻找再次进入的入口。想再次成为幸运儿的她,除了努力提升成绩以外,还明里暗里地向吴思献殷勤。
她的讨好并不明显,因为在行为上能做的很少,更多的还是体现在心态上。
有时候葛思宁被吴思点起来回答问题,坐下后总会表现得尤为激动,李函都看在眼里。
但或许是渐渐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狂欢只是精神胜利法,葛思宁开始变本加厉。
她作为语文课代表兼副班长,很多班里的要务要经她的手,她为了讨吴思的欢心,总是尽力去做,尽力到兀自牺牲一些同学的意愿和情绪。
以前葛思宁虽然也是铁面无私,但是因为她自己也对形式上的东西嗤之以鼻,所以如果有人表现出推诿,她也会试着和老师去沟通,尽管结果都是被老师批一顿然后亲自下场,但有了这个流程,总比现在葛思宁为了不让班主任烦心,自己当众拍板强。
她抢着唱红脸的行为引发了很多同学的不满,不过又担心被她律师函警告,所以不少人私底下找李函商量,或者直接给吴思递投诉信。
尽管李函依旧没有接受任何同学的请求,但是在葛思宁的衬托下,竟显得没那么冷血了。
期中考来得飞快。
青春苦短,少年少女却没有时间享受。
学期已经过去一半,高三近在眼前,改卷那两天办公室里到处是叹息,年级组会一个接一个地开,主题多是围绕一轮复习如何展开、违规现象如何杜绝、各科成绩如何提高……各班班主任压力山大,且因为这次是联考,所以还要被派到别的学校去交流心得。
葛思宁这次考试考得还算可以,没有退步也没有进步,但是语文单科的分数却非常糟心。依旧是作文问题,她不知道自己考试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又写歪了。好在她有逐步提升的数学和英语补救,否则再出现上学期末的情况,她真的想从教学楼上跳下去了。
吴思却没有因此找她谈话。
葛思宁静候了两天,甚至头铁地去了好几次办公室。
吴思都在,但没有任何表现。
这反应让葛思宁更心寒,她破罐子破摔,第一次向李函低下自己的头颅,问他借他五十五分的作文来看。
人的反射弧很奇怪,尤其是文科生,写主观题的时候经常会产生自己是天才的错觉。葛思宁写作文的时候觉得自己文笔堪比鲁迅,甚至在看到李函的作文之前,葛思宁都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有四十二分。然而在看完李函的作文以后,葛思宁只恨这篇作文不是自己写的。
她把作文还给李函,很生硬地说了句:“谢谢。”
李函没有说不客气,他一般都会说的,这点礼貌他还是有的,但是葛思宁没有注意,她把试卷放回自己桌子上,就开始去借别人的作文。
她这样眼高于顶的人居然会为了这点小事而拉下脸,李函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
葛思宁为此郁郁寡欢了好几天。
最后她鼓起勇气去问吴思,老师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可吴思当时忙着去开会,并没有理会她。
那是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自习。
她灰头土脸地回到教室,一副铩羽而归的样子。
今晚要到亲戚家去吃饭,所以葛思宁待会就收拾书包走人。按道理她应该抓紧时间做今晚的作业才对,但是没得到吴思的点拨,她觉得很委屈,也很憋闷,趴在桌子上,一边默写一边掉了两滴眼泪。
突然,有人推了推她的手臂。是李函,他递了张纸条过来。
葛思宁现在对纸条都有阴影了,她接过来放到旁边,默写完了才看。
居然是李函的字迹。
【待会放学你到教学楼后面的停车场来,我有话对你说。】
第55章 那是四月下……
那是四月下旬, 春天刚刚过去不久,葛思宁站在一地不知名的被季节的骤雨打得零落的碎花地下,数着花瓣,等待一个秘密的到来。
她双手攥着书包的肩带, 空气里还残存着黏腻的潮湿味道, 是树干被雨水浸润一夜后散发出来的香气, 是时间带给树的恩泽。抬头遥望阴天的云朵,薄得像一片雾。葛思宁看了两次手表,李函才姗姗来迟。
“抱歉,刚才去图书馆还书了。再不去就到期了。”
葛思宁没和他私底下接触过,所以这会儿有点紧张。他一道歉, 她刚才的不耐烦就都消失了, 变成无足轻重的愧疚。
“没关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葛思宁实在好奇。
但李函果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他看着葛思宁的眼睛,目光从她的瞳孔转移到地上的残花落叶上, 声音淡漠地和她分享:“我最近在看一本书, 叫《被讨厌的勇气》。”
他还会看课外书啊。这是葛思宁的第一反应。其次, 他和自己说这个干嘛?分享?找共鸣?葛思宁不明白, 但是她礼貌地附和:“嗯,我看过,很哲学的一本书。”
李函笑了一下,那笑容是无法定义的, 但葛思宁却通过他的表情知道自己会错意了。
他说:“书里有一句话,我觉得很适合你。”
“什么?”
“过度关心自己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反而是以自我为中心。”
葛思宁忍不住蹙眉了,这是在干什么?
专门她叫出来讽刺她?
还没等葛思宁开口,李函就攥住了她的手臂,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拉到了粗壮的树干背后。
葛思宁吓了一跳,如果不是李函立马松了手,她真会尖叫出声。
“怎么了?”
“嘘。”
教学楼后面的停车场是露天的,地下停车场离这里很远,所以停放的车辆多是这栋楼里赶着上早课的老师的交通工具。
葛思宁顺着李函的目光看去,先是听到人声,遥远又模糊,但是语气里的愤怒和狰狞却扑面而来。如此短促尖锐的气息,显然是在争吵。葛思宁心跳加速,感觉自己好像间谍。
然而当吴思拎着包走进视线里时,葛思宁的紧张和好奇汇聚成了震惊,她瞪大双眼,再三确认后,看向带她偷听的李函,脸上写满了不明所以。
对方却置若罔闻,淡定得不像第一次撞见。
吴思走到拥有百年历史的树干前,背面藏着两双耳朵,而树荫下,她站在车门边不动,脸色冷若冰霜。
“夫妻一场,你非要做得这么绝是么?好啊,你来啊,我教哪个班你不是知道吗……对,我要脸,但是你既然不要脸,我也可以不要……”
声音由远及近,葛思宁从对话中判断,电话那头的人是她丈夫。
像老师对学生的家庭情况有所了解一样,老师的私人生活在不经意间也会存在一定程度的泄漏。人脉网络中的每一条线都能互通,更何况是吴思这种资历深、被家长抢着巴结的特级教师。
葛思宁也从葛天舒口中听过吴思的事情,例如丈夫年纪比她大了将近十岁,两个人的孩子却很小。葛思宁觉得这都是个人的选择,而且吴思确实事业心很重,晚婚晚育也正常。
如今面对脱离了正常范围的情景,葛思宁说不意外是假的。
表面上平静冷漠的班主任,私底下却和丈夫感情破裂。这反差不仅仅打破了她平时树立的个人形象,还侵蚀着她作为老师的权威性。原来离开学校这个小型王国,吴思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并不具备独裁的权力。
葛思宁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紧缩着,她屏息凝神,生怕吴思发现她和李函在这里。
半遮半掩的视线里,吴思的侧脸看上去很疲惫。她刚去别的学校上完交流课,还赶在最后一节课回来开会,近期工作排山倒海地向她扑来,她还要分神去对付丈夫的算计。
“我已经说过了,离婚协议我不会签的,孩子不归我,房子车子也不归我,我要那逐日贬值的十几万有什么用?!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你这样做和让我净身出户有什么区别——不要再打电话给我!贱人,你去死吧!”
葛思宁难以置信这样的字眼会从她口中出现,一向高雅端庄的老师在讲台以外的地方竟然是这样地普通,与常人无异。她心里为她蒙上的那层滤镜碎了,连带着期待她的认可的自己,好像也被否定了。
吴思钻进车内,很快离开。
空掉的车位仿佛还残存她的怒气,傍晚的风席卷着落叶飞驰,葛思宁望向始终沉默的李函,越发搞不明白他的用意。
她开门见山地问:“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让我知道老师在和她丈夫闹离婚?”
天际渐暗,四周的路灯亮起来了。
李函的脸在昏黄的黄线里显得格外苍白,明明是完整的,却像一张被揉皱的破碎纸张。
“这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从上学期期末开始,吴老师就已经和她丈夫分居了。”
葛思宁从树干后走出来,一脚踢掉碍路的石子。她不习惯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所以呢?”
“所以,那天她在办公室里对你发火,不是因为你错了。”
葛思宁皱眉重复:“什么?”
她不是没听清,她只是觉得很荒谬。
这段回忆带给她的痛苦和一系列的副作用,都令她下意识地忽略细节,所以当李函旧事重提,葛思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在她问完的下一秒,肌肉记忆卷土重来,将当时锥心刺骨的失重感重新植入她的神经里。
而李函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浑身发痛。
“你写给她的道歉信,她收到了,但是她没有处理。她选择了沉默,因为她觉得你的义愤填膺很幼稚。”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因为你的信她给我看了。”
葛思宁顿时住嘴。
原来是这样。
从道歉信放到吴思桌子上,到她重返办公室的那半个多小时里,这封信被拆封,且不止被一个人看过了。所以那封信不是消失了,而是吴思拿走,或者丢掉了。所以去拿练习册并看了信的李函,才会在楼梯口和葛思宁有了那样一场对话。
他当时的欲言又止,是想安慰她?还是觉得她很可笑?
葛思宁却已经想不起李函当时的表情了,她只觉得耻辱。
此刻她脑子里滚过的全是吴思后来的反应,她表现得那么平静,好像从来没有阅读过她的委屈和冤枉一样若无其事。
如果说吴思冷处理的原因是葛思宁错了,退步了,不具备向她索要特权的资格了,那葛思宁可以欣然接受。然而现在李函告诉她,吴思当时的怒火源于离婚风波。
那葛思宁算什么?她的提心吊胆、她的悔恨、她的讨好,算什么?
她甚至不是吴思愤怒的本身,她只是被迁怒的池鱼。吴思根本没那么在意一个学生的进退,哪怕那个人是她一向器重的葛思宁?
葛思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窒息中发出声音的,她听见自己问李函:“她为什么要把信给你看?她说了什么?”
李函说:“她说你没有集体精神。她说如果我和你受一点委屈能换来整个班级的稳定,那也很划算了。她说我们应该为自己能发挥那么重要的作用而感到高兴。她说她不懂你所谓的孤勇。她说她作为老师有自己的考量。”
葛思宁并不怀疑李函优越的记忆力。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如果你想告诉我,为什么当时不说?”
“我以为你能自洽。”
这句话太讽刺了,葛思宁被踩到尾巴,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你什么意思?”她退开一步,和李函保持距离,“还有刚才你说的那本书,又是什么意思?”
