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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60

    第56章 红梅 从黑走到明。


    虞荞的推理没有出错, 酸雨事件后的第十天,六十三星出现了暴动。


    不知道发起者是如何拿到武器的,也不知道发起者又是怎么集结众人的, 总之,在一个夜晚,枪声响起, 再没停歇。


    虞荞主动报名, 要和前线部门一起去六十三星。与此同时, 她给周峋发了消息,要来首星军临时人的证明,以备不时之需。


    孟雪鹤要找教育部外包不合法的证据, 真遇到正事,他也没闲情逸致打小三, 只是把自己最常用的手枪交给虞荞,然后送她去机场。


    “出门在外不要管太多, 自己的安全最重要。你是找机会镀金的, 不是去送命的。如果情况真的不容乐观, 马上给我发消息, 我去接你。”


    部门统一发放的冲锋衣被拉上顶,孟雪鹤声音很低。


    虞荞抿唇,碰了碰他的手背:“……我有分寸,如果情况很不好, 我会通知首星方面。时间快到了,你先回去。”


    “一路顺风,早点回来。”


    沉默良久,孟雪鹤主动松开手,说了道别。


    虞荞嗯一声, 拉着行李箱转身,和新闻部人马集合。


    自从她踏上星舰,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便接二连三地响起。


    “不是,她真来了?六十三星现在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吧?”


    “好歹也是位中校,去过第零星历练的,不至于怕暴乱。”


    “可她是普通军人吗,上头好几个大人物保着呢。说实话,还好她来了,说不准兵力也会加。”


    “她不来也会加几个的。你看那是谁?”


    “还有谁能比虞荞大?……!!!程家那位竟然也来了?”


    看清座位旁坐的是谁,虞荞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程术起身,接过她的手提包,温柔笑道:“我报名了维修队,来蹭份实践报告。”


    到了后期,机甲组装专业需要有实战经验,“维修机甲”一项也算在实践范围内。


    她不假思索:“可哪至于去六十三星做实践?太危险了。”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呢?”程术握住她的手,轻轻下拉,“如果你能来,我当然也可以。”


    他对自己说过,会永远追随虞荞。


    虞荞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程术笑意加深,似乎毫不畏惧远方六十三星的未知,他还有心情开玩笑:“荞荞,我和那位那位孟先生可不一样。”


    虞荞没忍住莞尔:“他要查事,来不了,我也不希望他来。”


    闻言,程术嘴角的笑意瞬间变淡。


    现在的她,已经会下意识为孟雪鹤解释原因了吗?而且她为什么不希望他来?是害怕他受伤么?……虞荞,你就这么在意他吗?


    多数时候,虞荞都看不出来他们几个的情绪,或者说,她其实并不在意他们是否有情绪。


    她自顾自道:“对了,如果事件进展顺利,大概就是一年半载,孟雪鹤就能找到足够的证据,也能成功举报、提起公诉。到那时候,我想见见你的二姨。”


    程二姨是检察官,经手的大案数不胜数。


    内心低沉,程术却不敢露出任何不满,浅浅笑着点头:“嗯,我安排。”


    他知道,她最喜欢自己的懂事宽和。


    虞荞果然笑了,她颔首:“辛苦。”


    “…我对你好是应该的,小荞。”所以,可不可以少用这种上级对下级的客气话呢?


    程术看着她认真查阅资料的剪影,眼神渐渐暗淡。


    三分钟后,星舰正式启航,前往六十三星。


    ……


    “首星军队什么时候到?这次暴乱不同以往,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六十三星的常备军根本应付不来。”


    当地最高军官眉头紧锁,浑身低气压。


    六十三星几乎从不重视军队建设,因为经济落后,生活艰苦,90%的人都牟足了劲儿赚钱,想要过上相对轻松的生活。哪怕是应召入伍的军人,想的也是在军队里混日子。


    更何况,六十三星在地理位置上不属于“边缘星”,安全性较高,导致政府也不甚在意军风军纪,只对种种乱象做睁眼瞎。


    副官垂首,不敢直视:“正在路上,最新消息还有十分钟。”


    “别的星球有没有派援军?”


    “只有三个星球做出回应,都在路上。”


    几乎是话音刚落,大门就被猛地拉开,伴着如释重负的呼唤:“上校,周中校来了!”


    “快点请进来!”


    仿佛有道光照进来,杜上校总算觉得没那么黑暗了,他快步向光源走去。


    来不及寒暄,两人重重握手,杜纳语速很快:“中校,目前多个工厂已被叛军占领,其中包含了食品生产和枪支弹药库!六十三星军备不整,暂无作战能力,情况不容乐观,还需请你军做二手准备。”


    周陆敬颔首:“我明白。事情发生到现在,有没有叛军的进军图?我军需要他们的行动轨迹。”


    老巢和势力范围必须确认下来,避免不必要伤亡。


    “有的,在这边!”


    杜上校步履很快,引他过来看路线分析图。


    “我军在路上商量了三种作战方法……”


    周陆敬拿出可视化激光笔,下笔利落,分割路线,详细介绍他们商讨的方案。时间不等人,经过一番讨论投票,他们选用了最为激进的方案:高爆武力镇压。


    “好,十八比三,就用这个方法了。现在我们马上兵分五路,采取——”


    “我反对!”


    打断说话的是一道女声。


    众人错愕回头,只见身形高挑的Beta领着众人迈入作战室,脚下生风,疾言厉色。


    “目前公民对于政府已经是极其不信任的状态,如果我们采取异常激烈的打击行为,只会适得其反。如果有人趁乱恶意煽动,参与暴乱的人数只会越来越多,如今的暴乱就是压迫过重的后果,我们绝不能再次施加压力。”


    虞荞拿出首星军临时负责人调令,向众人展示后,继续道:“我知道武力镇压是必要手段,但远不至于动用导.弹的地步。如今摧毁半径最小的导.弹都在百米左右,对建筑物的破坏半径也不容小觑,六十三星灾后能否重建都是未知数,我们怎么能不计后果的轰炸?”


    首星军三字一出来,在座人全部哑口无言。


    倒不是觉得她说的对,单纯是因为身份不对等,不敢反驳。


    第一个开口的,反而是首星军中人,晏昭。


    “中校,但武力打击是不可缺少的部分,必须要让公众看到军部的能力和决心,不能任由事态继续发展。您对公众的担忧确实重要,所以我的建议是总分三路。”


    虞荞扭头与她对视,认真地听。


    “一路负责武力强攻,由我和周中校带领;一路负责喊话劝降,由擅长谈判的军官带领;再有一路便是面向公众的安抚团队,由您本人带领。”


    虞荞瞬间明了她的意思,马上进行扩展。


    “好,强攻和劝降具体情况由你们自己把控;另外,由我带队的军队会相对承担后援和志愿的作用,主要面向群众,解决公民的个人问题。只有一个地方,需要大家额外注意——非必要情况,不能动用导弹武器。”


    “……中校,什么才是必要情况?”


    “我军受到严重威胁。暴乱民众的生命重要,共和国军人的生命也是。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止是占领资源、而是动手伤人,带队军官就不必客气。”


    虞荞抬起眼睛。


    ……


    召开新闻发布会之前,虞荞接到了一通电话。


    “铮铮姐?”


    “是我。”


    视频影像另一头,女人神情严肃,扫一眼她的装扮:“要面向公众了吗?”


    虞荞今天穿的是军服,笔挺整洁,胸口处闪闪发亮的不仅是徽章,还有“新闻发言人”五个大字。


    “嗯,总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告诉他们,政府没有放弃任何一个人,但真正改变还需要些时间。”


    “思路是对的,不过还有几个点要额外注意。”


    段铮稍微放了心,这是虞荞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解决矛盾”,她怕她年纪太小出错。


    虞荞紧紧看着她的眼睛:“您说。”


    “不要吝啬低姿态,但也不能卑躬屈膝。荞荞,有时候大众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态度,尤其是高位者的态度。你要好好把握住这个尺度,不能多,更不能少。过去让你看的录像还记得吗?”


    她指的是他们夫妇演讲的资料。


    虞荞点头:“记得。”


    “目前不要求你青出于蓝,但照葫芦画瓢的本事你是有的。记住,眼神要坚定,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流露你作为个体的脆弱。现在的你是政府的代表,而不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没有任何群众希望看到一个软弱的领导,明白吗?”


    在段铮眼里,虞荞实在是个一览无余的小孩,她能清楚看到对方内心的柔软,也深深担忧这份柔软惹出麻烦,不得不仔细叮嘱。


    她握住掌心,咬紧下唇:“……我明白,您放心。”


    段铮继续道:“以及,为了维持最好的状态,发布会不要开太久,身体到极限就马上停下休息。目前应该不需要你上前线,但该露的脸一个都不能少,精力恢复后必须出门,哪里受灾最严重你就去哪里,具体怎么做,你只会比我更清楚。”


    “是。”


    “现在,你主动挂断电话,准备上台。我会实时收看直播。”


    “……是。”


    将光脑关机,虞荞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


    人生第一次,她踏上全新的站台。


    直播开始。


    六十三星的民众对虞荞都很陌生,当人生被困顿苦恼围绕,谁都不会有“畅谈政治”的爱好。可看到上台稳定民心的居然是个小姑娘,他们难免不满,媒体人的问题也变得尖锐。


    “虞小姐,据我所知,首星是最后一个到达六十三星的支援星,请问这是路上出了麻烦,还是您根本不想来?”


    喉头微微滚动,虞荞镇定按下麦克风。


    “慢人一步的事实不可否认,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没有浪费任何一秒救援时间。此次救援星舰中不止是有军人,也包括了医护人员、新闻代表、机甲、基建维修队伍。其中不只有我们相关从业者,更有来自至星、登月等高校的志愿者学生,能力范围之内,每位首星人都迫切希望可以帮助到大家。”


    临时搭建的会场狭小而简陋,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包围人群正中的她,但扬声器中的女声始终从容不迫,语气坚定。


    “组建这样一支庞大复杂、同时功能完备的队伍无疑是耗时耗力的,需要政府对公民的责任,更需要我们对同胞的爱。而无论是过去的组织工程,还是今日的全员到齐,都充分说明了首星对六十三星的重视程度,绝不存在‘不想来’一说。”


    “但暴乱突如其来,谁也没有预料到,集结并运输庞大人群势必需要更多时间。语言可以矫饰,行为不会说谎。未来一个月,我们会把六十三星的爱与珍重写在这片土地上,让大家看到足够的决心。”


    她面不改色,轻轻抹去指腹的汗水:“下一个问题,请提问。”


    她的回答恳切认真,一番话下来,不少观众的脸色好转些许。


    又一位媒体人起身,拿起话筒:“虞小姐,作为首星临时代表人,您能对首星未来的安排做做相关介绍吗?我们想知道,此次事件后,六十三星究竟该何去何从?”


