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阳光好像是为了送别而来, 接下来的一周,天气都是阴云密布,时不时落雪。街道被堆成白色,远远望去看不到尽头。偶尔有脚印和车轮滚过的痕迹出现, 又很快被掩盖。
葛思宁坐在飘窗上, 看窗外簌簌而落的像羽毛一样的雪花, 外面是大人们交谈的声音。
“……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都很遗憾……如果影响孩子的备考心情就不好了……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当老师的不容易……”
李函跳楼的事情被太多人目睹,偏偏几个重点班都在一层楼,学校不得已在一模前放假,生怕影响成绩好的学生的发挥。
领导最近忙坏了,他们私底下列了个名单, 逐家家访。目的是了解学生目前的心理状态, 希望家长配合疏导孩子的压力, 不想给他们留下心理阴影。
葛思宁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名单上,因为她是种子选手。
比起表达遗憾和关心, 学习更害怕的是升学率下降。
这种场合父母处理得得心应手, 她还听见葛天舒说想捐钱, 就算是他们家给死者家属的一点慰问。
葛思宁戴上耳机, 不想听一点后续。
她打开手机,点开李函的□□空间,他妈妈公布了他的日记。
每一篇,都像遗书。
葛思宁在家的这两天, 把这几张图片逐张看了个遍,每次读他的句子,都会想起他的作文。他的文笔真的很好,不管写什么,都能撼动人心。
“……抑郁的时候, 我将希望寄托在医生身上,期盼他能治好我。自残的时候,我又把念想寄托在爸妈身上,祈祷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人,可以收回我的生命。绝望的时候,我甚至把希望寄托给了学习,我以为考好了我也会好起来……”
葛思宁每次读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啜泣。
曾几何时,李函也将希望寄托到了她身上。
“她说请假的人都是不懂得利用时间的人……她说就算抑郁也应该坚守在学校……她说连这点挫折都挺不过怎么面对高考……我不由得想,高考真的这么厉害吗?比希德、草酸艾司、阿戈美拉还厉害吗?等考完了,我就能好起来了吗?”
他的日记里不断地提到学校,提起老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大家都知道是谁。原来在隐忍的背后,李函的内心早已用血迹写满了诉状。他不是不在乎,不是没有过想要反抗的心情,只是他站起不来。像后来的葛思宁一样,被打断了手脚。
他的残缺比葛思宁更早,所以在葛思宁流露出对老师愤懑,写下那封道歉时,李函选择了沉默。他不希望葛思宁的勇气被浇灭。后来他看到葛思宁因为吴思的种种针对而产生了自我怀疑时,他告诉了葛思宁老师的秘密,是宣判她无罪,想重新唤醒她的孤勇。他把所有的生机都交付给葛思宁,他希望葛思宁就是那个拯救他的“英雄”。
可惜,葛思宁不够强大。
她也输了。
所以李函明白了,真正能够拯救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他的坠落是为了解放自己,并非成为救世主。
这个世界是没有英雄的。
他在跳楼的前一天,写下这句话。
葛思宁读到这一页,内心的情绪挣扎尖叫着出笼,想告诉他有,一定有。可是她该拿什么证明呢?她什么也没做到,什么也没做成,她如此懦弱。
江译白来看她,葛思宁下楼的时候听到王远意说,“小江,那就拜托你了。我们做家长的能说的都说了,但是这种事情,唉……她哥哥不在家,也没个人能逗她开心。麻烦你带她出去散散心吧。”
“我知道了。”
江译白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尽量表现得不那么忧心忡忡。
他扬起一如既往的笑容,“思宁,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
可惜京都是内陆城市,没有海。
可是这里有全国最大的人工湖,建成的那一年就举世闻名,成为这座经济高速发展的城市里的一大亮点,被媒体誉为工程奇迹,甚至还有编者将其写进散文里,戏言原来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自然也能伪造。
今天雪下的小一点了,人工湖周围零星地站着几个在拍照的游客。
葛思宁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水面,心里却很清楚它的界限。
江译白碰了碰她的手,凉得令人害怕,他说:“思宁,我去买杯热奶茶给你,你站在这里别动好吗?”
奶茶店就在马路对面,江译白一边等店员出餐一边往外看,生怕葛思宁食言,更害怕她做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虽然他始终认为葛思宁是坚强的,但是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会受影响。她才刚刚十八岁,就成了一场悲剧的目击者。那个男孩甚至和她是同桌。江译白光是想到这些细节,就会替她难过,并由此产生更多的顾虑。
他盯着壁窗上贴着的圣诞贴纸,意识到,马上又是一年了。
昨天hr来找他,问了他很多事情。看似闲聊,实则是想了解江译白目前的生活情况。他说,作为我司去年唯一留任并转正的实习生,他的个人能力已经得到高层一致认可。且基于他具备委派海外的各项条件,公司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江译白愿意的话,他可以申请外派。
“当然,这个机会和驻外还是有一定区别的。毕竟你的工作年限不足。开始的那几年是要国内外来回跑,但这对你积累项目经历是有帮助的,将来如果申请驻外,通过的可能性也会大一些……”
那段时间他因为老江的事,每半个月就会抽空回一次老家。
入冬那天,他到家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老江喃喃道,“澳大利亚现在应该是夏天吧?”
江译白一愣,开玩笑说,“伤口在脑袋上,想太多不利于伤口愈合。”
老江却攥着他的手,“译白,自私点。”
“什么?”
“别为了任何人,就为你自己。自私点。”
店员给奶茶套上杯套,推到江译白手边,他被温热的杯壁烫了一下,回过神来。
葛思宁还站在那里。
江译白说不用打包了,他就这样拿着走。
到她身边时,江译白的手已经被煨得滚烫,他把奶茶塞进葛思宁手里,“拿着。”
葛思宁沉默地顺从,捧着杯子,一言不发。
江译白看她垂头时倾下的睫毛,竟没有勇气面对她的眼睛。
他敞开手心,贴上葛思宁的手背。
感受到体温的葛思宁抬眼看他,江译白却不知为何,移开了视线。
葛思宁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喝那杯奶茶。
最后是江译白觉得风变大了,再吹要头疼,于是带她回到车上。
刚准备问她有没有什么地方想去,可一转头,坐在副驾驶的葛思宁已经泪流满面。
习惯了她大吵大闹的哭泣方式,此刻面对她无声滚落眼泪,江译白的第一反应是无措。
密闭的空间里,他听到葛思宁哽咽着开口。
“哥哥,我好没用。”
他慌了神,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反驳,“不,思宁,你怎么会没用呢?”
“你这么善良,这么勇敢,你做过很多人不敢做的事,也做了很多人不会做的事……至少,你拯救过我啊。如果没有你,或许我到现在还是一蹶不振。思宁,思宁,最好的思宁……不是你的错。没用的不是你。”
他越说,葛思宁哭得厉害。
江译白的心都快被她的眼泪融化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说出口,全世界都站在葛思宁的对立面,可他不能。可是,可是,现在不说的话,什么时候才说呢?他已经瞒过葛思宁一次,如果这次再不说,她势必会恨他一辈子。
伤她的心还是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两种选择都不是江译白想要的。
可是,可是。
“思宁,思宁,你听我说。”
他没有哭,也没有哽咽,可他内心淌出的歉意和愧疚,并不比葛思宁的眼泪少。他逼迫自己直视她,直视她的期待。葛思宁现在肯定在想,他会说什么呢?他还有多少鼓励和安慰呢?她都想要。
可惜,江译白不能再给她这些了。
这样只会徒增她的依赖。
他说,“思宁,我要走了。”
命运馈赠他第二次难得的机会,可江译白此刻只觉得抱歉。
葛思宁愣愣地望着他,眼眶里还挂着泪光。
“去哪里?”
她傻傻地问,“去哪里?”
江译白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她的眼睛告诉他,她知道答案。
葛思宁一直重复,去哪里。
而江译白能给她的回答只有,对不起。
她不再问,我怎么办。
你走了我怎么办?
她别过头去,哪怕是这种时候,她依旧不忍看他难过的容颜-
一模结束以后,学校进行了职位调动,美其名曰平衡资源,实则只换了一两个老师,目的是给吴思留几分薄面。
葛思宁的新班主任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也是教语文,大约三十出头,说话一板一眼的,但是意外地好说话。
其实到这个阶段,老师已经不重要了。大家都已经找到自己的轨迹,人人都恨不得一口气跑到终点。
成绩出来以后,葛思宁估测过,去c大是稳了,但想随便挑专业,她还要再努力一点点。
她发呆的时候总在草稿纸上写c大,不敢写那个人的名字。有一次被老师抓了个正着,结果纸拿起来,满满的c大。老师拍拍葛思宁的肩膀,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思宁啊,有梦想是好事,但是也要注意听课。别钻牛角尖。”
那件事以后,学校应该是给老师们开过会,以往尖酸刻薄的科任老师现在说话都委婉了不少。
走廊外面加装了防护栏,但是到外面放风的同学却越来越少了,一是复习计划紧迫,二是老师看到了就会驱散。
学校制定了很多新制度去构建新秩序,而李函,永永远远地留在了旧的秩序里。
可葛思宁会永远记得他。
高三生上课上到到除夕夜才放假,葛思宁回到家,差点被玄关堆放的年礼砸到脚,她心有余悸地喊了声“爸”,王远意诶了一声走出来,又很快回到厨房去:“马上吃饭了啊。”
今年考虑到葛思宁要高考,葛朝越又不在,所以葛天舒自己回了爷爷奶奶家。王远意白天去拜访,晚上又回来给葛思宁做饭。
家里前所未有地冷清。
王远意突然问她:“你和译白吵架了?”
提到他的名字,葛思宁心里一咯噔,含糊地说,“没有。”
王远意沉吟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事情,他应该教给葛思宁。
“小江今天来拜年了。”
“这么早?”
“嗯,因为他急着回老家。等过完年回来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公司那边催得紧,希望他放完假以后就马上上任……思宁,这些事情你都知道吧?”
葛思宁放下勺子,手柄撞到碗壁,掩盖住她的叹息,“知道。”
王远意犹豫了几秒,开口,“思宁,他到底不是你的亲哥哥,所以有的时候,你不能给人家定那么高的要求。译白那样的家庭,能培养出他这样的孩子,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他有上进心是好事,我们不能……”
“爸。”葛思宁显然不想听这些,站起来打断了王远意的话,“我吃饱了。”
“思宁……”
她走到楼梯又走回来。
葛思宁说,“我从来没有把他当亲哥哥。”
她对江译白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单纯。
在家过了个清静的假期,期间只有手机消息打扰她,群发的新年快乐葛思宁一概不回,只和徐静还有徐之舟互道了新年祝福。
往年她都会主动给江译白送祝福,但是今年葛思宁装死装得彻底,连他的电话都没接。以前生气会看他的信息,但是不回,现在是看都不看了。
陈锐倒是回来过年了,还带葛思宁放了烟花,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没说。有一次葛思宁听到他打电话:“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伤了妹的心?而且都让我收拾烂摊子?”
某天他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要和葛思宁录视频,他比了个半心问葛思宁:“思宁和谁最好?”
葛思宁抬手也比了个半心,和他合在一起,昧着良心说,“和你最好。”
当晚就看到陈锐发了朋友圈,江译白在下面评论了一个问号。
陈锐回复了两个字,嘻嘻。
葛思宁看了个问号看了很多天。
她寒假就放十二天,上学前,才终于接到了葛朝越的电话。
葛思宁冷漠地吐槽,“知道的说你去建设祖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卖到非洲当黑奴了。”
“……”
葛朝越好不容易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不想浪费时间和她拌嘴,过问家人的近况后,他忍不住说教:“葛思宁,你还记不记得我走的时候你哭成泪人?你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吗,因为你平时根本不珍惜我。”
“所以呢?”
“所以你要学会珍惜眼前人。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哥已经给你上过一课了,你要学会坚强。”
葛思宁直接给他挂了。
葛朝越也不回拨,但是给她发了江译白的航班日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所有人都觉得她闹情绪是因为舍不得。
毕竟这些年,她和江译白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可他终究不是家人。即便是,谁也没有干涉别人人生的权力。
只有葛思宁知道,她是气自己无能。
她以为她只要她展现的依赖足够多,给江译白的感动足够重,在他身边的时间足够长,就可以左右他的决定。
葛思宁认为自己付出的已经很多了,可原来在江译白心里,她依旧是无足轻重的存在。
没有人能阻止他,也没有人能留下他。
她恨的是这个。
她恨自己没能重要到让他舍不得-
返校以后,每个班都贴了一份倒计时。班主任让值日的同学每天撕一张,提醒同学们离高考还有几天。
新老师不像吴思那么有经验,三言两语就可以调动同学们的士气,班会开了一节课,全是鸡汤。大多数人听到一半就拿卷子出来写了,葛思宁也不例外。
十二天的假期听起来很少,却给了很多同学弯道超车的机会。开学后的第一次小测,很多原本成绩稳定的人考得都不是很理想。文重班每天卷生卷死,下课几乎没人出来,好像根本不用喝水,也不用上厕所,争分夺秒的做派让其他班的同学叹为观止。
葛思宁倒没有刻意和谁攀比,只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最后一个学期了,心态比什么都重要。
她每天的放松时刻或许只有晚自习开始之前,广播站放歌的那十几分钟。
冬天还没结束,傍晚天黑得很早,夕阳被沉云压得只剩一线橘光,喇叭在短暂调试后传来广播员的朗读声。
“这首歌是高三x班的陈晓明同学点给物理的歌,谢谢你曾以合格的形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可是为什么现在你再也不来见我了?一首《我怀念的》,送给每一个为此痛苦过的同学。”
教室里发出一阵哄笑,窗外天色暗沉,葛思宁放下笔,打算给自己一首歌的时间休息。
她摸了摸抽屉,想找颗薄荷糖提神,却不小心被凸出来的书页刮了一下手。
她嘶了一声,皱眉,把本子拿出来。
里面夹了一张照片,打开的时候直接就翻到了那一页。
葛思宁拿起来,是一张很丑的拍立得。
是那个庆祝哥哥归来的圣诞夜,她和江译白拍下了第一张合照。却因为拍得不好,被葛思宁独占了,没给江译白。
她看着照片上两个人朦胧的笑脸,耳边传来细碎的响声。
学校的通讯设备都很老旧,连带着放出来的音乐也那么呕哑噪杂。孙燕姿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葛思宁四周萦绕,但是她还是很清楚地听到,有一块石头从心底被丢了出来。
她认识这块石头。
是十五岁那年,和他走在漆黑的、回家的路上,被他的笑声击中的那块石头。
歌词刚好唱到: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
把爱都走曲折
葛思宁想也不想,攥着照片跑了出去。
她飞驰在几近无人的校道上,所有学生都在往教室走,只有她反方向奔跑。速度之快,背影之决然,惹来几道意外的注视,可是没有人能阻止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她。
她的心跳比任何时候都清晰,沉重地鼓动着。
迫近校门的那个瞬间,她的脑子里涌现出下一句歌词。
——狼狈比失去难受。
可她不怕。
她什么也不怕——
作者有话说:文末关于石头的出处,详情见第八章:“只有昏暗路灯投射下光芒的小巷里,江译白的一声笑像一颗石子一样掉进她内心的洞穴里。看似瞬间无影无踪了,其实在她不为人知深处,还荡漾着回响。”
终于要表白了!!磨刀霍霍向读者[彩虹屁][彩虹屁]
第62章 告白 京都的房子江译白打……
京都的房子江译白打算一直租下去。
毕竟陈安远还没有高考, 他有时候也要回来,在这座城市需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他看过陈安远的志愿,他想考离老家近的大学。
但是江译白劝他能考到哪里是哪里,不要考虑太多现实的因素。
“阿姨留给你的钱, 我提前打到你的账户里了。”
江译白自己添了点, 又从老江的养老金里拿了点, 给陈安远凑够十二万。
“费用问题你不用担心。做你想做的事吧,我想这也是你妈妈的愿望。”
少年抹了下眼睑,被江译白往胸口砸了一拳。
“行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有必要那么伤感吗?”江译白很放心他, 但是也很担心他。这孩子哪都好, 就是太轴, 认死理,“好好读, 好好考。出成绩的时候我不知道回不回得来, 但是你做任何决定都要通知我, 知道吗?”
“……嗯。”
陈安远怯怯地望着他, “哥,你放心。”
高三的寒假太短,陈安远在老家呆了没几天就回来上学了,江译白也没留下, 跟他一起走的。倒不是不想多陪陪空巢老江,但老爸终日唉声叹气感觉耽误了自己,任江译白怎么解释都听不进去,说多了两个人就要吵架。再加上今年多了很多串门说媒的人,江译白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回到京都, 江译白和陈锐见了几次面,都是很普通的朋友聚会,聊聊现状,再聊聊未来。偶尔他们也会说到葛家兄妹。提起葛思宁,陈锐踌躇着建议:“要不你去哄哄她?思宁现在懂事多了,你愿意做小伏低的话,她能理解的。”
江译白不是不能弯腰,但是葛思宁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回想起那天从人工湖返程的路上,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局面,江译白每一次扭头,看到的都是葛思宁的侧脸。
她的沉默比她的跋扈更令人伤神。
所以面对陈锐的指教,江译白摇摇头,“这套对她没用了。”
陈锐咧嘴,“你啊,就是对她太好了。把她的阈值拉得太高了。”
江译白听到这句话,想的却是,所以他的离开相比其他人来说,对葛思宁的打击也更大吗?
他心里充斥愧疚,嘴上却不肯认输。
“她现在不是跟你最好了吗?”江译白挑眉,“你去帮我说说情。”
陈锐可没葛朝越那么容易激,他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才不要。妹现在估计恨你都快恨得吐血了,我才不要为了你得罪她。万一她迁怒我,和别人最好了怎么办?”