她讨厌被人看轻,尤其是被竞争对手看轻。
然而无论是道歉信,还是她对吴思的讨好,这两件弄巧成拙的事情,都被李函知道了。他甚至是站在上帝视角旁观着一切,葛思宁原以为他们都是被豢养的蛐蛐,可原来被逗弄、被当作耗材的人只有她自己。
这让她怎么冷静?怎么不生气?
她当时所留意到的李函流露出来的失望,都被她当成一种挑衅。
她觉得李函之所以告诉她真相,无非就是想要奚落她一顿,将她这个竞争对手的自尊心放在地上踩,好消解自己的学习压力。
李函摇摇头,对她说:“葛思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别再为吴老师耿耿于怀。你可能没有意识到,没有她的认可你依旧很优秀。我刚才和你说的书里的那句话,是想提醒你,你要以自我为中心。”
如果这番话换做任何一个人来说,葛思宁都会觉得暖心。
但这是李函,是她怎么考也无法实现压倒性胜利的李函,是怎么甩也甩不掉、怎么卷也卷不过的李函。葛思宁犹豫了,她迟疑地想这究竟是陷阱还是方向标,她该怎么走才能避开这阵不知道会将她带去哪里的漩涡。
她没有意识到,现在被李函善待的她已经完全背叛了那个唾弃吴思的她,她已经坠入了老师为她和李函制定的制度里,变成了最服从的士兵。
葛思宁捂着耳朵和心声逃跑了。
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李函的那番话并不是安慰,也不是鼓励,而是结盟的邀请。可惜那时她太年轻,太意气用事,她错过了这个机会。
那是她离成为英雄的梦想最近的一次,但是她没有抓住——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感觉很疲惫,会不规律请假,不是不更,而是缓更、优更,有计划地更~
第56章 离毕业季越……
离毕业季越来越近, 邱禾越来越着急。
她和江译白的指导老师不一样,答辩时间也就不一样。
她私底下问过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如果不回宿舍的话,要早点定学校附近的酒店。江译白却只回了句“谢谢”, 其他的一个字都没透露。
邱禾气得跳脚, 但是舍友们说:“他一直都很高冷啊。我们班, 他好像也就和你说的话比较多?你们面对面的时候不是还好吗,说不定是江译白不喜欢在网上聊天呢。”
“有道理。”
邱禾转头打开小群,号召大家答辩结束以后一起吃饭。
可惜一直等到晚上,都没等到江译白接龙。
她怂恿一个和江译白关系还不错的男生去劝,终于在凌晨一点多看到了江译白的名字。
老规矩, 还是在学校周边吃。
邱禾是下午场, 姗姗来迟, 背着一个看着就很重的单肩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 你们都饿了吧?点菜了吗?”
朋友帮她拉开江译白旁边的空椅:“就等你啦。”
邱禾和她交换了下眼色, 用唇形说了句谢谢。
有人说点了, 让她看看还加点什么。
江译白在话音刚落之际就把菜单递了过来,邱禾心里一暖,觉得舍友说得果然不错。现实接触比网络聊天好得多。
江译白显然是已经和他们叙过旧了,这会儿有点兴致缺缺, 等上菜的间隙,邱禾问他:“感觉怎么样?答辩的时候没被为难吧?”
“没有。”江译白回答她,“就是参考文献少了点,要再找点理论依据。”
“是这样的,毕竟是本科论文嘛, 还是要考虑数据支撑的。”
“嗯。”
邱禾保研了,在论文方面有很多心得,但她不想一直和江译白聊这些事,索性断了话题另起。
“毕业去向你决定了吗?还是待在现在这家公司?”
“嗯。”
“好羡慕你呀,我听说学弟学妹们说他们对实习生的要求特别高,今年春招毙掉了好多人。”
“还好吧。”江译白老实说。
但邱禾知道他觉得还好是因为他有能力。
“可是我听葛朝越说你经常加班。”
说到他,江译白有了点表情,“你最近和他有联系吗?”
邱禾一愣,其实没有,是她之前好奇问的。但是葛朝越作为江译白的好朋友,她平时也会有意识地拉拢。所以这会儿她说,“还好吧,不至于断联。”
见江译白对这件事感兴趣,邱禾顺势聊下去:“对了,葛朝越没回来,是怎么答辩的?”
“申请了线上答辩。”
“哦哦。那他是不是不能回来拍毕业照了?”
江译白点点头,心里却想,葛朝越高中被初恋甩了以后曾发过毒誓,说这辈子不会再和女生说话。
邱禾居然和他还有联系,说明他们关系不错。
中途江译白出去接了个电话。
四周都是大排档,他特地走远了一点,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喂?”
“喂——译白。”
“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之前过年的时候不是在医院碰到了吗,本来想找个时间和你叙叙旧的,但是一直没时间。叔叔后来恢复得还好吧?”
来电的人是江译白的高中同学,读完大专以后回了小镇,寒假期间在候诊大厅见过,留了联系方式。
“挺好的,谢谢关心。”他顿了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就是今天陪我家老人复诊,见到叔叔一个人来看病,怪可怜的。”
江译白皱眉,“你在医院见到他?”
“对啊,挂的急诊。”
“好,我知道了,谢谢。”
他挂了电话,转头给老江拨过去。
等了好一会那边才接,江译白眺望着远处的路灯,开门见山地问,“在干嘛呢?”
“没干嘛,看电视呢。”
“电话不就在沙发旁边?怎么这么久才接。”
“嘿。”老江怕了他了,“怎么突然着急起我来了,找我干嘛?”
听他这语气,江译白心里那口气松了一半。远在家外,他也不想绕圈子,直接问,“我同学说今天在医院碰见你了。你哪里不舒服?”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小感冒而已。”
“小感冒你挂急诊?”
“不然我要挂什么?”
“……”
江译白突然无话可说,对于中老年人来说,会挂急诊已经很了不起了。
老江在那头抱怨现在挂号困难,好多流程过于繁琐,护士跟他说什么医保定点、线上预约,他弄了好久都弄不明白。
江译白一边听一边应声,“下次回去我帮你弄。”
老江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译白握着手机,吸了口气,想起前段时间空气里还到处飘着柳絮,结果一眨眼,马上就五月份了。他忙得昏头转向,很多事情没办法在忙碌中决定。
但他还是改口,“我让阿远帮你弄。”
老江闻言也没说什么,就说好好好。
挂了电话,江译白没马上回到人群里。
他在空地上站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邱禾扭头,只能看到他孑然的背影。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她的打扰对江译白来说会是种负担。
所以她忍住了。
吃完饭,江译白赶末班的地铁回去,邱禾说自己租的房子在地铁站附近,跟他一起走,他说好。
在一众八卦的目光中挥手,邱禾背过身,看在回信息的江译白,感慨了一句,“马上毕业了,好舍不得啊。”
“嗯。”
“你也会有这种感觉吗?”
江译白想了想,“有过。”
“那现在呢?”
他笑笑,“现在更多的,可能是焦虑吧。”
“啊?焦虑什么?”
靠近大学的地铁站,深夜依旧人满为患,邱禾的声音被淹没在人声里。
到了地铁口,邱禾问他:“你说你会留在京都。那即使毕业了,我有事还可以找你帮忙吗?”
江译白没想那么多,这座城市这么大,如果还能遇见,说明也是种缘分。
他礼貌地回复:“当然。”
“如果我在的话。”-
期中考以后,葛思宁就没再见过体育老师了。
体育课不是改自习就是被占用,考试之前人人都抱怨时间过得好快,殊不知后面的日子才是真的摁下了加速键。
成绩出来以后的下一周,葛思宁就卸任了学生会的大小事宜,从此不用值日,但是还要早起。社团老师让她参加完下个月的游泳比赛再退,但葛思宁拒绝了。她没那么多需要收集的勋章,爱好和任务她分得很清楚,真正的战场才刚刚开启。
日子似水一样丝滑地淌过,并不因为任何事情而停留。痛苦会过去,快乐也会过去,但是过去的时间和即将到来的时间却都是经历这些情绪的人在承受。葛思宁经常告诉自己要专注,不要因为别的事情而分心,但是卯足了劲走了一段路以后,她常常会茫然地抬头。然而抬头所看到的景象却是,所有人都低着头。于是她又重复地告诉自己要专注。
不过这平静和麻木中又有一点不同。
葛思宁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回到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了。
她后来每一次见到吴思,都会想起那句贱人去死吧。
她不知道该和谁倾诉这样的私事,花了很多时间去捡拾吴思在自己心里碎了一地的形象,但是就算捡回来,也拼不起来了。
李函的话像一把剑插在葛思宁的心头。
听完墙角的第二天,葛思宁鼓起勇气想找李函聊聊,但是对方始终回避。葛思宁不明白为什么,他把一个炸弹一样的秘密丢给自己,然后就没然后了?
为此葛思宁想了很多,例如李函是怎么知道吴思和丈夫分居的?这消息无从考证,所以葛思宁认为李函的话不可以全信。
不过有一点,她觉得李函说得很对,就是要以自我为中心。
虽然她还不明白何为真正的自我,但是葛思宁回顾往今,她发现自己都是在为别人学习。为父母,为老师,为被认可……总之不是为了自己。
可是如果不是为自己的话,那么也太辛苦了。忙到头来都是为了别人?多不值得啊!这让葛思宁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愚昧,她开始扭转心态,思考自己的人生目标。
高三迫在眉睫,级组开始征集大学志愿,以此来激励学生。
葛思宁在理想大学那栏写下c大。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过犹豫,那么现在则是坚定不移。
——现阶段,她的人生目标就是考上她想去的大学。
因为是统一征集,所以是公开的,还会贴到光荣榜上。
葛思宁在上一次考试中夺得桂冠,新的照片和志愿被曝露在人来人往的校园干道上,在一众清北的目标中,她的梦想显得特别务实。
徐静也填的c大,为此还特地来问过她:“都说c大是理科生的梦中情校,我倒是没想过你会想和我当校友。哈哈哈!葛思宁,你是不是暗恋我?”
葛思宁说:“是。”
是暗恋,但不是暗恋徐静。
她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想去的远方,也和这个人有关。
徐静顺便约她:“这周放大周,不过下周又要月考了,陈安远问我们要不要去他家复习。”
徐静说的时候还有点忐忑,都准备好措辞和葛思宁解释为什么是去陈安远家了,结果葛思宁问都没问,就说好。
自从上次送蛋糕碰到陈安远以后,葛思宁再也没去找过江译白。
葛朝越走了以后,他来家里的次数也变少了。
葛思宁绞尽脑汁地在微信上和他聊天,但是他们一个忙学习一个忙工作,总是不同频。
所以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名正言顺能见到他的机会,葛思宁怎么能放过?