    虞荞捏住话筒的食指慢慢收紧。


    时至今日,上层还是没有给新闻部说过安排发展。


    说实在的,她本人对首星上层决策就很不满,然而,就当“没有安排”即将出口,耳麦中传来严厉的女声。


    “虞荞,不要耍自己的脾气。”


    段铮拧眉警告道。虞荞一动眼皮,她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话。


    她加重语气:“好好回答,这关乎你的专业能力。私下是私下,工作是工作,如果你连自己的情绪和理智都无法把控,还谈什么前途?”


    于是,“没有安排”转了个弯儿,被主人咽下。


    “六十三星遭此浩劫,未来规划必须慎之又慎,首星不可以、也不应该单方面决定。总统府外,本星的参议员、众议员、其他官员,更是应该履行责任的一方,因为他们是征集公民意见的重要桥梁。在明确需求前,第三方贸然进行安排是很傲慢的行为。”


    左手不自知地用力,虞荞把话筒柄捏得更紧。


    “下一个问题,请提问。”


    这次,站起来的人没有急着问话,而是放了一段视频。


    视频中展示了下城区中的贫民窟。


    酸雨腐蚀了他们本就不甚牢固的家园,不断咳嗽的老人儿童被随意安置在周边空地上,那里没有专业医护的身影,只有或仰天长哭、或望地茫然的普通人。


    他们不懂,明明自己已经在很努力的生活了,为什么还会遭受这一切呢?为什么上天会下痛雨,为什么他们只能沉默着承受灾难?


    气氛中的绝望几乎要蔓延出影像,进入现实空间,凝固了现场的每个人。


    虞荞呼吸一滞,脑海中甚至能够闪回他们的过往,他们充满灰暗的默片。


    在这样的过往默片中,虞荞的勇气陡然被抽空。她突然很想逃,可段铮的声音不断在耳畔盘旋——“任何人都不需要一个软弱的带领者。”


    她只能逼迫自己目不斜视,逼迫自己忍住所有鼻酸,也逼迫自己把全程录像收录眼底。


    不能低头,不能逃避,更不能掉眼泪。


    提问声就在此时此刻响起:“我只想问虞小姐一个问题,作为吃穿不愁的中校小姐、发言人代表,您能否共情这些人的痛苦?”


    嘎吱一声,细长的话筒柄被用力掰弯。


    沉默的五秒钟,对虞荞而言,漫长得像一场梅雨。


    再次出声时,她声音微哑,语气却不改。


    “我没有经历过他们遭受的苦难,但我始终认为——天下之水,殊途同归。总有一天,我会去亲自感受他们的生活,也总有一天,我会改变这种令人痛心的现状。他们的痛苦有我分担,我的幸福不会独享。这也是我作为中校、作为新闻发言人的责任。”


    虞荞挺直腰板,一字一顿。


    “下一个问题,请提问。”


    ……


    这场直播总共用时三小时。


    结束发言的契机是虞荞哑了嗓子,高强度的思考和演讲太耗精力体能,几十个问题压下来,她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了。


    现场陷入短暂的沉寂,在虞荞第二次尝试发声、被远方炮弹轰鸣打断时,有人主动提了结束。


    直播间的最后一幕,是她轻轻挥手,拒绝身边人的搀扶,独自一人,缓步下台。


    无处不在的摄像机仍在忠诚记录它眼中的场景。


    年少的中校走进黑暗的通道,突然停住了脚步。


    身边人似是不解,转过头看她,却也停住脚步,愣在当场。


    只见她手臂抬起,脊背折下,大半张脸都埋进去,肩膀一颤一颤。那道背影太瘦削,以至于微微向下的关节肘都像是利刃,恨不得穿透空气,穿透地面,穿透整个让她痛恨的世界。


    沉默中,助理双手递来纸巾。


    可她只是摇头,慢慢松开右手,那只始终被放在发言台下的手。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水滴从她的掌心划过、下坠、降落。


    水滴砸上冰冷地面,碎成一朵朵红梅。


    红梅开满了她走过的路,从头到尾,她没有接受任何一个人的搀扶,一直一个人,从黑走到明——


    作者有话说:虞荞恨的东西太多了,她恨世界不公,恨政府无能,恨无良资本惹天灾,也恨自己言不由衷说假话。在从政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虞荞的生命主旋律一直是痛苦,她的所有痛苦止于二十三岁。


    第57章 争福 不会说话就闭嘴


    稍作休整, 虞荞第二天就动身去了影像资料中的贫民窟。


    四十六星称不上发达先进,但虞暄荷和陈岭给她提供了足够幸福的生活环境,她的日常只有学习和家庭, 从真正意义上来说,虞荞是没见过“贫民窟”的。


    虽说星球编码并不完全与经济发展挂钩,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影响, 六十三星的贫民窟, 或许会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中校, 中校?”助理的声音把虞荞从思考里拉回来,“您看完上将发来的消息了吗?”


    “……还没。”


    回过神,虞荞转头看向周灿——周煊同父异母的妹妹, 今年二十五岁,名校毕业, 三年从政经验,被周峋派来给虞荞做助理。


    “怎么了?”


    周灿低声道:“上将的意思是您今天全权代表周家, 如果您要给弱势人群捐款捐物, 最好把金额控制在一亿以内, 途径以创建基金会为佳。”


    “周家的基金会?”


    眉梢轻轻一动, 虞荞收回眼神:“这个已经够多了。而且贫民窟的事不好插手,基数太大,只能让政府出手,个人的力量不够。”


    目前她要做的第一件事, 是稳定人心,平息暴乱。


    虞荞迟早会改变现状,但现在不是最佳时机。


    她瞥一眼导航,脱下与工作制服搭配的手套:“还有三分钟,准备下车吧。”


    周灿下意识阻拦:“您怎么把手套拿下来了?那里到底是贫民窟, 有没有病毒都不好说……”


    “没关系。”虞荞把手套收进盒子里,平静道:“那里生活了共和国13.6%的人口,他们都活得好好的,我只是摘下手套,不会出事。”


    周灿一愣,随后抿唇。她没有回话,但临到最后几十秒,还是选择跟上虞荞的步伐,无声摘下纯黑的真丝手套,露出白皙双手。


    悬浮车停下,众人下车。


    坑坑洼洼的水坑折射不出阳光,黑暗沉在里面,荡着泥沙油污。低下头,朦朦胧胧可以看到彩虹,可重新抬眼,只有一片乌云悬在头顶,压的人喘不过气。


    黑水沾上皮鞋,虞荞接着向前走。


    “这是谁啊?那么多人,你家老三又欠钱了?”


    “别胡说,我们和他早没关系了……”


    “长得都白白净净的,来这儿也不怕出事。”


    嘟囔声传来,虞荞停住脚步,主动向第二位摆手否认的妇人走过去。


    她躬下身子,柔声询问:“阿姨您好,请问方便了解一下您家的情况吗?”


    虞荞将手伸过去,那位老人茫然无措,手指蜷缩,看看虞荞,又看看身边的邻居:“这,这是怎么了?什么意思?”


    “阿姨,我想和您认识,握手是打招呼的一种方式,就像这样。”


    虞荞耐心解答,主动触碰她的掌心,然后温柔贴上。她动作缓慢,又去确认对方的状态,“这样您会不舒服吗?”


    总有人会讨厌和陌生人产生肢体接触。


    “不、不会,”老人反应过来,却连忙抽回自己的手,“我手脏,姑娘你白白嫩嫩的,别乱碰……”


    “没关系,都一样。您的手很凉,是太冷了吗?”


    她看一眼对方单薄的衣裳,扭过头:“周灿,把我准备的应急包拿一份出来吧,辛苦。”


    “是,中校。”周灿抿紧唇,双手递东西。


    虞荞柔声细语:“阿姨,这红色的是按钮,您按一下就能把包打开。如果想合上就按两下,但这两下要稍微快一点,不能空太长时间。”


    她手把手教开包方法,亲眼见老人能够独立操作后,才开始介绍里面的东西。


    “这个是驱虫石,挂在床头用的,不能吃;这个是保暖服,把它从塑料袋里拿出来甩甩就能直接穿;这个是充电宝和手电筒,天黑照明用……”


    直到应急包被送进怀里,老人还没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都是给我的?”


    “嗯,都是给您的。刚刚听说您还有一个排老三的孩子,ta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老三。”


    虞荞连忙补充,声线更加温柔:“阿姨您放心,我们不是逼债的,只想更深一层了解您的情况。”


    老人结巴:“什么、什么情况?”


    “比如您家里有几口人,每天大概是怎么过的,吃什么喝什么,孩子又做些什么一类。”


    ……


    一天过去,几百份应急包基本都被送出去,悬浮车车库空下来,新闻部众人的制服也大变样。群青布料被染成渐变无常的乌黑,但却没有人再去关注这些,他们沉默着,返回军用旅馆。


    临睡前,光脑一直在响。


    鸟人:【你已经两天没报平安了。手怎么样?有没有包扎?我已经提前处理好了这几天的事,现在正在去六十三星的路上。】


    虞荞皱眉回:【别来找骂,心情不好。】


    她点进下一条。


    小狗:【荞荞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我看过直播了,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总不能两天都不理我吧……你不能欺负我,欺负我不在你身边,不能好好安慰你(哭)】


    虞荞勉强平和下来:【我忙,你乖一点】


    再下一条。


    小橙子:【预测未来修甲量只增不减,提前报备,不能常给你发消息,荞荞不要觉得是我冷淡。ps:可以哭,随便哭】


    虞荞有点担心:【你好好工作,别让机甲出问题,关乎人命的东西必须小心,我知道你不冷淡。ps:我会的】


    再下一条。


    老橙子:【还好吗?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在首星撑着,不会有人反对。】


    虞荞想着林兴的事,对他有点膈应,已读不回。


    对话本该到此结束,但下方的红点不可忽视——周陆敬又给她发来了消息。


    虞荞其实很少点进和周陆敬的聊天栏。只有在他们双方过生日、或是碰到节假日时,虞荞才会象征性地点进去,发一句“xx快乐”的祝福语。


    原因很简单,虞荞不想和任何负面新闻沾边。


    花边新闻倒没什么,不算负面,毕竟每个人都有爱玩的心。可乱.伦就是原则问题了,必须坚决避免,不给任何人留把柄。


    想着两人昨天的惊鸿一瞥,虞荞停住了手指,面露纠结。


    事态危急,他们都没有在彼此身上浪费时间,只用一秒对视,然后默契错开目光,投身作战部署,仿佛是一对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可他们怎么会是陌生人。有些事本来是不重要的,但对方偏偏一副“我都依你”的态度,虞荞就会觉得日益重要。


    指尖收缩又向前,动作缓慢地,她点开久违的那栏。


    周陆敬:【你好像又瘦了一些。虽然不喜欢白菜,但挑食真的不好。】


    周陆敬:【今晚我看了你的回放,你成长很多,我看到了。有时候确实很难过,但我们总会改变世界。】


    周陆敬:【今天的新闻里,你的衣服脏了很多,状态还好吗?】


    不知是哪个字眼触动了心脏,最终,她还是动手,回复。


    【我没事。前线怎么样,有没有大面积伤亡?】


    周陆敬秒回:【今天死亡十人,重伤四十九,轻伤六十五。】


    过了很久,虞荞才问:【那你呢?你也是前线军人。】


    周陆敬沉默了,良久。


    【右臂今天出了些小毛病,但问题不大。】


    虞荞:【好好养伤。】


    周陆敬:【谢谢。】


    两人的聊天态度公事公办,客气疏离,看着挑不出任何猫腻的聊天记录,虞荞却怎么都不自在,索性关了光脑。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虞荞愣住。两秒后,“滴”的一声,门被从外面打开。


    自从来到六十三星,她的神经就变得紧绷,如今有人贸贸然闯进私人房间,这份紧绷更是被拉成一根摇摇欲坠的丝线。


    是谁?暴乱参与者,手下不服的军官,还是别人?