“……”
江译白难得被气笑了。
不过后来他还是去了一趟葛家。
这几年王远意对他照顾颇多,他离开前去道别是应该的。只是王远意依旧很惊讶他会来,开门的时候还尴尬地挠了挠头。
等坐下来了,他才说:“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你上次送我的泰狮死了一条,刚入土,你就来了。”
江译白这些年送他的鱼不少,王远意都精心照料着。
“没关系,可能是缘分到了吧。”江译白依旧很感激他的用心对待。
王远意给他倒了杯热茶,过问了一些以后的规划,又问他走了以后弟弟怎么打算,在得知陈安远即将一个人生活以后,他想了想,说,“你要不把小陈的电话,班级什么的告诉我?以后我去学校给思宁送饭什么的,可以给他带一份。”
“他自己会做饭。”
“哦。”王远意夸道,“那很厉害啊。小小年纪就能养活自己了。”
江译白笑笑,没说话。
刚才提到了葛思宁,王远意正愁怎么开口呢,这会儿像是找到了契机:“思宁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等过段时间就好了。她可能是这个习惯,一时改不过来。毕竟这一年,她经历了不少……不过说起来也奇怪,朝越和小锐走的时候,也没见她反应这么大啊?”
王远意说到这,有点不好意思,“可能在她心里,你对她最好吧。”
江译白不敢当,“那自然是比不上亲哥的。”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
离开的时候江译白交给王远意一封信,他说,“思宁现在不愿意见我,有劳您帮我转交一下了。有的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就算她不原谅我,我也有一些话想留给她。”
王远意说好,祝他一路顺风。
江译白离开葛家的时候,在院子里站了几分钟。
他知道葛思宁不在,但是还是往她房间的方向看了一会儿。
他想起自己对王远意说的那句“可能是缘分到了吧”……好像也符合他和葛思宁关系的现状。
他们相熟的契机,再深刻的意义也被时间冲散。
王远意的花房变旧了,他送的金鱼也死了,那葛思宁呢?葛思宁也长大了。
想到这里江译白不由得苦笑。
第一次来到这里,第一次见到她那天,他没想过自己会对葛家,对葛思宁产生这么浓烈的情感。
他在信里写:
还记得二十岁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还很年轻,年轻到看见你捣乱,就兀自判断自己惹上了一个麻烦。我也曾因为别人的话语对你产生歧义和轻视,直到你真正走到我的视野里,我才发现原来那只是一部分的你。都说人无完人,但是你的整体是那么好,好到所有的不足都可以忽略不计,好到了解过你的人,会将别人所说的缺点都笑纳。
这几年我们独自经历了很多,也一起经历了很多。你长大了,我也是。但或许我长得快一点。我们之间的五岁不仅仅是数字那么简单。思宁,总有一天你也会走到人生的这个程度,去面临离别的抉择,而我只愿你要去的远方,值得你抛下一切。或许说这些太虚伪了,因为我是先走一步的人。我不想说我有多不容易,因为你都看在眼里。解释只会徒增你的压力。你心疼我,我看得到。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里,谢谢你给过我家人一样的眷恋和温暖。虽然葛朝越常常抱怨你很讨厌,但我私以为能做你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所以哪怕是成为你年少时的一段经历,我也觉得很满足了。很抱歉留你一人孤军奋战。你常说自己身处荒野,可惜我也没能陪你到最后。尽管我并不想从你的进行时变成你的过去时,但你始终拥有原谅与否的权利。
思宁,谢谢你的出现,无论是这些年还是这段时间,都谢谢有你在。你的存在让我感觉自己也存在。
祝:高考顺利,前程似锦-
葛思宁是跑着去的,一路上没有借助任何交通工具,她在那个熟悉的红绿灯前拼命地喘气,心跳随着即将跳转的绿灯秒数而起伏,她后知后觉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刘海和衣服。
她想自己现在一定丑死了。她没带手机,也不知道江译白现在在不在家。但是跑出来的时候她来不及想这么多,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我一定要做这件事。
她连书包都没有背,浑身轻盈。但是在走进小区摁电梯的时候,却觉得自己肩膀越来越重,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道胜算很小,但是葛思宁决定的事情,从来不回头。
叮咚。
她像过往每一次来访一样摁下门铃,里面传来脚步声,和模糊的一声“来了”。尽管隔着门板,可一听到江译白的声音,她就想落泪。上一次和他对话,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
葛思宁猜测今天他也会用对不起来拒绝她的告白,但她得努力装作不在乎。比上次更不在乎。
因为她喜欢他,本来就是她一个人的事。
“来了。”
声音由远及近,门被打开的那个瞬间,葛思宁好像被一阵阳光刺到双目,明明是这么凛冽的季节,令人瑟瑟发抖的时分,她却浑身滚烫。她的手紧握成拳,在对上江译白意外的双眸的那一刻,将自己长久以来无法安放的心情和难以言说的仰慕,浓缩成一句简单的话语。
“思宁……”
“我喜欢你。”
葛思宁喘着气,胸腔极速起伏,她很紧张,紧张地声音都在发抖。
她咬紧牙关,去面对他的表情。
江译白彻底愣在原地。
甚至手都没能从门柄上移开。
葛思宁清楚地看到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从虚握着变至紧攥。他的脸色蓦地变化,难以置信的语气溢出来:“……你说什么?”
她却还嫌给他的震撼不够,非常坚定地重复。
“我喜欢你。”
她直视着江译白。
哪怕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凯旋的战争,也无所畏惧。
这是她第一次告白。
葛思宁不知道别的女生在表述心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又用了什么方法、在怎样的情景,但即便知道了她也无法参考,因为她喜欢的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也没有那么多机会和时间。
葛思宁看着他抿得发白的嘴唇和皱成近似川字的眉心,感觉说出这个秘密以后,心里最后一点忐忑都飞走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目光里的柔情和眷恋化成一条小溪,意图途径他这道山川。
江译白听清楚了。
但他无法接受。
他听见自己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个反应在葛思宁的预料之内,她答得很快:“知道。”
他彻底沉默下来。
葛思宁却有很多很多话想说。
“我喜欢你。不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不是朋友对朋友的喜欢,不是小辈对长辈的喜欢,而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是真实的,自然而然的。我喜欢你,我想吻你,想占有你,想对你做一切女人会和男人发生的事……”
“葛思宁!”
她越说越不知死活,江译白听到那些大胆的字眼,理智仿佛被烫穿般,使得他的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起来。
他急急打断了葛思宁的陈述,他无法想象这样直白且暧昧的话语竟然会从一向天真的妹妹口中说出。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地叫过她的全名。
可葛思宁越是感受到他的怒气,就越觉得畅快。
她扭曲地想,这爱情的苦楚终于不再由她一个人承担。
看到他为她的感情的痛苦,葛思宁觉得好快乐。
所以他还是在意的。
她说,“你叫我也没用。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现在就给我一个答复。”
冰冷的手柄硌着温热的手心,异感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江译白看着一脸期待的她,这张脸、这双眼睛、这个表情,他在过去几年里看过无数次。他也满足过她的期待许多次。可这一次,葛思宁和葛思宁的期待,他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他眯着眼看她,那视线在葛思宁看来具有十足的威慑力。可她的勇敢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他豢养了她的勇气这么多年,如今却报应在自己身上。
“你犹豫了。”葛思宁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语气里的惊喜溢于言表,“说明你在考虑对不对?我们之间是有可能的,对不对?”
“……思宁,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她确信,“不冷静的人是你吧?”
她说中了。
江译白此刻确实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他有过太多拒绝别人的经验,却没有一次拒绝葛思宁的经验。
他锋利的目光在葛思宁平静的脸上搜寻良久,最后悲哀且难以冷静地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的。她的眼睛从来不骗人。那些真挚的狂热,像火像浪一样席卷着他。
可他该如何接受一个少女的心意呢?
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从一个小孩变成一个女孩,看着一颗种子发芽、抽条、脱下花苞、褪去稚气。这过程中不乏他的精心呵护。
他对葛思宁的绽放所怀的心情是自豪,而非迷恋,更不是占有。
想到这里,江译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一个正常的长辈是不会对这样的孩子产生邪念的,对吗?更何况在她眼里,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他没办法再和她对视,只好背过身去,他不知道葛思宁连他的背影也痴迷。看他的怒气张扬地燃起,她一点都不怕被火舌波及。
可现在,他的侧脸流露出忍耐和落寞。
这低落的情绪让葛思宁不安。
江译白的背影高大且瘦削,背肌紧绷似山峦,随着他沉重的呼吸起伏,一举一动都颠簸着她内心的河流,葛思宁觉得自己就算永远被困在这个背影里也没关系,不和海洋汇合也没关系。
良久,他平息了一点。
转过来问。
“葛思宁,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她装傻,“什么话?”
江译白闭了闭眼,“别让我问第二次。”
“哦。”她见好就收,“你教我的啊。”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你是没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但是你教过我说,勇敢的少女,前进吧……”
他勃然大怒。
他让她勇敢,让她前进,她就朝他进攻是吗?!
“葛思宁!”
“我在。”
她静静地望着他。
江译白突然就败下阵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空气都要结冰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开口。
“思宁,你明知道我要走了,为什么选择在这时候跑来和我说这些话?”
“是你认为这样就能留下我?还是你想报复我?”
葛思宁却不觉得现在表白有什么问题。
“说不定有我,你的人生会更好呢。”
江译白的喉咙发紧。
“葛思宁,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你知道吗?你记得吗?”
她知道,她记得。
可她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所以我才更要说。”葛思宁豁出去了,“你要走,你要离开我,这件事比什么事都重要。”
她太年轻了,也太幸运了,所以不明白前途的重要,也还没意识到未来的渺茫。
她这样不懂事,江译白却松了口气。
他以为是命运接二连三的冲击给了她错觉,于是他名正言顺地回到大人的角度,提醒她:“思宁,别做这样的事。你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我也是。我们都不该停下。”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她俨然已经变成情绪的化身,“你不喜欢我的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送我那么多礼物?为什么认同我的一切包括缺点?这不是喜欢是什么?我对你来说其实是特别的,对不对?”
她太执着要一个答案,她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只是原本她以为自己毫无胜算,现在江译白还残存的耐心却让她看到了希望。
他又沉默,葛思宁斗胆说下去。
“你说的这些,是怕耽误我,而不是不喜欢我,对不对?”
她的眼睛像初升的星辰一样亮起来,江译白却已经忍无可忍,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将其熄灭。
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葛思宁。
他几近冷漠地直视她的希望,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敏感,可他不得不利用这一点,让她明白他们之间的不可能。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呢。”
葛思宁愣住了,过了两秒,她乐观地说:“没关系啊,但是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吧?你对我肯定不止是哥哥对妹妹那么简单,不然你为什么……”
他疲于纠正,索性把话说绝。
“所以,你想毁了我,是吗?”
葛思宁彻底僵住。
“葛思宁,我怕耽误你,这是事实。但同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愿意在人生这么重要的时刻,和小我五岁的女孩子谈恋爱。”
他看到她眼眶里漫起来的水雾,江译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对她说出其他难听的话了。
这些已经是他的极限。
最后他像是气极了葛思宁那颗赤.裸.裸的真心,又像是恨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给了她幻想般,阴沉着脸色说。
“除非我疯了。”-
葛思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路。只记得到家的时候,听到动静的父母跟疯了一样跑出来,葛天舒又急又气地想上来打她一巴掌,最后被王远意拦下。
“你知不知道你们老师打电话告诉我说你不见了的时候,我有多担心……葛思宁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敢逃学,你搞失踪……”
所有令人难受的责备都变成了背景音,葛思宁呆呆地站在客厅里,任由王远意横亘在自己和妈妈中间,替自己挡住所有的同时,也忍不住斥责几句。
家里乱成一团,连警察都来了。
葛天舒稍微冷静下来,解释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毕竟家里这样的条件,孩子又没做过类似的事,她怀疑葛思宁被绑架也很合理。
双方攀谈了好一会儿,期间王远意问她:“思宁,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请假,就擅自离开学校?”
葛思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远意焦头烂额地叹口气,“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你别怪你妈刚才说话难听,你都不知道她都快急疯了……”
“上楼去吧,今晚先别下来了。我待会做饭给你吃。”
葛思宁却摇摇头,说不用了。
王远意没听到,推门出去和葛天舒一起收拾烂摊子。
葛思宁在客厅里又站了一会儿,却想不起要换拖鞋,径直回到房间。
等关上门,失去这个世界的所有声音,她的思绪好像才回笼。
那股痛彻心扉的记忆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贯彻每一条神经和筋络,带给她无法摆脱的悲恸。
她却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
葛思宁打开灯,在桌子上发现一封信。
她走过去,打开,读完。
然后慢慢地滑落。
房间里陷入死寂,葛思宁突然站起来,猛地翻找抽屉。
在她小心翼翼的保存下,江译白给她写的每一张纸条和贺卡,她都如数家珍。
可这么一沓祝福,葛思宁就算读一百遍,都还是觉得,比不上那句,前程似锦。
她伪装的无所谓,和强忍的眼泪,终于在彻底失去他的时候,落下来。
她原本坚定的信念随着这场战役的惨败而粉碎,她忽然就不知道,她的远方在哪里了。
但十八岁的冬天,她终于明白。
他的前程重要到可以错过四季,也包括错过她——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到这里就结束了。
篇幅比我计划里的长了一点,但是还好没有超过太多。我的焦虑也终于消退了一点,第三卷写感情线应该会好写很多。
这六十二章里我写葛思宁的眼泪写得都快江郎才尽了,有时候我甚至在想要不别哭了,可是那些当下又确实令人动容。
总而言之,葛思宁,走了这么远的路,你辛苦了。请保持初心,一往无前吧。未来比你想象中好。
也谢谢大家的包容,看到这里也是不容易。
愿第三卷少掉点眼泪吧^^
第63章 早春的空……
早春的空气里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夹杂着仍然凛冽的寒意和嗅不真切的梅香,裹挟着遥远的记忆而来。每一个走在路上的清晨,葛思宁都会忍不住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没人知道那天以后她是如何将自己引领回正常的生活里, 待人们再次注意到她的时候, 她依旧是平静且高傲的。
成人礼那天正好离高考还有一百天。
在这个适合鼓动人心又具备纪念意义的日子里, 葛思宁作为文科班的学生代表上台演讲。徐之舟在她身侧,静静地等待着她的部分完结,然后平和沉着地接上序章。
理重班旁边挨着文科另一个班,徐静听到有人在葛思宁鞠躬的时候,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惺惺作态”。
她猛地扭头, 发现是曾茉。
而曾茉的前后则是林雪和张月, 这两个人在高三分班的时候都被筛出了重点班, 被分到普通班去了。
徐静勾勾唇角,用她们绝对听得见的声音说:“唉, 可惜啊, 有的人长得再漂亮也没用。学生代表又不是选美, 而是靠头脑和成绩。”
曾茉一听就知道她在指桑骂槐, 气得挺身:“你……”
林雪和张月连忙把她拉住:“算了算了……”
徐静得瑟地转身,能气到她们就好。
开幕式接近尾声的时候,葛思宁和徐之舟两个人穿着礼服站在一起,徐静又听到有人窃窃私语:“……郎才女貌……”
徐静在心里又气又叹。
她跟陈安远说, “我倒是希望葛思宁能喜欢徐之舟呢。”
陈安远说:“这概率应该不亚于火星撞地球吧。”
以他对葛思宁眼高于顶的性格的了解,这个世界真的有男人能入得了她的法眼吗?
徐静显然理解错了,她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没有男人配得上她。”
陈安远:“……”
今天来了不少家长,葛天舒可谓是盛装出席。
她对葛思宁是学校里的明星人物这件事很受用, 尽管那些好奇的目光都不太友善。
王远意倒是恨不得分出三头六臂,同时和葛思宁的各个科任老师交流。
高考迫在眉睫,他非常紧张葛思宁的状态。
特别是这最后一个学期,一模和二模葛思宁势头都非常猛,王远意却杞人忧天地担心,她高考会不会发挥失常。
离高考还剩一个月的时候,王远意砍了葛思宁一半的零用钱,并且没收了她的手机。
作为家长,实在害怕中考前的变故重演。
短期内断绝她的物质供给,是王远意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他和葛天舒商量的时候,葛天舒表示同意,但是:“既然是你的计划,那你和葛思宁说清楚,可别让我背黑锅。”
他们都做好了葛思宁会反抗的准备,可葛思宁意外地干脆:“拿去吧。”
她把新的旧的两部手机都交给家长,没有一点犹豫。
她如此干脆,葛天舒担心有诈,故意激她:“你不会是还偷偷藏了别的电子设备吧?还是自己有私房钱?”