周五晚上,她甚至为此敷了个面膜。
第二天,她从衣柜里拿出那条崭新的浅绿长裙,在镜子前比了又比,照了又照,最终决定穿上。
去的路上,葛思宁幻想着江译白看到自己穿上这条裙子时的表情。
他会说什么呢?还是什么都不说,表情却流露出惊艳呢?
葛思宁没忍住笑出怪异的声音,惹得路人回头,她很快收敛好表情,加速前往。
在陈安远家楼下碰到一起来的徐静和徐之舟,两个人皆对葛思宁今天的打扮有些惊讶。
五月的天气虽然不再寒冷,但是离真正的夏天还早。葛思宁这条裙子不仅露出两条胳膊,前胸的设计更是挖得有些空,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的在逃公主。
徐之舟“隆重”两个字的嘴型都冒出来了,被徐静的咳嗽截胡。
徐静朝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直男闭嘴。转头对葛思宁说:“哇塞,仙女下凡!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漂亮?”
葛思宁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啊,就是想起衣柜里有条裙子没穿过。”
“你自己买的吗?还是家里人买的?”
“……别人送的。”
徐静一下子嗅到不对劲的味道,谁会送这么一条华丽的裙子?对于一个学生来说,这太奢侈,也太精致了,除了明年的成人礼,没有场合适用。
她们一边往小区里走,徐静一边用手肘撞葛思宁:“老实交代,‘别人’是谁?”
“没谁……”
“骗人!我才不信。说啊说啊说啊……”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闹到家门口,徐之舟给陈安远发了条语音:“我们到了,你开下门吧。”
旁边徐静已经直接上手,双臂箍住葛思宁的腰,一副抗拒从严的样子:“快说!不说是吧?那我换个问法,送你裙子的人是不是男的?这么有品味,肯定是帅哥吧?”
葛思宁招架不住,但是她才不说。
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她心里还在得意地想,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然而,当门缝敞开,她远远看见客厅里和江译白并排坐着的邱禾时,她从周五开始堆积的期待和喜悦,统统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大家打起精神来!难受是正常的,想哭也是正常的,舒服是留给死人的0v0!
第57章 在那天来临之前……
在那天来临之前, 葛思宁一直对暗恋这件事有着自己的定义。
她以为暗恋是两个人的事。
门开的那个瞬间,一阵穿堂风朝她扑来,吹在她赤裸裸的胸口。葛思宁之前有多喜欢这条裙子大胆的设计,现在就有多后悔敞开自己的心脏。她的心好像被开了个大洞, 以至于她除了怔怔地看着江译白和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女人以外, 什么也不会做。
直到他朝她招手, 对她说。
“思宁,过来。”
所有人都进来了,在互相打招呼,只有葛思宁是受江译白的召唤而迈动步伐。
她走过去,邱禾打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先是脸, 然后是穿着。
她夸了一句:“妹妹好漂亮。”
可目光里暗藏的探究却让葛思宁不太舒服, 葛思宁扯了扯裙摆,有些无措。
江译白跟葛思宁介绍:“这是邱禾。”
葛思宁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仿佛只听得到江译白的声音, 可是他在说自己不想听的话。
她嗯了一声, 垂下眼, 完全忽略邱禾的夸奖,走到一边去。
江译白察觉到她的反应不对,正想开口,就被突然凑过来的邱禾打断。
“她就是葛朝越的妹妹?”
“对。”
“果真如他所说。”
“什么?”
“像公主一样。”
徐静和徐之舟经过客厅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打了个招呼。
“姐姐好!译白哥好。”
江译白抱歉地笑笑, “阿远说了你们今天要来,但是没说是来学习的。我朋友今天在附近考科四,顺便来家里坐坐。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邱禾俏皮地把自己刚拿到手的驾照打开,摇了摇,“再不考就要过期了。”
徐静很捧场地“哇”了一声, 又说:“什么打扰,我们才是来打扰呢!”
江译白和邱禾坐在客厅,陈安远招呼着徐静和徐之舟到岛台上去,葛思宁早就坐下来了,背对着他们,但还是必不可免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们都是你弟弟的同学啊?”
“嗯。”
“年轻真好……不像我……现在的女生都挺会打扮的……”
江译白回了什么,她听不清,但是葛思宁下一秒就把刘海上的发卡给扯了下来。
那是她为了这条裙子精心搭配的,早上还在镜子前调整了很多次角度。
徐静看到了她的动作,歪头问了句:“思宁?”
葛思宁却跟没听到似的,径直把作业拿出来写。
陈安远恰好在这时问她:“你喝什么?”
徐静有点担心葛思宁,觉得她突然就变得不对劲了,随口回答:“凉水就好。”
她刚坐下来,徐之舟就问她问题。
陈安远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橙汁,就坐下来学习了,大家很快进入状态,徐静不好再出声。
他们如此自觉,客厅也保持着安静。
邱禾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但还是有一点动静,让人知道他们一直在聊天。
“你都不知道我科二的那个教练有多好笑……”
她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练车时的趣事,突然察觉到江译白的目光总是时不时落在别处。
邱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四个奋笔勤书的脑袋。
她了然一笑,“你这家长当得也太严格了,这不是都在好好学习吗?”
江译白收回视线,没解释。
过了五分钟,他从房间里拿了件外套出来。
他沉默地披到葛思宁肩头,吓了她一跳。
少女仰头看他,江译白用唇形说了句“冷”。
葛思宁连句谢谢都没有,也没把外套穿上,就任由它披在肩头,笔尖不停。
邱禾看在眼里。
她心细,知道江译白不是怕葛思宁冷,而是因为葛思宁对面坐的是徐之舟。
她叹了口气,说,“公主这条裙子的领口是开得是有点低,我都怕她走光了。不过这条裙子怎么看也不是日常出行能穿的吧?还是说,今天在座有她喜欢的人,所以特地打扮?”
江译白说:“裙子就是用来穿的,和场合无关。走光不是她的问题,是姿势问题。如果她喜欢的人真的在场,却没有礼貌回避这个瞬间,那也只能说明那个人有问题。”
他语气平静,邱禾却无端听出一点不悦。
她忙打圆场:“我就随口一说。”
江译白却很严肃,“她知道了会不高兴。”
邱禾愣了愣,讪讪道:“葛朝越平时那么开得起玩笑,怎么他妹妹和他不一样?”
“人和人之间本来就不一样。”
说罢,江译白站起来,走向岛台。
“待会午饭留下来吃吗?阿远亲自下厨。”
陈安远羞恼地叫了声“哥”,还是拦不住江译白拆台:“他一大早就出去买菜了,就是为了给你们秀一手。不吃白不吃。”
徐静最积极:“好啊好啊!我等这天等很久了!”
江译白挑眉:“哦?你知道他做饭好吃?”
“他天天说,能不知道吗?”
陈安远黑脸了,“我哪有?”
邱禾走过来,“有那么好吃吗?那我也想尝尝。”
江译白看向葛思宁。
“怎么样?要我给你爸妈打电话吗?”
她却不看他。
“不用,我本来就说了中午不回家的。”
“那好。”江译白抬抬下巴,问徐之舟,“那你呢。”
徐之舟:“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热热闹闹地吃了个中午饭。
陈安远做菜的时候,其他人在客厅坐着聊天。
邱禾是个活跃氛围的老手,面对这几个高中生更是游刃有余,哪怕是情绪不佳的葛思宁,也在她热情的追问下回应了几次。
因为他们马上就要高三了,所以必不可免地被问到想考哪个大学。
徐静灵光一闪,才想起江译白就是c大的,于是忙问很乐意和他们交流心得的邱禾:“姐姐!我想考c大,你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啊……”
邱禾很中肯地分享了一堆学习干货,她说话很有逻辑,而且简单明了,就连想考别的学校的徐之舟也听得津津有味。
葛思宁看似也认真在听,实则心思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她听着邱禾婉转的声音,目睹她与人交谈时温柔素净的面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难受。她知道这是嫉妒,她曾经见过它,但是又和以往的样子不太相似。这次它从爱情中来,将葛思宁重重地打倒在地。
葛思宁垂眼看到自己的裙摆,欧根纱柔软轻薄地贴着她的小腿,她凝望着上面精致的花纹,想起江译白送这条裙子给她时,还送了她一句话。他说绿是果实成熟的前兆。葛思宁将其理解成他对一个少女的祝福,他对一颗种子的耐心。可现在,他的面前,他的身边,却已经有一朵盛放的花了。这让葛思宁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伴随着揪心的酸楚袭来。她突然意识到她的时间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多,而他的心意,她似乎也会错了。
她以为暗恋是两个人事,可原来这是全世界的事。
她根本没有权利和身份阻止命运在他身边安放什么角色,因为她暂时不在他的命运里。
她眨眨眼,有点想哭了,却掉不出眼泪来。
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有消息进来了,葛思宁解锁去看,是坐在她对面的江译白发的。
100:[怎么了?心情不好?]
“不过我这些都是纸上谈兵,不如让江译白跟你们顺便说说大学怎么学习?他可是我们专业的绩点第一呢,如果不是他放弃了保研,说不定都轮不到我……”
江译白突然被点到,抬头,挑了挑眉。邱禾一看就知道他开小差了,嗔怪地推了下他的肩膀,“你能不能对学弟学妹们的前途上点心?”
这亲昵的姿态,让葛思宁将所有的回复都删除。
她熄屏,紧紧地握住手机,仿佛这样就能握住自己颤抖的心脏。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想从她喉咙里跳出来,是嫉妒吗?还是自卑呢?总之不会是什么好的情绪,一旦没有把握住,就会吓所有人一跳。
这样就太幼稚了。
她不愿在邱禾面前丢人。
江译白接上了这个话题,也说了很多方法,最后补充:“找对方法很重要,但是坚持更重要,任何事拼到最后拼的都是心态,不用太紧张,人生不会轻易完蛋。”
邱禾撑着脑袋,一脸欣赏地看着他,“学长说得对!”
江译白瞥了她一眼,无奈的。
邱禾眉眼弯弯,目光一转,突然坐直了,“对了,思宁,你想考哪个大学?”
她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被指名道姓,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江译白。
“我吗……”
其实大家都知道,可还是礼貌地等待她的回答。
哪怕是被质疑,葛思宁在写下自己志愿时,都从未动摇过。
可是现在,她犹豫了,又重复了一遍:“我……”
她看看邱禾,又看看江译白,c大两个字像巨大的石砾一样卡在她的胸腔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她的梦想因为一个人而充斥着光芒,却也因为这个人,而变得难以启齿。
她以他为梦想。
可原来已经有人站在她的梦想里了。
客厅陷入沉默,徐静突然开口说:“那学长学姐可不可以再跟我们分享一下大学生活?就当是给我们一点动力,望梅止渴也好啊!”