    虞荞握紧那支隐形手枪,用力咬下唇内的肉,以疼痛清醒大脑。


    她从床上无声下来,慢慢向前行进。


    突然间。


    “不是提前告诉你,我今天会来吗?”


    清越而无奈的男声响起,伴随被打开的暖光灯光。


    虞荞没想到会是他。


    带着寒气的大衣被脱去,温热的体温熨烫肌肤,孟雪鹤拢住她后脑,将她整个人都包围进怀。


    他声音很轻:“还好,你没上前线。”


    “……我现在是新闻部的,相对很安全。”虞荞攥紧了拳头,它在孟雪鹤身侧停留片刻,又被主人放回原地,“你怎么来了?”


    “找骂。”


    他莫名笑了,稍微偏过脑袋,轻轻亲她侧耳,“不高兴就发脾气吧,总之不是第一次,你也不需要顾及所谓形象。”


    虞荞干巴巴地僵直身子:“我才没有天天发脾气。”


    “没人说你天天发脾气。”


    孟雪鹤又一次抱紧她,微微凸出的腕骨触及后颈皮肤,冰得虞荞心跳骤停,“但昨天受委屈了,今天就可以发脾气。”


    她声音更低:“没有委屈。”


    “那你哭什么?”


    她声音哑了:“我没有。”


    “装货。”


    那瞬间,虞荞气红了眼睛,直接挣扎开,转过身,一边用力抹眼泪一边恨声:“孟雪鹤你是不是有病?!”


    “……”


    孟雪鹤不敢看她,撇过眼神。


    他想,可能是自己实在见不得虞荞这样的人掉眼泪,她一哭,他就忍不住低头。


    “是我嘴贱,别生气了,好吗?”


    虞荞突然更想哭了。孟雪鹤这算什么?可怜她吗?她不需要“可怜”这种情绪。


    “明天还要去那里,对吗?”孟雪鹤叹口气,从身后抱住她,手臂环过她的腰,“以后,我和你一起去。”


    以目前情况来看,他不能再让她一个人了。


    虞荞什么时候哭过?昨天的直播,是孟雪鹤见过的第一次,今天是第二次。


    所以,现在的她是真的痛苦。


    虞荞没吭声,而孟雪鹤也不需要她答应。静静给了她十分钟平复情绪,他弯腰,穿过她腿弯,将人拦腰抱起。


    “你睡你的,我去洗澡。明天早点起,一起去灾区。”


    孟雪鹤确实不在乎所谓公民的死活,但如果虞荞需要,他会去学着在乎。


    虞荞还是不说话,手臂默默搂紧他脖颈,埋进他颈窝。


    ……


    摄像头不会骗人,首星的决心也被六十三星人渐渐认可。


    一连三十天,临时负责人和她的未婚夫都底层灾区中来回奔波,喝着普通公民的同款营养液,尽己所能的和灾难受害人沟通交流,倾听他们的声音。


    远在首星的孟之佑亦不断操纵舆论,为两人造势。


    无论是虞荞首日发布会沉默的五秒钟,还是新闻部众人完全变色的工作服,都被他化为了未来的选票。


    虞荞的过往被他稍加扭曲,便成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已经把虞荞的发布会看了不下十遍了,我的天,这个标题起得真的太牛了——“在你沉默的五秒钟,你想了多少未能保护公民的痛心,又想了多少过往经历的艰苦人生”,到底是谁想的“人性五秒钟”啊,天才一枚!】


    【唉,严格说起来虞荞也不容易。十六岁没了亲爸,又从落后星搬到首星,心境转变最要人命,可她还这么厉害,谁知道人家付出了多少东西】


    【就是说啊,看到网上说她作秀的我是真不理解。虞荞自己就是平民出身,看到同类不幸,她怎么可能不难过?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大众面前哭吧,虽然只有背影】


    【虞荞绝对难过死了。这么说吧,我姐是她大学同学,她跟我说过虞荞是极致的淡人,平时都没有表情的。但你看这个视频,她都憋成啥样了】


    【感觉看到了年轻版的十三星模范夫妻呢。我听说虞荞她未婚夫有严重洁癖,但却愿意和灾民无隔离握手,这也太难得了。虞荞是出身平民,但她老公是实打实的贵族啊】


    【那以后他们会参选议员吗?我好想给他们俩投票啊】


    【肯定会吧?话说我有点想报考新闻部了,能和虞荞这样的人共事好幸福啊,感觉她是那种拉着你一直向前跑的人】


    【同上!我哥今年本来想报考经济部,但他看完虞荞这一个月的表现剪辑,马上改了志愿!谁说新闻部没落的?未来我也要做偶像的同事】


    【……】


    真人掺杂水军,一时之间,“虞荞”两个字成为流量密码,只要和她沾上关系,关注者便纷至沓来。


    孟之佑派人紧紧跟进舆论,时刻调□□向,没有留下任何可供人指摘的疑点,“造神”意图明显。


    回首星的前一天,孟雪鹤忍不住了。


    “爸,我们对炒作这种事不排斥,但您可不可以别拿发布会结束后的偷拍录像说事?虞荞多要强,您不是不知道。”


    斑驳墙角处,青年刻意压低声音:“我们这一个月就差和灾民同吃同睡了,这还不够吗?”


    只有天知道他多痛苦!洁癖这东西太令人煎熬,也就虞荞能受得了那么恶心人的环境。


    电话那头的男人不咸不淡:“雪鹤,你应该知道机不可失的道理,如果哭一次就能取得别人半辈子都够不着的关注度,为什么不能多哭几次?”


    孟雪鹤不假思索:“可虞荞不喜欢。”


    孟之佑费解:“你发什么疯?喜不喜欢很重要吗,你不想让我拿这件事炒作,那就自己搞出更有用的新闻来。”


    孟雪鹤难得反驳他,孟之佑越想越冷脸,直接挂断。


    拧眉看黑屏,结果看到了自己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孟雪鹤心情总算好了一点点,他收光脑去找虞荞,却见她正笑着和人交换联系方式。


    站她身边的是个女Alpha,身形高挑清瘦,穿着隐隐掉色、干净整洁的旧衣。有风从她们身边经过,便勾出一闪而过的劲瘦腰肢,远远看着,像是把宁折不弯的竹。


    孟雪鹤眯起眼睛。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快步上前,在两人中间割出道口子。


    好歹是个Alpha,要是看上她,勉勉强强也算异性恋。但孟雪鹤万分警惕的原因还是——这人和自己撞风格了。


    要知道,虞荞喜欢的是这款,而不是固定的人。


    “我未婚夫来了,那我们以后网上聊?”


    虞荞不慌不忙,笑着告别。女Alpha同样浅笑,眉眼间是与她如出一辙的淡然,透着股令人熟悉的……清高味。


    “好。再见中校,祝一路平安。”


    “嗯,等我回到首星会给你发消息的,拜拜。”


    “拜拜。”


    她们都没有过多留恋,各自转身离开。


    虞荞好奇问他:“你跟孟之佑说了什么啊?还刻意避着人。”


    孟雪鹤死死盯她:“这个不重要,炒作的事。你刚刚和那个Alpha在说什么?”


    “你是指争福?我们什么都没说啊,加了联系方式而已。”


    青年冷笑,挑刺:“征服?名字还挺狂。”


    虞荞莫名:“还好吧。她叫蒋争福,竞争的争,幸福的福,父母的美好祝愿而已。”


    “哦。那就不是狂了,是土。”


    依旧挑刺。


    “不会说话就闭嘴,安静点能死人?”她难得遇上一个聊得来的,孟雪鹤还在这儿阴阳人家?


    蒋争福是从贫民区读书读出来的孩子,得益于十年前的特殊政策,她得以越级考进十三星最好的大学攻读法律。学成之后,蒋争福放弃了十三星众多单位留给她的机会,而是回到了故乡,坚定地为贫苦民众发声争公平,距今已有五年。


    这么好的人,不是孟雪鹤该随便取笑的。


    平时他和那群男人扯扯头皮就算了,虞荞不在乎,可如果他试图贬低自己看好的未来同伴,她绝不答应。


    三十天里,在不同的地点,虞荞和蒋争福不期而遇了至少十次。


    第十次,蒋争福主动找了虞荞,请求她帮助自己联系六十三星议员——六十三星的养老问题漏洞太多,她想向上反映,奈何议员总是“闭门不出”。


    她需要虞荞,虞荞也需要她。四十六星、首星的朋友里,还没有涉及法律方面的人。


    孟雪鹤不知道未婚妻的想法,只是一味冷笑:“为了她,你怪我?”


    虞荞忍无可忍:“我是异性恋,两种性别都参考的异性恋。这样行不行?”


    “……嗯。”这还差不多。


    虞荞撇着嘴上星舰,准备返航。


    在各部门认真工作的前提下,历时一个月,暴乱被成功平息。


    但就在返回首星的路上,虞荞接收到周陆敬发来的DNA检测报告。


    周陆敬:【这是最后一处暴乱点的现场检测书,除了人类基因,我们还发现了水、岩二族的痕迹。已向首星报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分享欲很强,基本是把“虞荞”当做备忘录来用,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发过来。当事人不在意,因为多数时候她不看,也不理。


    但看到这一条,虞荞脑海中闪过某个想法。


    她联系了周峋。


    第58章 卓允 因为你。


    首星深夜时间, 周峋起身披衣去书房。


    “对于这件事,你有多大把握?”


