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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5

    第61章 姑姑 唯一输家


    卓允像只霜打茄子, 持续状态约为半小时——即虞荞加班了多久,他就蔫巴巴了多久。


    而等虞荞搞完工作,想着起来喝杯水, 才发现小腿旁还有个人。


    她:???


    皱眉想了想,紧接着,虞荞发现自己刚刚貌似说了很难听的话。


    “……卓允?”


    “我在。”耳朵动了动, 卓允把下巴搭她膝盖上, 单手握住她小腿, 小声应:“你忙完工作了吗?”


    虞荞突然有些心软,每每脱离工作,她身上总会多一种重回人间的善良。


    于是, 她温温柔柔点头:“嗯,忙完了。今天事情多, 不是故意凶你的,别伤心, 好不好?”


    卓允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顺势半跪, 环抱她的腰, 几乎整张脸都埋进她小腹。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不可能的,别多想。”虞荞揉揉他脑袋,“但今天怎么突然说起程术了?”


    平时卓允又不和程术见面,学习场合也见不到彼此。


    “……是孟雪鹤, 他给我发了一段录音,是程术纠缠你的录音。”卓允抬脸,可怜巴巴,“我感觉他们两个都在挑衅我。”


    程术和她的录音,并且带有挑衅意味……别是肖承打电话的那晚吧?可孟雪鹤怎么会有那段录音?肖承气疯了不成?


    怪不得孟雪鹤这周格外冷淡, 原来是在冷暴力——还是不忘祸水东引的冷暴力。


    大概推出过程,虞荞好笑又好气,她曲起食指,敲敲卓允脑门:“你被当枪使了,知不知道?”


    对方懵:“枪?”


    虞荞正色:“孟雪鹤暗示你来闹你就闹?卓允,你到底听谁的话?”


    他马上表忠心:“我听你的,只听你的。”


    “那就别理,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虞荞说,“你简简单单的就好了。”


    卓允仰望着她,不禁重复了一遍“简简单单”。大脑回响虞荞半小时前的冷声训斥,又想到这一年断断续续的难得相见,他不由自主,低声反问。


    “只有简单吗?如果我不够厉害,不能保护你,也不能给你金钱权势……虞荞,你会不会有抛弃我的那天?”


    虞荞不解:“我似乎从来没提过分开的事。”


    怎么每个人都有这种没来头的“担忧”?


    卓允沉默了会儿,才小声说:“我害怕。我怕我不够好,连站在你身边都不配。”


    孟雪鹤比他聪明,又是虞荞的未婚夫,与她并称“共和国双子星”,人人称赞般配;


    程术比他懂眼色,又是没有攻击性的Beta,虞荞肯定对他有基本的信任;


    肖承更是不必多说,他是虞荞的初恋,手握重权,很有可能是下任总统的得力干将。


    和这群人相比,自己简直一无是处。就像他爸说的那样,幼稚且无能。


    听他这么灰心,虞荞忍不住拧眉:“谁欺负你了?”


    她不问,他没事;可她一问,他就委屈。


    “好多人都欺负我。”


    酸楚不讲道理地上涌,卓允重新低头,开始倒豆子,“以前在首星,我爸说我没用,别人说我纯靠爹;后来去了那里,看不起我、说我只是来镀金的也不少。可我明明没有贪生怕死,我甚至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回回表彰都有我……”


    “可是,他人之舌永远只是他人之舌。”


    耐心听完哭诉,虞荞捧住他的脸,认真问道:“这个世界上,你最在乎谁?”


    他毫不犹豫,紧张迫切:“你。只有你。”


    虞荞与他对视,直直看进他眼底:“如果只在乎我,那就只听我的声音吧。我说你是最好的,现在可不可以听到?”


    “……真的吗?”


    “当然。”除了脑子。


    虞荞说:“别人无论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对不对?你的力量、勇敢、真诚,所有美好的品质,都是不能被语言剥夺的东西。这些美好才构成了你,只要不失去它们,你就永远是你。”


    “我知道否认令人灰心,这是人之常情,无法避免。但是卓允,越是灰心,你越该证明自己。”


    她很耐心,一点一滴抹去他眼尾的泪,“不用憋着,难受可以说出口,眼泪也是。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哭完之后,你要依旧是你。”


    温热液体穿过轻薄睡裙融进肌肤,虞荞身体颤动,但她没有去训斥卓允,喝止他的哭泣。


    每个人都有宣泄情绪的自由,只是哭一哭又能怎样?她接得住他的眼泪。


    生平首次,卓允能光明正大的哭一回。他不用去考虑别人对“Alpha怎么能哭”的异样眼光,可以放肆的委屈软弱。


    他哭了好几分钟,眼睛微微肿起,像是装满棉花糖的粉色云朵,让人心软。


    “荞荞,我再过几天就要走了。”


    他尾音还带着鼻腔,虞荞耐心听着:“然后呢?”


    他闷闷:“我有两个愿望。”


    “先说说看。”虞荞没说答应。


    卓允抽抽鼻子,仰着脸看她,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晶莹透亮:“今晚我想做三次。”


    虞荞对他的这种状态很满意,答应了:“第二个呢?”


    “你可不可以换个工作?别在新闻部受委屈了,直接去反贪局,好不好?”


    反贪局的全名为“反对贪污腐败、进行全星际监察总局”,与隔壁的检察院可以说是互为表里,关系密切。


    卓允的思路很简单,现在自己不常在首星,如果要和程家扯上关系,虞荞只能通过程术联络检察院或国安部。但如果虞荞自己就有这两种势力,那程术就是摆设。


    虞荞听笑了:“我还没在新闻部待够一年,哪能这么快调走?”


    卓允气馁:“那最早什么时候能调走?”


    “至少三个月。”虞荞估算了下,然后轻拍他脑袋,“你放心,能抓到手的东西我不会延迟满足。至于现场,我们还是探讨下愿望一的实现方法吧。”


    ……


    虞荞两年前看过不少官员的简历档案,对常规、非常规的晋升途径都很熟悉,推算起自己的仕途也手到擒来。


    她没对卓允说谎,三个月后,她被反贪局局长亲自点名录用,成为十位“助理局长”之一,因年纪最小、偏偏任命效率最高,力压其他同僚。


    在反贪局工作满一月、熟悉日常流程后,虞荞征求了陈达令的意见,然后给孟之佑和组长留了介绍信——推荐陈达令接任自己,成为民生组的最新发言人。


    渠薇私下很活泼开朗,但面对公众时总是腼腆,不怎么敢说话。


    虞荞不喜欢勉强,既然渠薇想当幕后负责人,那就任她自由生长。她对团队成员的要求向来很简单:有工作、且愿意工作。干得不好也没事,慢慢来,总有熟能生巧的那天。


    陈达令的介绍信是虞荞手写的,亲写亲送。


    组长前半程都没吭声,只看孟之佑,见他随口说了好,遂马上点头,煞有介事。


    “我就说小陈这孩子踏实本分嘛。她进来五年了,从来没请过一次假,每天都在工作岗位上奋斗啊,完全能接小虞的班!”


    孟之佑不甚在意,嗯一声就算完。


    难得有面对面谈话的机会,组长马上抓住,开始各种扯话题,虞荞忍住冷笑,和他们礼貌道别,为组长留出拍马屁的场所。


    孟之佑没空听组长说话,虞荞离开没多久,他也起身。


    “部长,您这是要去哪儿?”


    “提前下班。”孟之佑不冷不热,“需要找你批条子么?”


    组长闭嘴了。


    孟之佑无声扯扯嘴角,给孟雪鹤发了条消息。


    【今天回家,有事。】


    能有什么事?


    孟雪鹤嗤笑一声,收拾东西,不紧不慢地起身。


    “孟助部,下班啦?”出了办公大楼,安保人员笑眯眯打招呼,孟雪鹤浅笑点头,“嗯。”


    他顺口问:“待会儿又要去接虞上校?”


    他淡淡回:“嗯。”


    实则不然,没有说真话的义务。孟雪鹤随口肯定提问,上了车,却直奔孟家,而非新闻部。


    他羽翼未丰,尽管野心极大,心中不满怨恨日盛,面对孟之佑本人时,孟雪鹤始终温和尊敬,甚至是带着些许崇拜的。


    “爸,还没有吃饭,您怎么突然喊我来了?”