邱禾也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于是顺着这个台阶回答:“当然可以,大学生活是否愉快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如果你……”
江译白有些担心地看着葛思宁,还没开口,徐之舟就已经替他关心:“葛思宁,你怎么了?”
她搂紧了外套,手心里全是冷汗,“没什么。”
江译白打开手机,葛思宁没有回复。
吃饭的时候,徐静和陈安远在斗嘴,邱禾和徐之舟在看戏,江译白在桌下偷偷踢葛思宁的脚尖。
原以为她会生气,会瞪他一眼后气呼呼地问他干什么,可葛思宁只是把脚缩进去,缩到他踢不到的地方。
江译白操作不当,腿伸得太远,差点没坐稳摔下来。
陈安远吓了一跳,“哥,你怎么了?”
“……没事。”
江译白扶着桌子坐起来,看向“罪魁祸首”,她始终拒绝和他对视。
吃完饭又坐了一会,邱禾要回去了,江译白出于礼貌送她下楼。
折返的时候却接到公司的电话,让他现在过来一趟,江译白说好的,走出小区去坐地铁。
他发信息给陈安远:“我有事,晚上不回来吃了。你好好招待同学。”
这边陈安远收到信息。伸了个懒腰,说了句太好了。
徐静问他:“什么太好了?”
“我哥终于走了。”
“你就这么怕你哥?”
“不是怕,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有点紧张。”
“这不是怕是什么?”
“你……”
徐之舟察觉到葛思宁频频走神,半小时过去了,她的练习册还停留在同一页。
他拿了一道大题来问:“这种题型你会解吗?”
葛思宁看都没看,捂着额头,对他说,“抱歉,我暂时不想学了。”
徐静终于有机会关心她:“思宁,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
这哪像没有?可是她这么消极,大家都不好说什么。
徐静故意搞怪,让陈安远背锅:“肯定是你怀恨在心,在菜里加了什么,让我们思宁吃了变笨了。”
陈安远指指自己,怒目圆瞪:“我?你说我?”
“就是你!都是你!”
陈安远百口莫辩。
半玩半学到下午六点,大家收拾东西,各回各家。
徐之舟还要去图书馆还书,和她们不同路。
在小区门口分别,徐静和葛思宁走在天光渐暗的小道上。
徐静很想说点什么活跃气氛,于是说到邱禾,还有邱禾口中的大学生活:“我一直都觉得译白哥和陈安远一样没什么异性缘,没想到他还认识这么漂亮的女生。我还以为学理科的女生都和我一样朴素呢,唉,原来上帝有时候也会忘记关窗的……话说邱禾姐姐今天说到c大的体育馆特别大,有时候还会有专业运动员来他们学校比赛呢,思宁,如果我们考上了,你能不能教我游泳?思宁……”
徐静走着走着,才发现葛思宁不见了。
回头看,发现葛思宁抱着膝盖蹲在了地上。
“思宁!”
她忙不迭地跑回去,在搂住葛思宁的瞬间,才听到她几不可察的哭声。
徐静的心好像被针扎着,随着葛思宁抖动的身体而受痛一下又一下。
“思宁,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在学校里被大家起外号叫女巨人的女生,原来在脆弱的时候会变得这么小。
葛思宁紧紧地蜷缩着,像一只蜗牛努力缩回自己壳里。
“徐静。徐静。”
“嗯?”
“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像邱禾那样的人?
我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他、站在他的身边?
路灯初上,徐静看着葛思宁湿润的眼睛,聪明如她,怎么会还反应不过来?
她一时失语,这个秘密委实太沉重了。
然而葛思宁也没想要她的答案。她早就知道答案了。她只是不敢承认,不敢面对。
她裹紧肩上的外套,把自己的脸埋进江译白的衣服里。
柔软的布料间,她闻出这味道源自她送的香水。
后来,葛思宁将这件外套洗干净,晾在初夏的艳阳中。
阳光曝晒以后,那股清浅的香气已经挥发干净,只余一点点他身上原本的气息,是长年累月的重复使用所留下来的气味印记。
他们的联系好像如此。
存在,但薄且浅淡。
经不起时间,经不起任何风吹,搁置一阵,就会了却无痕-
葛思宁确定自己生气了,也确定自己是因为什么而生气。
她后来甚至去问了葛朝越,邱禾是江译白的谁,得到答案,她也就死心了。她无心分辨哥哥似真似假的话语,或许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倾向性的选择。
爱情是不公平的,可她到现在才明白。
她以为她只看得到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理所当然也只看得到她。她现在这么痛,全怪自己无知。她不怪江译白,他有谈恋爱的自由,也有不谈恋爱的自由,她错就错在她以为他的自由归她所有。
她恨自己,恨时间,恨他们之间相差的五岁,恨自己的青春期,恨自己无法马上剥落的苞衣。她把那条裙子收进箱底,开始讨厌绿色。
后来江译白发来的所有信息,葛思宁都不再回复。
她没有删他,也没有屏蔽他,但是就是不理他,像死了一样。
而江译白不知道在忙什么,没了葛朝越的葛家,他好像也不会再来了。葛思宁有时候放学,会特地在校门口等一会儿,可惜都没再见过他。渐渐地,江译白这个人好像完全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告诉自己应该高兴的,却又矛盾地难过起来。
在这段几近残忍的时间里,葛思宁平安无事地度过了期末考试、分班,迎来了高中时代最后一个暑假。
为期一个月,在一年最热的时候。
她把自己闷在家里学习,除了补习班和游泳馆哪里也不去。
父母对她这种近似“收心”的行为很满意,家里难得地持续着平和的状态,葛思宁的生活好像真的变得有条不紊。
七月的某一天,徐静来找她,两个人在葛思宁的房间里写试卷。
突然,徐静告诉她:“思宁,译白哥没有和邱禾姐谈恋爱。”
葛思宁的笔尖都扎破纸张了,但她头都不抬,把答案写在空白处,打了个箭号告知老师,然后才问:“你怎么知道?”
徐静给她看邱禾的朋友圈,那次见面她们留了联系方式。
葛思宁扫了一眼,邱禾发了一张模糊的毕业照,并配文:“为期四年的喜欢,到此为止。”
徐静见她没表情,火急火燎地分析:“这文案,一看就是失恋了啊!你认识译白哥的时候他还没女朋友吧?但是邱禾姐说是四年,说明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四年啊!”
葛思宁嗯了一声,“不关我事。”
徐静气急败坏,“那你打算就这样放弃吗?”
葛思宁没有回答。
她拒绝向任何人回答她所有的行为动机,她始终沉默,沉默地学习,沉默地运动,沉默地生活。
她不敢告诉徐静,她不是放弃,她是不敢。
那天她在一堆英文长难句和数学公式里写下一个成语,叫相形见绌。
那天她在他家,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一如当年第一次见面,她刻意忽略他的存在,其实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
葛思宁永远也不忘了,后来推开衣柜看到自己成排的黑白灰色系的衣服时,自己是什么心情。
在真正的成熟面前,她劣质的伪装是那么可笑,像穿了一百双靴子假装自己很伟岸的小矮人,实则都无需走一段路,只要迈出两步就会掉下来。
她甚至发神经地想,那样与他匹配的女孩子他都不喜欢,那自己呢?
现在的葛思宁能给江译白什么?如果她没那么喜欢他,或许她也愿意给他一个半成品。可就是因为葛思宁太喜欢他了,才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她不想他喜欢别人,所以她希望自己成为最好的。
葛思宁真的恨不得自己能马上毕业,马上成年,马上就变得大方端庄优雅知性。
她不想要这黄金般的十七岁,她不知道自己翻越多少山岭才能去到江译白身边。
他们的距离已经不是年龄的数字那么简单了,她早该明白的,当年他凭一己之力为她构造了一个新的世界,他的能力足以证明他们的距离。
他的人生比她多了二十个春夏秋冬的洗礼。
而她来的时候,偏偏不逢春。
第58章 那时候的……
那时候的葛思宁并不知道, 爱情之所以辛苦,是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
八月上,葛思宁开学了。
她在新的作业本上写下高三一班,葛思宁。
写到第五遍, 才意识到, 自己真的来到了最后的战场。
少了学弟学妹的学校空旷得可怕, 级会上,教导主任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校园上空,号角吹进同学们心里,燃起的斗志足够对抗整个如火如荼的夏天。一颗颗年轻的心脏,所承载的梦想比任何存在都滚烫。
葛思宁来到新班级, 发现起码有一半人是自己以前没见过的。
班上唯一称得上熟人的人, 居然只有李函。
而班主任还是吴思。
开学第一天, 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吴思言简意骇道:“相信这个班有的同学对我并不陌生, 但是熟人远比我想象中少。没办法, 竞争就是这样激烈。以前你们的对手仅是一个学校里的几十个班级, 可高考你们面临却是整个省份, 近百万考生。这不是恐吓,而是提醒。当你懒惰时,请想想你的对手;当你想放弃时,请想想他们和你的距离;当你因为粗心丢掉了不该丢的分数时, 请想想这几分使你落后了多少人。”
随后直接开始任命新的班委。
班长依旧是李函,副班长是一个不认识的女生,葛思宁被任命为学习委员,课代表不再从班干部中重复挑选,而是分担给了其他同学。
看着吴思把李函和副班长叫出去, 跟他们叮嘱各项事宜时,葛思宁听到自己心底很轻地松了口气。
换做是高中的任何一个时期,她都会因为丢官罢爵而难过。
可这是高三,是争分夺秒的高三,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应付任何除学习以外的事情了。
所以吴思做的决定,葛思宁接受。
而且高考又没有平时分,她不想再做多余的事。
巧的是李函又和她当上了“同桌”,晚自习挪完位置以后,葛思宁和他打了个招呼:“嗨。”
李函嗯了一声,态度很冷淡。
葛思宁自讨没趣,不再搭话,心想他果然还是冷血。
可是目光往下一移,她突然注意到他的手腕内侧,密密麻麻的全是针孔。
葛思宁看得触目惊心,重新审视这个“熟人”,明明还是一样的五官,一样羸弱的气质,可她总觉得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自知问了李函也不会理他,索性装作不知道。
学校刻意安排文重班和理重班在同一层楼,几个重点班集中在一起,群英荟萃。是以葛思宁和徐静他们有了很多见面的机会,有什么不懂的题目可以随时交流,交换试卷和笔记也方便多了。
徐静一语成谶,她爸果然教到了葛思宁。
但是还好对方不记得她是徐静的朋友,葛思宁千叮咛万嘱咐徐静不要提醒她爸,徐静答应是答应了,不过条件是葛思宁必须陪她上厕所和去小卖部。
习惯了独来独往的葛思宁,竟然也在高三这一年有了出双入对的好朋友。
暑期补课没有晚自习,葛思宁每天跟徐静一起放学,然后在十字路口分别。徐之舟住学校,陈安远不和他们一起。徐静说他放学约了朋友打球,发泄压力。
葛思宁也经常通过运动释放自己,对此表示理解。
不过即便陈安远和她们一起走,葛思宁也不会有异议。
她心里其实期待过,从陈安远口中得到江译白的消息。
虽然以他的性格来说,这可能性很小。
徐静倒是很有眼力见,帮她旁敲侧击过几次,但是陈安远的回答都很含糊。
不像刻意隐瞒,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久了葛思宁也不再寄托希望在这上面了。
她有时也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又当又立,明明很想念他,却要装作不在乎。明明自己可以联系他,却为一些无解的事情怄气。
其实归根结底,她心里还是有底气,觉得就算自己发动冷战,江译白也不会不理她。
等她想通了,他们就会自动和好了。