    周峋觉得虞荞的想法很冒险,“过去一百年里, 六十三星从来没出过相关的恶性事件。它在中星带附近,也不是容易被星盗盯上的位置。”


    “可那里的多数下城区都有吸毒者存在的痕迹。我去了几十个地方,发现那里的赌博格外频繁, 黄赌毒不分家, 但六十三星的情况您也知道, 主要制毒点很少,能承担这种交易的也只有黑市,黑市的大半构成就是星盗。”


    周峋沉吟一二:“你想怎么做, 直说。”


    虞荞打开同步视图面板,徒手画了星球分布图。


    “加强六十三星的军事侦查和部署, 连同这几个星球。还有这条路线,虽然航行危险程度大, 但夜枭从这里走的可能性也大, 星盗最不怕的就是死, 要钱不要命。”


    边说, 她边进行标注。


    “这两年他们一直在进行人体实验,很有可能从这几个治安不良的星球里挑选目标,加上他有和水、岩两族合作交易的前科,我觉得必须高度警惕, 采取行动……”


    直到星舰落地首星,虞荞已经画满三大张空白纸,完整阐释了自己的作战理念。


    周峋听了进去,但他还是说:“虞荞,我有必要提前告诉你, 不是所有人都会认同你的想法和方案。”


    “……知道。但有时候我不需要认同,只需要执行。”


    随年龄增长,当初那个充满稚嫩的女声渐渐冷硬,电流信号模糊了她的本音,听着格外陌生。


    “上将,我会承担所有决定的后果。如果是假的,我最多不过是被批评,撤下相关调兵权,短时间内没有话语权;但如果赌赢了,我会得到更多。”


    军队的威望,公民的信任,以及足够大的嘉奖表扬。


    她需要这些,非常需要。


    周峋只说了一个字:“好。”下一秒,电话挂断。


    寂静中,孟雪鹤定定看着她:“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他听完了两人的全程对话。


    “回家,写两封推荐信。一封给六十三星参议员,一封给六十三星的星首长。”


    “你打算把蒋争福送进首长办公室做法律顾问。”


    孟雪鹤用陈述句的语气回应。


    虞荞点头:“对。六十三星的票数不多,但该拿到手的不能让人,蒋争福必须要在那里露脸。”


    “蒋争福愿意?”看起来像个犟种刺头。


    虞荞:“这是她找我争取的机会。是她主动的,不是我强加的。”


    “没看出来,她还挺有进取心。”


    听孟雪鹤似嘲似讽轻嗤,虞荞拧眉下星舰:“你眼瞎能怪谁。我先走了,你自己回璟园吧。”


    “不是说要回家?”


    夜太深,狂风呼啸。


    “我的家在宣和佳苑。”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吩咐孟雪鹤:“还有,今年的第一批考试结果快出来了,不出意外,纪双她们都能考进来,你额外关注一下林蔚她男友,别出事。”


    “……就这样?”


    “总不能让你干掉林蔚她对象。”虞荞投来一眼,“他罪不至死,别做沾血的事。”-


    周峋秘密下发部署安排的初期,反对声很小,但自从看到“方案发起人”一栏时,不满的声音瞬间增大。


    “上将,您想给虞荞留机会是人之常情,可现在的调兵量已经突破万数,我们的时间精力是给那Beta过家家用的吗?”


    “上将,虞中校没有参与过任何实地战争,她理论经验就是仅限纸面!更何况往年的经验在这儿摆着,哪里至于让五个星球全面戒严?如果最后无事发生,难道不是对军队权威的动摇?”


    “上将,您让虞荞出来!您让她站到我们面前说话,她上下嘴皮一碰舒服了,我们却得全体动员听胡闹,这像什么话?!”


    紧急召开的会议中,议论反对不绝于耳。


    周峋皱眉拍桌:“你们把我这儿当菜市场吆喝了?都闭嘴!”


    他遥控大屏,放出虞荞手绘作战图的通话视频,“有疑问自己看!别在我这儿吵来吵去!”


    诸位将领能想到的事周峋也能,视频中,他一一反问,她就一一回答。


    整整六个小时,虞荞全程逻辑清晰,配合手绘和这一个月收集到的光脑资料,有问必答。


    议论声由大到小,最后几近于零。


    “上将,那虞荞现在人在哪儿?”


    最后,有人艰难出声,像是不甘,又像服气:“如果未来事实真的如她所料,还是让她亲自领兵最稳妥。”


    “她在休息。”周峋说,“过去一个月,她平均每天只睡三小时。”


    白天慰问民众,晚上接受各类媒体采访,深夜还要写稿子、安排后续行程。


    周峋最难过的时光,忙碌度也就是这样了。


    “视频已经同步到你们手里,有解决不了的突发情况就联系我。现在,散会。”


    他站起来,看向助理:“冲突爆发后,赶在七十二星之前联系卓少钦。”


    ……


    临近十点钟,七十二星,军部宿舍。


    “卓哥,你之前借我那钱,我短时间里可能还不了,不好意思啊。”


    个子略矮的男Beta内疚又羞耻,对着眼前低头换药的Alpha,声音比平常轻了很多,“哥,这个我帮你换吧。”


    “没事,我自己来。”


    坐在床沿、肌肉虬结宽肩窄腰的男人摇头,一边熟练地单手缠绷带,一边问他:“你弟的病情是不是又加重了?有事直接说,我来解决,别提钱的事,不需要还。”


    想到卓允过去又是帮忙找关系,又是不留余力地出钱,Beta没忍住红了眼眶:“卓哥,你帮我那么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还你了。”


    “我认你当朋友才帮你,别想那么多。”


    去腐药见效快,也火烧烧地疼。卓允忍着痛打好结,穿上作战背心,遮住大半伤痕累累的裸露皮肤,语气轻松。


    身边扭曲着脸涂药的Alpha也嗐一声:“卓哥可是咱们队有名的散财大佬,咱们队里,谁第二个姓不是卓?英子你就别担心了。”


    “去你爹的。”卓允笑骂他一声,“我可不是白白给的,以后我有事要你们帮忙,你们可别装孙子。”


    “那必然,你造反我都跟着。”


    Alpha笑嘻嘻,“生我的是我妈,养我的是我姐,只要能让她俩过上好日子,我什么都听你的。”


    “对了,说到你姐,我跟你说件事。你前姐夫上个月惹事进了警厅,我让狱警顺手把他轮了。”


    卓允轻描淡写,“以后要是再去找你姐,直接告诉我,下次就不用给他留命了。”


    “那好啊!”Alpha笑得畅快,不怀好意地挤眉弄眼:“哎,哥你有没有录像?给我看看呗?”


    “你也是够变态,我没让录。”卓允吐槽一句,然后看张英,“英子,你别想太多了,快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训练。”


    张英红着眼点头,然而还不等他出门,就又有人风风火火闯进来。


    “卓哥卓哥,小耗子他大腿又烂了,你还有去腐药吗?”


    卓允打开床头柜,丢一盒全新没开封的进他怀里,“找个识字儿的给他涂。”


    “知道,知道谢谢哥!”


    东西拿到手,那人继续风风火火地跑走,步履匆忙。


    身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卓允瞄一眼光脑:“快熄灯了,都睡吧。”


    七十二星多数时间都处于动荡之中,能源多用来侦查或打击敌人,而非用来生活。哪怕是军队都得按时熄灯。


    有人纳闷:“哥,你今天怎么不跟中校打电话了?”


    卓允从来没有遮掩过自己和虞荞的关系,也正因为他对虞荞足够尊重,带着身边人也把虞荞高高捧起,连“嫂子”都不敢乱喊,乖乖称呼“虞中校”。


    刚开始时,他们还以为卓允是虞荞男友,后来接触到更多信息,意外发现好哥们居然是小三,震惊又费解。想来想去,只有一句“那孟鸟就是个绣花枕头,等中校回过神来,肯定会选你”。


    卓允上床,避开伤口:“她最近太累。我算了算首星的时间,她这时候应该在休息。”


    “这样啊。那卓哥,现在你也在这儿呆一年了,是不是也快回去了?”


    他到底是至星军校的学生,加上平时出手阔绰、人脉广,众人都觉得卓允不可能在这种地方待太久。


    黑暗中,卓允看天花板:“我还没想好,不出意外的话,再呆两年。”


    驻守一年,军衔能升到上尉,两年则是少校,三年就是中校,五年上校为止。


    目前距离换届还有两年,自己顶天是中校,还是在侥幸保命的情况下。可小小的中校,真的能帮到她吗?


    卓允闭上眼,无声叹口气。


    时间流逝,军舍中人渐渐进入睡眠,直到警鸣响起——三长一短,属于一级戒备。


    几乎是瞬间的事,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猛然直起身子,飞速下床穿衣,行动如风。


    两分钟时间,军舍楼下基本全员集结,小队长们各自佩戴上指挥耳机。与此同时,露天大屏上出现一张手绘作战图。


    看清图片的瞬间,卓允瞳孔放大。


    是虞荞的字迹。


    ……


    “周峋你疯了?我就卓允一个儿子,你还特地嘱咐七十二星让他上一线?!”


    卓少钦彻底冷了眼睛,直接揪住周峋衣领,严声质问。


    周峋不耐烦地挣脱开:“卓少钦,你到底会不会养儿子?卓允不上战场怎么成长,你想让他从小到大都当废物么!”


    卓少钦冷笑:“又不是你儿子,你管我怎么养?你这么想‘提拔’他,是念着做伯伯的情分,还是想着让他更好地替虞荞卖命?”


    去年卓允发了疯似的,非要去那种活死人呆着的地儿,美其名曰“历练成长”。


    可卓少钦哪里看不出来,他儿子就是想用命换军衔!为什么这么紧迫?十有八九就是虞荞逼的,再具体点,就是周峋的示意。


    当初自己动用关系压下卓允的申请书,偏偏周峋也出了手,又把那破申请书重新翻了出来!


    贱货一个!


    “是我逼他给虞荞卖命的?你儿子上赶着卖我有什么办法?他学习成绩那么烂,铁定继承不了你的衣钵,还不如放开手,让他在七十二星闯一闯。没有实权地位的Alpha,活着还不如去死。”


    周峋是彻彻底底的功利主义,没有权势等于白活,他对自己、对子女、对外人都是同个标准。


    话不投机半句多,卓少钦跟他聊不来,直接转身打电话。电话隔了半分钟才接通,暴怒声渐渐远去:“卓允呢?把他调回首星,就现在!”


    ……


    虞荞这觉足足睡了四十个小时。


    两夜两天过去,醒来以后,她接到的第一个消息是有关卓允的。


    “怎么吞吞吐吐?”虞荞咽下干涩面包,喝了口水,“我知道卓允在七十二星,他是驻地先锋军我也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在她的预想中,七十二星不会经历太大的火拼。


    “确实有一些问题。虞小姐,现在中校在首星……”


    虞荞愣了,放下面包:“中校?卓允的衔位不是上尉吗?而且他怎么会在首星?”


    “昨晚卓中校就被紧急送到了首星,目前还在抢救中,但最新消息是心脏还在停跳中。所以虞小姐,您要不要来首星第一医院看看?”


    怔愣中,女声试探而小心。


    “您……最好做些心理准备。”


    一想到卓允很有可能出事,虞荞捏紧指尖,声音低下来:“好,我知道了。十分钟后我会赶到。”


    刚想挂断电话,她又出声:“卓允的大脑还能活动吗?”她不懂医,不清楚卓允还有没有“意识”这种东西存在。


    “目前确定没有脑死亡。”


    “好。”虞荞起身,“等我十分钟。”


    她拿上肖承过去送的十七岁生日礼物,出了门。


    ……


    现在的卓允是军人,被送进了公立医院,但医疗设备和医护人员都是从私家那儿带来的,无论是效率还是技术,都有很大保障。


    虞荞到场后才发现现场围了不少人,气氛死寂到诡异。


    余光瞥见她来了,周峋沉默走过去,把她拉到身后。


    卓少钦冷冷扫过去,语气森寒:“周峋,你少装模作样地护着她。我不像你,会对一个比自己弱的Beta动手。”


    “你脾气发够了没?我都让卓允两连跳做中校了,他没福气挺过来能怪谁。”


    “周峋,你能不能快点滚出去?人都要死了,要军衔有个屁用?”