    孟之佑没抬头,指尖拈一枚黑子:“吃饭不急。你过来,看看这局怎么解。”


    孟雪鹤一顿:“是。”


    十八岁之前,他忙着讨“父亲”的欢心,把孟之佑喜欢的所有东西都摸了个遍,大致能做到精通。


    静静垂眸几分钟,孟雪鹤落下一枚白子。活水注入的刹那间,死局解开,豁然开朗。


    孟之佑弯唇抬眼,笑意不达眼底:“这些年忙着谈恋爱,倒没耽搁下棋。虞荞很少有时间陪你做这些,平时能一个人黑白对弈,也是难得。”


    他这话说得难听,内涵十足。孟雪鹤本不觉有他,大不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虞荞”二字一出,他紧了紧手指,音色都像是咬出来的。


    “……爸,有话您可以直说。”


    孟之佑放下棋子,也放下客气,当即冷脸:“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四十六星多少年前的烂账,非得现在重新翻出来,生怕民众不怀疑教育公平?”


    “现在那届的四十六星的机甲资格设计师全在重新备考,有些人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你逞威风是高兴风光了,把一大堆烂摊子给我是什么意思?”


    孟雪鹤不是第一次被指责,他很平淡:“爸,有些事总得查明白,虞阿姨也需要真相,不是吗?”


    “陈岭人都死透了,要真相做什么,还魂?笑话。”


    孟之佑半张脸隐在黑暗中,阴测测的。


    “孟雪鹤,你为虞荞发疯也该有个限度。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难道还需要我提醒?是啊,你是恨不得把心都剖出来给她,可她稀罕么?她有多看你一眼么?该找的情人,我瞧着也是半个不落下。”


    “……爸,我不需要她的稀罕。”


    腰板挺得格外直,孟雪鹤维持面上清冷,“我只是单纯需要用强硬的手段立威,然后刚好挑到了四十六星,而已。”


    他咬重最后两个字,强调。


    孟之佑不屑又不齿:“孟雪鹤,做未婚夫做到你这地步的人,真是万里挑一。”


    万里挑一的窝囊无能。


    他不明白,名分都能拿进手里,怎么人却管不住一丝半点?孟雪鹤是干什么吃的?


    当事人表情幅度不大,甚至很淡然:“爸,您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回璟园。”


    “回璟园做什么?虞荞人又不在那儿。”


    不知何起的忮忌如同毒蛇,缓缓盘旋而上,孟之佑出声讽刺道:“你的未婚妻,可不止有你一个人。”


    他没名分,不能管住要出门工作的虞暄荷也就罢了,可孟雪鹤是“未婚夫”,以他的手段,居然连“唯一性”都保持不了?


    “……爸,我先走了。”


    你是怎么有脸说我的?我好歹有个名分,你有什么?死□□犯。


    孟雪鹤一肚子火气,还不得不保持绅士,礼貌颔首。


    出了门,他吐出一口气,打开光脑,联系虞荞:【今晚有空吗?】


    耐心等待,他的佛龛隔了十分钟才回:【在肖家,暂时没空。】


    ……


    作为管理层,助理局长的工作可忙可简,全看自身。


    初来乍到,加上强迫使然,虞荞直接拿出最高标准要求自己。日常检查、调查展开、处置落实等一系列事务,基本是带着手下人亲力亲为,边学边走。


    入职满一月,肖承请她吃饭,地点是在肖家。


    肖家人口众多,虞荞每次来吃饭前都会复习一遍,确保不发生喊错人命这种尴尬事件。


    肖家今天算是半个家宴,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喝了些酒,虞荞两杯过后借口上厕所,出了大餐厅。


    夜风带着清爽的露珠味,扑在脸上阴凉阴凉,虞荞摇摇头,混沌的大脑清醒不少。


    今夜的星星亮得很漂亮。虞荞坐上露台边缘处的秋千,抬头看天。


    “虞小姐这是在躲酒吗?”


    带着三分醉意的笑音传来,虞荞回头看去,是肖白符。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和肖白符关系不远不近,属于见面会打招呼、但不会刻意约饭的程度。


    “算是吧。”她笑了声,回过头,“那你出来是为了什么,看星星?”


    肖白符在她身边坐下:“我看的是你,不是星星。”


    背后的抱枕柔软舒适,虞荞靠上去:“有事?直接说也没关系。”


    “虞小姐以为,我是来腐蚀你那反腐决心的?”


    “不是没这个可能。”


    工作之余,想请虞荞吃饭的人能从中心城上城区排到下城区。他们的目的很一致,要么提前打好关系,要么有事相求。


    “那您就想错了。”肖白符也放松后仰,她稍微转过眼睛,去看虞荞平静无波的脸庞。


    虞荞是很典型的柔和五官代表,如果不是因为过瘦,她的原生面部线条几乎没有任何棱角,眉骨、鼻梁、颧骨都很低,像是一片轻轻荡漾的湖,和他们肖家人生来的深邃眉眼大相径庭。


    可偏偏就是这么片风波不惊的湖,能吞没无数峻岭高峰。


    虞荞对她的心理活动一概不知,“所以,您想说什么?”


    疑惑两年的问句堵在心口,肖白符蹙眉,声音不自知地轻下来。


    “未来,你真的会和孟雪鹤结婚吗?”


    按理说,她该和大哥在一起才对。她心间泛起遗憾,似乎又不止是对兄长的可惜。


    虞荞轻轻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十五岁的虞荞没想过会在十六岁没了爸爸,十六岁的虞荞也没想到会在二十岁走到这个位置。


    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未来。


    “……那你喜欢我大哥吗?”


    “应该是喜欢的。”虞荞有些晃神,说。


    肖承能给她的东西实在太多。虞荞到底也是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她拒绝不了。哪怕得知对方并非自己心中理想的参议员,而是冷血无情的资本家,她也难以完全割舍。


    想起来了,就冷暴力一阵;想不起来,就装疯卖傻,和他过一天是一天。


    “其实,你这样也不错。”她听到耳边的喃喃自语,“我哥哥,他也没有那么那么好。”


    指腹摩挲竹编的扶手,虞荞没有回应这句话。


    妹妹吐槽哥哥当然可以,但她不能在背后说肖承不好。


    可是,妹妹有点不肯放人,她执着问:“你觉得呢?”


    “肖白符,你在做什么?”


    冰冷的女声终止两人谈话,看到来者,本还笑着的青年瞬间收敛、起身,恭谨问好:“妈妈。我就是来找虞小姐说说话,没做什么。”


    虞荞跟着起身。


    眼前的女人五官锋利,眉眼深邃,说话语速略快,显得不近人情:“肖以安找你,先回去。”


    肖白符停顿两秒,没有反驳,听话照做。


    虞荞低下眼睛,跟着肖承的辈分喊道:“姑姑。”


    肖羿在虞荞坐过的秋千上落座,“坐下说话吧,不是喝多了头晕。”


    虞荞坐在了过去肖白符的位置。


    她头一回和肖羿单独相处,大脑都清醒三分,变得紧绷。


    在肖承及政坛人口中,肖羿是一位很神奇的Beta女。


    无论是她下嫁小小军官、日后举报丈夫收受贿赂,还是她曾作为□□派主要拉票人、为郦权赢下众多票数,她的经历总能令人啧啧称奇。


    人们常说,肖羿此生最大的成就,便是亲手扶上去了一位总统。但和预想中的高官厚禄结局不同,助力郦权登顶的肖羿被卸磨杀驴了。


    郦权当选总统后,第一时间就是提名肖羿为反贪局局长,国会方面也欣然应允。一时间,肖羿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热点,年仅三十八岁的Beta反贪局局长,真是风光无限。


    奈何,肖羿太像一朵烟花,绽放时绚丽无双,无人可与之争锋,落魄时刻更是不等人反应便陡然消失。


    成为局长的第三个月,“肖羿勾引郦权上位”的谣言甚嚣尘上,舆论出乎意料的大,为了不影响政府公信力,郦权只好暂停了肖羿的所有职务,对她说“暂避风头”,转而把反贪局局长一职转给民意党的领袖之一。


    到了这种地步,肖羿哪里还看不明白呢?