八月的最后一周,学校放假了,给高三生一点喘气的机会。
九月一号回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大小周这种说法了,一直到高考结束,非节假日的周末,只在周日下午放半天假。
葛思宁是走读生,都尚且觉得吃不消,更何况是住宿生。
放假当天学校门口人满为患,学生们跟出狱一样重见天日。
葛思宁在水泄不通的车流里找到王远意,带着一堆试卷回家。
为期七天的假期里,她也没懈怠,每天早起背单词、听听力,边听边晨跑,跑完回来洗澡,吃早饭,吃完继续学习。中午小睡一会儿,两点起来继续学,学到下午四点去游泳,游完回来吃晚饭,吃完又继续学。
她现在是课外书也不看了,手账也不做了,塔罗也不测了,整天围着语数英和政史地打转。
葛天舒有时候会悄悄推开门缝偷看她,不过葛思宁没锁门就已经证明一切了,王远意嘱咐她:“你别弄巧成拙,待会思宁以为咱们怀疑她假努力。”
“我就看看嘛,没想到啊,葛思宁长大了。”
这个葛思宁梦寐以求的评价,竟然在她不知不觉间降临。
她后来想起那段时光,总觉得自己其实是在逃避现实,她需要烦恼的事情太多了,学习反而成了最简单的事。
八月末的某一天,葛思宁按照惯例发了一条朋友圈,是毛绒小狗的照片,并配文:三岁生日快乐。
有的人不明所以,问到底是谁生日,葛思宁懒得回复。
睡前她忍不住又刷了一次朋友圈,依旧没有看到江译白的踪迹。
明明往年他都不会错过的。
葛思宁心一沉,打开和他的对话框。
上一次联系还是放暑假的时候,江译白送了一箱芒果到她家,但是她在上学,两个人没碰上。
葛思宁拍了一张爸爸切好的果盘照片给他,他问甜吗,她没回。
葛思宁输入了半天,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不想解释自己不回复的原因,索性点开他的朋友圈。
可惜他没有更新任何动态,最新一条还是他拍毕业照那天,他在合照旁边p了一个葛朝越的头。
陈锐评论:神来之笔。
江译白回:厉害吧。
葛朝越过了好几天才看到,在下面扣了个问号。
葛思宁又把他其他的动态和评论点赞给看了一遍,最后撑不住,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她收到一个蛋糕。
外卖说是一位姓江的先生订的,葛思宁小心翼翼地拆开,里面是一个奶油狗头。
她的眼泪落下来。
原来他记得。
可葛思宁打电话给他,他没有接。
假期的最后两天,她接到葛朝越的电话。
哥哥的开场白依旧很刺耳,葛思宁冷酷地说:“你没事我就挂了。”
她的时间很宝贵。
“等等,”葛朝越沉吟了一下,拜托她,“江译白今晚回京都,应该是八点落地,你能不能帮我去接机?”
“他现在应该很需要人陪。”-
葛思宁赶到机场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了。
三伏天刚刚过去不久,夜晚依旧燥热,她的短袖完全汗湿,被机场的冷气一吹,凉凉地贴在背部。
她按照葛朝越给她发的信息,在人群里像盲头苍蝇一样大海捞针,她知道自己可能错过了,泄气之际,视线里出现一双熟悉的鞋子。
葛思宁缓缓抬头,人还在喘气。
看见江译白的那个瞬间,她的呼吸骤停。
来人脸色苍白且疲惫地看着她,目光却是平静柔和的。
他干燥的薄唇轻启,叫出她的名字。
“思宁,你来了。”
他们很久没见了。
打车回去的路上,葛思宁坐立难安。
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也不知道问了他会不会回答。
但是问了总比没问好。
她鼓起勇气,开口:“叔叔还好吗?”
江译白单手托着下巴,阖着眼,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
听到她的声音,慢半拍地扭过头来。
“嗯,手术很顺利。”
“真的吗?”葛思宁着急起来,“你之前也这样说过,可是……”
“真的。”
江译白跟她解释,“人老了,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而且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上次是积病成疾,这次是他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突发的状况,抢救回来就没事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和葛朝越描述中的十万火急不一样。
葛思宁突然意识到,江译白这样说是在安抚她。
可她宁愿他表现出脆弱。
葛思宁不再追问,但手指揪紧了衣角。
江译白送她到家。
已经很晚了,他说,“要不要我和叔叔阿姨解释一下?”
葛思宁说不用。
他点点头,但是没说再见。
葛思宁正好也有话想和他说。
江译白注意到她抖动的嘴唇,静静地等待。
葛思宁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发出声音。
“我听我哥说……你要出国?”
天知道她在电话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传来怎样的一股剧痛。
葛朝越拼命给她打预防针,说她千万不要生气,就算要生气,也要等江译白状态好一点了再生气。
毕竟他连签证都下来了,手续也办好了,计划却突然被打断。梦想在眼前破碎,而且还是无可奈何的死局,换谁都接受不了。
葛思宁也接受不了。
无论是他要离开这件事,还是他没能离开的现实,都令她难以承受。
江译白却在微怔后,轻轻点头,告诉她,“是的。”
葛思宁沉默了。
她想她应该如葛朝越所说的那般暴跳如雷,质问江译白为什么一直瞒着她,但是看着眼前还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江译白,葛思宁突然想责问命运,为什么要让他留下来。
比起江译白的梦想里没有她,更让葛思宁无法接受的是,他的梦想没有实现。
她当年在日记本里写的那句“但是我不想看到他难过”,像箭矢一样射中她的未来,贯穿当下所有的悲伤,让她明白自己的喜欢早在很多年前,就一发不可收拾。
葛思宁吸了吸鼻子,“那我怎么办?你走了我怎么办?而且你是不是根本没打算告诉我,想直接走掉?”
他苦笑,其实下定决心以后,他是打算告诉葛思宁的,可是。
“你不是不理我了吗?”
“我不理你,所以你不要我了?”她强词夺理,“我哥和陈锐哥都走了,现在你也要走,那谁来照顾我?”
江译白若有所思。
其实他有很多答案可以说。
毕竟她又不是孤儿,她想要谁的照顾,就有谁的照顾,可她偏要他的。
良久,他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对。”
“什么?”
“你说得对。”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葛思宁听着这句话,却感觉更难过。
她看着江译白,第一次觉得自己能够看透他。
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确实很脆弱,脆弱到无力伪装。他需要找一个理由去支撑自己继续生活下去,也需要一个人代替老江,让他埋怨。
葛思宁不介意自己成为那个人。
她瓮声瓮气地问,“那你不走了吗?永远也不走?”
“今年应该是不行了。”江译白委婉地说。
“那明年呢?”
“我也不知道。”他冷静得有些反常,好像这样的机会每天都有,“我争取争取,早日实现。”
如果换了一个时间,葛思宁一定会气急败坏地要求他别走,一辈子都别走。
但绝对不是现在。
她看着高大且挺拔的江译白,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摇摇欲坠。
好多次,她的手都伸出来了,想要抱住他,又生生忍住。
葛思宁咬着嘴唇,情绪翻起来又落下去,像无法停歇的浪潮,击打她已经伤痕累累的内心。
她心里疯狂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她曾在小说里给他加笔了许多遗憾,她没想到会一语成谶。对不起,我比谁都希望你有一个一帆风顺的人生,我比谁都期盼你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对不起。
江译白见她眼睛红成这样,还在顾及自己的感受,忍着不哭,他突然就笑了。
他跟葛思宁分享他的梦。
“签证下来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妈妈。我很少梦到她,她也很少来打扰我。梦里她一直在念童话故事,像小时候哄我睡觉一样。可是突然她大叫起来,摇着我的肩膀说,译白译白,爸爸要出事了,你回去看看他。我迷迷糊糊地嘀咕,能有什么事?结果没过几天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他想收拾天台,下楼的时候踩空了楼梯,滚了下来,后脑勺着地,要马上手术。还好邻居听到声音过来查看,不然,我妈的梦就白托了。”
他说时表情祥静,甚至声音里还带着一点讲故事般的起转承合,可葛思宁听哭了,她甚至判断不了江译白究竟是庆幸做了这个梦,还是遗憾做了这个梦。
江译白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别哭,思宁,我说这些就是不想你哭。”
可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就哽咽了。
这几天的跌宕起伏,在某种程度上打碎了他的幻想。顽强如江译白,就算能忍着痛爬起来,也还是会觉得可惜。
他从一堆烂摊子里赶回来,回到另一堆烂摊子里。
这个夜晚结束以后,江译白还要面对很多很多棘手的事情。
为数不多的,可以停下来喘息的空隙里,他只见到了葛思宁。
所以他忘记了身份,忘记了自己刻意保持的距离,放任灵魂停靠在她左右。
“思宁,你知道吗?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他伸手将她搂过,把下巴压进她的肩膀里,双臂像当初她在校门口痛哭着抱住他那样用力,箍得葛思宁骨头都在泛痛。
现在,江译白也很想痛哭一场。
“所以,我拥抱你的时候,你也在拥抱我。”
他无法流出来的眼泪,就让葛思宁替他哭吧。
第59章 那天晚上主……
那天晚上主动的拥抱, 让葛思宁险些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他们彼此。
她尝到了甜头,在情绪退潮以后,葛思宁开始庆幸江译白的留下。
她甚至冷血地想过,还好有这样一场意外, 让她知道了他的离别计划, 让她接住了他的脆弱, 还让他停下了脚步。
她有时候会想,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以至于她再次问起江叔叔的近况,江译白开玩笑说过段时间带她回老家亲自见见本人时,葛思宁吓得魂飞魄散,连说不用不用。
可即便内心进行了无数次自我谴责, 只要想到有那么几个瞬间能让他依靠过自己, 葛思宁也觉得十分值得。
九月初, 她回去上学,江译白也结束了公司出于人文关怀而给的假期, 回去上班。
葛思宁很担心他, 兀自结束了自己单方面开启的冷战。
她每天上学前给他发一条消息, 放学回来又给他发一条消息, 还经常去骚扰陈安远,索问江译白的作息和状态。
半个月以后,江译白无可奈何地说:“我缓过来了。谢谢思宁。”
葛思宁却无法说“不客气”,因为她开始担心江译白下一次离开。
那毕竟是他的梦想, 他不会轻易罢休的。而她目前没有任何筹码可以将他留下来。
但好在陈安远说过,公司没那么多机会可供选择。江译白有过“案底”,就算明年真的破天荒地新增了一个大型海外项目,他也很难被选上了。
葛思宁一边痛苦一边窃喜,一边愧疚一边庆幸, 她感觉自己都快人格分裂了,每天活在提心吊胆里,每次一收到江译白的信息,都害怕是告别。
后来江译白来找她的时候,被她惨白的脸色吓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发烧了?怎么看上去这么可怜?”