葛思宁完全不接招,敞开房门让她检查,并放话:“你想拿走什么就拿走什么好了。请便。”
女儿冷静沉稳得不似平日,却让父母更加担心。
葛天舒这个月每天都按时回家,和王远意一起偷偷监督她,生怕她出什么乱子。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十八岁的葛思宁和十五岁的葛思宁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起码,高中这三年她稳扎稳打地走下来了。
尽管过程多有坎坷,她心态也崩过很多次,但人生的旅途大多跌跌撞撞。心情介于喜悦和悲伤之间反复横跳,才是生活的常态。
以前她借小说拯救心灵,现在她借学习逃避现状,但无论做什么,都是在找支点。
高一那年她信誓旦旦地喊着我要成熟,可在成年之后,葛思宁突然害怕了。
她对未知的新世界感到害怕,却已手握入场券,不得不往前走。
这一次,没有人再陪伴她了。
从厚外套到短袖,从暴雪到骤雨,初夏降临,时间从不停歇。某天葛思宁从床上热醒,发现才六点就已天光大亮。她照常去上学,重复一样的生活。笔芯又用完了一整盒,复习资料也从重点汇总换至冲刺版。这一年做过的试卷、练习册和答题卡不胜枚举,累在一起足有人高。葛思宁埋头于这些纸张所搭建的角落,将上面的文字拼命地往脑袋里塞。
高考的前一晚,葛思宁没有选择复习,她早早地上床,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爸妈齐齐送考。
葛天舒难得没说嘲讽的话,和王远意一样,满嘴祝福和叮嘱。
葛思宁收下了。
后来葛思宁回忆那两天,竟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老师让她回校给学弟学妹们演讲,葛思宁望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一时无言。
她对高考最清晰的记忆居然是,最后一场考试的铃声响起后,教学楼随即爆发出来的轰鸣声。
那是同窗们的怒吼。
无论结果如何,他们起码有过宣战的勇气,并且踏踏实实地打完了这场仗。
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从考场出来,已经有动作快的同学开始往楼下撒书。
学校难得放纵这种毫无纪律性的行为,任由白纸漫天飞舞。
那天的盛况葛思宁众生难忘,在闷热又黏腻的夏天,她看到了学生时代最后一场“雪”,而雪的源头,是所有少年少女的青春。他们以时间作笔,写下的一行行字都变成了脚下的路,和离开时的颂歌。
偶有老师捡到一张,怒问xxx是哪个班的,要扣文明分。
等该同学真的去领罚,老师又说,要做坏事,至少要记得把名字抹掉吧。
高考结束了,曾经讨厌的科目离自己远去,不喜欢的同学看起来也没那么不顺眼了,曾经因恨铁不成钢而显得严厉的老师都变得慈眉善目。
一个阶段的结束,真的会有很明显的征兆。
葛思宁是在那个暑假才感觉自己真的变成了大人。
她在徐静的怂恿下和她一起染了头发,而且还是特别明显的树莓红。原以为爸妈多少会念叨两句,结果王远意只是愣了愣,很快接受了。葛天舒还说,这样看你这个蘑菇头顺眼多了。
离开学校,葛思宁重获了留长发的自由,还有除此之外的很多自由。
或许是她营养太好了,六月下旬,她的头发就已经能绑了。
期间她跟徐静还有徐之舟去了斐济,美其名曰毕业旅行。其实这本来是徐之舟的计划,他高一看过《楚门的世界》后就决定毕业后一定要来一趟斐济,葛思宁和徐静纯粹是想蹭他旅游攻略。但是即便初心不一,三人也玩得很开心。
徐静每去到一个地方就要录视频发给在国内打工的陈安远。
葛思宁问:“这样会不会刺激到他的自尊心?”
徐静想了想,对她说:“思宁,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但是有时候没有恶意反而是最大的恶意。我这样说你能懂吗?我不是想指责你什么……”
葛思宁比了个暂停的手势,“懂了。”
徐静朝她歉意一笑。
斐济离澳大利亚很近,徐之舟的父母让他顺路去拜访一下他家的亲戚。
这个行程葛思宁和徐静没有参与,他们在机场告别。
徐之舟问她:“你真的要上c大吗?”
葛思宁犹豫了,含糊道:“等分数下来再说吧。”
徐之舟不知道她为什么非要上c大,也不知道她犹豫的原因,他只是告诉葛思宁:“我的第一志愿是京大。”
葛思宁不明所以,点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徐静问她,如果她想去澳大利亚呆几天的话,她没有异议。
“我们和徐之舟分开飞,我陪你去……”
葛思宁却说:“不用了。”
机场的舷窗是葛思宁最讨厌的地方。
她在这里送别了太多的人,而这些人大多都没有回来。
回到国内,葛思宁推开家门,家里空荡荡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葛朝越了,也很久没再得到过他的音讯。
高考完的那天,葛思宁重新拿到手机,看到了许多条高考祝福。连江译白都给她发了,葛朝越却没有。
那几天她做梦总是梦到哥哥,梦到他和各种动物在一起,像魔法动物学家纽特一样神奇。
不同的是,葛朝越是凡人。
在得知他受伤以后,父母带着葛思宁飞了过去。
简陋的病房里,葛朝越的同事很热情地招待他们,葛朝越本人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到妹妹,还坏坏地挑了下眉,调侃道:“葛思宁,别流你那两滴猫尿。晦气。我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王远意真想把他打一顿,但是碍于外人的面,不好动手。
他让葛思宁待在病房里陪哥哥,他和葛天舒到外面去和医生还有相关负责人了解情况。
隔壁病床还躺了个人,是葛朝越的工友,很阳光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就是有点黑。
他没开口之前,葛思宁以为对方是非洲来的。
葛朝越说她没礼貌,骂完又一脸骄傲地跟对方介绍:“这是我妹。是不是很俊?”
葛思宁听他操着一口本地方言,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私底下问葛朝越:“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受了工伤也不能回来吗?”
哥哥意外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
“我在这待得好得很。”
“你骗人……你在这里连洗澡都要排队。”
“所以你和爸妈早点回去。”
“葛朝越!”
葛朝越挖挖耳朵,受不了她。
他问:“我让你给我带的东西呢?”
葛思宁赌气说:“忘了。”
“啧。我就盼着你来呢。”
“你现在刚开完刀,不能抽烟。”
“抽烟又不是喝酒,不影响。”
“总之我不给你。”
“葛思宁!”
他吼完,就瞥到在门口站了不知道多久的母亲。
兄妹两瞬间噤声。
葛天舒抬抬下巴:“思宁,你出去,我有话跟你哥说。”
葛思宁贴着病房外面冰冷的墙壁,静静地听敞开的门里传来的争执。
她闭上眼,手指却一下又一下地扣着墙缝。
走的时候葛思宁还是心软了,往他枕头下面塞了两包软中华。
登机前,她接到葛朝越的电话。
“小丫头,跑得还挺快。忘记问你了,高考考得怎么样?暑假过得开心吗?我给你的钱花完没有?”
葛思宁回答:“还没出成绩,不知道。过得一般开心。花完了,你再给我一万,我要买电脑。”
“……”
葛朝越真是被她气笑了,“一般开心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干什么花那么多钱?你当我是印钞机啊?”
“那两包软中华一共一百一,微信转我。”
“……”
葛朝越挂了电话,给她转了一百一。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葛思宁知道,他这是真没钱了。以前问他要一百都是给两百的。
她不懂葛朝越如今过得如此拮据,为什么还戒不掉烟,于是打字问:“抽烟有那么爽吗?”
葛朝越回复:“你试试。”
“我打死你。”
“……”
六月底,高考成绩和分数线都出来了。
葛思宁在光荣榜上面待了三年,这次是彻底下不来了。
徐静说她简直是暴发型选手,平时那么猛也就算了,关键时刻居然也百发百中。
她考得比徐之舟都高。
后来去徐之舟家做客,还被他父母询问学习方法。
葛思宁哪敢班门弄斧,还好有徐静在旁边打岔,把话题引到填报志愿上。
王远意和葛天舒都快把参考书翻烂了,一副势必要给葛思宁翻出一个光明的前程的样子。
前程本人却一点也不上心,隔三差五跑出去玩。
陈安远在一家咖啡店打工,徐静经常去那里背单词。
葛思宁不想在家呆了,就会去店里找她。
她问徐静怎么考完了还背单词,徐静说:“我怕我上了大学就玩嗨了,到时候没空备战四级,所以未雨绸缪。”
葛思宁觉得有道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跟她一起背。
在咖啡店待了一个下午,陈安远下班了。
葛思宁看着他和人换班,换下工作服离开,全程没过来。
可他送餐的时候就知道她和徐静在店里了。
她托着下巴,问,“你们吵架了?”
徐静哼哼两声,“算是吧。未来规划不同,可能要分手。”
葛思宁惊悚地直起腰,“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徐静面无表情地写单词:“我乱说的。”
“……”
习惯了她嘴里没个正形,这会儿葛思宁真不好判断真假。
但她也不好意思问。
就像徐静从来不会问她跟江译白的事情一样,葛思宁也恪守着友谊里的距离感。
徐静的第一志愿还是c大,分数正好。
而陈安远想考南方的学校,徐静一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仅是生气陈安远和自己不是一条心,还生气他自认为伟大的牺牲精神。
眼看截止日期快到了,徐静给江译白打了通电话,说明情况。
那边沉吟了一阵,道,“我知道了。谢谢你。”-
葛思宁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发了条朋友圈,然后收获了有史以来最多点赞和最多评论的一条动态。
刚发出去的二十四小时,她几乎是每隔半小时就刷新一次,期盼着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
可惜一直没有。
徐静他们班搞了个谢师宴,徐静让葛思宁跟着一起来,并说:“其实很多班都搞了,但是你们班……情况特殊。我们班的人都很好说话的,思宁你就来呗!就当是体验了。”
葛思宁知道他们班主任开明,班集体的感情一直很好。
她心里有向往,所以答应了。
徐静安排她坐自己旁边,她去敬酒的时候,葛思宁和隔着一个空位的陈安远相望无言,双方尴尬地低下头玩手机。
葛思宁还在刷新那条动态,但是已经没有任何动静了。
陈安远咳了一声,告诉她:“他现在不怎么用微信了……朋友圈看得更少。”
葛思宁像被戳中心事,立马熄了屏,欲盖弥彰地端起面前的雪碧,抿了几口。
毕业生六月份就开始放假,放到七月下旬的时候,葛思宁受不了了。实在太无聊了。
再加上天气热,她在家呆得闷,便开始去游泳馆打卡。
葛思宁记得徐静之前说过想学,便在q.q上问她有没有空。
徐静来了几次,学倒是学会了,但她本来就不怎么运动,一周来两三次已经是极限了,像葛思宁这种每天游个两千米都不带喘气的程度,她做不到。
好友临阵脱逃也不影响葛思宁风雨无阻。
考完虽然没什么压力了,但葛思宁还是经常感觉自己身体里有股散不开的郁气,不宣泄出去就不舒服。
妈妈说她这不叫郁气,叫使不完的牛劲。
气得葛思宁饭都少吃了一两,半个月下来,整个人瘦得不行。
但是这回王远意不心疼她了,反而有点担心她的肌肉太壮实,以后不好穿裙子。
对此葛思宁的回复是:“不穿就不穿。”
她断舍离了很多衣服,拿着葛天舒给的高考奖金在商场里大杀四方,大有彻底改头换面的意思。
现在走在路上,葛思宁甚至会被大学生要微信。
但她总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自己还在念初中,用的是小天才电话手表。
忽略对方见鬼一样的表情,葛思宁昂首挺胸地走掉。
夏季多骤雨,有时候葛思宁要出门,王远意本想提醒她带伞,可是还没张嘴,就已经看到女儿顺手捎上了。
他的话咽回去,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
葛思宁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雨水正沿着建筑物的边缘淅淅沥沥地淌下。
她戴上mp3,听着歌撑着伞走在回家的路上。
雨雾朦胧,她一个人漫步在湿透的街道,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被淋成落汤鸡的经历。
她越过一个又一个水潭,拦下一颗又一颗雨滴。
过关斩将,不畏艰险。
她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挺不过去的呢?-
八月上,京都恍若蒸笼。
葛思宁背着运动包出门,王远意也不问她去哪里,只说今天有客人,让她早点回来。
“谁啊?胡梦吗?”
“不是。”
“哦,那好吧。”
她也不好奇,甚至还想找个借口偷偷溜掉。
葛思宁换完泳衣,靠在储物柜边问徐静晚上有没有空,有空的话一起吃饭。
那边没回复,葛思宁想,如果徐静没空,她就谎称和别的朋友出去。总之不回去应付客人。
打定主意后她下水了,在泳道里畅游,身姿纤细轻盈,姿势优美,惹得周边的初学者纷纷注目。还有小孩子给她起了个外号叫“美人鱼”。
葛思宁听得想笑,但是一笑就要呛水。
她忍了好久,游得比平时急切,差点抽筋。
好不容易碰到终点,她猛地从水里冒头,抹了把脸,甩掉多余的水珠,摘下泳镜。
泳池边站了个人。
见她抵达,那人弯腰,半跪了下来。
他一手撑在地面,一手搭在膝盖上。
五指自然垂落,骨节分明,指骨修长。
葛思宁近视,但是这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心头一跳。
悸动比她的理智更快回笼,她仰头看去,朦胧的视线因熟悉而清晰。
这张脸她真是化成灰都认得。
他的声音也是。
“思宁。”
嘈杂的游泳馆里不断有水花溅起的扑通声在耳边回荡,阳光穿透半透明的顶棚射入,落在他们中间。
如此炫目的夏天。
葛思宁却只听得到他的呼唤,只感受得到他的注视。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葛思宁(黑化版)上线
第64章 [让我静……
[让我静静]:有空啊, 去哪里吃?
砰。
葛思宁猛地关上柜门。
女更衣室里不少目光投过来,她朝路人们歉意地笑笑。
葛思宁深深地吸口气,才控制住自己的手舞足蹈的心情。
她背好包走出去,没两步又折回门前的镜子边, 把自己仔细打量了一遍, 确认每一根头发丝都很妥帖以后, 才往外走。
江译白站在游泳馆的入口等她。
傍晚了,带小孩来游泳的家长很多,葛思宁远远看见他和一个小孩打招呼,没聊两句就上手揉了揉人家的脑袋。可等走近了听到他们的对话才发现,他们根本不认识。
“……”
葛思宁从未质疑过江译白的社交能力, 但是没想过他竟然男女老少通杀。
和眼睛亮亮的小朋友挥手说再见, 江译白偏头, 瞥见不知道在他后面站了多久的葛思宁。
他很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葛思宁心跳漏了一拍,双手很明显地往后一缩。
江译白脸上流露出愕然, 指了指她手上的包。
“我来拿吧。”
葛思宁这才反应过来他不是要和自己牵手。
“不用。”
拒绝他的同时, 心里也泛起一阵羞恼。
是啊, 葛思宁绝望地想, 窗户纸都捅破了,哪里还有余地呢。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游泳馆。
夕阳西下,葛思宁垂眸就能看见跟在自己身后的那道影子。
她停下来了,那道影子也跟着停下来。
葛思宁刚想说话, 就被向前一步和自己并肩的江译白打断,“思宁,这边。”
他很快擦肩而过,走在了自己前面。
葛思宁一愣,傻傻地跟了上去。
江译白的车停在路边, 他摁下钥匙解锁,拉开驾驶座的门时,抬头看了下站在台阶上的葛思宁。
他朝她招招手,葛思宁回复徐静:算了,下次吧,我突然有事了。
然后往下跳了一节阶梯。
“你就是今晚要来我家的客人?”
“嗯。”
“你怎么知道我在游泳馆?”
“我已经去过你家了。”
葛思宁疑惑尽消,本来还有一句“你为什么来接我”想问,却卡在喉咙里问不出口。
她利落地坐进副驾驶,扣上安全带。
从游泳馆到家不过两公里。
但因为是通勤高峰期,所以有点塞车。
期间葛思宁一直靠着车窗看风景。
她能感受到江译白时不时投过来的视线,分别落在她后脑勺、头发、耳垂和锁骨上。
她不想回头,也不想和他说话。
但却开始担心,自己这个发色都掉得差不多了,会不会很丑?
早知道那天徐静找她去补色,她就去了!
葛思宁悔恨无极,整个人往旁边缩,恨不得把自己叠起来,收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江译白一直没主动开口,看到她的小动作后,很贴心地说:“冷吗?我把空调调高一点。”
葛思宁想说不是,但是又觉得自己开口就输了,只好任由他调高温度,还伸手过来把出风口往上拨。
到了家,葛思宁径直下了车,也不说谢谢,推开门就往里走。
江译白跟在后面,替她把门关上。
王远意出来迎,一口一个辛苦小江了。
葛天舒也下班了,正坐在沙发上,边等饭吃边回邮件。看到葛思宁经过,她轻轻拍了下葛思宁的腰,让她赶快上去换身衣服下来。
江译白紧随其后,葛天舒一看见他便扬起热情的笑容,招呼他过来坐。
父母左右夹击,他们没了独处的空间,就更没机会对话了。
这样也好,葛思宁听见自己心里松了口气。
但同时,也叹了口气。
她关上房门,放下包换衣服。
打开衣柜,挑了半天,拿出一件豹纹小吊带。
楼下,葛天舒在和江译白聊天。
她算是比较八卦的家长,对江译白这种能力出众的上进青年更是好奇,毫不见外地问了江译白很多近况。
两个人一来一回的问答模式被王远意听见,直呼:“译白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别跟应聘似的问东问西了。”
葛天舒撇嘴,“我关心一下他怎么了?小江你别听你王叔叔说,你再跟我讲讲,你这半年在悉尼怎么样,升职加薪了吗?你在那边是公司给你租房子还是给房补?”
江译白对待长辈一向有耐心,面对葛天舒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一一作答。
但说着说着,余光就瞄到从楼上下来的葛思宁。
江译白的声音停顿了一秒。
葛天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骂了句“要死”。
“有那么热吗?葛思宁?”
葛思宁上面穿了件贴身的豹纹吊带,下半身套一条剪裁精致的运动短裤,修长的四肢和紧实的小腹全露了出来。
她像一阵风一样刮到冰箱前,拿出一听可乐打开往嘴里灌,并顺势在饭厅坐下了。
“有啊。空调又吹不到这里。”
葛思宁单手托着下巴,双腿交叠,吊儿郎当地挂在椅子上。
葛天舒没眼看,拍拍江译白的肩膀:“行我们不理她。你继续说你的。我听说现在澳洲的引进人才待遇还算不错,你有没有考虑过,过两年……”
江译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接上葛天舒的话题。
葛思宁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口地抿着可乐。
碳酸饮料在舌面淌过,无数气泡滚过她的神经。
冰冷的液体滑进喉咙里,却带起身体一阵难言的热。
她表面上在玩手机,实则竖着耳朵在偷听他们说话。
可惜饭厅和客厅有一定距离,能得到的信息寥寥。
王远意端上最后一道菜,看到葛思宁的着装,也是皱眉。
他哎呀一声,还没来得及说教就被葛思宁打断:“我平时在家不也是这么穿吗?”
“这哪能一样?今天不是译白哥哥也在吗……”
葛思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就察觉到葛天舒和江译白缓步走来的动作。
她估摸着音量和距离,回答王远意:“你也会说是哥哥了。自己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葛天舒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葛思宁旁边的位置,对江译白说:“坐。”
江译白走过去,拉开椅子之前,瞥了葛思宁一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可惜葛思宁垂着头不看他。
葛天舒心如明镜似的,挥挥手让他直接坐下来就是了。
她小声跟江译白说:“她啊,练出马甲线了,到处炫耀呢。跟暴.露.狂似的。”
葛思宁一下子破防:“妈!”