    谣言是□□派放的,风向是民意党吹的,人人矛盾消解、皆大欢喜,自己是唯一一个输家。


    勾引门事件后,肖羿消失于大众视线,性子也逐渐“乖僻”。


    肖承就对虞荞叮嘱过:“姑姑现在脾气不好,还是能远则远。”


    但是,对方主动找了过来,虞荞根本没地躲。


    她听到她云淡风轻的语调:“反贪局的工作,适应得如何?”


    第62章 胆小 准备抓捕


    心中警报狂响, 虞荞抿唇,谦虚谨慎答:“刚开始有些忙,也有很多不懂的事, 现在好了一点。”


    肖羿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勾唇,自带冷调的面容破冰:“是么, 看来姬局长没好好教你。”


    “……”


    毕竟是对方过去坐过的位置, 虞荞很难把握这份回答, 她沉默下来。


    肖羿没想过听到她的回答,自顾自问:“你和肖承是怎么认识的?刚认识两年就领进了家门,也是稀奇。”


    “家母过生日时偶然碰到。”虞荞实话实说, “但我不怎么了解肖承的具体想法。”


    时至今日,她没主动带过任何人见双亲。


    “生日?我怎么听说是圣温兰校庆。那时候, 你赢过卓允、考试第一,这几件事还是他告诉我的。”


    肖羿淡淡道:“我还记得, 他那时对你的评价是前途无量。”


    揉捏手指的动作停住, 虞荞轻轻拧眉, 抬眼看过去:“姑姑, 您是肖承的亲人,不是吗?”


    她怎么会突然“挑拨离间”?


    “我是肖家每个人的亲人。”肖羿答非所问,她平静目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但亲人仅仅代表——ta与你有DNA血缘的连接。”


    那瞬间,虞荞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肖羿仍旧放不下四年前的耻辱,更怨恨当时拉她下马的所有人,包括肖姓家族成员。


    大脑博弈,一方说“肖羿又不是没背叛过肖家与丈夫, 她在背叛别人时,也该想到自己会被背叛”,另一方说“肖羿追求自身理想个人发展没有错,举报贪污受贿更是没错”。


    人性复杂,虞荞没有说话,静静听她的声音继续。


    “虞荞,你是很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把控不住肖承,就多找几个牵制他。可是,如果你对这个人的判断出了问题,再怎么牵制都是无用功。”


    肖羿把目光放远,似乎是随口一提,又似乎是着重告诫:“你们两个不是一路人。碰到路口总要做选择,肖承是很合格的肖家人,到那时,他的选择会与六年前的一模一样。”


    六年前?六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虞荞拧眉,把时间倒推,回想二十四岁的肖承有何履历。


    “一一六大爆炸”,“三一七劫持案”,至星军校的优秀毕业生,“二二二反恐行动”……


    猛然间,国会在脑中一闪而过。如果虞荞没记错,六年前就是肖承正式成为参议员的时间。


    肖羿说他“做了选择”,而那时又是肖羿从民意党转为□□党的关键时刻……


    虞荞屏住呼吸,不敢置信,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缓缓成型。


    肖承的参议员位置根本不是“继承”父亲,而是从姑姑手里抢过来的!


    十二年前,肖羿举报丈夫,从“上校夫人”“肖家大小姐”的身份转变为“肖羿”个人。从此以后,她通过正规考试步入政坛,公正廉洁、大义灭亲的美名紧紧围绕她,Beta女性的身份又让她看上去格外无害温和,赢得很多民众的支持。


    作为肖家成员,她一直以民意党的面孔示人,威望地位与日俱增。然而,在参议员换届时,接替肖家家主、成为首星参议员的人却是肖承。


    一个年仅二十四岁、政绩声名资历通通不如自己的小辈。


    为走上高位,肖羿不知蛰伏了多久,临门一脚,竟然被侄子抢了先。


    于是,她又恨又怒,转而投入民意党的敌对方麾下,并不留余力的为其首领拉票,把郦权亲手送进了总统府。


    然而,肖家对背叛者的记恨也是真的,一个人和一个家族相比,难免显得微不足道。郦权两相对比,选择舍弃势单力薄的肖羿,向肖家示好,顺道卖了姬家一个大面子……


    肖羿给出线索,虞荞飞速梳理,连丝成面,直接推出了当年种种。


    看清她眼底的震惊,肖羿便清楚她完全想通了。


    “酒醒了吗?醒了的话,就离开吧。”


    最后,她瞳孔紧锁她,一语双关。


    ……


    “今夜,姑姑和你说了什么?”


    温热呼吸落在耳垂,虞荞垂下眼睫,随着他的动作,指甲陷入他手臂。她的音线变得很模糊,断断续续。


    “她问我反贪局适应得怎么样,还说…我前途无量,但又提到了姬局长,说‘你和他不是一路人’,好奇怪。”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既然奇怪,那还是少见几面吧。站着会不会太累?”心里稍微放松,肖承柔声询问,马上切换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眼前的虞荞昏昏沉沉,小声说话:“我想躺着,不想做了……”


    肖承嗯一声,勾住腿弯抱起人。


    虞荞半眯着眼,靠在他胸口问:“怎么又要少见几面了?以前你明明说过,要我和姑姑好好聊的。”


    “因为姑姑总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肖承知道虞荞记性好,并不惊讶她还记得过去的随口一言,他轻描淡写道:“过去遭受了那样的变故,心理疾病在所难免。有时候她不爱理人,对白符都没有好脸色,但有时候又会教我一些东西。”


    做参议员的这几年,肖承交了不少颇有建设性的提案,但其中有三分之一——最重要的三分之一,都是肖羿“正常”时调拨指导的。


    “……怪不得。”虞荞合上眼睛,心脏莫名很冷。生平第一次,她用很难听的话评价一个人:“姑姑说话确实很没头脑,前言不搭后语。”


    必须要让他降低警惕。难听的话不可避免。


    肖承曾想过让虞荞多和姑姑接触,但今夜两人真的单独聊过天,他反而心虚了,害怕了。


    “如果不喜欢,那就不接触。”


    良久,他这么说。


    虞荞轻轻一嗯,随手揉眼睛,抹掉眼尾的生理性泪水。


    趁着虞荞不甚清醒,肖承突然开口:“虞荞,和他取消婚约吧。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没明说孟雪鹤的名字,但两人都清楚对方口中的“他”分别是谁。


    虞荞翻了个身,呓语似的回应:“下周有任务,我要去第八星抓人,到时候如果报了什么提案,你通过一下。”


    ……又是这样。


    每每提到这种事,虞荞都会用工作搪塞他,几乎都成了下意识行为。


    偏偏,肖承除了“好”,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第一句话,就用尽了他的全部自尊,哪还有别的脸面问原因。


    如果答案是“我爱孟雪鹤”,想来更加让人无法接受-


    两天前,虞荞接到了“抓捕第八星首长总秘书”这一外派任务。


    按理来说,这种级别的高官不该交给初出茅庐的她,但高级星的人际关系网错综复杂,其他副部、助部都有泄露消息的风险。


    与同级别同事相比,虞荞年轻,那股无所顾忌的劲儿也更大,思索很久,局长把这一任务派给了她做。


    “到了地别忙着打草惊蛇,目前接到的举报有限,你还是要领人找到实体证据。如果有人请吃饭,不误事就去,做做样子。”


    临行前,姬局长叮嘱了两句,虞荞点头上星舰,前往第八星。


    这次抓捕行动一切从简,虞荞带队前来的名义是“例行巡视”,年年都有的东西,也年年相安无事。


    刚下星舰,便见无数悬浮车队迎接。形状锋利的纯黑车辆一字排开,款式相同,看着整齐划一,威严十足。


    为首的就是此次目标,总秘宋晶。


    西装革履的男人面容慈祥,他笑意和煦,主动伸出手:“虞助部您好,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啊。”


    虞荞浅笑握上:“宋秘书客气了。诸位配合工作辛苦,是我要请大家关照才是。”


    点到为止,宋晶松开手,做出指引的手势:“助部,今天您刚到,不如尝尝上城区的招牌店?”