徐静和她一起来的,在旁边抿嘴笑,“高三生不都这样吗。”
江译白说:“小静倒是看起来更开朗了。”
徐静佯怒着翻了个白眼,“你不如直接说我胖了好了!”
她看了眼江译白泛青的下巴,取笑道:“译白哥,你就别说思宁了。你自己还不是忙得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没有。”
江译白摸了摸自己的脸,顾左右而言他。
“阿远在学校里没欺负你吧?”
“他忙着和数学打架呢,大笨蛋一个,哪有空理我?”
江译白笑笑没说话,“那走吧,我请两位女高中生吃冰激淋。”
校外新开了一家甜品店,以纯牛乳手工冰激淋著称。
江译白是趁有空,过来关心关心被学业缠得难以脱身的葛思宁。约时间地点的时候她提了这家店,江译白便说他在门口等她。
他以为葛思宁比较喜欢和他单独见面,所以特地没跟陈安远说。
这会儿见到徐静也一起来了,江译白有点意外。
两个小姑娘头靠在一起商量着选什么口味,葛思宁突然转过来,问江译白想吃哪个。
江译白只等着付钱,“跟你一样。”
葛思宁扭过头去,被徐静戳了下腰窝,痒得她往旁边躲。
江译白看见徐静靠近她,说了句什么,葛思宁一把将她推开了,脸立马红了起来。
“跟你一样喔~~”
“滚啊。”
葛思宁小声地骂了一句,偷偷瞥站在后面的江译白。
他看起来好像没听见。
今天是周日下午,高一高二都放假了,只有高三还留在学校,所以店里没什么人。
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徐静尝了一口冰激淋,大呼好吃,递过去让葛思宁也试试。葛思宁用勺子挖了一点,放进嘴里,赞许点头,丝毫不嫌弃这种和对方交换口水的行为。
“好吃吧?”
“嗯。”
徐静一肚子坏水,嘿嘿两声,看向江译白手里那个巧克力巴达木口味的,故意问道:“译白哥,不知道你的这个好不好吃呀?”
葛思宁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江译白抱歉地笑笑:“挺好吃的。但我已经吃过了,不能和你们交换了。”
他没想那么多,拿到手就挖了一口。
女高中生交换零食的行为他没参与过,他这个年纪也不适合参与。
然而徐静表现得一点都不可惜,倒是葛思宁,脸上写着一句“我待会再跟你算账”。
江译白不懂女生友谊,但是他觉得这样挺好的。
他赞同葛思宁享受孤独的行为,但也为她有了真正的朋友而开心。
在她们嬉闹停歇的间隙里,江译白问了几句学习上的事情。
葛思宁舔掉嘴唇上的奥利奥碎屑,说:“也就还好吧……很辛苦,但是感觉大家都很辛苦。”
江译白听别人说话的时候,会看着别人的眼睛。
“嗯?”他歪了下脑袋,指尖敲了敲空掉的冰激淋纸杯,“没了?”
“你还想听什么?”
江译白没说话。
因为他发现,葛思宁在逃避他的目光。
不是第一次了。
除非是情绪十分激动的场合,否则葛思宁和他说话的时候,都不再看着他的眼睛。
他指了指葛思宁的唇角,她尴尬地用手指碰了碰,果然摸到一点饼干碎。
“想听,你的校园生活?或者学校里有没有什么趣事?”
江译白漫不经心地抛出问题,想要验证自己心里的猜测。
果然,葛思宁眼神躲闪地回答:“没什么新鲜的,社团和课外活动都暂停了,现在哪怕是自习课我都觉得是种恩赐。”
“是吗?”
江译白人往后仰,眼睛盯着她不放。
葛思宁感觉自己身上都快被他看出个洞来了,她在桌底拼命扯徐静的衣服,徐静终于大发慈悲地替她分担火力。
“是呀!译白哥你都不知道,思宁他们班主任有多变态。前段时间他们班一个住宿生,洗完头披着头发回去上晚自习,结果被教导主任抓到了,说她仪容仪表有问题。那个女生说她头发没干不能绑起来,教导主任被怼了很生气,直接让班主任过来处理这件事。她们班主任当时什么也没说,结果晚自习放学以后直接叫家长到学校来,让他们把女儿带回去,把头发剪了再带回来——靠!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徐静不说还好,一说火就冒起来了。
“现在她们文重班的女生全都不准留长发,如果不是我们班主任开明,说不定我的马尾也留不住了。”徐静假装抽泣,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江译白看向葛思宁,心想,难怪她换了发型。
“这确实很不人性。没有人反抗吗?”
葛思宁察觉到他的打量,有点不自在地把剪短的耳发撩到耳后,声音低落地说:“有啊。但是大家都只敢在背地里骂。就算写投诉信给领导也没用,我们班主任在学校地位很高,连级长都要给她几分薄面。而且这个决定是提前告知过家长,签过意向书的,百分之七十的家长都同意了,所以……”
江译白皱眉,“只有她教的班这样吗?还是文科班都这样?”
“她教的班。”
徐静感慨:“真是谁被这个吴老师教到,谁倒了大霉。”
葛思宁他们班一直都是文科的第一名,每次考试都凌驾在其他重点班之上,除了生源基础好,吴思几近逼迫的教育方式也确实打醒了一些天资好的懒蛋,所以有的家长虽然也会抱怨她的严厉,但是也是嘴上说说而已。每次开家长会、公布考试成绩、举办校园活动,家长们比谁都殷勤,一口一个吴老师,谢谢您,真是谢谢您。
教师节更是离谱,知道不能明目张胆地送礼,所以订的花一束比一束夸张。每年吴思的桌子都是最拥挤的。葛思宁之前还听别的老师打趣过,说她以前带高三的时候,高考完的谢师宴上那才叫一个花团锦簇。
吴老师桃李满天下,但家里结苦瓜。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葛天舒对坐下来吃早饭的葛思宁说:“对了,忘记告诉你了,你们班主任离婚了。你最近悠着点,看着点她的脸色。”
王远意很不高兴:“你和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葛天舒蛮不在意地说:“提醒葛思宁啊,万一她就是那么没有眼力见,撞枪口上了怎么办?”
葛思宁非常震惊。
虽然早就知道一些了,但是当结局摆到眼前时,她还是难掩错愕。
葛天舒语气里带着嘲讽,“打官司打了好久呢,她前夫也是厉害,一毛不拔也就算了,还从女方那里捞了不少……”
葛思宁随便吃了块面包,就背上书包:“我去上学了。”她爱听八卦,但是不想听这种和婚姻有关的八卦。毕竟自己爸妈的感情也并不那么和睦。
身后,王远意叮嘱她注意安全,随后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你能不能别总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影响多不好!”
“我怎么了?我就说两句……以前不也说过别人吗……”
“这怎么能一样,这是思宁老师,你让孩子以后怎么看她?”
“……”
王远意说得不错,葛思宁确实因为得知了这个秘密,而变得胆战心惊。
但她倒不是怕自己惹怒吴思,而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客观地对待这件事。
毕竟葛思宁也曾因此被殃及。
之前偷听吴思和她丈夫通话,葛思宁还猜测他们最后不会离婚。
因为吴思在她心里无所不能,明知道离婚自己捞不着好,所以肯定不会妥协。
然而现实中的女强人并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帆风顺,偶有一些瞬间,她们也会被中伤,被击败。
葛思宁开始思考婚姻对女人意义,又因吴思联想到葛天舒,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个社会太苛刻了。而苛刻的标准却是以性别划分,这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因此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怜爱过吴思。这心情使葛思宁变得有些“逆来顺受”,吴思说什么她都听,也照做,全然没了之前写道歉信时的莽撞和勇敢。
但她万万没想到,命运和环境所造就的不公,吴思竟会发泄到了学生身上。
“长发事变”让吴思在许多女同学心里失去了公信力,很多以前崇拜她的学生都有所怨言,但是考虑到现在是高三,又或者家长进行了教育,总之最后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那段时间她们班的女生走到哪里都被议论。
因为为了达到标准而诞生的短发实在太丑,比起那些去昂贵发廊精心修剪出来的发型,她们简直像原始森林里跑出来的野人。
有的女生甚至因为这件事哭了很久很久。
被剪掉好像不是头发,而是权力。
选择的权力。自由的权利。
葛思宁听到副班长叶菱和李函说:“难道以前你们班就没有人反抗过她吗?那么多不合理的、反人性的操作,就没有人指责她吗?班长,我知道你是男生,我们的悲痛你理解不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站出来。”
李函在回答她之前,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葛思宁。
葛思宁察觉到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头埋得很低。
她已经是败将,李函看她也没用。
葛思宁的心情五味陈杂,嘴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提纲,企图屏蔽他们的对话。
李函是这样说的:“我确实不理解头发对你们女生的重要性。但这不是我拒绝你的理由。首先,我不想惹事,我来学校是为了学习,不是为了反抗老师。其次,我的父母不会允许我做这样的事。如果到时候吴老师要请家长,我确认我的父母不会为我说话。叶菱,我没有你的底气。所以我拒绝和你结盟。”
叶菱气得半死,但是反驳不了,骂了他一句:“冷血!”就走了。
李函跟没听见似的,也或许是习惯了。
葛思宁把提纲翻了个面,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前面背的是什么。
她转着笔,脑子里全是李函的话。
她想到李函的父母。
之前只在李函请长假返校那天见过一次,可高三以后,他父母经常到学校来。
没什么事,纯粹是来看李函的。而且每次来都提着大包小包,不是吃的就是用的。班上的住宿生还羡慕过好几次。
葛思宁不知道李函是不是为了拒绝叶菱而说谎了。
那么好的父母,怎么不是他的底气呢?