葛天舒佯装收敛,“不说了不说了。”
可闭嘴没几秒,她又点评:“你这个吊带还不够露,改天我给你买件鱼骨的。”
王远意听得耳朵痛,“行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
葛天舒一听就知道他不乐意了。
她故意问江译白:“国外的女孩子都这样穿吧?是不是很多都穿得比葛思宁还露.骨?”
葛思宁清楚地看见江译白拿筷子的手一顿,紧接着他的目光先是落到了自己身上,过了两秒才挪开,去和葛天舒对视。
她被他视线滑过的肩头好像蓦地发烫起来。
“其实还好。悉尼的紫外线比较强烈,夏天确实随处可见一些穿吊带的女性,但大部分人也会考虑防晒问题。”
“哦……”
葛思宁味如嚼蜡地吃着饭,听他说着他在国外的生活。
趁着他发言应付父母的空隙,葛思宁的目光终于放肆起来。
她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侧脸。
一别半年,他看起来沉稳了很多。
精良的衬衫和有一定档次的腕表,这些物质上的东西纷纷隐去他的学生气。原本饱满的五官也褪去稚嫩,皮肤随着时间流逝紧紧地贴上骨头,显得整张脸更立体,也更有威严。
澳洲的阳光似乎偏爱他,将他的肤色晒得均匀又健康,介于白皙和蜜色之间,达到一种合适的平衡。
葛思宁从鬓角看到领口,又从手臂看到手指,勃发虬结的青筋和修剪干净的指甲,都很熟悉,可又透着一股陌生。
她长大的同时,江译白也在成长。
她仍会为他每一部分而心动。
可她好像怎么追,都追不上他了。
就在这时,葛天舒放下筷子,双眼放光地问:“对了,之前都没机会问你。”
“小江,你有女朋友吗?”
饭桌上有那么一秒陷入沉寂。
葛思宁紧紧地捏着勺柄。
坐她对面的王远意见她一直一言不发,抬手夹了个鸡翅过来。
葛思宁举起碗去接,机械性地说句“谢谢爸爸”。
她满脸郁色,看上去还在怄气。
或许爸妈都以为,她的沉默和不悦都是因为还没原谅江译白吧。
殊不知,哥哥和妹妹的把戏,她早就玩够了。
葛思宁咬了一口鸡翅就放下来,用饭把它埋了起来。
埋整齐的时候,她听见江译白说。
“还没有。”他语气淡然,带点自嘲之意,“太忙了。”
葛天舒惋惜地说,“那现在开始考虑,也不迟啊。你身边的同事,以前的同学,就没有你喜欢的?”
江译白腼腆地笑笑,回避了这个问题。
葛思宁坐在旁边,用餐具把碗里的饭菜搅来搅去,却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吃完晚饭,江译白又坐了一会儿。
他前两天就回国了,今天是特地来拜访葛家。
葛天舒让他多待一会儿,并吩咐葛思宁去洗水果。
葛思宁不情不愿地去了,但她显然没那么好使唤,直接搬了个西瓜过来。
这样就不用洗了。
她抱着瓜走过来的时候,原本坐着的江译白站了起来,意图搭把手。
葛天舒说,“没事,吃这么多饭,这点力气她还是有的。”
葛思宁也避开了江译白的帮助,抱着瓜走到茶几的另一边,举刀准备切。
江译白又说:“我来吧。”
葛天舒连忙制止:“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没事。”
王远意的茶沏好了,挥挥手,让他两都别动,他来。
葛天舒感慨:“葛朝越和葛思宁还小的时候,我就经常让他们帮忙干家务。他们要么是分工合作,要么是你做一次我做一次。现在哥哥不在家,妹妹就辛苦点。”
王远意乐呵呵地“抱怨”:“说得好听,还不都是我来做?”
葛思宁小声嘀咕:“我想做,您也不让我做啊……”
“得了吧,到时候切到手怎么办?”
“我小心一点就是了。”
父女俩拌起嘴来,葛天舒看着这一幕,突然念叨了一句:“要是葛朝越不逞能,没跑到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就好了。”
这是敏感话题,大家听了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接。
江译白率先打圆场:“我这次回来估计会待到月底,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叔叔阿姨尽管联系我。”
“阿越走的时候叮嘱过我,让我多替他回家看看。其实他心里也挺放不下你们的。”
葛天舒讪笑,“得了吧,你说他放不下葛思宁我信了。别的就算了。”
“阿姨您别这么说。”江译白致力于帮兄弟正名,“他……”
可葛天舒摆摆手,意思是她心里有数。
江译白如此殷勤,她也不叫孩子难堪,主动道:“你要真有这个心,就替葛朝越多带带他妹妹。葛思宁最近在家都快无聊死了。”
江译白忙道:“那是自然,我一直把思宁当自己妹妹看待的。”
此话一出,江译白自己愣了下。
他望向葛思宁。
葛思宁飞速低下了头。
她把用来装果肉的盘子哐的一声放下,径直上楼了。
王远意问:“思宁?你不吃西瓜了?”
葛天舒无语摇头,“女孩子的心思你别猜,一时一个样。”
江译白看着葛思宁的背影,喉结滚了滚-
他临走前来敲门,葛思宁没开。
他便说西瓜放门口了,让她开门的时候注意,别弄倒盘子。
葛思宁听见他下楼的声音,确认他走了以后才探出头来。
她站在门缝里,垂眸看着那盘浸在冰块里,新鲜红润的西瓜,却没有一点想品尝的意图。
可惜,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葛思宁想,这种哄人的手段对她已经没用了。
她趴在床上,回忆今晚发生的一切。
第二天江译白又来了。
家里没人,葛思宁给他开的门。
“什么事?”她很冷漠。
江译白递给她一个盒子,看起来很大,也很重。
葛思宁皱眉,双手环胸,没接:“什么?”
“电脑。”
葛思宁转身就走。
她没关门,江译白追了进来。
“思宁。”
越叫她跑得越快。
“思宁——”
在他准备攥住自己手腕的时候,葛思宁仿佛预判般把手一抬,完美躲过了他的桎梏。
她仰着下巴直视他,已不再像昨日那般逃避。
“你和我哥一直有联系,对么?”
江译白早就做好了送她电脑就会被她知道这些事的准备,于是点头,“是。”
“你高考考得这么好,我没来得及为你庆祝,所以……”
葛思宁打断他:“所以你来我家看我父母,去游泳馆接我,都是因为我哥的嘱咐,对么?”
江译白看着她瓷白素净的面孔,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亮得能倒映一个他,可里面却空荡荡。
他竟读不懂葛思宁的思绪了。
江译白坦白:“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你爸妈对我很好,我既然回国了,来看望他们是应该的。至于你……”
“至于我。”葛思宁再次打断他,“我这个妹妹在过去几年里给你惹了不少麻烦,你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思宁,我没觉得你给我惹过麻烦。”
“包括我之前说喜欢你这件事?”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了。
江译白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跳了跳,葛思宁清楚地观察到他的脸上一闪而过的狰狞。
他生气了。
葛思宁很确定,他在竭力说服自己冷静。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
听见他说。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
可在她这里过不去。
“你那时候学习压力大,我理解你。”江译白兀自替她找着借口,“我说过,你有原谅与否的权利。同样的,这些话,你也有撤回的权利。”
葛思宁点点头,“所以你没告诉任何人对吗?包括我哥?”
想也知道。
如果葛朝越知道的话,江译白不仅没有送电脑的机会,可能连进葛家家门的机会都没有了。
江译白很诚恳,“因为我觉得这并不是可以告诉别人的事。所以我没有说。”
“我的感情对你来说是不可告人的?”葛思宁却曲解,“你觉得丢人?还是恶心?”
江译白俯视着她,却觉得自己被她藐视着。
盛气凌人,甚至是有点霸道的葛思宁,他从未见过。
“不。”他否认,“老实说,我觉得你的喜欢很珍贵。”
“那你为什么不要?”
他的态度放软,葛思宁反而暴怒。
到底在装什么?她在心里咆哮。在她爸妈面前装好哥哥,在她面前演若无其事。这才过去仅仅半年,他就把一切当做无事发生?以为可以就此揭过?做梦!
他怎么能在她把一切宣之于口以后还当做什么也没听过,怎么能在目睹了一颗真心后弃之不理,怎么能这么平静地回到自己的角色里?
他怎么能,怎么能!
葛思宁恨不得咬他一口,扒开他的衣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你说啊,为什么?”
江译白察觉到她的怒气,像一只年幼小狮咬不断猎物喉咙般的暴躁,明明没什么威慑力,可他竟被这样的孩子逼退了半步。
他闭了闭眼,“思宁,我不能。”
她不想再听这些话,“给我原因。”
“我们差了五岁,而且迄今为止已经认识四年了。我看着你……”夏天太热,她从房间里出来,还穿着昨晚的吊带。江译白匆忙地扫了眼她的胸口,脑子里翻江倒海。他艰难地陈述:“你父母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善待,你哥哥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朋友家人我都认识,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模范兄妹。”
说到最后,江译白的脸庞上甚至浮现黯然。
“这样的关系,我们该怎么摆脱?”
葛思宁咬牙切齿地说:“我有的是办法。你交给我,别考虑那么多。”
她学着大人的口吻,凭借一腔热血,就甘愿把所有的阻碍包揽下来。
江译白却摇摇头。
“思宁,现实远比你想象中困难。”
他把话说得如此决绝,葛思宁却还能另辟蹊径。
“江译白,你好虚伪。”
“什么?”
她看着他,目光带着审视。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你都不肯说一句,你不喜欢我。”
江译白僵住了。
“这很难吗?”
“你不是不敢说真话。你是不敢撒谎。”
“我说的对吗?”——
作者有话说:呵呵……我发现感情线比成长线难写多了……
第65章 刚到悉尼……
刚到悉尼的那段时间, 江译白忙得分身乏术,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琐事都多如乱麻。
可是每个周末,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去打壁球。
住他隔壁公寓的男人是他大学学长, 不过对方是研究生。异国遇知音, 千金难觅。他跟江译白说, 自己从一个二线城市的本科走到国内顶尖的理工大学,再从那里走到悉尼的海边,花了整整十年。
所以他很羡慕江译白这种有能力,命运也愿意给予机遇的人。因此,他不明白前途一片光明的江译白, 到底有什么可烦恼的。
“每次见你挥拍都害怕, 跟墙是你的仇人似的。怎么?因为异国, 所以女朋友和你分手了?”
中途休息的间隙,学长递给他一瓶矿泉水。
江译白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汗, 说了句谢谢, 喝了两口才回答:“我单身。”
“哦?那还有什么原因?”学长摸不着头脑, “你父母不同意?”
“不。我父亲非常支持。”
“那你还烦什么?”
江译白没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葛思宁在他登机前一天来找他, 说了一堆他现在想起来还会头痛的话,就更别提隔天在飞机上补觉的时候了。
江译白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她心如死灰的样子。
那样可怜,那样脆弱。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把好好的妹妹养成这样了。
他对她的好,他给她的陪伴,都是恪守着一定距离,保持在亲人的范围内的。
葛思宁怎么就越界了呢?
这么多年来, 他们之间唯二逾矩的事情,只有那两个拥抱。
一个是葛思宁向他索取的,另一个则是他向葛思宁恳求的。
江译白以为是扯平了。
可感情只会不断生长,从来没有抵消一说。
是他疏忽了。
是他将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引向不该踏入的路途,他的给予太愚蠢了,太自顾自了,竟然完全忽略她的感受和所处的阶段。
那段时间江译白梦里全是葛思宁。
梦境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让他重新在关键时刻做选择,他明明可以不踏入那个花房,明明可以假装听不到她的哭泣,明明可以忽略她的悲伤,明明可以不贪恋她的温暖……可每一次江译白都于心不忍地重蹈覆辙。
选到最后,他跪在上帝面前,承认自己的贪婪。
葛思宁会喜欢他,很大概率是因为,她感受到了他需要她。
像被太阳的引力所操控的恒星一样不断被迫靠近,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是被诱导的,可江译白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尽管不能彻底消除自己的欲望和需求,但至少不应该向一无所知的葛思宁下手。
他说错了。
不是葛思宁毁了他,而是他毁了葛思宁。
他带给她的引力让她误以为是爱情。
而他居然没有意识到,并且令这错觉持续了许久,甚至还做了许多令人误会的事情。
他真是该死。
把懵懂的妹妹害成这样,他的解决办法却是逃避。
他庆幸自己可以借工作机会离开她身边,并以为只要他人走了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葛思宁的自愈能力和坚强程度令江译白深信不疑,他知道思宁总会有办法让自己好起来的。
可是就算葛思宁真的做到了又怎样?和他有关系吗?他背负的罪孽根本不会因为她变得更好、更独立了而消除,相反,江译白还需要反思自己为什么成为了她的阻碍。
他简直像葛思宁人生里的一块绊脚石。
他的出现对于葛思宁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不断思考这个问题,想到最后积郁不已,只能通过连轴转的工作和壁球来发泄。
学长说他打壁球像在杀人,江译白倒是希望挥拍的人是葛思宁。
江译白持续关注着葛思宁的动态,却从不评论,也不点赞。他学了一个新的词语叫视奸,但他不认为自己在视奸葛思宁,因为奸这个字眼真的太可怕了,他光是想到就觉得恐怖,他为什么会对葛思宁做出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好恶心。
部门经理见他终日灰头土脸,还以为他在这边水土不服,过得不开心,安排了诙谐的同事给他进行心理疏导,可江译白却不知道怎么和别人倾诉,比如,我好像喜欢上了我的妹妹,该怎么办?
他说好像是因为他不敢确定,他说喜欢是因为他没办法说讨厌。江译白以为一切都还有余地,直到心理医生问他,你说的妹妹和你有血缘关系吗?
江译白说,没有。
医生睁大眼:“那有什么关系?”
“可是……”
他说了很多个可是,说了很多他们不能在一起的理由,越说江译白越绝望。
“你看,在你的陈述里,你的愤怒、犹豫、崩溃,都是因为这位小姐而起。而且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只是在说你拒绝她的原因。你已经做了选择,所以解释都具有指向性。”
江译白却还在挣扎,他极力否认:“不,不对。不是这样的。首先……我没有见过爱情,我母亲早亡,我相信我父亲爱她,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相爱。我父亲和我继母不和,他们之间更没有爱。至于我的其他朋友家人,感情生活也是一塌糊涂。包括我自己,我的追求者都是另有所图,而我从未对谁有过好感,更别说喜欢上谁……我无法确认。”
他在陈述的时间里想起葛思宁给他看的那封情书,他们在咖啡馆里有过一段对话,对话里他肯定了葛思宁的全部,并且告诉她有人喜欢这样的她并不奇怪。
而率先承认这一切的人,是他自己。
他在还没有认识爱情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葛思宁。
江译白被这个认知吓到了,他抹了把脸,擦掉额角的汗。手却拿不下来了,捂住自己的脸,不去看医生的眼睛。
良久,他问:“……所以,我是有恋.童.癖?还是乱.伦倾向?”
医生倒觉得问题不大,“你认识那孩子的时候,她几岁?”
“……十五。”
“噢,在悉尼,只要取得父母同意,十六岁就可以结婚了。”
江译白却不能接受。
这和禽.兽有什么区别?
江译白持续做着有葛思宁的梦。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需要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为了不做梦,他不但周末打壁球,平时下了班还会参与学长组织的其他活动。在多种多样的社交场合里,江译白认识了几个适龄的女生,但是一旦接收到对方的秋波,他就会立刻溜之大吉,留下一句并不诚恳的抱歉,被他们私底下吐槽成怪人。
他收集各种爱好,尝试做各种事情去填满自己的生活,而做这一切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忘记葛思宁湿润的眼睛,还有那句说了两遍的我喜欢你。
结果一切都在第一次在异国度过的圣诞节中宣告无效。
南半球的圣诞和国内完全不同,江译白跟学长的车去到海边,眺望到一片密集的人海后迅速放了对方鸽子,跑到歌剧院左耳进右耳出地待了一整天,最后逃离热闹回到空荡荡的公寓,给自己煮了一杯不合时宜的热红酒,搭配从国内扛过来的蓝罐曲奇当做晚饭,吃完就打算这样睡过去,但半夜就被楼下消防车经过的声音吵醒,邻居来敲门,通知他隔壁起火了,快逃。
江译白顶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爬起来,慌乱之中下意识想带走最重要的东西。
等他意识到自己第一反应是去拿那张拍立得的时候,已经晚了-
江译白合上书,把那张因为情况紧急而无意捏皱的照片夹进书页里。
桌面上的手机抖动两下,是徐静的信息。
[让我静静]:任务顺利完成。
[让我静静]:【图片】
[让我静静]:我的报酬呢?
江译白回复:待会我就把陈安远赶出家门,你记得准时在楼下捡。
[让我静静]:【握手】
江译白点开大图,徐静已经趁着去葛思宁家玩的机会,出其不意地把他送的电脑塞到了葛思宁的抽屉里。
那天在她家,他们不欢而散。
葛思宁对他的沉默感到厌烦,在他开口说出更多道貌岸然的话之前,打断了他。
她说够了。
然后把他连人带礼一起扫地出门。
江译白吸了口气,很难接受自己现在连想要弥补葛思宁的机会都没有了。他冷不丁地想起葛思宁说过的那句,给我别人不能给的东西……江译白倒进靠椅里,捏了捏眉心。
他回国这段时间并不是休假,只是换了个地方上班,所以并非时时有空,只能和徐静互惠互利。
一整个八月,江译白只见了葛思宁两次,两次都是在她家,双方闹得很僵。
她今年不再给他送的毛绒小狗过生日了,江译白也没有送蛋糕,他以为是她忘了,却又觉得忘了也好。
葛思宁马上就要去上大学了,在那里,她应该开启新的生活。
不过在此之前,江译白觉得自己应该先低头求和,原因无他,因为葛思宁不会低头。而且他们的关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就算回不到当初,至少不要带着埋怨。
他特地拜托她爸妈不要告诉她,悄悄出现在她的升学宴上。
葛思宁看见他,脸色果然难看,已经毕业的陈锐故意和她勾肩搭背,向江译白炫耀:“思宁你入股我吧,绝对不亏,哥现在毕业了,以后就呆在国内了。不像有的人,过段时间又要回悉尼咯。”
葛思宁没配合他幼稚的把戏,江译白就知道,她已经不屑于气他。
酒过三巡,江译白在外面透气,葛思宁好不容易摆脱亲戚朋友的围堵,结果一出门就和他迎面撞上。
她下意识想走,却又觉得这样做欲盖弥彰,索性大大方方地过去。
两人各占露台的一端。
夜风轻盈,江译白玩着手上的打火机,葛思宁在数垃圾桶上方灭烟处的烟头。
她冷不丁地开口:“我以后要找一个不吸烟男朋友。”
江译白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而后又为她的话一怔,慢了半拍才回应:“嗯。”
葛思宁的手肘压在露台的边缘,往上看是万家灯火,往下看是车水马龙。这城市生养她十几年,如今依旧仁慈地将她留在身边。
江译白说:“小静和阿远九月中旬才开学。”
“所以?”