    卓少钦真是难以忍受,恨不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和这贱货打一架。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默默陪同的虞暄荷也拧眉,轻声指责,“卓允现在生死未卜,说什么风凉话,你回去吧,我和荞荞在这儿等着。”


    周峋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虞暄荷对女儿这一年的行程了如指掌,自然清楚和她和卓允的关系。


    如果虞荞是真心喜欢卓允,不是被逼迫的,那她也会好好对人家。


    虞荞向前走两步,无声牵住母亲柔软的手。


    虞暄荷知道她心里害怕,用力回握她,另一只手抚摸她后脊:“还没到最后的时候,不要提前小看人家。”


    虞荞没说话,唇瓣抿到发白,轻轻点头。


    “天太晚了,先去休息。”卓少钦缓了缓语气,面对虞暄荷,他总能平和不少,“这边有我守着,你身体不好,别熬夜。”


    “我陪荞荞。”虞暄荷摇头拒绝。她女儿还是个孩子,面对生命流逝这种事总会害怕的,她得保护她。


    虞荞花了很久才让心跳恢复正常,大脑的空白被驱散后,她艰难出声:“是我的猜想或部署出了问题吗?七十二星究竟发生了什么?”


    “虞中校,您的推测没有出错,但他们昨晚派出了巨型怪兽。”


    这次出声的是某个陌生将领,她面色沉重,“七十二星能操纵巨型机甲的人有限,卓中校就是其中之一。连续两天高强度作战后,他没有休整,就和其他军官上了巨型机甲。可让我们都没想到的是,那些怪兽似乎进化了……”


    “最后,怪兽确实被成功击退,但驾驶员们几乎全部重伤。被发现时,卓中校的右臂、右腿粉碎性骨折,胸腔处被玄铁刺穿,头部神经也受到了攻击。抢救过程中,呼吸停止了三次。”


    说到最后,她沉默下来。


    虞荞的手指隐隐颤抖:“其他人情况怎么样?”


    “无人死亡,卓中校受伤最严重。”


    “……”


    气氛重新归于沉寂。


    玻璃窗外,天空浮现鱼肚白,急救室的红灯终于暗下。


    出来的医生满面疲惫:“卓院,中校的生命安全暂且保住,但后续是否醒来还是未知数。现在您可以去看看中校,但一次性只能进一个人,并且需要全程穿防护服。”


    卓少钦牙关咬紧:“能否醒来是未知数?这是什么意思?”


    医生麻木:“卓院,我们已经尽全力了。人事已尽,剩下的就只能听天命。您在看望他时可以说说话,或许能激起一些求生意志。”


    卓少钦按耐怒火:“他能听见么?”


    医生平淡:“我们不确定,所以只说或许。”


    卓少钦恼了:“那你们能确定什么?!”


    “卓少钦,你别医闹!”


    见状,虞暄荷连忙上前两步拉住他,“人家医生手术做了一整天,这时候说两句话都很累,一能不能冷静点?”


    说完,她回头,朝医生露出感激又无奈的笑意:“辛苦您了。”


    医生勉强勾勾唇,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夫人您客气。”她颔首,转身离开。


    等待室里没人敢说话,直到卓少钦深呼吸,冷静下来:“虞荞,你去看他。”


    “我知道。”刚吃饭回来的女生点头,她接过护士递来的防护服,“等他醒了我通知。”


    ……


    佛龛:【外包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孟雪鹤从卷宗中抬头。


    鸟人:【有点眉目,但不多。最近没什么事,他们没再找人。你还有心情关注这个?卓允不都植物人了】


    虞荞疲惫:【不然呢?我又不擅长自言自语,给他念几个小故事就算完。慢慢等吧】


    鸟人:【也对。还有半个月就是你生日了。二十岁想怎么过?】


    虞荞:【你看着办。我最近太累,不想社交,也别来铺张浪费那套,把钱用在刀刃上】


    这就是不办宴会的意思了。


    孟雪鹤若有所思,状似无意:【如果程术要你陪着他过生日怎么办?接下来总有用到他的地方。】


    虞荞没听懂言外之意,打字随意:【他要是他要,我想是我想。另外,等外包的事解决,你先把孟之佑的人换成自己的,他手下人太贪,教材都印的像盗版,也不知道找了什么破烂出版社】


    鸟人:【好,我换个笨点的】


    笨人一来不敢贪,二来一逮一个准。


    佛龛:【嗯,但也别太笨。以及等到有切实证据,就把东西发给你养的媒体,让他们在采访时问我,我顺势让组长把外包这事交我手上】


    【知道。你现在和组里人关系很好?】


    孟雪鹤记得,过去三十天里,经常有人主动找虞荞搭话聊天,关心她身体还能不能撑住。


    佛龛:【民生组有50%,军用组30%,经济组是零,其他零零散散的也有几十个人。】


    孟雪鹤不解:【经济组怎么是零?】


    佛龛:【我看他们不爽,懒得搭理】


    别的地方不好说,但虞荞很确定,在首星,新闻部经济组的小资派绝对是最多的,委实面目可憎。


    孟雪鹤哑然失笑:【他们手里也没几个子,你看资本家不爽,看他们也不爽?】


    他等了很久,虞荞才回话。


    【嘴脸不以经济水平为转移,高产和中产各有其恶心之处】


    高产代言人深以为然,他又问:【刚刚干什么去了?失踪了十几分钟】


    对面轻飘飘地丢了个炸弹。


    佛龛:【卓允醒了。我去喊人,没及时回】


    孟雪鹤愣了,转而,他万分费解:【五小时那狗前刚做完手术,医生还说不确定什么时候恢复,结果你告诉我,他现在就醒了?】


    虞荞也不解:【他醒了不是好事吗?你怎么很不情愿的样子】


    孟雪鹤唯有冷笑:【我哪里不情愿了?他醒了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本想着让虞荞哄哄自己,可没成想,这话发过去,虞荞又“失踪”了。


    原因无它——卓允强烈要求和虞荞见面。


    阔别两月,卓允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有给你丢脸吧”。


    心脏突然变得滚烫,虞荞在他床边慢慢坐下,轻声回:“当然没有。”


    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虞荞伸手,慢慢握住卓允那只还有知觉的左手:“医生说,你可能会昏迷一阵时间,护士也对我说过你的情况不容乐观。现在突然醒过来,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卓允脸色苍白,眼睛却一如既往的闪闪发亮,一瞬不眨,紧紧盯着她:“因为我听到了你的声音,你说你很想我,于是我就努力醒过来了。”


    可我问的是这个吗?


    虞荞懵圈。


    “好吧,我就是想表达,我真是听到了你的声音才醒过来的。”


    见虞荞没有“感动到红了眼眶”,卓允大失所望,失落极了。


    “我的身体没有不舒服,就是比较累,有点困,然后心里格外难过而已……”


    虞荞没忍住,长叹一口气:“你真是要吓死我了,卓允。”


    卓允幽幽道:“没事。你要是死了,我也不会活,我们可以做阴曹地府的苦命鸳鸯。”


    虞荞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对于卓允,她唯有服气——


    作者有话说:最近这几天太忙了,今天起暂时没法儿回评论orz(躺倒)等到闲下来再挨个回(抱起我的小天使亲一亲)


    这章写到最后我一直在笑,卓允他真的超爱


    第59章 小船 你就喜欢我这么说。


    卓允在医院里躺了将近半个月, 虞荞正式过生日前,军部特地办了一场隆重的表彰大会,也是“突袭事件”中表现突出者的授衔大会。


    这次接受授衔的人是近十年来最多的一次, 且来源丰富,涵盖了十六个星球。而在这群军官中,虞荞等级最高。


    经此一役, 得益于预测正确、部署完善, 加之在六十三星表现优异, 继“最年轻的上尉、少校、中校”后,虞荞赶在二十岁之前,成功升为上校。


    周峋依旧是虞荞的授衔人, 周陆敬和卓允的则是由其他将军代劳。


    “首星多少年没出咱们小荞这样的人物了?还是老周你运气好,儿子争气, 女儿更是万里挑一。”


    贺上将笑意盎然,拍拍周峋肩膀, 语气里满是艳羡。


    周峋只是笑一声:“虞荞这孩子一直很争气, 至于周陆敬……他就免了吧。”


    众人不禁怔住。


    谁都没想到, 周峋竟然这么不给亲儿子留脸面, 哪怕当着他的面,也把心里话说得直白坦荡,理所应当。


    辉煌灯光下,他们下意识去看正主, 却见他面不改色,还温和地与虞荞说话,似乎没有听到父亲的诛心之言。


    “不是说有事想说吗?”他给她递台阶。


    虞荞抿唇,踏上去:“周伯伯,我今天确实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那贺上将好奇, 笑眯眯发问:“我听老周说,这丫头平时话和心思都很少,今天居然还有事要跟人商量了?不知道我们几个老骨头能不能听听啊?”


    虞荞跟这位两鬓微微发白的将军不熟,但察觉他有意缓解气氛、顺便托了自己一把,心里还是松快了些,对他浅浅一笑。


    “您当然都能听。”她看向周峋,语调平铺直叙,“之前和妈妈聊天,她说很想去看看普通人的生活,每天都待在庄园里,也没什么意思。”


    周峋冷了眼睛,语气带着如常的笑意:“那小荞的想法是什么呢?”


    “星际Omega联合会里有不少负责走访群众的落地岗位,妈妈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做一些志愿者服务。您给妈妈那么多公司,用于投资O联也不错。”


    她说完,周陆敬颔首附和:“嗯,虞阿姨脾气也好,很适合在那里工作。”


    贺上将等人沉默下来。


    在资本主义国家,高官太太做志愿是件值得说道的事。从根本上来说,她们代表了丈夫和孩子,如果她们足够“亲民”“善良”,群众对高官的好印象也会节节攀升。


    虞暄荷的情况显然要更特殊一些。因为她不仅能够代表周峋,更能替虞荞说话。


    虞暄荷可能不如别人双商高超、能力卓越,但对多数公民来说,上位者的“真诚”会更加触动人心,更何况她拥有一张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绝世容颜。


    换而言之,如果虞暄荷真的能和平民“打成一片”,那虞荞日后若参加选举,她的路人缘会很好很好。


    “善良的母亲怎么会养出狠心的政客呢?”


    只凭这一句,不少Omega母亲的票数都会偏向虞荞。


    周峋自私偏执,将虞暄荷视为私有物,从不让她轻易露面,是以他的同事们也不怎么担忧“民心”这种因素。


    可是,如果周峋现在改变想法了呢?他们过去维持的平衡会不会被轻易打破?