虽然是新的班级,但因为是旧的统治者,所以吴思沿用了很多高二时的制度。新的同学受不了,严重的还以躯体化为由,休学回家了。吴思在开班会的时候直言不讳地说,这位同学显然是心理素质太薄弱。这样的人,别说冲锋陷阵、赢得战果了,就连战场都没资格进来。
讲台下,大家都沉默着。
葛思宁不知道有多少人认同吴思,反正她不认同。
可她的不认同也仅仅存在心中。
高三的假期少得可怜,国庆也仅仅放了三天。十月一过去,天气就开始转冷,气温突然骤降,很多没带够衣服的住宿生感冒发烧,吴思却不放人,批假以小时为单位,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让同学去校医室看看,或者通知家长送药。
今年的初雪来得很早,被坐窗边的同学发现,他突然站起来,在安静的教室里欢呼:“下雪啦!下雪啦!”
这欢乐的情绪冲淡了窒息的气氛,静谧被打破,同学们好像从什么枷锁中解放,被他的开心感染,纷纷挤到窗户上看。
每年都会来的雪在他们心中本是很普通的存在,却因为高三这个阶段而变得不同。雪像一把钥匙一样短暂地解开了他们手脚上的镣铐,将他们心灵吹拂至冰天雪地中,冷却着他们躁动的灵魂。
葛思宁也从繁重的知识中抬头,趁着喧闹,发起呆来。
她余光瞥到旁边的李函,对方依旧不受周遭影响,专心致志地做着试卷。
葛思宁引以为傲的专注力在他面前,简直是大巫见小巫。
她叹口气,告诉自己算了,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
突然,后门的同学喊了一句:“班主任来了!”
所有人立马正襟危坐,拿起笔和书,装作无事发生。
然而监控已经录下了一切。
喊下雪的那位男同学被吴思罚去跑步,十圈,并派了李函去监督。
这么冷的天,学校都暂停大课间的跑操了。寒风像耳光一样扇着那位同学的脸,他跟李函打商量:“班长,你行行好,帮我多计两圈行不行?”
李函没理他:“还有五圈。”
面对着操场的教学楼,窗户边缘挤着一个又一个脑袋。
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遣词造句各异,可怜悯的心却异口同声。
有同学跑去办公室,跟吴思求情,被吴思骂得狗血淋头。
也有同学跑下去劝李函,李函无动于衷。
等那个男同学跑完,人都快冻僵了,他以前的同学闻讯赶来,给他送围巾、热水和暖宝宝。
葛思宁站在楼上,看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落泪。
她从未没有感受过的班级凝聚力,此时却在别人身上目睹了,所以动容。
十一月底是葛思宁的生日,经过这一天,她就正式成年了。
她跟葛天舒请求,这次生日不要请任何人,她只想和爸妈平静地吃一顿晚饭。葛天舒答应了,王远意说他一定做很多很多拿手好菜。
白天,葛思宁找了家餐厅,请徐静和徐之舟吃饭。
陈安远她也请了,但是对方不来,说是没空。
葛思宁本来也没放在心上,走个流程而已,免得他和江译白说她排挤他。
但葛思宁没想到他会让徐静带了礼物给她。
徐静笑眯眯地说:“他其实不是不想来,是不好意思。”
葛思宁无所谓:“真的不想来也没关系。”
陈安远送了她一支钢笔,徐静送的是自己织的围巾,徐之舟则送了她一套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徐静说他脑子有病,徐之舟对此的解释是:“你之前不是说你想买这个版本,但害怕和我们现在用的出入太大,可参考部分太少,不想浪费钱吗?”
葛思宁双手接过,“是的……谢谢。”
“不客气。”
徐静:“……”
“徐之舟,我现在替徐老师操心你以后的择偶问题。”
徐之舟不解,“为什么?”
徐静:“唉。”
有徐静在的场合,一定会很热闹。
葛思宁听他们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了半天,虽然没怎么插上话,但还是由衷地觉得自己很幸运。
认识他们,很幸运。
徐静拍了一张合照发到朋友圈,并配文:祝我滴思宁宝宝成人快乐!十八岁快乐!快快长大吧!
她谁也没屏蔽。
葛思宁知道她有江译白的微信,所以勒令徐静把最后那句话删掉。
徐静吐吐舌头:“我偏不。我就要提醒他。”
“他又不知道!”
“我不管。”
她还顺手把合照发给陈安远,说:“思宁今天请我们吃了一顿很贵的饭,我还是第一次吃菲力牛排呢,唉,好可惜有的人吃不到。”
陈安远拍自己做的饭给她,也很丰盛。
徐静回复:“山猪吃不了细糠。”
陈安远:“……”
葛思宁抱着礼物回家,晚上又吃了爸爸精心准备的生日大餐,切蛋糕的时候接到葛朝越的视频。
“小丫头生日快乐。第一次不在你身边给你过生,怎么样,是不是很难过?想不想我?”
葛思宁嘴硬道:“不想。”
葛朝越嘶了一声,“那我不补礼物给你了。”
“不送就不送。”
“你这小鬼,怎么越来越气人了?说你想要,快点!”
“我说了你就能马上给我吗?”
“你先说。我看看能不能找人帮我送。”
葛思宁举着手机,瞥了眼在分散葛天舒注意力的王远意,父女俩交换了一个眼色,葛思宁开着视频跑到阳台去。
葛朝越问她:“有必要吗?我只是被断粮,又不是和妈断绝关系。”
葛思宁哼哼两声,并不理会。
“还是你想要的礼物不能告诉爸妈?”
葛朝越福至心灵,“不会吧,葛思宁,成年了,你想搞票大的是不是?”
什么玩意儿。
葛思宁摇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
她说,“我想要哥哥回家。”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葛朝越的表情跟凝滞了一样,过了大约一分钟,他飙出两行眼泪。
“谁教你说这种话的!呜呜呜呜呜……葛思宁……你真的是……呜呜呜呜……”
他哭得涕泗横流,一边哭还一边喊葛思宁的名字,最后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葛思宁听得烦,直接给他挂了。
吃完蛋糕,又收到了爸妈赠予的巨款和新手机,葛思宁欢天喜地地回到房间,给江译白发消息。
宁:[你来了吗?到哪了?]
100:[路上。]
江译白今天加班,要等工作结束了才能找她。
葛思宁撑着脸,趴在飘窗上等,每一个路过她家门口的人都被她仔细查看,发现不是江译白以后,她就会失落地垂下脑袋,给他发一个表情包。
发到第七个,江译白回了。
100:[抬头。]
葛思宁喜出望外地跳起来,看见江译白站在院门外,在朝她招手。
她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第一次遇见他的夏天,她在楼上偷看他,结果被抓包了,于是躲到窗帘后面,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将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
现在,她却不想控制自己的雀跃。
她像一只终于学会使用翅膀的小鸟一样飞向她的山脉。
江译白差点没接住她,他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却不舍得斥责她,只说了句:“思宁,慢点,急什么?”
“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
第60章 葛思宁什么……
葛思宁什么也听不见, 如果她是小狗,此刻尾巴肯定已经摇成螺旋桨了。
她拽着他的袖子,心满意足地闻着他大衣上熟悉的香水味,急切地问:“我的礼物呢?我的礼物呢?”
江译白问她:“怎么?今天成年了, 这么开心?”
葛思宁心想, 你早晚会知道。
“就是开心!”
“好好好。”
江译白也不卖关子, 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盒子,荔枝纹的质地,捏在他手里显得很小巧。
“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午休的时候去拿了。否则等到下班再去,人家都关门了。”
葛思宁心是甜的, 但是也心疼他中午不休息, 跑那么远去取礼物, 她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就下次再送好了,不一定非要今天。”
“那怎么可以?”江译白睁大眼。“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 我不想错过。”
“哼。”
葛思宁很受用。
她喜欢他的宠溺。喜欢他的付出。喜欢他的每一个“为了她”。
她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对巴洛克风格的复古耳环。
葛思宁被镶在其中的珍珠光泽闪了眼, 但是却不高兴起来。
江译白是看见她发朋友圈夸过这个款式才买的, 不可能会出错。
现在看到葛思宁失望的表情,他难得无措,问了句:“怎么了?”
“太浮夸了。”她合上盒子,“平时根本戴不出去。”
之前裙子的事情她心有不甘,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那样穿确实太招摇了。她到现在还是很在意邱禾当时的目光和评价。她甚至不敢回忆和分析,江译白那时候是怎么看她的。
他会不会觉得她很臭美?为了风度不要温度?他送那条裙子给她的时候都一定没想过她会不分场合地穿吧?
结果现在江译白握住她包着盒子的手,坚定地告诉她:“要的就是浮夸。”
“思宁,漂亮本是无须掩饰的。把你认为美的一面呈现出来,别去考虑别人是否能够理解、欣赏, 是你独有的勇气。”
“答应我,别让这份自信折戟,好吗?”
葛思宁扁着嘴,“真的吗?你真的觉得我喜欢的风格好看吗?夸张也好看?”
“当然。”他从不骗人,“如果可以,我宁愿你能更张扬一点。”
葛思宁看着他,真想看穿他的谎言。可惜这不是谎言,所以看多久都没用。她忍了一会儿,没忍住,破功了。
见她笑出来,江译白才松了口气。
他有些无奈地说:“也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看着我。”
葛思宁心头一跳,装傻,“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译白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扭过去的脑袋转回来。
他俯身,弯腰,将两个人的距离拉得很近。
葛思宁呼吸一紧,颤颤巍巍地问:“……干什么?”
“检查。”
“检查什么?”
“检查那个喜欢看着我的葛思宁,是不是回来了。”
她现在听不得“喜欢”这两个字,脸一下子热起来,跳开,大声反驳:“谁喜欢看着你了?”
“不是吗?”江译白反问,“你以前都是看着我说话的,有时候还会看着我的手。”
“……”
他都知道啊。
葛思宁却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的明目张胆。
她站在夜色里沉默,江译白主动走过去,对她说:“没关系。”
“思宁,我喜欢你看着我。”
如果不是月光照得他的脸庞太过坦荡清明,葛思宁真的想把这句话当成告白。
她劝自己不要这样想,否则计划会被打乱的。
她不做回复,捏着那个小礼盒,在指间把玩。过了一会儿,她问:“你还不走啊?这么晚了,你再不回去,明天起不来上班。”
江译白确实很累了,但是,“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想再陪陪你。”
葛思宁真的招架不住这样的他。
自从他们的“冷战”结束以后,江译白就变得有点……粘人。
如果说以前只是葛思宁单方面依赖他,那么现在则是江译白也需要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但是她清楚地感受了自己的重要性。
那晚的拥抱改变了他们之间一高一低的天平,葛思宁好庆幸自己能在那些难捱的时间里陪在他身边,哪怕是以妹妹的身份。
从此葛思宁不再徘徊在他的世界之外,而是被他牵着手,走进他的生活里了。
那时葛思宁是这样认为的,她甚至为这个事实感到有些飘飘然,这对她打算在高考结束后实施的告白计划起着重要作用。她打算在江译白遇到下一次机会之前,不断增加自己的筹码,而这个筹码最好是爱情。她想捆住他,想留下他。
她不敢说话了,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那要起飞的引擎,她真想把自己当成一束烟花给放了。
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半小时,室外太冷了,江译白也该回去了。
葛思宁问他:“你要不要进去和我爸妈打个招呼?”