“所以。”他手指一动,打火机冒出火苗,发出嘣的一声,“你会不会后悔没报c大?”
葛思宁转过头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过了两秒,她唇畔凝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有更好的我为什么不选?”
她说得很有道理。
江译白点点头。
“去了学校可以再看看别的男生。”
“当然。”
“你说不要抽烟的,那就找不抽烟的。或者愿意为你戒烟的。”
“我会的。”
华灯初上,他的脸在交错的光芒下显得十分平静,这表情葛思宁过去见过无数遍,所以自然深谙解读之道。她以为他至少会有些落寞,或者遗憾,可江译白的平静下,只有真挚的祝福。
“思宁,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别过脸去,托腮,实则用手指蹭去滑落的泪。
再转过来时,已然无恙。
她乖巧点头。
“好的。”
第66章 九月初的天气和八月末没……
九月初的天气和八月末没什么区别, 季节并没有根据月份的更迭而迅速变换,在这阵夏季的余热里,葛思宁迎来了人生第一次军训。
初升高的时候虽然也体验过类似的事情,但那时候学校考虑到学生的年龄和身体素养, 并未动真格。不像现在, 一切都按最高标准来操练。
葛思宁他们营的教官还算是比较好说话的, 反观隔壁班,好多女同学的脸都被晒脱皮了,一个上午也不让坐一下。
葛思宁因为身高出挑,精气神足,在军训第三天被总练挑去了集中营, 结营的时候跟其他优秀新生一起汇演, 作示范。
逃离了大集体虽然能松口气, 但是葛思宁也因此失去了和同班同学相处的机会。等到军训结束,她都还没认全班上的人。
她们宿舍是四人寝, 但是其他三个开学前就已经在新生群里认识了, 军训期间友谊迅速升温, 小团体彻底成型。
再加上葛思宁长得就很生人勿近, 和她搭话她也不是很热情,所以舍友们都有点怵她。
开学一个多月,葛思宁一直独来独往。
但好在大学不像初高中,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 也各有各的特色。奇人异士比比皆是,葛思宁孤身走在其中,并没有人会因为她孑然一身而惊讶。
新环境像一个巨大的森林,而新生则是阵雨过后迅速拔起的蘑菇。有的紧紧依偎,抱团生长, 在种群里共享一片区域的养分。有的则遗世而独立,孤零零的一株,藏在草里,但总会有人发现她。
葛思宁对交朋友这件事兴致寥寥,对各种新生活动和社团组织倒是兴趣盎然。开学没多久,她就在路上被排球队的学姐截住,问她有没有兴趣打主攻。
“可是我以前没打过排球。”
“没事的,你先填表。”
葛思宁犹豫过,因为她已经决定去游泳协会了。
学校的公共游泳池常年被协会的选手霸占,其他学生想使用就得申请,且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轮到。为此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去办一张学校健身房的游泳卡,付费没那么闹心。
但葛思宁不想付费。
而且她有基础,也拿过几个区级奖牌,借此当敲门砖正好。
但或许是学姐的眼神太诚恳了,葛思宁感觉自己如果不答应的话,她马上就会哭出来。
当然,最重要的是,露露说只要她来排球队,就送她一□□身房游泳池月卡。
“好吧……”
葛思宁败下阵来,心想,打排球……好像也行吧?
毕竟学一项新的运动并不是什么坏事。她就当作是一场冒险,实在不行就跑路。
在学姐灼热的目光下,葛思宁把表填完了,学姐当场拿出手机搜她的微信号,并加上了好友,她自我介绍道:“我叫秦露,你以后叫我露露就行!欢迎你加入排球队!”
“啊?学姐……你们不需要面试,还有试训吗?”
“我们又不是学生会那种狗仗人势、道貌岸然的组织,更不会像游泳协会那样讲究尊卑分明。你就叫我露露,不然我不习惯。对了,你明天有空吗?方便来队里报道吗?”
她这样干脆爽朗,一番话把其他组织的内幕全抖了出来,葛思宁却不禁担心起来,有那么缺人吗?
她不会跳坑里了吧?
第二天,葛思宁上完课,准备出教室的时候被舍友小西拦住。
“那个,思宁,我们待会要去聚餐,你要一起来吗?”
小西说这话的时候很忐忑,因为葛思宁大概率会拒绝。但同在一个屋檐下,第一次宿舍聚会不叫葛思宁,未免太刻薄了。
葛思宁摇摇头,“抱歉,我待会有事。你和小南小北一起去是么?祝你们吃得开心。”
她说完就走了。
小南小北后脚就扑上来,道:“我都说了她不会来的,就你老好人。非要叫。”
小西叹口气,“以后四年都要待在一起呢,面子工程总要做一做吧。”
不然显得她们刻意孤立葛思宁似的。
葛思宁按照露露给的微信位置,来到室内球场。
馆内热闹非凡,葛思宁第一次来,不是很清楚方向,她绕了一会儿,边逛边给露露发信息。
许是她举着手机到处看的傻样太突出了,经过羽毛球场地的时候,有一个男生朝她这边看了好几眼。
葛思宁面上有点挂不住,但是她惯会装模作样,腰杆挺得特别直,表情也理直气壮。乍一看像来赶人的工作人员。
恰好这时,露露回复:你站着别动,我去找你。
葛思宁录了个周围的视频发过去,露露回了个ok。
于是她索性站在这里不走了,等露露过来接。
那个男生又看了葛思宁好几次,葛思宁觉得很不自在。
她没被异性这样关注过。
以前虽然收到过情书,但到毕业了都不知道是谁。
所以此刻被凝视,她有点烦躁,又有点不安。
好在露露很快来了。
她穿着队服,走到葛思宁面前的时候感觉她表情不太对劲,有所感应般往羽毛球场那边看了一下,立马心领神会:“那个男生对你有意思哦。”
葛思宁:“啊?”
她不是没猜到,只是不敢确认,怕自己自作多情。
毕竟只是看看而已,又没什么实际行动。
露露带着她,边走边说:“你马上就会明白了,大学的男的比高中的男的傻b一百倍。像刚刚那个,一看就是体育生,光长个子不长脑袋,看你的眼神都快两眼放光了,啧啧啧,跟豺狼似的。”
“……我还以为他是觉得我站在那里等人很奇怪呢。”
露露噗嗤一声笑出来,“你高中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也没见过别人谈恋爱?”
“有的。”葛思宁想起还没捱到高考就分手了的小甲小乙,“看别人谈过。”
“那就是自己没谈过咯。”露露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是,“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长得很扎眼啊?”
葛思宁被这个形容词吓到了,指了指自己:“我?扎眼?”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和美女这个词有什么关联,顶多是有几分姿色。高考完的暑假葛思宁虽然捯饬了很多风格,但是最后发现想要标新立异真的很难,还是做自己最轻松。
像现在,她每天上课都是穿一件平平无奇的短袖加牛仔裤。这样的装扮别说放在美女如云的大学了,就算是在高中也没人会侧目。
露露却不这么认为:“你这种不叫普通,叫clean fit。要知道越简单的穿搭就越挑比例和身材,时尚完成度靠的是脸。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这么快找到你的?思宁,你属于那种气质挂,单看谈不上惊艳,丢到人群里就鹤立鸡群了。”
学姐一番话把葛思宁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她自己听了都脸红。
“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同学还给我取外号叫女巨人呢,所以学姐你现在这么说,我真的有点不好意思。”
露露笑了一声,把葛思宁从上往下看了一遍,“女巨人?”
“对啊。”
露露只有一米六,这会儿需要仰视一七二的葛思宁,但她还是摇摇头。
“你不够高。”
葛思宁又啊了一声。
露露说:“你晚点就明白了。”
她们绕过半个球场,穿过一扇门进入另一个空间,这里人明显少了很多,场地也更开阔更明亮。
葛思宁左顾右盼,哪里都新鲜。
突然,露露拽了她一把,大喊了一句:“小心!”
葛思宁完全反应不过来,睁眼看着一个比她头还大的球从自己耳畔飞过,在身后落地发出咚的一声。
“妈的。”露露直接爆粗了,“你们男排的人是不是都不长眼睛啊?!”
葛思宁余惊未消,就看到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发球的时候没看到你们进来。这不是有计分器挡着,视野盲区嘛。”
“同学,你没事吧?”
葛思宁抬眼,好阳光的一张脸。
她被闪耀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反正也没砸到。”
露露啧了一声,对这男生说,“你们注意点啊!要时刻记得你们现在用的场地是挤占了我们的空间。”
男排和女排并不共用训练场地,但最近另一个体育馆在维修,这么热的天,在外面训练太痛苦了,于是经两边的队长协商,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明白。”
男生跑走了。
葛思宁捂着胸口,跟露露往前走,很快看到她们的地盘。
“露露——”
有人朝她们招手。
葛思宁虽然跟在露露屁股后面,但是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场上热火朝天的赛况吸引。
她昨晚提前了解了一下排球的规则,所以这会儿也能看懂一点。
两支队伍显然水平不错,比赛节奏很快,露露跟人打个招呼的功夫,就已经走掉两分。
二十三比二十四,还有一分比赛就结束了。
此时正好轮到落后的黄队发球,只见选手一跃而起,球先是像导弹一样飞过来,和刚才差点砸到葛思宁的球风一样迅猛,但将到眼前竟生生转了个弯,红队的接应反应迅速,可电光火石之间难以调整站位,一步之差就让对面发球得分。
露露叹了口气,眺望,“她们二传手的跳飘球还是那么难对付,唉,这下难办了。”
葛思宁不明所以:“为什么?不是马上就要结束了吗?”
“赛末平分的情况下,需要连续得分才能赢。”刚才和露露打招呼的人走上前,朝葛思宁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琳子,球队的经理。”
葛思宁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她看起来这么年轻,居然是老师。
她受宠若惊地和对方握手:“……您好。”
“你就是露露说的那个学妹吧?”琳子将她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但是目光很友善,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确实很有潜力。”
露露嘚瑟道:“是吧。我看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绝对是打排球的料。”
葛思宁一头雾水,问,“为什么?因为我长得高吗?”
琳子微微一笑,“不是。”
葛思宁还想问为什么,但又害怕对方觉得自己事多,索性继续看起比赛来。
双方纠缠不休,黄队用跳飘球连续得了两分,比分来到二十五比二十四。
命悬一线间,红队的主攻手配合二传的假扣真传将对手迷惑,一个防不胜防的直线球打断了对方的连续得分,比赛继续。
而后又拉扯了将近十分钟,双方均已气喘吁吁,露露说接下来比的就是耐力了。
葛思宁眨眨眼,目光划过双方球员涨红的脸和已经汗湿的球服,小声问:“这是什么比赛呀?输了会怎么样?”
“友谊赛而已,输了不会怎么样,”琳子双手环胸,一副看戏的样子,“只是我们队伍里的人都比较好强。”
打到最后,比分来到三十比三十一,旁边男排都开始收网了,这边还在交锋。
刚才差点砸晕葛思宁的男生和他的队友们跑过来围观,喧闹的喝彩和起哄里,有人点了点葛思宁的肩膀:“嗨。”
“嗯?”
“还记得我吗?”
葛思宁嘴角抽了抽,这才过去多久,她忘了才奇怪吧?
她点点头。
男生说:“我叫江望,你呢?“
葛思宁挑眉,“哪个jiang?”
男生一愣,“江河的江,希望的望。”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说了句,“那么巧。”
“什么?”
“没什么。”葛思宁摇下头,“葛思宁,思考的思,安宁的宁。”
男生小声地念了一遍,眼睛亮亮地评价:“很好听的名字。”
葛思宁心想,能不好听吗,当年给她取名的时候,家里人又是翻字典又是算命的。
她在心里腹诽,突然被旁边的露露撞了下手肘。
葛思宁扭头,只看见露露偷笑的侧脸。
她一下明白过来。
再看向江望时,敛起了几分友好。
江望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正想开口再说点什么,结果裁判吹哨了。
这场久围不克的比赛终于落下帷幕,以红队二传手出其不意直接扣球这样戏谑的方式结束。
双手握完手,队员们回到休息区的时候,琳子直接伸手去揪二传刘萤的耳朵:“小机灵鬼!”
露露也没想到她敢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耍阴招,直呼:“你心可真脏啊。”
刘萤哼了一声,“没上场的人就不要说话了。”
“这不是要给新人们机会吗……”
队员们喝完水,过来开会,被围起来的葛思宁这才明白露露的那句“不算高”是什么意思。
和眼前这群一米八往上的女生们比起来,葛思宁感觉自己垫脚都够不到她们的下巴。
以前学校里没几个人比葛思宁高,所以她才会被戏称为女巨人。可现在站在她眼前的前辈却都那么伟岸,葛思宁突然就恨自己不能再高一点了。
不管怎么样比赛到底是赢了,所以琳子也没什么好批评的。大概总结了一下,就指了指葛思宁,介绍道:“今天有一位新成员要加入我们。”
葛思宁突然被点到,吓了一跳,整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江望在她身后悄声说了句加油,露露拉着她的手臂,带她走到灯光下:“这是我亲自招的人,是我罩着的,大家可不准欺负她啊!”
大伙儿稀稀拉拉地笑起来,“欢迎学妹!但是你别被露露这个花心大萝卜给骗了,所有新人都是她招的,也都是她罩的。”
葛思宁羞怯地垂着头,轻轻点了点,老实巴交地说:“好的好的。”
露露气死了,“好的什么好的!我才不花心!你要我再重新说一次在人群里选中你的故事吗?”
琳子道:“好了,别说这个了。刚好今天赢了比赛,招新的事也告一段落了,不如今晚团建一下?”
她扭头看到旁边看热闹的男排,“你们也一起来啊,就当联谊了。”
一听到联谊这两个字,所有人都炸开了锅,尤其是男生,鬼叫的鬼叫,狂奔的狂奔,有的直接飞回宿舍换衣服了。
葛思宁还懵着。
怎么突然就从团建变成联谊了?
江望见她沉默,犹豫着问:“学妹,你会去的吧?”
露露搂住葛思宁的肩膀,替她答了:“当然了当然了。思宁你今晚有空的,对吧?”
她今晚确实没事。
葛思宁硬着头皮点头,“嗯,我去。”-
进入大学以后,葛思宁迎来了人生当中的很多个第一次。
例如今晚,就是她第一次联谊。
露露说她要回一趟宿舍,葛思宁和其他人暂时不熟,就跟着一起回去了。她象征性地换了条裙子,被露露狂吹口哨。
“我靠我真服了,怎么这么性感啊。”
“这还不迷死江望?”
葛思宁吓得去捂露露的嘴,“你瞎说什么呢?”
“我没瞎说啊。”露露不怀好意地笑,“你不信啊?那你今晚就等着瞧吧。”
团建地点在学校五公里外的烤肉店,大家打车去的。女排的人先到,已经坐好了。葛思宁旁边是露露,她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一看见江望进来,立马招手。
“江望!过来这里坐!”
她热情似火,倒是江望有点不好意思。
更别提江望一落座,露露就假装肚子痛去厕所了。
她还给葛思宁发信息:“你就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吧,小美眉[色][色][色]。”
葛思宁没想到原来大学生活还包括这方面。
她一直都很相信缘分,被这么撮合还是第一次。
“额,”江望看起来比她还紧张,暖色的灯光下,他的脸看起来有一点红,“那个,思宁,你喝水吗?”
他茶壶都举起来了,手却生生顿住。
葛思宁已经配合地把杯子挪到他手边了,突然听到他说。
“抱歉。”
他长了一张很像那个人的脸。
“思、宁。”
“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作者有话说:报告!有人偷家!
另外说一下更新频率和时间,双更都是意外,日更才是常态。时间不固定,有时候会偷懒,一周起码休一天,希望大家谅解~
第67章 “因为感觉一直叫‘学妹……
“因为感觉一直叫‘学妹’的话, 有点……奇怪。”
江望说这话的时候眼神躲闪。
他似乎很想和葛思宁对视,但是又不好意思看她。
露露点破了其中的奥秘,现在葛思宁反而没那么束手束脚了。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为什么会奇怪?难道你也是大一的?”
“我不是。”
江望有点失落, “所以不可以这样叫你吗?”
葛思宁答非所问:“只有家里人, 或者很亲近的朋友才会这么叫我。”
“哦,那其他人叫你什么?”
“葛思宁。”
“嗯?”
“其他人叫我全名。”
江望脸上难掩失望,但是还是尊重她的习惯,“好吧。那我也暂时先叫你葛思宁?”