    “第八星是美食星之一,招牌店肯定是要尝的。不过我们几个都是头一回来,还是先调整下状态、熟悉熟悉第八星吧。”


    虞荞记得局长的话,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推后了几天。


    很常规的回答。这让诸位秘书助理们纷纷露出笑意,他们心照不宣地对视,心想果不其然。


    宋晶温文尔雅:“还是您考虑的周全。那现在,先去我们准备的下塌酒店?”


    虞荞颔首,确认了一遍:“是在额度范围内的吧?”


    外出办公时,公职人员的衣食住行都有一定限额尺度,不能过线。


    宋晶温和道:“您放心,都守在红线以内。我带着您几位去酒店?”


    “这就不劳烦您了,我们自己去就好。”


    扮演“老油条”人物,最要紧的是谨慎,在他们的体系里,老油条都很精明体面的,不会轻易做落人口实的事。


    虞荞对于摆“正义凛然”很有一套,她直视前方,肩颈平直,下巴始终抬起一定幅度,傲气又清高。


    平时怎么对周峋他们,现在重新拿出来就好。


    目视一行人渐渐远去,宋晶等人的笑意消失,眸色冷淡,与刚才的神态表现判若两人。


    “还以为这位虞助部很难糊弄,看来和以往的人没什么不同。”


    宋晶身边大腹便便的男人轻蔑而笑,口气随意,另一边的女人却不赞同,她皱眉:“你忘了她过去的身份?在六十三星的各种表现总不能全是装的。”


    宋晶淡淡回应:“小苏说得有道理,咱们确实还不能松懈。人都会变,但虞荞那么顺,让她改变很难。”


    让一个平民从“为公民奉献”的状态变为“为自己争气”的典范不难,就是给ta足够鲜明的对比。


    但很显然,虞荞今年才二十岁,就坐上了寻常人三四十才能摸到的位置,她没吃过半点苦头,根本不可能改变想法。


    视线从已经消失的黑点收回,宋晶转身上车。


    “都回去吧。”


    酒店属于普通规格,平平凡凡两人间。虞荞看向除助理周灿以外的人,让他们回自己的房间。


    众人走后,虞荞和周灿同步调出光脑中的侦查系统,不约而同,开始检查房间的每个角落。


    五分钟后,周灿长舒一口气:“没有摄像头,也没有录音器,他们的胆子也没咱们想象的这么大。”


    “这倒不一定,过来看看。”


    虞荞轻笑,在床边蹲下,动手掀开长度几近拖到地面的床单,又卸掉几枚钉子,徒手拆掉床板。


    下一秒,周灿瞪大眼睛。


    满满当当的现金,填满了整个床下空间。


    虞荞垂眼低垂,干脆利落地带上纯白手套,抽出一沓放到床上。


    都是最高面额,百元级别。


    “现在,还觉得他们胆小吗?”——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点少,明天万字章[亲亲][亲亲][亲亲]


    第63章 大会 请回答


    “助部, 这,这该怎么处理……”


    周灿震惊不已。她虽然也姓周,但周家人之间也有分别, 自己是私生女,又只是Beta,别说收钱, 就是见钱的时刻都不算多。


    当着办公记录仪的面, 虞荞验了下钞币真伪, 然后放回原处:“先放着吧,留着最后清算。这种数目才哪跟哪儿。”


    宋晶手上的贪污款至少十亿起步,上不封顶。


    周灿走几步到自己的那张床前, 学着虞荞的样子掀床单、撬床板,也见着了同款现金, 且数目相同。


    她抬头:“这里也有。”


    “带上手套再碰,验明真伪。”


    虞荞起身, 转而去录淋浴间的细节, 确定只有床下有星币后, 才关闭记录仪。


    周灿抿唇, 慢腾腾凑近她,低声问:“助部,他们既然敢明晃晃地给您送礼,那是不是说明上头有人、确定您会收啊?而且, 那人要比咱们周家还大?”


    “显而易见,他背靠郦家。”


    虞荞打开光脑,调出宋晶的个人档案,食指轻点键盘放大某处:“他夫人是第八星中心大学副校的小女儿,杜副校师从郦老先生——郦权的父亲, 有妻子的裙带关系帮忙拉着,不升职都难。”


    “可宋秘书怎么敢私下找人的?”周灿皱眉,嘟囔道:“明明已经靠了岳父那么多。”


    因出身问题,周灿对第三者、找第三者的人都深恶痛绝。错的永远是错的,哪怕她的出生就是错误。


    虞荞讽刺挑唇。


    这次反贪局之所以能派虞荞来抓人,就是因为宋晶的情人露了马脚。那个男性Omega赌博金额太大,挪用了某处的公用拨款。


    “杜副校恐怕会更喜欢他的女婿,而非女儿。”


    毕竟对他而言,女儿至多提供些情绪价值,女婿提供的却是实打实的利益。


    听出话里话外的嘲讽,周灿突然想到一件事。临行前,周峋和她通过电话,不能让虞荞查得太彻底,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平衡。郦权在任时已经很平庸了,最后一年,总得向选民交点看得过去的政绩。


    听这语气,周灿担心虞荞要把杜副校也抓走,导致日后自己被批,就提醒道:“不过上将的意思是只抓一个,不牵扯太多。”


    “……我不会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虞荞神色平淡,略过这个话题,“新闻部的人到哪儿了?”


    来之前,她私下里向孟之佑借了一批信得过的人,专门用于调查这场大案。


    周灿算了算:“他们坐民用星舰,预计还得等几个小时。”


    “好。我负责联系他们,你们还是按照原计划,两天之内,请第八星的基层公职人员填好表格交上来。”


    “是。”


    周灿忍不住无声叹口气,她过去也填过不少表格,虽说写的都是实话,但要紧事一个没写。


    她觉得这种事很“无用功”,在这种贫富分化极其明显、位高权重气势逼人的社会情况下,哪个基层敢把“实话”全说出口?


    他们好不容易有了个稳定工作,都是普通人,哪有诚实的资本啊,还嫌这几年的人口失踪案不够多?


    “其实我知道你们的想法。”


    正当周灿暗自惆怅时,虞荞突然出声:“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额外增加大家的工作量。写资料的人麻烦,检查收集信息的人更辛苦。可这是传统,不能随便更改。而且——”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万一有人能提供有用的线索呢。万一那个人很想让某些真相被大家看到呢?”


    “所以,我们还是试试吧。检查的任务繁琐,我不会全让你们干,我也会尽己所能地做。”


    虞荞不会否定“装聋作哑”的行为,因为这是生活使然,他们无路可走。但这不妨碍,她认为会有“孤注一掷”的人存在。


    他们可以尽情勇敢,而她会尽全力保护他们。


    虞荞已经做下了决定,如果这次真的有人提供了线索,她会把那个人拉进自己的团队。无论ta是Alpha或是Omega,无论ta是男人或是女人。


    周灿默默看了虞荞一阵,然后点头,去了别的房间,联系同事,顺便看看他们那儿有没有现金、或者其他贵重物品。


    周灿走后,虞荞进入“第八星总秘案”的群聊。


    虞荞:【看了下航班,距离大家到达第八星还有六小时时间,那时候天也黑了,大家好好休息,调查的事不急,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新闻部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坐办公室的,熬夜工作是常事,身体素质肯定不比虞荞这个当兵的。


    Vvvva:【助部,您现在有什么指示吗?(时刻准备记笔记】


    虞荞被她的颜文字逗乐,心情好了些:【还真有。我不是调了五位和第八星有关系的人吗?主要任务还是要靠几位起头】


    渠薇祖父祖母都是第八星人,虞荞听过她跟老人家打电话,基本上都用的地方方言。


    她说:【具体的事只能问亲历者,这一个月你们的工作量很重,需要跑很多地方采访。我先定个范围,拜访者最好是Alpha/Beta,男,四十岁上下,小康及以下,家中无资本,但不可太贫困 ps:Alpha群体男女不限,Beta限男】