    还有两年是新届总统大选,虞荞年满二十岁后,就可以选择加入党派……


    周峋没有说话,冷冷看着虞荞。


    虞荞平静和他对视:“妈妈说您答应过她。不过,她怕您会忘了这事,特意嘱咐我再提一提。”


    放屁。


    心里森森否认,虞暄荷哪有这个胆子出门工作?周峋一扯嘴角:“是么?”


    “当然。”虞荞说,“妈妈那么信任您,您应该也不会让她失望。”


    还敢当面威胁?冷笑差点没压住,周峋嗤道:“她四年都没怎么出过门,想来也很难适应外界的工作吧。小荞,你是她的女儿,应该为她考虑。”


    难道还不是因为你这种绑架犯?不爱出门是她天生的吗,不都是你逼的?


    虞荞握紧手指,维持面上平静:“周伯伯,在没有您的过去,妈妈都是靠双手自力更生的,她有工作的能力,只是暂时看不出来而已。如果知道您现在这么否定自己,她会不会很伤心呢?”


    “您都不让她尝试,怎么知道她不行?”


    众目睽睽,高台架起,早已树立“好丈夫”人设的周峋只能松口答应。


    虞荞莞尔:“那就谢谢您了。今天我还带了朋友来参加晚宴,先去看看她们。”


    周峋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去吧。”


    “嗯。各位伯伯再见,哥哥再见。”


    她拿起侍者递来的红酒,一饮而尽,轻轻一躬身后,转身离开。


    周陆敬不想跟着周峋应酬,耐着性子闲聊两分钟,也出声告辞。


    周峋忍着气,把“滚”换成“走吧”。


    周陆敬第一时间就去找虞荞,但在路上,他撞见不怎么友好的一幕。


    只见身着高定燕尾服的男人堵在一位女Beta身前,手上闲闲摇着高脚杯,红酒液像是冰冷的红宝石,闪烁不近人情的光。


    “这是哪儿来的乡巴佬啊?连个高脚杯都不用拿,土里土气,真是够好笑的。”


    那女Beta面无表情,攥到发白的手指紧紧扣着杯柄,却没有丝毫改变握姿的想法。


    她只说四个字:“请你让开。”


    男人哈的一声笑出来,他对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很不满,说话更加恶劣。


    “你还请我让开?你也配啊?哎,你到底是打哪儿来的,这全身上下加起来也凑不到四位数,怎么敢来这种地方的,嗯?”


    “你对她从哪儿来很好奇么?”


    一道冷淡女声横亘对话,看到来者,无论是看热闹还是跟着起哄的人都闭上了嘴。


    虞荞拿过纪双手中的高脚杯,以同种握姿。


    “……虞上校?”


    男人还在愣神,下一刻,冰镇透凉的红酒液就被泼到了他的脸上,伴着没有情绪的质问。


    “谁给你的胆子?”


    漫天羞耻感涌来,男人却不敢发脾气,别说回手,腰肢早先于意识地弯下去。


    “上校,是我有眼不识高人,不知道这是您朋友,您别见怪……”


    虞荞垂眼看着他:“星际里从来没什么高人,只有像你这样的败类。”


    男人恨不得咬碎一口牙,但想到虞荞的身份地位,还是硬压骨气:“是,是…您教训的是……”


    虞荞淡淡的:“道歉。”


    男人不抬脸,默默转了方位,面向纪双的位置:“小姐,这事是我不对……对不起,您别放在心上。”


    纪双根本不想搭理这人,可考虑到虞荞,还是很快地说了声没事。她挽住虞荞胳膊,低声说话:“荞荞,咱们先走吧。”


    她的动作熟练自然,像是做了几百遍似的,围观者却瞪大了眼睛。


    他们没看错吧?这个Beta居然能直接和虞荞亲密接触?这位虞上校可是有名的性冷淡。


    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虞荞不仅对她笑了,声线还是他们从未听过的温柔放松。


    “好啊。正好我带你去认识几个人,我在新闻部的朋友,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薇薇姐和达令姐吗?”


    “嗯。”


    “……”


    声音渐渐远去,众人神色各异,慢慢分散开来。


    周陆敬加快脚步跟上去。


    隔壁厅里,卓允还围着陈达令渠薇问东问西,他眉头紧皱:“你们在六十三星那么辛苦吗?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不是我们,是荞荞,她和她小孟都挺忙的。”


    渠薇叹气,掰着手指回忆:“每天呢六点起床,六点半到下城区,中午随便应付一顿,然后下午还得继续走访。等到晚上七点钟,还要雷打不动地应付各星媒体三小时。好不容易回到居住点,荞荞私下还要做信息整合。这次突袭事件就是她从信息整合里推测出来的。”


    碰到正事,卓允自动屏蔽孟雪鹤,只问虞荞:“那她饭量怎么样?过去一个月没生病吧?”


    陈达令补充:“这倒没有,小孟挺会照顾人的。”


    “哼,他懂什么照顾人。”论做狗,卓允当第二,谁能称第一?


    “但显而易见,你更不懂。”


    虞荞无奈又烦躁的声音传来,“卓允,我让你跟着双双、别让人欺负了她,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让我碰到了?”


    卓允回头,大惊:“双双姐不就在我身边……不对,人呢?”


    虞荞毫不留情拧他胳膊:“她在隔壁被我碰到了!”


    “啊?”


    卓允懵。


    脱离了尴尬环境,纪双现在还能笑出来,她解释前因后果:“厅子里太闷,是我主动出去透气的。荞荞,和他没关系。”


    她对虞荞的感情状态一清二楚,知道卓允和她的关系,直接开口解释。


    卓允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他低着头,尾巴落下,不敢说话。


    虞荞终归不舍得欺负狗狗,她顿了顿,勉强恢复温和:“好了,这事我不怪你了,把头抬起来说话,别畏畏缩缩的。争福现在在哪儿?”


    卓允可怜巴巴:“程术带着去认识二姨了。”


    虞荞默了下:“……别用这个眼神看我。”


    卓允马上闭眼:“好的。”


    纪双莫名有点想笑,她踮起脚尖,附在虞荞耳边小声说:“我和你的新同事们聊聊天,你就带着你的小奶狗玩儿吧。”


    卓允听力过人,他瞬间睁开眼睛,兴奋又期待地看过去,尾巴上翘,摇摇晃晃。


    虞荞婉拒:“什么时候不能跟他玩儿?先和你们交代几件事要紧。”


    咻的一下,尾巴又落下去了。


    “卓允,晚上在车上等我。我带你回家。”


    蹭的一下,尾巴再次昂扬。


    然而,还不等卓允开口说好,就有阴森森的话语打断了他:“带他回家?上校又不忙了么?”


    孟雪鹤单手插兜,不急不缓地走过来,远远瞧着倒光风霁月,但眼神格外冷漠,冻死人。


    纪双有替人尴尬的毛病,她撇过脸,根本没有勇气观看,鸡皮疙瘩起一身。


    陈达令面色精彩,她象征性地喝了口果酒,眼神飘飘然地飞过去,颇有看热闹的意思在。身边渠薇更是毫不遮掩,双眼冒光。


    话题中心人看上去很淡定:“今天还好。你有事吗?”


    孟雪鹤简直要气绝,连连冷笑:“有事怎么样,没事又怎么样?”


    见他要破防,虞荞愈发淡定,遂做出重量级发言:“有事的话就一起回去吧,反正三个人也不多。”


    开句玩笑——她的床不是放不下。


    “不行!”


    “不可能!”


    这下,两人异口同声。


    虞荞更平静了:“那就听安排。卓允跟我走,你自己做自己的事去,真有事周末再说。”


    她用眼神示意他,周末生日,她只和他过。


    孟雪鹤不是傻子,他当然能读懂,但这和他生气不冲突。


    尤其是当卓允还眉飞色舞看着自己时。


    拼尽全力,孟雪鹤才忍住动手杀人的心。他下颌紧绷,一个字能停顿三秒:“好,我们周末好、好、谈。”


    他绝对会让虞荞过一个终生难忘的生日。


    虞荞对他的邪恶想法一概不知,先领着几个朋友互相认识,又给她们简单介绍了各自领悟的大拿。


    卓允自然是全程紧紧跟她身后,必要时不需要虞荞喊,便干脆出列,替虞荞的人背书。孟雪鹤不齿卓允的小三做派,眼不见心不烦,索性提前退场,去安排周末行程。


    ……


    很快,周末。


    “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湖泊时虞荞就很惊讶了,现在被引到船前,她难免怀疑,后退一步。


    “我游泳一般。”


    鸟类都精通水性吗?鹤不属于水鸟吧。


    孟雪鹤轻轻勾唇:“泛舟湖上,这种乐趣你不想体会一二?”


    虞荞不假思索:“我对这种事没兴趣。”主要是她感觉孟雪鹤想要自己的命,他怪怪的。


    “先试试,再说有没有兴趣。”


    孟雪鹤不由分说,直接拉她上船,虞荞觉得那架势有点过去拉她上床的意思在,心里更慌。


    “孟雪鹤,我警告你,你别乱来,人是能被淹死的……你干什么?”


    见孟雪鹤直接松了拴子,虞荞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连忙站起来,却被对方一把拉住,惯性使然,她撞进他怀里。


    小船晃荡,水纹渐起。


    这种船与现代科技毫不沾边,是再纯正不过的木质小船,只能借助船桨划动。唯一可取之处就是船体面积还算是大,也足够高,无论站坐都不逼仄。


    “急什么?”孟雪鹤悠闲拉她坐下,“不说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孟雪鹤很少去猜虞荞的心意,他只要她主动开口说,而无论虞荞说什么,他总能办到。


    虞荞皱眉:“我要上岸。”


    “上岸不是迟早的事?”孟雪鹤认真发问:“虞荞,你难道没有生活情趣这种东西存在吗?”


    虞荞口无遮拦,没好气:“床上有还不够?”


    “……真没有?”孟雪鹤哽了下,“我是说愿望。”


    小船渐渐随水波飘远,短时间内上岸无望,虞荞只能想些别的。


    “最近我想让妈妈去O联,但这件事已经办成了;双双她们那边也都顺利入职,没有人为难;不过……”


    想到过去堵塞心头的事,她安静下来。


    孟雪鹤挑眉:“需要三请三让吗?”


    虞荞避开他眼神,抿唇,声音小了点:“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


    “先说说看。”


    她先问:“你知不知道AMC考试?”


    孟雪鹤点头:“机甲方面的。怎么了?”


    虞荞无意识摩挲着指腹薄茧:“我爸考过三次。”


    “……都没考上?”不应该,好歹是她的亲爸。


    “是被人冒名顶了。”虞荞白他一眼,“这种现象从来就没消失过好不好。”


    孟雪鹤哦了一声,凤眼盯她:“那你想怎么做?只是查到那三个人吗。”


    虞荞低头:“我想让那一届的都重新考。如果我爸是被顶替的,那么受害者肯定不止一个。他们凭什么抢走别人的人生?”