葛思宁没回答,抿了口他倒的水。
服务员过来上菜了, 因为人多, 所以很吵。
露露从厕所回来以后, 他们中间隔了个人,就更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一个晚上下来, 葛思宁把人认全了, 和队伍里的成员也渐渐熟悉。
互加联系方式的时候, 有几个男生浑水摸鱼地扫了她的二维码。
葛思宁装不知道, 就当多条人脉。
陈锐开学前和她说了很多社交小技巧,葛思宁听得震耳发聩,觉得比爸妈传授的那套有用多了。
江望站在后面,一副想扫又不敢扫的样子, 看起来有点可怜。
葛思宁想起刚才吃饭的时候,江望处处照顾她。
不仅替她倒水、夹菜、剪烤肉、调酱料,还在注意到她穿裙子,手臂被冷出了鸡皮疙瘩后,站起来把空调的出风口拨了上去。
有男生抱怨好热, 被他“修理”了一顿。
露露看在眼里,伏在她耳边跟她说:“姐们放心哈,江望这个男的我从大一就认识了,一直单身且没有绯闻女友,乃纯情小处男一枚,你放心享用。”
葛思宁虽然好色,但都是私底下的事。
她没和任何人聊过这种话题,连徐静也没有。
所以这会儿露露猝不及防地提到“处男”这个词,葛思宁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已经在尖叫了。
“学姐,你——”
“嘘。”露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而已,别那么激动。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无须多言,懂得都懂。”
露露过于坦荡,好像说的只是喝水吃饭之类的平常事。
葛思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所以这会儿再和江望相处,葛思宁又多了点拘谨。
但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葛思宁走上前,问他:“你要加我吗?”
江望很惊喜,忙拿出手机来扫码。
回到宿舍,站在门外都能听到舍友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可葛思宁推门进去,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
她恍若未闻,人还没从露露的大胆发言里缓过来。
葛思宁敢于承认自己欲望,却仍羞于与他人分享,更不要说尝试了。
然而露露这一番话让葛思宁明白,其实大家都一样。
食色性也,只要合情合理合法,就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什么不能做的。
葛思宁一边洗澡一边思考,临睡前打开手机,才想起要通过江望的好友验证。
对方在线,很快发来打招呼的信息。
葛思宁回了个表情包。
江望突然问:你这个头像,是情侣头像吗?
葛思宁一怔,看着框框里小小的美乐蒂,这张图从动漫里截出来的,她没记错的话旁边确实是库洛米。但她只是觉得好看而已。
葛思宁回了句:不是。
江望:哦哦,那就好。
葛思宁觉得他这样问好奇怪。
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江望很谨慎。
毕竟大家来自不同的城市,彼此又还不是很了解。
万一有人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里一个学校一个,就不好了。
第二天训练结束,江望问葛思宁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露露在旁边怂恿她:“去啊去啊!”
葛思宁没约,于是同意,“可以,去吃什么?”
江望问她想吃什么。
葛思宁还没决定好,毕竟学校里好吃的很多,食堂都有好几个。
江望划着手机,突然把屏幕举给她看:“去吃这个怎么样?”
界面停留在一个海鲜自助团购套餐上,虽然已经打了折,但两人份的价格还是高达七百九十九。
七百九十九……那一个人就是三百九十九块五。
家里一个月虽然给了她不少生活费,但大多数时候,葛思宁还是有规划地在消费。
毕竟她在外面读书,保不齐哪天有什么事要花钱。
葛思宁看向江望,不知道他选这个套餐是出于什么用意。
然而对方的表情很诚恳,好像三百九十九块五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露露接下来的话也佐证了这一点:“思宁你就去吧,今天累坏了,出去吃点好的。再说了,江望约你吃饭,哪里有让你买单的道理?”
“嗯……”
葛思宁去吃了那顿饭,但是在江望结完账以后,转了四百块给他。
当时他们甚至都还没出那家店的门。
江望收到转账,表情错愕,“什么意思?”
葛思宁平静地说:“aa。”
“不用,我负担得起。”
葛思宁垂眸看了眼江望的球鞋,说了句我知道,又说:“我也负担得起。”
江望笑了,收下来,“好吧。”
“不过,希望下次你能给我请客的机会。”
葛思宁当下没有回答。
回到学校,江望的宿舍和葛思宁不是一个方向。
葛思宁说:“不用送我了,你回去吧。”
“可我想送。”
他执意要这样做,葛思宁也不想劝了,反正累的又不是她。
露露说男生在求偶的时候都是很殷勤的,让她心安理得地受着就行。
葛思宁不想欠他人情,所以和他aa。
但是这种江望自愿且没有任何物质成本的事,她不想扫兴。
毕竟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一路上,江望表现得很健谈。
但还是听得出他不是话多的人,这会儿是绞尽脑汁在讨她欢心。
一旦葛思宁的回应平淡了点,他就会立马换下一个话题。
送到楼下,葛思宁要进去了,江望突然叫住她。
“葛思宁——”
“嗯?”
“那个……你,”他一向开朗的俊脸因害羞而染上腼腆,“我感觉你今天晚上,好像不是很开心。”
“没有。”
“但你和我呆在一起的时候,话好少啊。昨天我听你和露露聊得很起劲,你们在聊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我去了解了解。”
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葛思宁却在想,告诉你还得了。
“真的没有。”她老实道,“主要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男生相处。”
江望眼睛亮了一下,“你以前没有谈过男朋友吗?也没有和男生单独吃过饭?”
没有谈过男朋友,但是和男生……不对,和男人单独吃过饭。
葛思宁回忆起往事,表情瞬间冷淡下来。
江望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懊恼地道歉:“对不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葛思宁努力把心里的情绪扫出去,“是我不想说。”
“没关系。”江望显然不在意这些,还叮嘱她,“那你快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你到宿舍可以给我发条信息吗?”
葛思宁说可以。
他欢天喜地地走了。
葛思宁转身,无意看到宿舍大门上面挂着的横幅。
——京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欢迎20xx级新同学
还不是很晚,旁边的操场上还亮着灯。
有人独自夜跑,有人结伴散步。
葛思宁突然就不想回去了。
她在树下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终于有时间发一会儿呆。
出成绩后,徐之舟打电话过来问她,这个分数报a大绰绰有余,她还会考虑c大吗?
葛思宁说a大是她的第二志愿。
徐之舟:“那你的第一志愿是什么?京大吗?”
葛思宁告诉他,“我的第一志愿是京华。”
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没错的。京华的文科专业……确实比京大好。”
葛思宁委婉地说,“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我这个分数只能服从调剂,很有可能去不了文学院了。我家里人也不太想让我读哲学之类的专业。”
葛天舒的意思是,在金融和新传里面选一个。
“你别去读那些乱七八糟的、没用的专业。什么人文科学、社会学,哪怕是京华毕业,以后除了考公务员,还能有什么出路?”
她这些话太果断,王远意很不满,据理力争。
吵到最后,纷纷让葛思宁表态。
葛思宁不想就这些事情跟家里人发生争吵,她的处境不上不下,想要去顶尖学府就不能选专业,如果退而求其次去读一个普通的重本,又浪费了这么高的分数。
最重要的是,葛思宁对文学院没什么执念。
“当初我执意要读文科,是因为我对文科更有兴趣。三年这么长,读理科我很难坚持下来。真的不是想当作家,也不是为了在文学这条路上深造。”葛思宁握着话筒,这些话她只会和徐之舟说,“那时候,我更多的只是想反抗。想赢一次。”
她终于承认了。
在那场战役过去三年后。
徐之舟说:“你是对的。你妈妈考虑的是环境这个整体,而你作为个体,你最清楚自己的需求和需要。”
“嗯。”
“就算去不了文学院,别的专业也可以。大学很自由,你应该有很多时间可以用来写作。”
葛思宁却自嘲一笑,“很难说。万一我被调剂到临床医学呢?我听说医学生从录取那一刻开始,大学生活就已经和轻松这两个字说再见了。”
他难得说一句俏皮话:“那你就弃医从文。”
葛思宁没忍住,放声大笑。
她没告诉徐之舟的是,她发现自己已经写不出任何东西了。
高考结束以后,时间充裕的葛思宁尝试过重操旧业,创作新作品,但现实却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经常在书桌前坐几个小时却写不出一个完整的片段,曾经如泉水般漫上心头、恨不得喷涌而出的思路和创作欲在如同地狱般的三年里急速退潮,过往那些鲜艳的幻想和意图传递出来的思想也纷纷模糊、褪色,在她脑海里变成只剩轮廓,不见细节的纪念品。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尝试过自救,那段时间葛思宁平均两天看完一本必读读物,还重温了很多以前钟情的书籍,那些令她记忆深刻的片段至今还在影响她,再读时也能带给她触电般的震撼,可当她再次下笔时,脑袋却一片空白。
人们常说十几岁是人这一生中最有灵气的时候。
葛思宁不由得想,自己的灵气是否在这备受蹉跎的三年中,逐渐消散了?
那些青春期的美妙绮梦和天马行空的独特幻想,都有保质期。
忙着赶路的葛思宁没有及时享用,所以来到终点,她面临的不是苦尽甘来,而是失去。
迷惘和遗憾并没有因为成年而结束,命运也没有在她通过了考试的检验后对她进行弥补。
人生的难关一重接一重,她始终在翻山越岭。
后来,葛思宁担心的事情没发生,徐之舟也如愿去了京大。
他们四个人有一个小群,大学刚开学那段时间消息每天都是99+,徐静天天缠着葛思宁和徐之舟问,什么时候带她去他们的学校参观。
葛思宁说:“这边没什么好玩的,但环境还不错。”
徐之舟:“同上。”
徐静却不依不饶:“不管不管不管!我就要去!”
刚开学那会儿事多,这件事一直被搁置。
某个周末,徐静突然在群里发了三个人的合照。
葛思宁佯怒:“怎么不叫上我!”
徐静立马打电话来解释:“是陈安远和徐之舟有约,我跟着去的,不是背着你偷偷去的!不要误会哇!”
葛思宁哼了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而且京大和c大都靠近城东,就京华在城西,葛思宁过去起码要一个多小时。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徐静他们一直没来找她。
九月底,葛思宁走在逐渐堆满落叶的路上,收到徐之舟的信息。
他说,葛思宁,我想去京华看看你。
她下意识地回复,可以啊,什么时候?
可是这句话才打出来,她就意识到了不对。
葛思宁看着那个我字。
不是我们。
是我。
我想来看看你。
葛思宁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能谎称自己最近很忙,作业很多。
徐之舟表示谅解,但是没有说那下次吧。
他们一直都很有默契的人。
此刻也心照不宣。
国庆放假回家,徐静攒局,群里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
徐之舟来得最晚。
一两个月的光景,他变化很大,以前焊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不见了,葛思宁第一次看到他不戴眼镜的样子。
徐静问他:“做近视手术疼不疼啊?恢复要多久?”
陈安远插嘴:“你又不近视,问这个干什么?”
“你管我。”
不过徐之舟还是答了,“不疼,恢复期因人而异,快的话二十四小时内,慢的话一周也有。”
葛思宁听得很认真,下意识地关心,“那你呢?”
徐之舟看过来。
四目相对,葛思宁率先移开了视线。
徐静注意到了,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我们舟哥不戴眼镜的样子是不是很帅?你刚才害羞了是不是?是不是——”
葛思宁拿开徐静掐她的脸的手,“……别闹了。”
徐之舟说,“我现在还不算完全恢复,医生说完全愈合大概需要一个月。”
“……哦。”
老朋友聊新生活,自是有很多事情要分享。
他们吃完饭又找了家甜品店,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期间江望给葛思宁发了好几次微信,葛思宁都是过了一会儿才看到。
徐静眼尖,瞄到头像,明明就坐在隔壁却还要发消息问:“谁啊谁啊谁啊?男朋友?”
葛思宁服了她了,熄屏,当面回了句。
“还不是。”
两个男生一头雾水。
徐静捧着脸,一下笑得像个花痴,一下好像见了鬼。
她靠近葛思宁,想多问两句,结果突然看到窗外的马路驶来一辆车。
徐静站起来招手,并喊了句:“译白哥!这里!”
听到这个名字的葛思宁心跳漏了一拍,她点的明明是冷饮,可握着杯子的指尖却无端热起来。
她抬头看去,江译白正好推门而入。
第68章 来人身穿一……
来人身穿一件烟灰色的衬衫, 袖子挽到手肘处,衣服下摆整整齐齐地收入腹部,下半身一条质地精良的西装裤,看起来清爽又干练。
徐静这么兴师动众, 江译白都不用找, 径直走来。
葛思宁本来都已经不玩手机了, 见状,又重新打开微信。
江望问她:还没回家啊?
她回复:嗯。
江望:你的朋友都好健谈。
葛思宁在打字,想回他其实不是,但手指压在屏幕上还没动,就听到那道低沉的男音。
“刚下班。阿远说你们在这边聊天, 我就想着顺路过来看看。”
她指尖一顿, 感觉有道目光落在自己头顶。
葛思宁手点在某个字母上, 摁出好多个相同的字。
只几秒,江译白的目光就离开了。
他坐在陈安远旁边。
和葛思宁面对面。
他倒是自在, 还问候徐之舟:“听说你刚做了近视手术?在哪家医院?”
徐之舟点头, “私立医院。我爸妈的朋友操刀的。您有这个需求么?”
他笑了, “我不近视, 但是有一点散光。平时电脑看多了。”
“我可以帮您问问,听说他们医院有专门缓解疲劳的眼药水。”
“好啊,谢谢了。”
他关心完徐之舟,又开始关心徐静。
“怎么样?大学生活还愉快吗?”
“爽得要死啊。”徐静口无遮拦。
江译白被她这个形容勾起好奇心, “有多爽?阿远和你一个专业,可是经常打电话过来问我问题。”
徐静觉得他到底是家长,有的秘密不能和江译白说。
所以她转移话题:“我们学的是计算机,陈安远能问你什么问题呀?”
江译白说:“我以前也要学python和JavaScript 的。”
徐静真没想到,说了句原来如此, 然后殷勤地问:“那译白哥,我以后有作业不会做,也可以打电话给你吗?”
陈安远在旁边被呛到,咳嗽了几声。
江译白看了他一眼,跟徐静说:“你抄他的,或者让他教你不就好了。”
徐静:“我才不要。他有时候会拿乔。”
江译白唔了一声,“但我工作比较忙,可能不能及时回复。”
徐静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葛思宁的鞋子,一直回微信、和江望闲扯的葛思宁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她说。
“唉,可是我以前听说你经常帮思宁解题啊。现在究竟是真的变忙了,还是不想理我啊?译白哥,你是不是只对思宁这么有耐心?”
葛思宁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徐静踢她不是点她,而是提醒她,她要干坏事了!
她瞪了徐静一眼,徐静吐吐舌头,一副为她打抱不平的样子。
江译白把她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是面对徐静刻意的语气和刁难的问题,他很平静:“是真的忙。”
“好吧,大忙人。”
其实他们聊得都差不多了,也没约晚饭,陈安远给江译白发微信的时候说的就是,准备散场了。
江译白从公司过来其实并不顺路,但是在陈安远告诉他都有谁在的时候,江译白说:“我来接你,你待会不用坐公交了。”
他扫了眼桌上的残羹,余光不经意地瞥过葛思宁。
他拿出钱包,撞了撞陈安远的手肘,“去买单。”
徐静嘻嘻两声,“哥哥这么好啊,专门跑来买单。”
“难得见你们一次,应该的。”江译白说,“有空来家里吃饭。”
“你下厨?”
“阿远的厨艺还不能满足你?”
“可他说你做饭比他好吃多了。”
江译白答应下来,“行。你下次来,我下厨。”
徐静说,“好呀,下次我们一起来。”
她说完就朝葛思宁眨了眨眼,葛思宁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江译白提出送他们回家。
出去的时候她和徐静走在后面,葛思宁攥住她说:“待会在车上你别乱说话了!刚才好尴尬。”
徐静说她没出息。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思宁,别内耗,表白被拒绝而已,你和江译白总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了吧?以后你哥回来,你俩还多的是机会。”
“什么机会?”
“你别跟我说你放弃了啊。”徐静摇摇头,一脸意味深长,“少说我们也认识两年多了,我还不知道你?你骗谁都骗不过我。”
葛思宁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她的演技这么差?
连徐静都看得出来,那在认识她更久、也更了解她的江译白眼里,她又是什么样子?
她愤愤地质问徐静:“那你刚才还问,和我聊天的是不是我男朋友?”
“切。我八卦嘛。”徐静不以为意,“大学帅哥这么多,你移情别恋也很正常。”
“再说了,江译白不是让你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吗?你现在正好可以证明给他看。”
葛思宁皱眉,她心里虽然确实恨他轻描淡写地把自己往外推,但是她没想过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认识江望是她真情实感的决定。
徐静恨铁不成钢:“哎呀!你这个木头脑袋!”
“我……”
徐静懒得跟她说,拽着她往前走。
走到江译白停车的地方,陈安远率先拉开副驾驶的门,结果被徐静拍掉手。
“让开。”
陈安远:“?”
然后他就看见徐静把葛思宁塞了进去。
“……”
江译白接了个电话回来,一拉开车门,就跟正和徐静讨价还价的葛思宁打了个照面。
双方皆是一顿。
葛思宁率先移开了视线。
看他的表情,似乎也没想到是自己坐副驾驶吧。
她逆反心理上来了,没注意到江译白迟迟没发动车辆。
又过了十几秒,他才开口,而且是对着葛思宁说的。
“安全带。”
“……”
葛思宁迅速扣好,车马上就开出去了。
她脸在发热,但还好不会变色,越是紧张,她看起来越是冷漠。
后排坐着的两男一女叽叽喳喳个没完,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徐静在和陈安远吵架,徐之舟偶尔中肯地说两句,葛思宁在回微信,没认真听。
徐静看了她好几次了。
突然冷不丁地来了句:“思宁,你在跟谁聊天啊?”
“……”
梅开二度。
而且还是在江译白面前。
葛思宁扫了她一眼,清楚地看见她故作迷惑的表情下藏着的狡黠。
车里的空间就这么大,又没开窗,除非是聋了才听不见。
葛思宁心一横,觉得徐静既然都赶鸭子上架了,她就别辜负闺蜜的好意。
“一个男生。”
“哦~也是新生?”
“不是。”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打球认识的。”
“哇塞,体育生?是不是很高?很帅?现在流行黑皮型男,他是不是也很性感?”
“……还好吧。”葛思宁认真想了想,又说,“不是体育生,学戏剧的。”
徐静大惊小怪:“哇塞,文艺男!和你很有共同话题吧?”