    【你们分成五组,根据口音分配具体地区,他们说话时要积极回应,但一定不能附和。全程录音不录像,音纹至少反复模糊三次,不能泄露他们的具体信息】


    有人纳闷:【助部,您的意思我们明白,但该怎么和他们套近乎啊?一般屌丝涉.政都在自家酒桌上,出门在外,他们应该不会轻易说吧?】


    虞荞沉默了几秒钟。真是问到了点子,她也不知道怎么套近乎,自己完全没这种社会经验。


    但她措辞依旧如常,只是反问道:【过去你们没套过话吗?】


    【唉,主要是涉.政了,多多少少有点敏感吧】


    渠薇加入对话:【还好吧?我觉得没那么多讲究,前两年还有人模仿郦总统的竞选片段,老课件常看常新噢】


    说着,她把播放量破千万的鬼畜视频发进群里,一连串操作分外流畅。


    【我也觉得。以前还有阿姨堵国会门口给肖参议送花呢,不仅成功抱到肖参议,还有合影】


    附照片一张。


    【非常赞同。以前我在第六星出外勤,采访路人社保问题时,还有高中生喊话财政部部长嘞,特搞笑。他们让他少吃点,私生子也少生点,突然多弟弟妹妹很烦的】


    虞荞哑然失笑,她知道这事,高中生是在暗讽体胖部长贪了父母的纳税钱,然后用父母的钱去养私生子。四舍五入一下,使用双亲钱款的私生子也算是自己的弟弟妹妹了。


    原本担心的人也稍稍安定:【那就行。助部,我们明天统一行动?】


    虞荞:【嗯,今后一个月要辛苦你们了,奖金绩效不会少,务必低调再低调。关于暗访,你们先正常问,我也会再想其他办法】


    渠薇第一个热烈响应:【收到!】


    底下是一长串同样句式,都是“收到”。虞荞发送“玫瑰花”“抱抱”“握手”以示回应。


    她看了会儿郦权的模仿秀,又刷了几个性质相同的视频,明明配乐搞笑、弹幕上也是哈哈哈,但就是笑不出来。


    如果自己只是虞荞,应该也会高兴地笑出声,嘲弄一番上位者的无耻小丑。可偏偏,她现在先是反贪局的助理部长,再是一个普通Beta。


    制作者能做出这种视频,不过是用搞笑来表达内心不满,观众看的时候哈哈大笑,可笑完呢?还不都是沉默。


    直到洗完澡,她依然烦闷。


    “助部,您还在想宋总秘那些事吗?”


    躺上床,周灿不太敢玩光脑,她和虞荞的接触全与工作相关,在她心里,虞荞是个聪明犀利、也死板正气的人,不怎么敢当着她的面放松,全程紧绷。因为气氛太冷凝,她问出这句话,想缓解一二。


    虞荞能看出来她的紧张,索性笑笑:“已经过了下班点,喊我本名就行。工作的事留到明天再说,你休息你的。”


    周灿干笑两声,还是紧张:“任务重大,也不能松懈。”


    “……那么,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周灿笑容消失,下意识坐直了身子:“您问。”啧,她就不该提工作。


    虞荞认真:“如果我想引导普通群众发表对政治人物品行的看法,什么途径会更加自然点?”


    周灿皱起一张脸:“额……有奖问答?钱给到位,正常人应该都会说话吧。”


    “但用这个方法,难免有诱导发言的风险。”


    周灿不假思索:“那就不提前说明身份,单说博士生做社会调研,经费充足。”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哪个领导希望被小助理反驳啊?可不等找补,对方就说话了。


    “有道理,谢谢你。”


    只见虞荞点头,然后动手记笔记。周灿大着胆子用余光瞥了眼,发现是一大堆看不懂的“鬼画符”,想来是她自己的记录方法。


    在序号为4的画符上面,还有同样看不懂的1,2,3。


    就在虞荞记录好4时,光脑电话响起,虞荞不好意思地朝周灿笑笑,说了句抱歉,去阳台接电话。


    “争福?”


    “嗯,是我。”全息视频那头,蒋争福轻轻点头:“刚刚在和小薇聊天,她说你们现在遇到了些问题。”


    “也算。不过明天还没到,具体什么情况也不确定。”


    蒋争福:“按理说,这种事不需要你操心。”


    虞荞叹气:“不好当甩手掌柜,他们办不好事,影响的是每个人。宋晶是大案子,我们部这一个月的工作量全靠他一个人。”


    “退一万步来说,人家新闻部也没有帮忙的义务啊,这批人是我特意借来的,为了不打草惊蛇,都没打审批条子。就算查出什么大事,我估计该有的荣誉也很难落实,顶天了,也不过是几份无关痛痒的奖金。”


    “上头只让你动宋晶及以下,万一牵扯出更多人,别说荣誉,小薇他们的仕途也就这样了。”


    蒋争福也叹,笑容苦涩一瞬,转而努力变轻快,“不过,我打这个电话也不是为了和你痛批现实的。关于采访,想不想听听我的意见?”


    虞荞压下惆怅:“那蒋大律师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就是赶个巧。”蒋争福说,“我毕业后的那几年不是只在下城区混,必要时候也会去上城区养老院、疗养院走访,某些退休的官员就住那边。”


    “你想,原本都是走到哪儿就被捧到哪儿的官员,多么风光无限,结果一退休呢?除了前几年还算热闹,越到后面,来看望的人越少。再是心胸宽阔的人,当ta过惯众星捧月的日子,一下子落到谷底,大概都会有些许不平衡,我们利用的就是这点不平衡。”


    蒋争福不疾不徐:“他们老了,但人脉暂时断不了,对某种现象、某些人的真实面貌多半一清二楚。问问他们,或许会有意外之喜。”


    “……那要是他们顾忌着子孙后代不开口呢?”


    “提个醒还不够吗?”蒋争福耐心引导她,“平稳下来的人要么是清官,要么是人精,清官看不得污秽,人精最会讨巧。这两种人都会告诉你一些事,对不对?”


    虞荞豁然开朗,眼睛一亮:“对啊,我这就记下来!”


    看她这样,蒋争福无奈,声音却愈发温柔了:“荞荞,有时候不需要想得太多,容易钻进牛角尖的。”


    “我也想啊,但忍不住。主要还是刚到首星的时候挺难的,孤零零一个,说话做事要考虑自己的安全,也怕惹出事情、让我妈被连累,时间长了,就不自觉的想很多。以前我做事真不这样,只想着拿第一就好,可现在拥有很多东西,做事反而瞻前顾后了。”


    虞荞抿唇,不免气馁。想到对方是蒋争福,不是别人,不由自主的,她就把憋在心里的话全说了出来,声音又小又委屈又烦闷。


    “你别看我平时看谁都傲,可再傲又能怎么样呢?周峋他们从来不管我的态度,只看我具体做了什么。他们永远觉得我是在耍脾气、闹性子,只要不触碰到三家的切实利益,就一副随我去的慈父模样,整天装来装去,搞得人人都说我该日后回报他们。”


    蒋争福停顿一瞬,轻声问:“那么,孟雪鹤他们有什么用?他们不能让你高兴吗?”


    “……我不能只有高兴啊。”


    虞荞眼中怔愣一闪而过,然后慢慢低下头,“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想着把我爸的死因查出来,让我和妈妈能生活幸福;可越在首星呆着,越是长大,看到越多世界,我就越气恨。”


    “你说,人的生活差距怎么会这样大呢?为什么?又凭什么?我突然很想改变这个世界,可我没有任何助力。孟雪鹤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真正来到了我身边,尤其是孟雪鹤。”


    虞荞声音更低,她忍不住蹲下来,带着镜头中的人都变暗了。


    “他说他懂我,虽然我并不这么觉得,但他确实给了我所有想要的东西,嘴巴挺贱,行为上算是百依百顺。还有肖承,卓允,程术……他们带给我的不止有恐惧,还有权力。权力真的很迷人,我无法拒绝,无论是看到讨厌的人对我点头哈腰,还是我用权力帮了别人,我都很喜欢。”


    蒋争福全程耐心倾听,虞荞蹲累了,顺手从角落翻出个小马扎,手掌随意胡了胡落叶,就坐上去。


    “正式明确从政决心的那天,是一个下午。那时候我十九岁,还没从政,不小心进了肖承的办公室。那个地方我常去,所以不觉得有什么,直到那回,撞见几位参议员跟肖承开小会。他们看到我进来,居然全部站了起来,弯腰向我问好。”


    “但那时我只是没有调兵权的名誉中校,按共和国的实际地位排序看,我都没有进那个办公室的资格,怎么值得一呼百应的参议员们起身问好呢?”