江译白摊摊手:“不合适。我今天只带了你的礼物来。”
他随口一句话就能取悦到她。
葛思宁故作失落地说:“好吧。那下次。”
她倒不是期待他来拜访,她只是期待下一次见面。
江译白说好。
他走了,一步三回头。
因为葛思宁站在家门口看他离开,江译白每一次回头她都还在那里。
他无声失笑,双手做了个向外推的动作,意思是快回去吧。
葛思宁不动,他又故作发抖,意思是很冷。
她被逗笑了,抖落一身寒意,火箭一样冲回房间。
速度之快,坐在客厅的葛天舒差点以为家里进耗子了。反应过来后,她摇摇头,“怎么都成年了还这么毛躁。”
王远意无奈道:“还没过十二点呢。就让她再幼稚一会儿吧。”
葛天舒呵呵两声,“说得好像明天起床以后,我就能得到一个新的女儿一样。”
房间里,葛思宁脱掉外套把自己蒙进被子里,给徐静发消息。
“他送我耳环!耳环!”
徐静在线呢,等她好久了,秒回:“嗯嗯嗯,耳环,所以呢?耳环怎么了?”
“他知道我有耳洞!我从来没和他说过!他自己注意到的!”
徐静撇嘴,在手机那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看着葛思宁这三个感叹号,耳边仿佛都回荡着她激动的声音。
恋爱中的少女啊。
哪怕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都要当作灵丹妙药。
葛思宁一直到十二点都没睡,兴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想踩点。
十一点五十九分,她开始倒数六十秒。
五十七、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手机响了。
葛思宁爬起来接,是江译白的电话。
“还没睡?”
“嗯。”
“思宁,生日快乐。”
“嗯。”
“你之前问我,十七岁是不是很好,我当时说是的。现在我还想告诉你,十八岁也很好。以后的每一岁,都会很好。”
葛思宁咬着枕头,热泪盈眶:“……嗯。”
有消息进来,她拿开看了一眼,是徐静问她在和谁打电话,一直占线!
葛思宁在心里祈祷她原谅自己重色轻友吧,她现在真的幸福得快要眩晕过去了。
江译白还没挂电话。
葛思宁叫他:“哥哥。”
“嗯?”
“我是大人了。”
江译白说对。
“你是大人了。”
我可以喜欢你了。
葛思宁心想-
十八岁的仪式感只对个人有效,具有里程碑意义的那一天过去以后,葛思宁还是要回到学校,继续痛苦的学习生涯。其实成人以后,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依旧还是卑微的高三考生。
一模和期末考的时间撞一块了,学校的意思是把期末考提前,让同学们多几次大考的经验,磨砺心态。
老师们把每一次考试都描述得至关重要,一时说这条线就是重本线,一时又说不看分数看排名,害得有些同学焦虑难安,稍有退步就失眠、干呕、脱发,经常还没从上一次考试中缓过神,下一场就接踵而来。复盘的时间太少,结果却太多,密集的节奏压得人喘不过气。
葛思宁拿试卷去办公室问老师,听到他们在议论,这次期末考估计不会出具体成绩了,免得影响同学们一模的心情。不过主要原因在于,隔壁学校已经有好几个跳楼的了。
历史老师拿着葛思宁的卷子,耳朵却在听旁边的同事讲话:“我听我老公说,他们学校已经被迫放假了。唉,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长来学校闹,都不知道要追究谁的原因。学校肯定是要赔钱的,但是老师也遭罪。”
葛思宁好几次想催老师讲题目,可历史老师动来动去,心全扑在八卦上了:“可不是吗,现在老师都变成高危职业咯。现在的小孩,学习压力大,脑筋又转不过弯,一个个都是爹妈手心里的宝贝,哪里吃过苦?高三这一年都熬不过来,一点挫折就草率结束生命,真不应该!”
好不容易听到了讲解,葛思宁拿着卷子回教室,看到徐静一个人在走廊外面放风。
她走过去,问:“陈安远和徐之舟呢?”
徐静摇摇头,“他们嫌教室太吵,去图书角自习去了。”
其实图书角也很多人,大家都在争分夺秒地学习。
葛思宁叹了口气,和徐静分享自己在办公室听到的八卦,结果徐静早就知道了,还知道更多细节。
“半个月前的事了,头七都不知道过去多久了。”徐静的表情有些冷漠,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很触动,“那个女生家就在我家附近,我上下学经常碰到她,很好也很优秀的一个人,还经常和我交流学习方法。唉,我真的没想到,她会……思宁你知道吗,我之前经过她家,楼下有他们学校的人来献花。因为她的事,他们学校迫于舆论压力,给全校学生放了两天假,我当时听到她一个同学说什么,真是多亏了她,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
“我好生气,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但是我更气这个世界,一个人死了,她的同伴能缅怀她的时间却只有四十八小时。四十八个小时以后,大家就不能再伤心了,因为他们还要高考,他们还有未来……”
徐静说着说着就哭了,葛思宁搂住她,其实自己也抖个不停。
“思宁,我好希望自己能救她。你说如果我能知道那是我见她的最后一面该有多好?我一定会跟她说很多很多鼓励的话,给她一个很温暖很持久的拥抱,我想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英雄,我不希望被牺牲的是你……如果可以,你的朋友肯定也希望你能活下去……”
地球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消逝而停止运转,同样的,世界是无法被一个人而改变的。
葛思宁非常痛苦地意识到了一点,并且见证了叶菱飞蛾扑火的过程。
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和吴思吵起来了,吴思字字诛心,骂得她丢弃盔甲。
她焦急向班里曾找她哭诉过的同学寻求帮助,但是没有一个人站起来。
叶菱的眼睛转来转去,划过李函也划过葛思宁,最后像个孩童一样无助地号啕大哭。
葛思宁很想站起来,她真的很想站起来,她想站在叶菱身边去。
可是一旦触及吴思的目光,她又立马偃旗息鼓。
葛思宁忘不掉被吴思践踏的那些瞬间,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可是心灵却已经被鞭打得伤痕累累。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被打怕了,只有叶菱愿意交出自己仅存的勇气。
她好佩服她啊,如果可以的话,葛思宁真希望自己也能这样活一次。
可惜,葛思宁太懦弱了。
她的梦想已经被驯化成一滩烂泥。
她不敢再逞能,只敢期盼,有那么一个人能够出现,将他们所有人从水深火热中拯救。
不用太久,就像那场初雪一样,有过五分钟就足够。
叶菱被停学了,罪名是扰乱课堂秩序。
她父母很偏袒她,来学校找了吴思好几次麻烦,觉得是她教学水平有问题。否则他们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怎么会气得都要顶撞老师了呢?
这应该是吴思第一次被家长质疑,听徐静爸爸说她私底下气得不轻,在教师饭堂破口大骂。
葛思宁虽然没能目睹现场,但他们班的人都被这件事波及了。
吴思那几天来上课,脸色都很差,一半讲课一半抽问,回答不上来的直接男生俯卧撑,女生青蛙跳。
有一次被领导巡查的时候看到了,但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葛思宁作为语文这个科目的尖子生,更是如履薄冰。
因为吴思对谁的期待越大,谁的下场就越惨。她已经是例子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她越来越觉得呆在学校很难受,越来越能理解那些抑郁的同学,每次走进教室都好像被装进塑料袋里的金鱼,而袋子外面有一只手在拼命地收束氧气。
那天是晴天。
经历了几天的暴雪,突然出太阳,雪融之时,冷得锥心刺骨。
葛思宁裹着羽绒服,都不想把手拿出来,但是今天是语文连堂,吴思一定会抽问,她得提前做准备。
更重要的是,叶菱复学了。
有她在,吴思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班主任走进教室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还敢和她对视的叶菱,开火车从她们组开始,叶菱好几天没来了,不清楚流程,没答上来,直接被吴思扇了一巴掌。
全班噤声。
葛思宁盯着叶菱的方向,这个角度让她看见李函也抬头了。明明他是最不在乎别人怎么样的人,却也为这个巴掌而动摇。
葛思宁看见他垂在抽屉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她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也是会愤怒的。
吴思羞辱人越来越有技巧了:“叶菱同学,学校并不是你的游乐场,如果你在踏进校门之前没有做好回答问题的准备,那你其实可以考虑再回家呆一段时间。我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可以和你浪费,你作为副班长,作为你们组的第一个同学,你有想过你答不上来有多丢脸吗?你知道你耽误了你后面的同学吗?”
她把叶菱骂哭了,脸上却没有一点愧疚,反而有种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痛快。
吴思满意地转身,把李函叫起来,让他回答这个问题。
她之所以叫李函,是因为想证明给叶菱看,同为班委,为什么你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上节课已经问过了,甚至回答的人也是李函。
李函现在却说他不知道。
教室里针落可闻,葛思宁听到吴思问:“你说什么?你不知道?”
李函点头,“对,我不知道。”
他这样坚定,仿佛也要和其他学生一样,挑战她的权威。
吴思大步迈过来,逼近他:“我再问你一遍,答案是什么?”
“我不知道……”
“啪。”
一个耳光落到李函脸上。
葛思宁觉得自己的耳朵应该是出问题,不然她听到的是什么?李函为什么要说自己不知道?还有吴思居然真的动手了,打了她引以为傲的班长?
班主任真是被气急了,前有叶菱,后有李函。
她转身,看到葛思宁,呼吸更重了。
但吴思早就放弃了葛思宁,所以点了靠窗边的一个女生起来。
“你来回答。”
她又恢复优雅的样子,缓步走过去,好像刚才打人的不是她。
那个女生紧张地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就被一道急促的尖叫打断。
“啊——”
等吴思回过神时,李函已经冲出去了。
走廊外面没有任何防护栏,他高挑的身躯曾在校运会上为班级争回无数个跳高冠军,可是现在,他竟用他引以为傲的技巧翻越了那道矮墙,从五楼的阳台一跃而下。
啊!
这声尖叫,是葛思宁的心灵发出来的。
时空仿佛停滞了一秒,紧接着所有人都找回了自己的反应,吴思冲了出去,往下看,紧接着是教室里学生、正在上课的老师、拖地拖到一半的保洁阿姨……葛思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位置的,但她清楚地看见,李函躺在地上,躺在逐渐扩大血泊里,躺在尚未完全消融的茫茫白雪中,脸朝上,那双眼睛怔怔地望着天空,脸上还带着清晰的掌印。
万里无云。
葛思宁心里一直期盼的那个英雄,那个能够拯救世人、找到公道的英雄,以她从未设想过的方式,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