葛思宁有点演不下去了。
她捏了捏自己的眉毛,实则是想借抬手这个动作遮挡自己偷瞄的视线。
她瞥到江译白的侧脸,他目视着前方,眼睛都没眨一下。
没意思。
葛思宁放下手,回了徐静一句:“还好。”
闺蜜心领神会,换了个话题。
路线先经过徐静家,徐静下车的时候把陈安远拽了下来,对方一脸莫名其妙,但是还是跟她走了。
葛思宁靠着车窗看他们两个并肩渐行。
江译白伸手,调整导航,同时问徐之舟:“你住哪个小区?”
徐之舟报了个地址,葛思宁坐直了身体。
她看到车载导航的屏幕上显示,从当下这条路走,是先经过她家才经过徐之舟家。
可是江译白刚才却换道了。
葛思宁突然意识到,江译白要先送徐之舟。
她暗暗一惊,给徐静发了句:我草啊。
她们私底下聊天都口无遮拦,这会儿别说脏话了,葛思宁想跳车的心都有了。
徐静秒回:?
葛思宁如实汇报情况,并陈述自己的猜测。
徐静回了一个[冷笑]。
[让我静静]:人家比你上道多了。
徐静的回复让葛思宁肯定,江译白有话想对自己说。
但会是什么话呢?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大学开学那天。
王远意一个不爱麻烦别人的人居然会让江译白一起来给葛思宁搬行李,这简直匪夷所思。
天知道葛思宁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升学宴的“告别初恋仪式”,结果没过两天又见到江译白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此后就一直是断联状态。
葛思宁又开始头脑风暴了。
他是想关心她的大学生活,还是关心她这么快就有苗头的感情生活?
车内很安静,徐之舟不是话多的人,江译白更不是。
葛思宁也没什么想和他们聊的。
而且一想到徐之舟之前的迷惑发言,葛思宁现在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恰好这时江望又发来信息,葛思宁顺势和他聊了起来,假装自己很忙。
没过多久,车就停在了徐之舟楼下。
后排传来车门解锁的声音,徐之舟下车之前说了句谢谢。
江译白打了双闪在看信息,闻言回复了一句:“不用。”
徐之舟关上车门。
葛思宁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走了一个徐之舟而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江译白熄屏,把手机丢到扶手箱上。
葛思宁立马偏过头,假装目送徐之舟,想降低江译白开口的可能性。
然而江译白还没来得及说话,葛思宁那边的车窗就被人敲了敲。
她把窗摇下来,看到去而复返的徐之舟。
“……”
徐之舟问:“方便吗?我想和你聊两句。”
葛思宁果断下车-
十月初的夜风有点凉,葛思宁搓了搓手臂,徐之舟看见了,说了句抱歉。
“什么?”
“很冷吧?但我确实有话想和你说。”
“其实还好。”葛思宁双手环胸,搂住自己,“你想说什么?”
许是徐之舟今天表现得太正常了,此后也没有再说过令人遐想的话,所以葛思宁并不觉得他们的关系有什么变化。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希望徐之舟永远也不要捅破这层窗户纸。
试探过一次就够了。
但现在看着眼前的少年,葛思宁知道,不可能了。
她和徐之舟是一样的人。
决定了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徐之舟往前一步,踩到一片干瘪的枯叶,发出嘎吱一声。
“葛思宁。”
“嗯。”
“你和江译白坦白了?”
她一怔。
徐之舟用的是“坦白”而非“表白”,可其中内涵,他们心照不宣。
她惊讶的是徐之舟是怎么看出来的。
像过去每一次一样,读懂了她眼睛里的疑惑。
可徐之舟选择不再为她解答。
他很冷静地问:“所以你不会考虑别人了?”
葛思宁没办法对这位挚友说谎。
她老实承认:“是的。”
良久,徐之舟才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
徐之舟说再见。
“起风了,你快回去吧。”-
回到车上的葛思宁心不在焉。
她无法形容自己当下究竟是怎样的心情,因为徐之舟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而她下车时甚至做好了捅破窗户纸的决心,葛思宁看着他的眼睛时,想的是,这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她从来没有想过友谊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她庆幸徐之舟的委婉,却也为无法回应的自己感到懊恼。
中途穿过隧道,她的面容短暂地融入黑暗里,然后重新回到夜色中。街景折出不同的光芒,落在她脸上,斑斓得赏心悦目。
江译白从不动声色地看,到明目张胆地看,这眼神变化并没有挑起葛思宁任何反应。
葛思宁没再玩手机了,却一直在走神。
徐之舟把她叫出去聊了五分钟,她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江译白不是傻子,猜得到。
他冷不丁地开口,“其实他人不错。”
葛思宁现在心情正郁闷,闻言想也不想,顶了回去:“与你无关。”
“我只是关心你。”
“大可不必。”
江译白对她的抗拒早有心理准备。
从前芝麻大的事都要生气的葛思宁,不气他的所作所为,那才可怕。
他这样自我安慰着。
又开出一段路,江译白不长记性地继续问:“他叫你下车说了什么?”
葛思宁沉默。
江译白更确定了。
他思索了几秒,又摆出哥哥的做派,用从前那样温柔的口吻给她建议:“你现在刚上大学,还是先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绩点虽然没那么重要,但万一以后有用呢?等你出来工作,或者是考研……”
“我自己有分寸。”葛思宁淡淡地打断他。
看她托着下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江译白猜她根本没听进去。
她不想听这些话,他就换种方式,问她问题。
“大学生活怎么样?”
刚才在店里,他关心了所有人,唯独没有关心葛思宁。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还行。”她不欲多说。
江译白只想得到最想知道的答案。
“谈恋爱了?”
葛思宁面无表情地否认:“没有。”
“那你刚才一直在和谁聊天?”
“朋友。”
“那个文艺男?”
“他有名字,叫江望。”
江译白挑眉,“和我一个姓?”
“对。”葛思宁不怕告诉他,“他和你长得还挺像的。”
听到这句话,江译白的眉心微微蹙起。
葛思宁继续说:“当然,和现在的你不像。像你二十岁的时候。”
她语气带有恶意,江译白听出她的讽刺。
他扫了眼后视镜,看到自己因为这两天在加班而落下的黑眼圈。
江译白没接这个话茬,而是问:“他性格好吗?”
“还行。”
“家庭条件呢?”
葛思宁其实不确定,但她故意说:“比我家有钱。”
江译白又不说话了。
葛思宁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两条手臂,上面的青筋在隐隐跳动。
眼前的路很熟悉。
快到家了。
车一停稳,葛思宁就迫不及待地要下车。
车门开到一半,她像是才想起来什么,回头说了句。
“谢谢哥。”
哥这个字咬得特别重。
她以前也是这么叫葛朝越的。
因为觉得哥哥这个叠词太亲昵了。
江译白不知道是没注意到她故意改口,还是坦然接受了。总之,他没说什么。却在葛思宁关上车门之际同时下车,叫住了她。
“思宁。”
葛思宁隔着一辆车的距离,和他对视。
江译白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低沉,“你交什么样的朋友,我都不反对。但我希望你是发自内心的,或者是真的和对方合拍。”
葛思宁在心里骂他惺惺作态。
“是你让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
“是,我是说过。但……”
“那我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树,有什么问题?”
江译白哑口无言。
类型?是啊,在小姑娘眼里,帅哥是分类型的。那个男人和他是一个类型,所以赢得了葛思宁的青睐。
长得帅、性格好、家世也不错。
和他相似,却比他好。
江译白不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去劝阻葛思宁,明明曾经他还能面对面、理直气壮地和她探讨爱情,分析她被人喜欢的原因。
现在,他俨然不配了。
见他脸色不霁,葛思宁偏偏还要火上浇油。
她向来坦坦荡荡,是最直白也最诚实的女孩。她什么都和江译白说,从不撒谎。
“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是喜欢你。听到这个事实请你不要感到惊讶,毕竟要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拥有立马从初恋中抽身的能力,是不可能的。”
“但我不会为了忘掉你而和别人在一起。”
江译白的脸沉得都快滴水了,葛思宁还在持续告知。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跟江望在一起了,只会有一个理由,就是我喜欢他。”
第69章 秋意渐浓……
秋意渐浓。
远在悉尼的师兄林易打来电话, 想让江译白帮个小忙。
他有个女儿,离婚的时候判给了前妻,今年刚上初中。听前妻说,女儿在班上常因单亲家庭这件事被同学嘲笑。所以他想拜托江译白, 去帮小姑娘开一下家长会。
江译白:“我看上去已经能够做人爸爸了?”
林易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丫头就喜欢你这种类型的。我每次带什么礼物回去, 她都要跟人炫耀。你年轻,长得又帅,正好满足她的虚荣心。”
提到类型这两个字,江译白轻哂。
他到底是什么类型的?
这么招这个年纪的姑娘喜欢。
“那你前妻那边怎么办?”
“我都跟她说好了。”
感情就等他点头呢。
江译白答应了,林易在那头千恩万谢, 直说等他回来, 一定好好犒劳。
说到这个, 林易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悉尼?”
江译白听到“回”这个字,顿了顿, 才回答, “还没到轮岗的时候。等公司安排吧。”
“行吧。”林易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 我上次推荐给你的心理医生,你去看了没有?”
江译白目光下移,刚好看到那张名片,手指轻点, 从桌角中将其翻出。
白底黑字,上面是主任医师的姓名职位,下面是地址。
林易察觉到他短暂的沉默,心下了然,苦口婆心地说:“她是我读研时的同学, 勉强也算你的学姐吧。人很靠谱的,就是毒舌了点。我听说她现在的咨询费已经开到……不过你报我名字能打折。既然短时间内不回悉尼,那不如换个医生看看。”
“心病和别的病不一样,需要持续治疗,你别当感冒似的久了就能好……”
江译白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最近睡眠好点了吗?还是老样子?”
他还是嗯。
林易叹口气,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再加上他还有事求人办呢,不好在这个时候惹江译白烦。
不过他不知道是,名片是江译白昨天翻箱倒柜找出来的。
他之前没放在心上,随手放。
这段时间,他起了去看看的心思。
电话的最后林易反复叮嘱江译白家长会的时间和日期,江译白回了好几次知道了,他才罢休。
家长会在周六,江译白先是和林易的前妻汇合,两人在车上交涉了几分钟,他才只身前往林易女儿关秋秋所在的班级。
江译白虽然看过她的照片,但是班里那么多人,他还是找了一会儿才找到关秋秋。
凭借林易的叙述,江译白以为关秋秋是个较为自闭的孩子。
但他找到的关秋秋却十分开朗活泼。
她正被同学们围着聊天,看到窗外的,顿时反应过来。
关秋秋激动地站起来,喊了声:“爸爸!”
“……”
江译白感觉自己毕生的演技都贡献给今天这场家长会了。
当关秋秋的班主任问到自己今年贵庚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撒谎:“三十六。”
老师果然张大嘴,直夸:“看不出来啊!秋秋爸爸您保养得真好!”
关秋秋在旁边憋笑。
她倒没有刻意带江译白去跟同学们周旋,家长会一结束,她就跟江译白说走吧。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样?”
江译白想了想,问,“欺负你的都有谁?”
关秋秋说了几个人名,隔着窗户指里面的同学。
江译白发现她说的全是刚才和她聊天的人。
离开教学楼的路上,江译白告诉她:“真正的朋友是不会利用你的痛处中伤你的。”
关秋秋说:“我知道。”
这姑娘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江译白觉得自己点到即止就好。
关秋秋在踢一块石子,她边踢边问,“哥哥,你为什么答应我爸爸来帮我开家长会?”
“因为我们是朋友。”
“嗯?可你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你和他有共同话题吗?”
江译白笑了,他其实还不到二十五岁。
他没说话,关秋秋又问,“那你有女朋友吗?”
“怎么问这个?”
“好奇呀。”
江译白想到林易说关秋秋喜欢自己这种类型的,不由得想请教她:“在你眼里看来,我是什么样的人?”
关秋秋眼珠一转,她最会献殷勤了,好词好句脱口而出。
“温柔、英俊、年轻有为、冷静沉稳看着就靠谱。”
她说着说着就冒出一句,“反正比我妈的男朋友好。”
“嗯?”江译白听出一点苗头。
关秋秋告诉他,“我妈本来想让她男朋友来给我开家长会,美其名曰和我增进感情,我看他就是在为当我爸做准备。”
江译白说,“你不喜欢他?”
关秋秋摇摇头,“长得太丑了。”
“……”
江译白试探性地问,“所以你才和你爸撒谎,让他找我帮忙?”
关秋秋小声地嗯了一下。
江译白拍了拍她的脑袋,领着她去找她妈妈。
她妈妈想请江译白吃饭,以示感谢。
江译白婉拒了。
“我下午还有事。”
临走前,关秋秋伸出自己的iwatch,让江译白加她的好友。
江译白愣了一下,无奈地扫了。
告别关秋秋,他驱车前往那家独立的心理诊所。
听林易说他这位老同学只做权贵生意,所以故意选址在郊外,位置虽然难找,但是胜在环境好。
对方不仅要价高,还是预约制。
江译白第一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是抱有约不上就算了的消极心理的。结果那人在听到他是林易的朋友以后,竟说了一句,等你好久了。
两侧的梧桐树互相平行,整齐到毫发无遗,空出来的道路笔直地指向深处那栋双层木屋。巨大的陡坡三角形屋顶下是折射四周秋色的幕墙,外面看不清,走进来就发现室内装修别有洞天。
江译白向前台自报家门,护士在确认了身份后将他带到走廊的尽头,告诉他:“这间就是陈医生的办公室。”
“谢谢。”
“不客气。”
江译白敲了敲门,听到里面说“进”,才推门而入。
陈晨正在泡咖啡。
室内一股浓厚芳醇的香气,来自她刚刚研磨出来的粉末。热水壶里的气泡正咕噜咕噜地往上涌,显示屏跳到92度,是最适宜的水温。陈晨端起杯托,一边注水一边招呼江译白坐。
他走向陈晨指的沙发。
大约等了五分钟,固体的香气逐渐消融成液状,包裹了整个空间,陈晨端着一杯完美的手冲来到江译白面前,跟他介绍:“尝尝,新到的豆子,听说喝起来有花香。”
江译白端起来抿了一口,花香倒是没尝到,但是酸感明亮,口感很好。
陈晨开门见山地说:“你既然是林易的朋友,我就不和你搞冠冕堂皇那套了。我的病人与其说是来找我看病,不如说是来找我倾诉的。同样的,你也可以用倾诉的方式跟我分享。如果不想,也可以按你的节奏来陈述,或是直接拿你以前的病历给我。总之,在我们独处的整个过程里,我希望你是放松的。”
她如此直接,江译白反而有点喜欢。
他其实有个隐藏的诉求,就是希望医生不要把自己当成病人看待。
陈晨做到了这一点。
也或许是她泡的咖啡还不错,江译白去了一次,第二周又去了一次。
连续接触了一个月以后,江译白发现陈晨给他开药的剂量逐渐加大。
可他明明感觉自己越来越正常。
甚至连一向顽固的失眠都开始有所好转,为什么她会判断他的病情加重了?
对此陈晨的解释是:“我们到现在已经见了三次,每一次见面你都比上一次更坦白。但是你想隐瞒的事情至今还藏在你心里,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宣之于口,甚至在和我交流过后,你因心灵的短暂放松而兀自判断自己有所进步,从而形成了错误的认知,以为自己慢慢变好了。但事实是变本加厉了。”
江译白哑口无言。
陈晨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喜欢葛思宁,对吗?”
在江译白的故事里,他已经尽可能一视同仁地去描述他人生里的重要人物。可陈晨很敏锐。
她没有被他套的关于原生家庭、人际关系、成长经历的宏大空壳所蒙骗,但同时她也在利用这些事情来确认自己的猜测。
她认为,江译白所经历的一切构成了复杂的他,也影响着现在的他。
他越是无法面对什么,就越焦虑什么。
“如你所说,你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你并没有遗传你妈妈的善良和乐观,但是你需要靠这些品质去生存,所以你一直戴着这个面具示人,且所有人信以为真。但扪心自问,你貌似并没有真的对谁推心置腹,你的付出基本都建立在对方可以和你进行价值交换的前提下。你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也明白这是可行的、对自己有利的,所以你坚持着伪善的做派,并告诉自己没有错,直到遇到葛思宁。”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事情,甚至是同样的解决方式,为什么你不会对你的弟弟陈安远感到愧疚?是因为你认为你已经给予了足够的筹码可以和他交换,你们互不亏欠吗?但在你和葛思宁的关系里,在我看来,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收回你的成本。她给过你什么,能让你在几乎没有回报的情况下持续付出着?”
江译白脸色惨白。
陈晨持续输出着:“这个问题我相信你肯定思考过,而你也思考出了结果。因为真正伪善的人大多自恋,并不会像你一样进行自我反省,更不会对无需伪装的葛思宁投去羡慕。你的道德感太强了,以至于你在面对她的时候想要持续扮演一个正面角色,而这个角色促使她给了你很多正向反馈,比如发自内心地依赖你、需要你、向你展露他人没见过的另一面等。”
“你享受这些东西,才会愿意为此付出,在他人眼里看来的溺爱其实是你心甘情愿的交换。且你不敢让她知道你的不好、你的背面,因为你知道她无法接受不纯粹的你,你不敢让她看见你的伪装,即便这并没有伤害到她。”
“你害怕失去这个能带给你安慰和温暖的身份,也害怕失去带给你这些的人,但要你承认对她的感情就等同于要承认自己的虚伪。”
“不过,让我猜猜,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失去这个角色了?”
他很想回答陈晨,可喉咙里藏着的解释全都是佐证。
午夜梦回的时候江译白也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从前的回忆他不敢细想,只能从那个他认为是节点的拥抱开始分析,比如他为什么要在意识到男女有别以后依旧放任自己亲近她?如果真的将她视为手足或当作小孩,为什么还要袒露自己的脆弱?让葛思宁承载他的负面情绪,是否意味着他心里期待她的治愈,贪恋她的温暖?