    “我很清楚,他们的所有姿态都是做给肖承看的,可我也想有那么一天——所有人,全部真心实意地向我低头。不借谁的光,而是单纯仰望我这个人。”


    想到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虚荣自大,虞荞忍不住有些羞耻,也有些后悔,音量骤小:“争福,听到我这么说,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为什么要瞧不起?”


    蒋争福声音轻柔,“我过去认真读书,想做一个好律师,除了因为能帮助别人,还因为能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被任意轻视的感受很不好,任何经受过耻笑的人,都不会想待在泥潭里。”


    年长几岁,蒋争福的自洽能力要比虞荞好很多,她说:“总会有人掌高权,与其把机会让给那群只顾敛财的败类,还不如我们亲自去争。享受享受权力带来的虚荣又能怎么样?不滥用就好了。”


    肯定完虞荞的上进心,蒋争福杀了个回马枪:“所以,你对肖承他们只是利用?”


    虞荞不知道她怎么又把话题绕了过去,她摸摸后颈:“不全是,喜欢也有的。按理说,假如没有喜欢的话,亲密接触时应该会很恶心。”


    然而事实是,无论和谁在一起,她的体验感都很好。


    “……最喜欢哪个?”


    “孟雪鹤技术□□双修,卓允嘴巴甜,程术温顺的同时茶茶的,肖承部分时候给人的安全感最足……分不出来。”


    认真分析一番,虞荞意外发现居然给不出回答。


    蒋争福听得心中莫名,有些堵,又有点想笑,觉得她很可爱,终于有了些小孩的幼稚样儿。


    说到最后,小姑娘摇摇头:“唉,别总说我了。争福,你呢?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蒋争福也坐上小板凳,慢慢道:“我以前的生活很没意思,六十三星下城区出身,生活困难,妈妈外婆拼了半条命,才能供我读书。那时候运气好,赶上政策支持,能够跨星考到第十三星。我在那里原本有一份还不错的工作,但就在工作的第四个月,我看到了六十三星的养老问题。”


    “我的妈妈、外婆现在都是老年人,我舍不得看和她们一样的人受苦受累。他们一生中的大半光景都在吃苦受累,怎么临到死了,还是苦难缠身?”


    虞荞眨了眨眼:“所以,你放弃了那里的高薪工作?”


    她的简历里没有那份工作,想来是工作时长太短,就没有录入。


    “说放弃显得我很无私,更准确的应该是双向离开吧。”蒋争福莞尔,“工作的前四个月,我的工作基本与专业无关,都是打杂。既然没法儿实现理想,倒不如回去闯一把。”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我在六十三星遇到了你。”


    月明星稀,不同的晚风同时卷上了她们的眼睫毛,很轻,也很柔。


    “好巧。”虞荞抿嘴笑了,“那次去六十三星,也是我主动争取的。原本新闻部没打算让我带队,是我写报告申请来的机会。”


    短暂高兴过后,虞荞想到了另一件事,她好奇:“遇到我之前呢?你似乎在六十三星沉寂了接近四年,那段时候,你是怎么过的?”


    “那时候啊……有钱了就去走访,了解真正的老年人困境;没钱了就给媒体写稿子,帮小企业进行法律培训,或者帮忙拟合同、做家教、当翻译?赚钱方法挺多的,能试的我全试了一遍,效果普遍不错。”


    蒋争福掰了一圈手指,然后笑了起来,很爽朗,也很舒心:“这四年我其实学到了很多,起码比上学时还要多,从十三星回到这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你看,虽然六十三星是个小星球,但也是有高级退休养老院的。如果那时我没选择回来,那今天该怎么给出你需要的方案呢?”


    “对哦。”


    “对噢。”


    蒋争福看着虞荞笑,学着她的语调。


    虞荞捂脸,被她学得不好意思,闷声转移话题:“我还想听听别的,可以吗?”


    蒋争福干脆利落:“直接问。”


    虞荞露出一只眼睛:“你以前总会有茫然的时候吧?那时候有没有人开导你?就像你开导我一样。”


    “当然会有,那时候开导我的人是我妈妈……”


    那一夜,虞荞和蒋争福聊了很多。虞荞喜欢和她说话,正如同她喜欢和段铮说话一样。


    不过两人当然也有差别,比如段铮不会听她说太多少女心事。她们的相处过程中,大都是段铮说话,她教虞荞为人处世、接人待物,也教虞荞目视前方、不要回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记忆中,段铮的语气很严肃,“虞荞,当你踏上这条路,就要永远抛弃投降主义。你记住,宁左不右。”


    虞荞和段铮的经历不同,无法完全理解老师的想法,但她很认同她的第一句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只能一直向前走了。


    翌日,虞荞团队正式投入工作。与秘密行事的采访组不同,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开会。


    中心城的所有领导层,无论官职大小,都被拉到了大会堂开会,这一开,就是一整天。


    这种大阵仗人人都是第一次见,尤其是当虞荞打断了市长时,原本不可言说的紧张瞬间上升到恐慌地步。


    “请您暂停一分钟。”


    高台之上,虞荞按下话筒,冷淡的音色扩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根据您提供的报表和刚刚的发言,中心城近两年来是没有出现过重大事故的。但就在今早,我无意中看到了几个视频。”


    在座众人的心猛然提起,虞荞垂眼,口吻冷静克制,不带丝毫个人感情。


    “首先,社会治安问题。在两年零三个月之前,下城区空明道多数农村发生了多起性质相同的恶性伤人事件,起因为土地强买强卖未果。受害者多为老年人,第一性别画像为Beta,占比70%;第二画像为女性,占比85%。就目前来看,还有受害者家属继续在社交媒体发文,请求公道。请解释,最好控制在三分钟以内。”


    说完,她抬起手腕,开始计时。


    众人惊慌目光中,贺市长面不改色,细嫩的指节按住面前话筒。


    “虞助部,这种恶性事件我们市级闻所未闻。您也知道,市级方面每天要处理的事不胜枚举,对于这种伤害公民情感的事,我们深感痛惜,但就此事而言,我们毫不知情。当然,既然您现在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日后一定会多加管控,待会议结束,我会第一时间派人跟进。”


    他话音落,虞荞立马跟上话尾。


    “星球内的行政划分为市-区-道-路,市统领全局,由区、道、路组成。如果仅仅是道级的恶性事件都会被忽略,那么对于您市路级公民的生命安全、人格尊严保持问题,我持严重怀疑态度。”


    她面无表情,调出市长办公室的组成图,配字各自职能。


    “此外,您身居高位,接收不到底层文件听上去确实情有可原。而我好奇的是,您私下里在做些什么?现在是大型互联网时代,难道您每日是不使用光脑查阅相关新闻、短视频的吗?您工作繁忙,您的助理团也是吗?按规定,您会有五到十位关注舆论的助理,请问他们每天在做什么?一分钟之内,请作答。”


    市长喉结滚动,依然淡定:“负责舆论关注的助理团的确存在渎职行为,请助部放心,事后我会一一问责,依法罚款、开除。”


    虞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的,会议结束后请带我去市大楼,感谢配合。接下来,是第二个方面,城市建设管理问题。”


    她双击光脑鼠标,放出自己今早拍摄的图片,挨个切换。


    “今早来开会时我路过静安段道路,发现正在修路,然而修路时间的起始点却是一年零五个月之前。我想知道,短短三千米的路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其一年时间都修不完?考虑到因素众多,给您五分钟时间作答。”


    市长胸口轻微起伏,他再次按下话筒。


    “林副市长,周局长,术业有专攻,这件事请您二位回答。”


    副市长是拍板的,交通局局长是执行的,他区区市长,不凑热闹。


    被点名的林副市长抿唇,调整话筒:“虞助部,静安段部分道路供大型落地货车行走。大货车体型大,运输物重量以吨计算,经常走坏路面,一年零五个月之前只是第一次开修的时间,如今这是第三四次了。所以,我猜测,这只是工人躲懒没换牌而已。”


    “根据共和国法律规定,供大型落地货车行走的路段用材有明确要求,指定用‘铁沥’材料,有效期普遍为三年以上五年以下。请问这一年间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导致铁沥失灵呢?”