    孟雪鹤陷入沉默,依旧盯着她看。


    虞荞被看得不自在,扯别的理由:“现在就业形势严峻,刚好让那些没用的人下来,让有热情有能力的人顶上——便宜又好用。不对吗?”


    孟雪鹤终于说话了,他淡淡回:“时间太久,可能会有些麻烦。”


    “……那就不查。”


    虞荞转脸,慢慢回。其实她本来就没指望能办成,这种事的成因复杂,连产业链都有,她要是想动,那对抗的人就不止是一两个。


    可孟雪鹤却说:“但我没说办不到。”


    虞荞缓慢地眨了眨眼。


    小船又开始摇曳。这次,孟雪鹤环住她的腰,护着她脊背,似笑非笑地半仰视她:“刚刚似乎很失望?听到我说麻烦的时候。”


    虞荞要稍微低着眼睛才能看到他的脸,嘴里声音很轻:“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


    她有些晃神,心想孟雪鹤似乎很喜欢这个姿势。她坐他腿上,贴的很近,但要留出一些高度差,一个在上,一个在上。


    这种姿势,无论做什么都很方便。


    每次从这个角度看人,虞荞总认为他像一只瘦削挺立的鹤,如果忽略眼中似有若无的戏谑。


    她闭了闭眼睛,想要转移注意力,强撑着问:“你不问问我,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吗?”


    “不重要。”孟雪鹤目不转睛地看她。因为情绪不浓,语气甚至显得有些冰冷,是他惯用的调子,“你想要就够了。”


    “虞荞,我答应过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做到。”


    怔神间,他贴近她,轻轻吻住她的唇。


    肩膀一瑟缩,像是被烫到。无端恐惧袭来,虞荞闭紧了眼睛,手指死死揪住他肩膀。


    真奇怪,明明恐惧由他带来,她却还是会握紧这个人。


    漫长一吻结束,也终结了漫长的沉默。飘飘荡荡的水声中,虞荞声如蚊蚋,没话找话:“你怎么找了个这么小的船。”


    想到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孟雪鹤轻笑一声,不怀好意,慢慢凑近:“我就喜欢小的,怎么办?”


    “……!!!”


    虞荞猛地反应过来什么,随后不敢置信地瞪他,喉咙被羞耻堵塞半天,她愤愤骂他:“恬不知耻!”


    “少装。你就喜欢我这么说。”


    孟雪鹤笑意加深,骨节分明、略带青筋的手指下滑,撩开衬衫,触及肌肤。


    虞荞呼吸一滞,小腹被带着,下意识收缩后退。而孟雪鹤坚定地把她拉回来,纤长睫毛掀起,像是蝴蝶在飞,摄人心魄。


    “想不想做一次,上校小姐。”


    第60章 闭嘴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下次不能再胡闹了……”


    当晚回到璟园, 虞荞把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隐隐后悔白天的胡闹。


    孟雪鹤不以为意:“换了个地方而已。”他都没用别的道具。


    虞荞气:“那也不行, 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你带我去的地方是一片湖,又不是封闭宾馆。”


    “万恶的资本主义已经提前清了场,你究竟是担心有人看到, 还是担心没人看到?”


    孟雪鹤心情不错地勾唇, 把提前准备好的文件夹放床上, 切到下个话题。


    “等下个月程家饭局,把这个带上。如果足够顺利,明年就能走完公诉程序, 前提是涉事人员认罪。”


    “他们不认罪怎么办?”


    法律条文浩如烟海,律师也分很多种, 蒋争福是主攻老人问题的,对公诉不了解。虞荞和她几次闲聊, 话题中心也是养老贫困问题, 不涉及公诉一类。


    “那只能动用非常规手段。”孟雪鹤轻描淡写, “人人都有牵挂, 送几根家属的手指头,他们就老实说话了。”


    虞荞爬起来,费解极了:“你能说些不犯法、且有人味的举措吗?”


    “那就做几根仿真手指装一装?”


    “……”


    孟雪鹤不逗她了,他坐到床边, 把被子往上拉,盖住虞荞裸露在外的小腹:“好了,别想那么多。先睡觉吧,有事明天再说,才二十岁, 急什么。”


    他稍微垂眼看她,虞荞下意识捏紧被角。


    两人无言对视两秒,就在虞荞以为他要亲过来、双眼都闭上时,孟雪鹤只是轻轻撞她额角,声音也放低了。


    “生日快乐。”


    “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还要当面说一句?”


    见面第一句就是祝福语,虞荞笑得无奈,她按习惯,把包递给程术。


    “重点在后两个字。”程术接过包,“饿不饿?反正是家宴,可以直接开席。”


    虞荞脚步不停向前走:“也不一定吧?我听说姬盛也来了。”


    “毕竟是表姐的老师。你不喜欢他吗?”程术紧跟她的步伐。


    虞荞补充:“同时也是肖承的老师。我过去和他吃过几顿饭,他一副把肖承当亲儿子的样子,不仅说话装,还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


    在她看来,肖承令人讨厌的点,至少一半都是从这位老师身上学的,剩下一半则是阶级使然。


    程术哑然失笑:“毕竟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自觉见多识广,不好跟他一般计较。”


    如今科技进步,人类寿命也有所延长。女均年龄一百一十岁,男均年龄一百岁,ABO三种大性别之间的差距倒不大,Beta普遍多五年。


    “大不了饭桌上不提教育局的事,随便聊家常就好。等他走了,我们再和二姨细说。”


    虞荞点头:“嗯,我知道。卓允不知道今天这事吧?”


    程术用空余的那只手牵住她左手,茫然无辜,答非所问:“难道今晚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我是怕他突然进来,惹得气氛尴尬。”虞荞噗嗤笑出声,她用右手捏他鼻子,“你怎么连吃醋都这么乖啊。”


    “你能看出来,就不算内敛。”程术红了脖子,默默握紧。


    虞荞本想说“赛道不同”安慰他,但一声冷哼太过刺耳,她循声看去。


    两鬓乌黑、面容却老态毕现的男人映入眼帘,他板着脸走来,偏偏眼尾嘴角都因肌肉松弛而耷拉下来,看着有种莫名的可笑。


    跟着他来的还有程家负责领宾的侍者,他们都清楚这位“老先生”有多难搞,无一不忐忑难安。


    虞荞面不改色,不仅没松开程术的手,甚至还笑吟吟地打招呼:“姬老师,真是好久不见了。您近日身体还好吗?”


    姬盛冷冷剜两人交握的手,不阴不阳:“早就听说虞小姐蓝颜知己众多,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现在的年轻人交朋友果然不简单,都能随便当众拉拉扯扯。”


    程术皱眉,他刚想反驳,就被虞荞抢了先:“您说得还真是,毕竟您已经八十多岁了,又是位Alpha,和我们不是同个时代的人。”


    男的,Alpha,两样都占了,天生要做短命鬼。


    被精准点出在意点,姬盛后槽牙咬紧。果然,不能跟这种人呆太长时间,光是三顿饭的功夫,虞荞就能看出来自己的寿命焦虑。


    焦虑的情绪普遍同步弥散,与此同时,姬盛又想到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肖承做了三十年的聪明人,结果被区区一个平民Beta玩弄于股掌之间,要什么给什么,无限地为其托底。


    思及此,姬盛心中火气更浓,压低声音:“虞荞,你把肖承当什么了?他给了你多少东西,你就不能安分一点?”


    “他主动给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虞荞温文尔雅,平静反问,“我的未婚夫都不介意,肖承但凡要点脸也不能介意。至于您,更不该来指责我。”


    闻言,侍者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默默对视一眼,纷纷向后退两步,只当自己离太远、听不见。


    姬盛眸色森寒:“你看上的不就是肖承的权势人脉么?”


    “是啊,我从来否认过这点。”虞荞毫不怵他,眉梢一扬,坦坦荡荡,“借势而为的道理谁不懂?人人都能借,我当然也可以。生来就是人上人、并充分利用周边资源的您,没有任何资格指责我。”


    肖承为什么能有这么高的地位?根本原因还不是因为他爸姓肖,他妈姓晏。老到眼前这位姬老师,小到卓允那笨呆瓜,靠的不都是血缘吗?


    既如此,虞荞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非得单枪匹马往前走?


    十六岁的虞荞有时恨不得与所有“权势”割席,但二十岁的虞荞只想用上位者手中的“权势”斩断他们本人。


    看她过于坦白,语意锋芒,姬盛声音更冷:“趋炎附势,还整天打着清高自守的名号,不知羞耻。”


    这话落地,程术的笑容彻底消失,虞荞回敬前,他出声:“姬老先生,程家只欢迎客人,不欢迎找事的流氓。如果您再对程家今天的主客出言不逊,我会请人带您离开。”


    他说什么?请人带自己离开?


    姬盛气极反笑。好啊,程家这小子居然也敢跟自己呛声了?


    急火攻心之下,他当即转身,冷笑连连:“吃什么吃?不吃了!你们程家的门槛太高,我登不上!”


    程术压根不理,只看虞荞,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荞荞,你没事吧?”


    “我好好儿的。但你刚刚那话会不会太过分?再怎么说,他都是你家的客人。”


    虞荞的抗压能力早练了出来,她现在并不怕别人“当众打脸”自己,今时不同往日,有权在手,谁敢打她,她就打谁。


    可问题是程术又没她厉害,胡乱叫嚣真的行吗?据她所知,程术目前还做不了程家的主。


    “过分就过分吧。”不算厉害的人朝她温柔一笑,轻松回应:“以后我不会和程家牵扯太多,没必要刻意维系人际关系。”


    虞荞团队的核心人物性别不同,性格也不同,但“出身平凡”这一共性非常明显。程术大概能明白她的顾虑,也有意去消解她对自己的忌惮。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程家的孩子,而单纯是她的程术,虞荞会不会对自己再多一些信任?就像她信任纪双、信任蒋争福那样。


    可是,满怀期待时,他却看到虞荞轻轻皱眉:“为什么不维系和程家的人际关系呢?”


    咚的一声,重石沉水底。


    “……你希望我和他们交好吗?”


    虞荞点头:“当然。”


    谁会嫌人脉关系网少呢?更何况肖承势大,孟雪鹤太年轻,一个人牵制不了。


    心脏彻底凉下去,像是深夜的海水。程术强撑出笑容:“好。我知道了。”


    虞荞……似乎并不打算完全接纳自己。


    心里惦记这件事,连带着饭桌上也打不起精神。程术满脑子都是“不被虞荞信任”,始终垂着眼睛,很少加入家人间的对话。


    觥筹交错几回,解决完正事,虞荞终于注意到了这份沉默。她用手背贴贴他侧脸,“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脸色有点白。


    掌心碰上对方手背,程术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嗯。”


    他难受得心脏疼。


    虞荞果然露出一点担心,她低声说:“现在我已经了解完基本情况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去医院。”


    “……不用,你今晚陪陪我就好。”


    虞荞一愣,她不免诧异:“你确定要把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


    就算他们两人今天什么都不做,“异性好友”共处一室,怎么看怎么奇怪。


    程术难得对她撒谎,镇定自若:“本来就只收拾了一个房间。还是说——荞荞,你现在已经对我没有新鲜感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音量骤然变轻。


    虞荞动了动嘴唇:“不是。”


    爽的时候谁看脸。


    “小荞,你们两个说什么呢?”程还沛笑了笑,中断两人诡异的谈话,“小术不肯当着我们的面说,净讲小话了。”


    虞荞回头,笑着回:“没什么,伯母,我问程术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不说话。”


    目光从两人勾连的小指上移开,程还沛权当做没看见,直接切入自己想知道的话题。


    “原来如此。说来小荞也年满二十岁了,有没有想过加入哪个党派?”