而就是这样自私的他,在面对葛思宁的告白时,表现出来的情绪是暴怒。
他气的是什么?是气葛思宁先他一步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并且勇敢表达,还是气葛思宁捅破了这层他还没有触摸到的窗户纸?
像根本解不出这道题的老师站在空空如也的黑板下,气聪明且勇敢的学生写出了答案,从而为自己的无知、傲慢、迟钝、伪善、自私而愤怒。
江译白痛苦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又回到了刚到澳大利亚的那段时间,他不断地看医生,不断地吃药,不断地剖析自己、寻找原因,最终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第四次见到陈晨,他终于能够开口谈自己的感情观。
他认为自己作为哥哥,是不能爱上妹妹的。
江译白无法接受葛思宁的心意。
因为他无法接受脱离了道德标准的自己。
“可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
“但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的家人我都认识,甚至我也是她的家人……”
陈晨摊手,“现在不是了。”
江译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缓慢滚动,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糟糕,因为陈晨的话是正在逐渐成真的事实。
陈晨说:“你既然这么珍惜这个‘角色’,难道就没有想过换一种方式留住?即便这个角色的署名不是‘家人’,是男友,是丈夫,也不影响你得到她的回馈啊。”
听到这番话的江译白怒目圆瞪,额上青筋暴起,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怖的虚幻传说。
陈晨看着他的表情,道:“这次就先到这里吧。”
她端起手边已经凉掉的咖啡,看向心如死灰的江译白,声音带点嘲讽地说。
“我经历过很多病人,了解他们的人生让我总结出一个规律,即性格决定命运。在我看来,你的性格已经是近乎完美了。我相信在你过去的人生里,你也因为你的与人为善而尝到许多甜头,既然如此,又有什么所谓呢?人多多少少会有点瑕疵,你何必那么执着。”
江译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他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管在跳动,一突一突的。
陈晨说那我换个问法吧。
“你既然没想过接受葛思宁,那为什么要这么频繁地来看病呢?”-
转眼就十一月了,京都的气温急转直下,早晚都冷得不行,只正午时分稍霁。
露露说:“感觉昨天还在吃冰棍、看你们军训呢,结果这么快就要冬天了。”
排球队每天都要训练,有人怕动起来热,在室内穿夏季队服,久了难免感冒。再加上运动消耗大,流汗多,最近队里总听到有人打喷嚏。
葛思宁宿舍也有人感冒了,所以她这段时间特别注意。
王远意打电话给她,问她需不需要自己送点衣服过去。葛思宁算了下从家到学校的距离,跟王远意说寄快递吧,省得跑一趟了。
她昨晚在微信上和江望提了一嘴,对方今天训练结束之后就带着感冒灵来接人了。
新的体育馆修好了,就在隔壁。
江望在众目睽睽之下奔向葛思宁,后面是他的队友在起哄,前面是露露她们在嬉笑,绕是葛思宁经历了好几次这种场面,也还是顶不住那么多八卦的目光。
她扯了江望的袖子一下,让他跟自己走。
露露她们在后面尖加油助威:“葛思宁!拿下他!”
葛思宁真想把耳朵捂起来。
这句话她们在打训练赛的时候经常用来鼓舞队友,不曾想还能这样用。
江望腿长,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来,他背着运动包,动起来有点笨拙。葛思宁接过他手上的感冒灵,说:“谢谢你啊。不过下次你还是私底下给我吧……不然,露露她们肯定又要起哄。”
江望说:“没关系。”
“葛思宁,我喜欢他们起哄。”
“为什么?”
他脸红了,“因为我现在还不敢说喜欢你。所以只好说……喜欢起哄。”
葛思宁看了他好几秒,视线垂下去。
“怎么了?”江望很紧张,“是我太直接了,你听了觉得不舒服吗?对不起,我不会追女孩……”
葛思宁摇摇头,“没事。不是。”
“那是为什么?”
“你就告诉我吧。”
“好吧。其实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
她珍惜江望的喜欢,也愿意培养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进展很慢。
而且,略微有点困难。
江望完全不在意,他很开朗地说:“那就等你想回应了再回应呗!我有这个耐心。”
“……谢谢。”
“别说谢谢,这会让我觉得我给了你什么很了不得东西。”
葛思宁摇摇那盒感冒灵,笑道,“确实给了啊。”
江望也笑。
“要不要一起去吃饭?还是你今天已经有约了?”
葛思宁平时只和排球队的人出去,她们看见她跟江望走了,估计就不会打扰她了。
她摇摇头,江望便说:“那我们去吃上次说的那家东南亚餐厅好不好?很近的,从这里走正好。”
“可以啊。”
葛思宁嘴上答得轻快,实则心里掉了两滴眼泪——又要放血了。
江望每次挑的地方都高于普通大学生的消费水平。
但因为他很明显是习惯过这种生活,所以葛思宁也不想改变别人。
其实认真想想,她和江望出去吃饭的次数也不是很多。
葛思宁每次都当是奖励自己吃顿好的,这样就没心理负担了。
吃完回去的时候,江望照例送她到宿舍。
他们穿着配色相近的球服,背着一个牌子的运动包,俊男美女走在路上十分惹眼。又因双方身材都高挑挺拔,吸引了不少路人侧目。
江望问她在排球队的这两个月,感觉怎么样?
葛思宁说很好。
“每天训练都快累成狗了也好?”
“嗯。”
“为什么?”
“因为……”
葛思宁回忆起高中的种种往事,她在打球这段时间里想起了很多以前刻意忽略的东西。
比如女巨人这个外号。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比同龄人茁壮的身高而感到羞耻,但是他人的言语总似尖刀般扎来,绕是葛思宁再坚定,也难免会心有芥蒂。
但是这如鲠在喉的异样感,在葛思宁加入排球队以后突然通了。
除了认识到这个世界上多的是高大的女性这件事以外,葛思宁还为自己曾经被人诟病的特点能在赛场上大放光彩而骄傲。
她找到了同类并且得到了许多成就感,这些收获冲散了她的疲惫。
她问江望:“你觉得女生长太高会不好吗?”
江望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你这样的就很好。”
葛思宁悄悄比了比自己和江望的身高差,心里难免失落,她不得不承认大多数男生的审美还是倾向于娇小的女生。
不过她不是失落自己不符合男性的喜好,而是失望江望没有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葛思宁懊恼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其实每一个问出口的问题她心里都有判断了,可她就是忍不住想了解江望的态度和看法。如果不一致,她就扣分,但即便一致,她也会觉得这是应该的。
因为换做是江译白,他一定能很快掌握葛思宁的心情,以及期待。
想到他,葛思宁彻底沉默下来。
江望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关心,他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便以为她此刻表现出来的低落是感冒的前兆。
他连忙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拢住葛思宁。
葛思宁被他装在一件硕大的棒球服里,袖子垂到她的大腿,特别滑稽。
她扑哧一声笑了,说,“我这样好像双开门冰箱。”
江望心里松了口气,正想说不像,就突然被一道直晃晃的灯光打断。
葛思宁猛地眯眼,江望条件反射地回头。
那辆车不知道在这里停了多久。
他们站的地方有路灯,车主不可能看不见这里有人。
但对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在正前方站着人的情况下,打开了大灯。
江望感觉自己眼睛都要瞎了,他看见驾驶座上,那男人慢条斯理地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然后下车,走到他们面前。
葛思宁戴了隐形眼镜,远远就看清了他的容颜。
那人越走越近,她头皮发紧,一是吓的,二是怕的,竟下意识地搂了搂身上披着的外套。
江译白看她缩成一团。
缩在那件刚从旁边这个男人身上脱下来的衣服里。
他沉下声,喊了句:“葛思宁。”
江望一愣,原来是认识的?
他正想问葛思宁这是谁,便看到她往自己身后躲。
江译白自然也目睹了这个动作。
一清二楚。
他脸更黑了,竟直接说。
“你给我过来。”——
作者有话说:作息又乱了TOT!
第70章 刚才在车上气定神闲喝……
刚才在车上气定神闲喝水的姿态全然破裂。
江望看着眼前这个面容阴冷的男人, 不由得心头一跳。
加之他那声咬牙切齿的“葛思宁”,短短三个字已然能让人听出其中凝结的怒气,这更让江望紧张起来。
葛思宁之前说不熟的人都叫她的全名。
可这位看起来和她可不像是不熟。
而是太熟了。
江译白掷地有声,可葛思宁跟没听见似的, 站在江望身后, 动也不动。
卡在中间的江望被他们交汇的视线中伤, 非常尴尬。
他根据江译白的模样判断他的年纪,之前听露露她们说过,葛思宁有一个哥哥。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位?
可如果不是的话,他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思及此,江望不由得有点心虚。
毕竟披衣服这个动作确实有点暧昧了。
而且还是当着人家哥哥的面。
这不是找死吗。
江望张张嘴, 想解释, 还没发出声音就看到江译白往前走了一步。
他似乎丝毫不在意葛思宁装聋作哑的态度, 并伸出手想去拉葛思宁。
葛思宁灵活地一躲,江译白扑了个空。
江望都不敢去看他的脸了。
“那个, 哥……”
“你叫我?”听到这个昵称, 江译白脸上都快结霜了。
他一开口, 江望感觉自己好像被丢进冬日冰湖里似的, 从背脊漫上一层寒意。
他向葛思宁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但葛思宁似乎是不想面对她哥,双手环胸,扭过头去。
江望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看局面,他一个外人不该插手,更不应该再待在这里。
他刚才喊了江译白一声哥,可对方明显没有和他寒暄的打算。
于是江望只能和葛思宁说:“那我先走了?”
“嗯。”
葛思宁正愁怎么开口呢。
“外套……”
“你急着要吗?”
现在确实有点冷,但葛思宁更多的是想气江译白。
“不急, 但是我怕你哥……”
葛思宁果断否认,“他不是我哥。”
江望:“啊?”
江译白听到葛思宁这样介绍他:“我也很难说清楚他是谁,因为我和他不熟。”
“……”
葛思宁的表情太坦荡,江望原以为她是在赌气,可仔细看又不像。
他现在心情也有点复杂,害怕给葛思宁的家里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于是脚底抹油地离开了。
少了这么个外人,江译白又向前一步,走到葛思宁面前。
路灯下,他们的影子融在一起。
他再次抬手,葛思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问:“你来干什么?”
一阵冷风刮过,江译白垂下想要拿走她外套的手。
他正要启唇告诉她原因,结果江望去而复返。
大男孩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为难,但一根筋转不过来,他原本想在今晚和葛思宁说的事还没说呢,他怕下次再说的话,又要少一次机会。
“那个,葛思宁,一起吃饭的钱……“
他想说的是不用还我了,你每次都a,太客气了。
结果下一秒,江译白就从西装外套的内侧拿出皮夹。
“多少?我给你。”
江望一愣,“我不是那个意思……”
“多少。”江译白问,“你们一起吃过几次饭,她花了你多少钱,我给你。”
葛思宁听到这番话,心下一沉。
她信步走来,挡在江望和江译白面前,借着江译白的手将他的皮夹径直扣上,还抬眼恶狠狠地瞪了江译白一眼,然后对江望说:“我待会转你。”
“不是,我是想说,你不用给了。”
江望嘴笨,越描越黑,他觉得自己折回来就是个错误。
看着他懊恼地远去,江译白还捏着那个钱夹,没松手,表情有些遗憾。
葛思宁问他:“怎么,不用你替我还钱,还不高兴了?”
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你和他确认关系了?”
“没有。”
“那你花他的钱?”
江译白难以接受这件事。
以前葛思宁在他面前点一个蛋糕都要小心翼翼地看价格,可原来在和自己家境相当的人面前,她是如此理所当然。即便还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也可以坦然地接受他的物质付出。
“为什么?”少见他如此执着。
葛思宁偏过头不和他对视,准确来说,她连话都不想和他讲。
她不喜欢江译白总是毫无征兆地出现,这并不利于她开始新的生活。
她讨厌方寸大乱的自己,更讨厌这个明知道自己拥有打破她秩序的能力却仍肆意妄为的人。
“因为他比我有钱,是么?”江译白这样判断。
“你在说什么?”葛思宁只觉荒谬,于是表现出来的态度很不耐烦,“他有没有钱关我什么事?我自己有钱,所以不用花别人的钱。他刚才之所以那样说,是觉得我太见外了。他追求我,想为我付出,所以希望我不要总是和他aa。可以了么?我解释清楚了么?”
江译白默了默,一身欲燃的火苗随风消散在夜色里。
他带着歉意地凝视葛思宁,却看见她再次拢紧了肩头的那件外套。
明显不符合她身形的衣服仿佛是隔开他们的屏障,也像是她回避他时可以缩进去的壳。
她显然是对他死心了,所以说话很不客气。
“倒是你,兀自跑到我学校来,到底有什么事?打断了我和我准男友的夜间约会不提,还生气?你气什么?气他家庭优渥伤害了你的自尊心?”
“还有,他刚才和你打招呼你为什么不理他,你不是最喜欢给人当哥了么?”
葛思宁一股脑地朝他发泄自己的不满。
她知道自己在报复,报复他那天的决绝,报复他不给她一点希望,报复他的选择他的残忍,他后来的若无其事。
可是为什么当她真的看到江译白脸上流露出痛苦时,葛思宁心里升起不是畅意,而是同样的难过?
葛思宁藏在袖子里的五指紧攥成拳。
而江译白被她这样一刺,倒是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忍受着“准男友”、“夜间约会”之类的字眼在他心头烫出一个个窟窿,知道这是自己应该接受的,也迟早要接受的。
他宁愿说服自己这是葛思宁迟到的叛逆期,而他作为长辈,应该多多包涵,都不愿意承认心口泛起的阵阵酸涩是源于嫉妒。
江译白解释道:“我来这边办事,王叔叔说他正好要给你寄衣服,我便跟他说我可以顺路捎过来。”
葛思宁伸手:“衣服呢?”
“在车上。”
江译白打开后备箱,提出一个旅行袋。
葛思宁拿了就要走。
他在身后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
她看起来连一秒钟都不愿意和他多待。
可江译白不知怎的,好像读不懂她的厌恶和抗拒似的,拉开车门,“思宁,陪我待一会吧。”
他立在暗淡的路灯下,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火烛。
葛思宁呼吸一紧,不知为何从他眸中读出了孤寂。
她倒吸一口凉气,坐进去。
车里盈满了浅淡的香气,太熟悉了,葛思宁就算失忆也不会忘记。她抬眼看到那个车载香薰,和她当年送给江译白的香水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味道。
有点热,她脱下外套,放在腿上。
江译白关上车门,不动声色地扫过她里面的着装。
刚才和江望打的照面他还没忘记,此时目睹他们在穿着上相似度极高的配色和款式,那种涌上喉口的感觉又清晰起来。
他艰难开口,转移情绪,“最近学习怎么样?专业课程会很难吗?压力大吗?”
葛思宁并不配合,“这些话你留着过年的时候问吧。”
“嗯。我知道你很聪明,也很有毅力,虽然现在才刚刚开始,但是我相信凭借你的水平和能力……”
葛思宁打开车门,“你再自言自语我走了。”
冷风从她拉开的那条缝隙中吹入,率先吹到的是葛思宁,可她完全没有关门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和江译白之间也有这样的缝隙,原因在于他们对自己在彼此心里的认知不一样。
他要的是和好如初,而她要的是这段关系彻底破裂、死亡,然后置死地而后生。
江译白越是想要和她回到从前,葛思宁就越不想如他所愿。可怜他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们除了共赴地狱以外,就没有别的和解方式了。
江译白突然说,“思宁,我气的是你这样维护他。”
葛思宁身形微动。
他自嘲一笑,“我觉得他和我长得不像,但他确实有一些我二十岁时所没有的优点,比如拥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和时间。”
葛思宁替他回顾:“我以前也会这样维护你。”
二十岁的江译白没有的二十岁的江望那样的家庭条件,可葛思宁从来没有为此看轻他,她甚至心疼他过得艰难,处处为他着想。
“可现在你连我的微信都不回了。”
“是你先和我断联的。”
除了那句高考加油以外,他出国以后就杳无音讯了。
他点点头,“是我不好。”
葛思宁知道,承认责任,就意味着可以摆脱责任。
“但是至少还没有沦落到不熟的地步吧?”江译白想起她的介绍语,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天会沦落至此,“不管怎么说,我们也认识很久了。我对你,除了……也没有哪里不好吧?”
他在小心翼翼地挽回。
可葛思宁不知怎么了,似乎突然失去了和他周旋的劲头,她下车,甩上了车门。
而江译白当然没有追她。
葛思宁就知道。
他目送葛思宁刷脸进闸门,仿佛她一声不吭地离开是常有的事。亦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她的无理取闹和不按常理出牌。
在他这里,葛思宁似乎永远都是那个可以任性的小丫头。
回到宿舍的葛思宁躺在床上,小西问她要不要吃青枣,葛思宁说谢谢,不用了。
她快速冲了澡,躺上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楼下,江译白还没走。
马上就到门禁时间了,不少小情侣开始回巢,男生把女生送到楼下,明明已经花了整个夜晚的时间去谈情说爱,但分开之际仍依依不舍,你侬我侬。
他下了车,走在光秃秃的树枝下,点了一根烟,并很有素质地把燃到尾巴的烟头掐灭、带走。
江译白回到车上,用纸巾把烟头包起来。
他握着方向盘,却迟迟没有发动引擎。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只记得停车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因为没有提前告知葛思宁,所以江译白也做好了今天见不到她的准备。
不过命运眷顾他,让他心想事成。却也很公平,他承受撞见她和新欢恩爱的代价。
江译白打开手机,先是给葛思宁发了一句:到宿舍没有?
然后才打开购物软件,在输入框里描述商品。
大数据精准地识别了他的文字,跳出一件奢侈品牌。
和江望的外套设计一样,不过是女款,售价标注四千九百九十九。
江译白摇下车窗,夜深了,外面狂风大作,呼啸而过。
他甫一露面,就被冷意贯彻心扉。
江译白放任自己越过那些犹待解决的难题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种种,去想。
即便他比她大五岁,可他现在确实还没办法给葛思宁很好的生活——
作者有话说:请大家多多留言吧QoQ(陆星材语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