    虞荞语速不快,但不给任何人留插嘴机会,不等林副市长回答,目光便转向周局长:“还是说,交通局在执行政策时没有使用指定材料?难道是局长您觉得铁沥价贵,不舍得将全部项目拨款用在项目建设上?请二位自觉认领责任,一分钟以内。”


    她曲起食指,轻扣两下桌面,明显的震动声通过话筒传至大厅的每个角落。搭配大屏上那张寡淡而无表情的脸,压迫感更浓。


    周局长吞咽口水,这问话来得又快又急,他眼睛飞快眨动,瞥一眼副市长,却发现对方八方不动,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


    “……虞助部,我在项目第一天到场监督过,确定那时用的材料就是铁沥。但交通局事务不少,我无法日日到场,所以,还请质量管理组组长作详细解释。”


    内心煎熬,他面上镇定,然后把皮球继续往下踢。


    听到这儿,在场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愁眉苦脸,浑身起鸡皮疙瘩。


    天呐,这谁还看不出来?领导踢皮球都踢到首星反贪局脸上来了,真是尴尬的要死。


    虞荞无声冷笑,直接打断:“不需要在会上浪费时间,关于这件事的处理,我会请您几位单独会面,同时邀请该路段附近的居民作监督,大家都认真对对账。”


    “第三个方面,生态环境问题。”


    ……


    这场会议从早上八点开到了晚上十点,中途只休息了五次,两次午晚饭,三次十分钟休息。


    在场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紧绷,而让人愈发绝望的是,会议结束前,虞荞还朝他们温和浅笑。


    “明天八点会议继续,大家不要忘记了。除丧葬离别,我不接受任何理由的请假,感谢诸位配合。中心城公民能有大家代行权力,我想日后的生活幸福感会更高。”


    她一袭纯黑西装,腰板笔挺地走下台,喊住市长,笑眯眯的:“您还没带我去市大楼呢。”


    市长笑得很生硬:“小虞啊,现在这个点会不会太晚了?”


    虞荞点头,善解人意:“确实晚了,所以您给我批个条子就好。我们亲自查您市助理团的浏览记录,没人跟着,也轻松自在,不是吗?”


    “……小小年纪,果然爱开玩笑。罢了罢了,我这老骨头跟着反贪局一块去吧。”


    他转身,笑容终于挂不住了,整张脸都拉下来,心中怒火熊熊燃烧。


    反贪局到底要查什么东西?这姓虞的能不能直接报人名,他交上去不就得了!别整天问问问了行不行?!


    自己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当众处刑”的耻辱?要不是虞荞背后站着手握军权的周峋,他绝对让这人在十三星有来无回!一整个反贪组都跟着陪葬!


    他对虞荞的不满愈发厚重,但路上,虞荞接了个电话。


    “还没睡?”


    低沉又富有磁性的男声从光脑里传出,显得莫名柔情,虞荞没戴耳机,当着悬浮车上所有人的面外放。


    她嗯了一声,“把中心城市长助理的浏览记录查完,今天的事就算结束了。你那边怎么样?”


    肖承懒散回:“你的提案不会出问题,只要合规合法,基本都能过。”


    “说起来,我现在就有个提案想法,你想听听吗?”


    虞荞看向身旁的市长,他面容平淡,唯独放在扶手处的右手,紧紧握着。


    对面人在笑:“虞上校请讲,我等尊听。”


    “往年反贪局例行检查,大都是收集基层表格,进行特殊约谈,但我觉得这种办事效率有些低。之前我跟程家二姨讨论过这个问题,她也这么觉得,说会拉低检察院的工作热情。”


    肖承配合:“所以你的意思是?”


    盯着青筋渐消的手背,虞荞说:“不如召开集体大会吧,反贪局方提问,市长及其下属回答。此外,对参会者的身份行为也要有严格规定,多点紧迫感,工作效率才能提高,你说对不对,肖承。”


    喊出那两个字的瞬间,市长彻底松开手掌,下颌却收紧。


    “很有道理。那现在就可以着手写提案了,事不宜迟。”


    虞荞心满意足:“那就好。对了,我现在没事了,电话挂断?”


    肖承挑眉:“不说句想我吗?”


    “更想你带头通过提案,晚安。”隐晦说完想你后,通话结束。


    关上光脑,虞荞就像才看到市长似的,面露抱歉:“不好意思啊贺市长,好朋友打来的电话,不接不好。”


    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车内陷入寂静,良久的沉默后,嘶哑男声响起。


    “这次来,上头想抓谁。”


    男人闭上眼睛,眼尾的深深皱纹显露疲惫之色,“虞助部,您可以直说。”


    周家,孟家,程家,肖家,他们全都下场陪这位虞助部闹了,谁还能说话?谁还能阻止?


    贺市长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今天她这一系列的操作所为何事。与其等她把事情彻底查出来,不如自己主动上交某些东西。


    目的达成。


    心想事情比自己预想中发展的顺利,虞荞打开录音器,公事公办般发问:“您的总秘宋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


    三个小时后,虞荞从市大楼出来回酒店。


    小鱼:【今天打电话的时机,把握得很好】


    肖承笑了:【你开心最重要。不过这次是郦权自断手臂,你也该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


    虞荞顾左右而言他:【提案的事你应该没骗我吧?】


    行吧。


    肖承暗道一点没变,回:【说出口的话不会收回,我会尽全力促成这份提案的通过。但我要提醒你的是,现在有一份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通常情况下,这种提案的有效期也就十年,甚至十年不到。时间长了,它势必会失去原本的初衷和形式,关于这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飞速穿透又消失的光线照得人脸影影绰绰,车后排里,除了冷漠,青年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肖承那头,光脑的特殊关心亮起:【知道啦。另外——我好想你。话说完了,这下真的要晚安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依旧努力万字章,保底五千,尽量快些完结,然后统一回复评论[撒花](主要是章评,段评等正式完结)


    第64章 饭局 好久不见


    “老师, 您怎么还不睡?”


    接到视频时,苏河惊讶地睁大眼睛,她坐进沙发, 埋怨似的说,“最近天天开会到半夜十点,你也不知道保重自己。”


    宋晶笑笑:“我也没多大吧?没老到那个地步。好不容易静下来, 我也得了空, 刚好问问你, 觉得那虞荞怎么样?”


    苏河陷进柔软沙发,目光略有失神,最后却冷笑一声, 语气怪异:“虞助部自然是清高好官,一来就针砭时弊, 剑指市长,厉害得很。”


    “看来你还挺喜欢她的。”宋晶勾勾唇, 用平淡的语调陈述。


    苏河不假思索反驳:“怎么可能?这样的人最会装, 雷声大雨点小是常事, 嘴上说的比谁都好, 结果真到最后关头,直接中途退场、不了了之。这种人,比那群不干实事的更可恨。”


    轻言大义者,临阵必变节。从古至今都一样。


    她不想谈虞荞, 转而道:“老师,你今天就是想问我这个的吗?”


    “随口一说,不是正事。”宋晶说,“这两天比较敏感,你把自己亲戚名下的资产先转到我这边来。等风头过了, 我再给你转回去。”


    苏河皱眉:“可是咱们不是把最要紧的那些排除了吗?现在留的东西也无关痛痒,疏通疏通关系,几乎没有任何影响。”


    这几年她看多了反贪局去往多个星球的新闻,基本不痛不痒,抓几个小喽啰,也就平稳过去了。


    更何况,虞荞这几天很明显在盯民众生活,基本把公安部、民政部、人资社保部、应急部全部问责了一遍,就连和未来夫家强相关的教育部也大批一通,就差没指着孟副部长的鼻子骂他尸位素餐、抠门到底。


    三天时间里,和被直接撸官的几位小领导不同,宋晶只被点过一次名,问的还是民生问题。


    对比放在这儿,不知不觉,苏河的担忧就被放小了,觉得虞荞这次来,目的就是查有无民生贪腐。


    可想到宋晶的说法,她不禁纳闷:“老师,您是收到什么额外消息了吗?”


    “……没有额外消息,只是不确定。”宋晶皱眉,缓慢道:“以防万一,我让人悄悄给郦家递了信,最多十天,他们说会派人调和。”


    苏河更加放心,半开玩笑:“那老师您怎么还要我转资产啊?”