    目前共和国共有三种派别,偏左民意党,偏右□□党,还有个中间派,即自主党。


    通常情况,一般是民意党和□□党轮流上台执政,特殊情况下,也有可能一党连任。而自主党呢,说好听些它是“自由”,说通俗些便是墙头草,谁上位了就跟谁。


    当今的总统郦权就出身□□党,与郦权夫人交好的程还沛也是这个党派的;


    民意党近年来声势也不小,肖、晏、孟、姬家的主要话事人都属于□□;


    至于自主党的人,那就更杂了些。周峋、卓少钦都是其中领袖,不过他们的主张和往届不同——前辈们是墙头草,他们俩则是明面上谁都不站,坐看两党厮杀,私下里却两头吃,胆子大得不得了。


    大脑过了遍名单,思索两秒,虞荞莞尔着谦虚:“周伯伯说我不懂政治,让我先学两年,再做具体选择。”


    她身边的人际关系太复杂,哪个党派的都有,虞荞不打算过早表立场。


    程还沛手指一顿,随后勾唇:“前几天和小术闲聊,他也不明说自己想选什么。在茫然这方面,你们倒是挺合拍。”


    “您说笑了。程术是您的独生子,我想他会做出合适的选择。”


    虞荞不太在意孟卓程肖的党派归属,因为她的团队名单里从来没有这四个名字。这些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别忘记听话给资源就行。


    当然,从私心出发,她还是想让他们各自继承长辈衣钵。就目前形势来看,只有把水搅浑了,新生力量才有成长空间。


    不破不立的道理永远适用,只看使用者如何做。


    把心里话说完,虞荞单手拿起橙汁抿一口,眼神不咸不淡递过去。


    程术攥紧手指,他望着虞荞沉静的侧颜,沉默良久,才对着母亲露出笑意:“妈,我当然会进□□党。”


    目的达成,程还沛嘴角的笑意却愈发僵硬。


    她的外甥已经足够听虞荞的话,甚至不惜拿命去给她拼声望;可就今天种种来看,她的亲儿子也不遑多让。


    选什么党派听她的,本家的人脉也为她随意得罪。


    更遑论她那听话心宽到令人发指的未婚夫,在政界站稳脚跟、势力渐大的前男友、现情人。


    这样的虞荞……绝对不能去民意党。


    可是,她们该怎么拉拢虞荞呢?儿子早就给了,虞荞本身又没有明显污点,手下人管的更严。别看那是一群中低星出身的普通姑娘,可嘴巴一个比一个严,宁愿当傻子装聋,也不轻易来凑热闹,老实的过头。


    程还沛眼皮微动:“进哪里是你们年轻人的自由,我不干涉。不是说有点不舒服吗?小术,你先去休息;小荞,我带你去你的套房。”


    程家有专属虞荞的房间。


    “您太客气了,伯母。今晚我陪程术,他身体不适,也需要人照顾。”


    虞荞笑笑,起身后微微躬身,余光扫向程术,意思是还不走?


    被母亲当面戳穿“房间不只有一间”的事实,程术脸庞发热,他抿唇,跟着起身、躬身告别。


    “妈妈,二姨,二姨夫,我先走了。”


    一旁喝酒谈天说地的夫妻摆摆手,“走吧走吧。”招呼打完,姨夫又倒两杯,两人再次对吹。


    虞荞步幅不大,但速度一如既往的快,程术必须全神贯注,才能维持好合适距离。


    “身体真不舒服?”


    即将进浴室前,虞荞突然回头,问了这么一句。


    程术舔舔唇瓣,有点明白她的潜台词,眼神不敢直视,哑声道:“也可以是假的。”


    虞荞转身,手指在空中勾了勾,“那就跟着进来。”


    鬼使神差般,程术没那么失落了。他马上执行指令,跟着进去。


    ……


    “我可以进来吗?”


    青年面色潮红,粉面生霞,虞荞看得心情很好,主动搂住他:“可以。”


    程术真的很温顺。


    每次和他接触,虞荞都会这么想,觉得他像一条听话的蛇。


    提起蛇,大家似乎都觉得这是种冷血动物,但虞荞记得很清楚,她儿时看过不少动物纪录片,里面很详细记录了真正的蛇。眼镜王蛇肯定是很可怕的存在,但温顺胆小的蛇也不在少数。


    喜欢缠着你,勾住你的小指,贴近你的身体……程术就是这么一条可爱的蛇。


    手指猛地揪紧小蛇发丝,又慢慢放开。


    “滴——滴——”


    光脑响起特殊频率,虞荞随手拍拍他的脸:“退一下,我接电话。”


    程术无言,默默照做。


    “有事吗肖承?”


    “…你在哪儿?”


    一听虞荞的音色,肖承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蹙眉。


    程术没完全退出去,半吊不吊的。虞荞瞪他,他却满脸无辜,身体不动,用眼神说:你只让我退一下呀。


    虞荞深吸一口气:“在程家,今天有正事。这么晚了,怎么突然打电……程术!”


    当事人眨了眨眼,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虞荞的光脑太智能,肖承听得一清二楚,包括水声。胸口起伏,他握紧掌心,眼神冰冷:“你很忙?”


    “……差不多,有事明天再说吧。”


    事出紧急,虞荞要脸,直接挂断。


    忙音毫不留情,嘲笑他的不合时宜。肖承垂下眼帘,收紧指骨。


    一秒寂静后。


    孟雪鹤光脑轻响,有人匿名发来了段录音。他摘下眼镜,一边揉捏穴位,一边点开。


    修长如玉的手指僵在当场。


    ……


    孟雪鹤这几天有些怪,具体体现在他养胃了。整整一周,虞荞都在床上与他纯聊天。


    虞荞算算时间,发现自己刚好在排卵期,看了下备忘录,又发现卓允还有几天就要回七十二星了。


    按理来说,卓允“试炼期”已满一年,他完全可以不去七十二星,平平安安地呆在首星。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又提交了申请,表示想在那里再守一年。


    虞荞猜他是为了前程考虑,可卓允身上的小狗味和从前相比并未削减,反而愈发浓郁。说这样的人是为“前程”拼命,总感觉站不住脚。


    想了一阵没想通,她联系当事人。


    “今晚有什么行程吗?”


    还在煎熬理论课的卓允马上直起身子:【没有!你想见我吗荞荞(狗狗眼)】


    【想。晚上去家里等我好吗?】


    【好(脸红)】


    虞荞想象中的夜晚很美好,但几乎是刚洗完澡,她就接到了紧急任务——明天会有媒体插播,提问养老金不按时发放现象。作为发言人之一,虞荞必须今晚做出至少两种回答方案,明天再和组员讨论细化。


    热爱工作和甘愿加班是两码事。


    虞荞闭了闭眼,反复深呼吸几番,才平复好心情。她呼出一口气,就地坐进落地窗前的小沙发,开始查阅资料。


    “我洗好了,荞荞,我们今天用什么姿势——啊?”


    卓允解浴衣的动作一停,他震惊:“你还有工作吗?”


    “加班。”虞荞低气压。


    卓允打了个冷战,拢上浴衣。工作好可怕,他要当一辈子军人。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想了很久,卓允还是慢慢悠悠地蹭过来。他坐地毯上,胳膊搭着虞荞大腿面。


    虞荞滑鼠标:“讲讲在七十二星的生活?或者是突袭战?”


    “说到那场战役我还真有件事想说,”卓允猛然坐直,正色道:“荞荞,如果我没推测错,夜枭那时候也来了。”


    指尖离开键盘,虞荞惊讶:“他居然到场了?”


    卓允想了会儿:“也不算,他那艘星舰闪了一下,但很快就飞走了。”


    “所以现在还是不确定他长什么样子。”虞荞若有所思,敲键盘的速度慢下来。


    夜枭太过神秘,留下的只有残破荒诞的履历,和一句“半脸被烧”的记录。


    此人出生地点是八十九星贫民区,据传犯罪史最早可以追溯到八岁盗窃、十岁杀人。奈何八十九星实在混乱,“治安”等同笑话,人们对他的犯罪也都是口口相传,一次都没抓到过人。


    而当他作为犯罪分子、真正出现在大众面前时,就带上了面具,把整张脸都遮了起来。


    虞荞不懂,大家是怎么推测出夜枭“半张脸被烧毁”的?说不定原生脸就很畸形,相由心生,这种恶种应该和绝世丑人差不多。


    卓允叹气:“夜枭手下的科学家太多了,有各种技术加持,想抓到他难上加难。”


    “慢慢来吧。人终有一死,星盗里总不会出第二个夜枭。”虞荞摇摇头,把无关人士驱逐出脑海,专心写稿。


    卓允等得无聊,想到今天孟雪鹤发来的录音,他更加坐不住。


    虞荞没看他,嘴里问:“乱动什么?”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虞荞眨眨眼,这下看他了。


    卓允煞有介事:“思考分手的事啊。荞荞,你跟他们分手好不好?我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行吗,我真的好讨厌他们,尤其是程术,他比孟雪鹤还恶劣,孟雪鹤好歹坏得明明白白,他是蔫儿坏。”


    虞荞随口哄:“程术是你表哥,他再坏也不会真伤害你,别多想。”


    “他是我们之间的小三!这难道不是伤害吗?”卓允一想这个就来气,他委屈,“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虞荞闲闲瞥他一眼:“是啊,何止是你先认识我,你还先挑衅我呢。”


    “那时候我蠢,我不开智,你别生气……”卓允哼哼唧唧地凑过来,“我以后肯定会越来越聪明的,荞荞,你别再和程术在一起了,好不好?”


    虞荞双击鼠标,没再分神:“别闹。”


    卓允有点小不满:“我才没闹。荞荞,我就这么一个愿望,不要程术行不行啊?我和他真不对付,属于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虞荞心想他又用错俗语了,不禁无声叹气,手上不停。


    话说回来,就算卓允用对了俗语,表达出自己不善言辞的意思,那也挺可笑。因为放眼下来,他就没一个能吵过的。


    见虞荞还没反应,他心下一狠,忍着羞耻,“求你了,妈妈……”


    小腿被不厌其烦地蹭着,加班烦躁复而上涌,虞荞不耐:“床上喊喊妈妈也就算了,真觉得你是我儿子了?”


    “闭嘴。”


    腿边的Alpha身体一僵,随后声音更小:“我错了,你别凶我。”——


    作者有话说:孟没养胃,他只是阴暗不平地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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