    “你在我身边就五年时间,在外人看来关系最浅,做做样子。”


    苏河不疑有他:“好,那我今晚动手。”她顿了顿,声音放小,“还有件事。老师,师母昨天给我打电话,问了我您的情况。”


    宋晶淡淡的:“不用管她。”


    “可师母才是您名正言顺的妻子。那个Omega人品不行,我总觉得他会惹事。”苏河没忍住,她大着胆子说,“而且师母那么善良,当初没有她,我也没认识您的荣幸……”


    “苏河。”宋晶打断她,面容平淡,“会议难得彻底结束,你好好休息吧。”


    苏河噤声,半晌,才说一句“知道了老师”。


    电话被宋晶挂断。


    深夜中的庄园寂静无比,装修豪华、富丽堂皇的别墅客厅里,他一个人坐着,听着纯手工制作的象牙大钟滴答滴答,静静到天明。


    第二天清晨,宋晶把燃了整夜的雪茄熄灭,给虞荞发消息。


    【虞助部,不知您今天忙不忙,晚上可有一起吃顿饭的时间?】


    虞荞回的很快,没耽误太久:【您要请的是虞助部还是虞荞?要是第一个人,她可不敢赴约】


    宋晶开玩笑似的打字:【瞧我这记性,人老了果然不行,熬夜熬久了,都能把小虞喊成虞助部】


    虞荞:【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您今年是六十五岁吧?】


    【是啊,真是人生忽如寄,还有五年就退休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稳稳降落】


    【六十岁正当壮年,您不想着再拼一把吗?】


    宋总秘:【拼不拼的,不如吃饭的时候细聊?说起来我也离家很久了,难得遇见四十六星的同乡】


    虞荞手指一顿,猛然想起来,宋晶原本和自己一样的,都是四十六星人。


    安静两秒,她回复一个好。


    收到消息,宋晶无声长叹。良久,他按下沙发旁紫檀描金几上的说话键:“张叔,准备早餐吧。”


    “好的先生。您之前要的冰泉水刚刚送到,今天大概喝哪几种汤呢?”


    “……看着办,都行。”


    张叔没听出来他暗藏的惘然,像往日随口道:“好。对了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您这两天联系联系十六星的供水人吧?您是不知道,今天的水我从前天就开始催了,那边换了个新上任的,非说各项工艺很麻烦,前面排了很多人,非要我们等着。可您是谁啊,想喝几口水都那么难?一升也就几万星币,看不起谁呢。”


    沉默很久,宋晶轻声说:“嗯,我回头打个电话。”


    他不想再听见张叔的声音,松开说话键,收回手指,长久地看着虚空,不声不响。


    久违的,宋晶高强度工作了一整天,下班后,把吃饭地点定在了某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餐馆。


    意料之中,又情理之中。


    虞荞随手把公文包放凳子上,笑着打招呼:“宋叔晚上好。我想着提前十分钟来,没想到您比我还早。”


    她一口“宋叔”喊得利落,回应他早上说的“同乡”。


    宋晶顿了顿,也笑:“到底是我请你吃饭。这家馆子里,有两道四十六星的家常菜,你离家也有四年了吧?回头尝尝,看做得怎么样。”


    “嗯,听您的,”虞荞温和点头,她想想,又说:“如果我没记错,您离家有四十年了。”


    宋晶颇为怀念:“是啊,那时候多亏岳丈赏识,偶然代表校方接待他一回,有幸来到第八星。”


    虞荞微微笑着:“听起来您的家庭很幸福,跟岳丈感情好,想来和妻子也会不错。”


    本以为对方会有意略过这话题,谁知宋晶却摇头,笑得无奈。


    “三观不合,夫妻很难和睦。她生来就是大小姐,但我过去只是个穷小子,她在为钻石不够亮、衣料不够软烦恼时,我却在想着,怎么样才能喝到一口干净的水。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怎么和睦呢。”


    虞荞瞧着他,眼底没有情绪:“是吗?”


    本以为宋晶是衣冠禽兽版贪污捞男,现在看来,原来是不懂感恩版。不仅要捞人家,还要贬低人家。


    宋晶面带疲色,有些失神:“当然。四十六星的边缘城市发展落后,贫民窟更是一贫如洗,别说吃饭,就连喝的都没有。那时候,我特别喜欢下雨天,因为下雨的时候能多喝点水,喝多了,能压点儿饿。雨点掉进黑黢黢的泥坑里,静静等一会儿,等泥沙沉淀下去,我跟弟弟妹妹们就能直接喝了。”


    虞荞想说“那您应该很感激杜小姐吧。杜老副校对您有知遇之恩,但如果杜小姐不愿意嫁给您,您也喝不上远道而来的冰泉水”,可话到嘴边,她咽下,换成:“那时候的条件确实不好,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改善。”


    “有什么好改善的。”宋晶笑了声,鬓角隐隐约约的白斑闪着寒光,“一日贫民窟,就永永远远都是贫民窟。在共和国,谁也改变不了阶级。”


    虞荞没吭声,继续听他说话。


    “虞上校应该没喝过带泥的雨水,也没被人当面痛批方案不可行、被骂痴心妄想。”


    或许是虞荞没反应,宋晶突然转变称呼,情绪加码:“人不是突然变的。您难道觉得我没有改善家乡的心吗?难道我是只顾自己好、其他人看都不看的人吗?”


    “虞上校,我也是从青年时候过来的。我努力过,也不甘过,我拼了命的想改变现状,但我得到的只有批评,嘲笑,漠视。杜副校的赏识是有限的,作为他的某位学生,我永远是‘那个谁’,只有成为了他的女婿,我才是个人。”


    虞荞还是没说话,眼神复杂。


    “可是,也可惜,乱花渐欲迷人眼。上校,人活一世,又在那样高的地方,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呢。家庭也好,工作也罢,犯错都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宋晶叹息,语调重新变得和缓。


    “人到中年,总会变些味。可青年永远是赤诚的、向上的,就像今天的您,不是吗?我做不到的事,总有人能做到。人老了,某些事注定无法挽回,但年轻人总该多些试错的机会,他们还需要成长,您说是不是。”


    “您是指苏组长他们。”虞荞看他,平静说。


    紧握的手掌渐渐松开:“上校是聪明人。苏河他们的平均年龄是三十多,您掰掰,能正回来。”


    阔别三十余年,他再次用上这种低三下四的态度,去求一个远比自己小的人。


    虞荞怔神,完全没料到他会是这反应。


    消息已经泄露了?还是说,这位把官职明码标价、纵容自家亲戚做□□、直接拿无辜官员的前途开刀,仅仅是因为不想被查的秘书,其实对小辈极其关心爱护?


    他是想表达自己坏得有多么不纯粹,多么惹人可怜吗?


    多可笑,他居然认为坏人有些许人情味、就能改变自己的看法吗?


    好人都会因为一次糊涂被永久钉在耻辱柱上,那么坏人有再多好处,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


    宋晶盘踞中心城多年,手下不是没和法律领域相关的人。明面上,是他保学生,可较真起来,安全的学生会不会为日后的他开绿灯?


    “我不是神仙,有些东西我只能猜,不能知道。”


    虞荞到底年轻,在她不设防时,从那张脸上读出情绪不是难事。宋晶笑了,有些悲怆,又有些茫然,“不管你信不信,刚刚的那句话,我没有说谎。”


    他压低声音,音色略哑,眼睛看着桌角处映照的灯光。心想,这灯分明是暖色的,怎么现在看着,总觉得摇摇曳曳,无端令人恐惧。


    “师生一场,总该为他们打算打算。我这辈子没有儿女,只有这几个学生,尤其是苏河。小虞,她也是从四十六星来的,走到今天不容易。三十的年纪,还那么年轻。给她一个回头的机会,她会记着你的恩,不会让你失望。”


    喉咙被沉重的空气堵住,虞荞动了动唇,说话很慢,很慢:“可是宋总秘,开弓没有回头箭。”


    “苏组长如果能够回头重新来过,那其他人呢?您不需要对我说她多艰难,因为我很清楚,她确实不容易,甚至步步带血泪。但是她的血泪里,仅仅只有自己的血泪吗?”


    宋晶倏忽攥紧手指。


    “宋总秘,原则就是原则,原则不能被任何人打破。”


    虞荞站起来,维持基本礼节,向年长自己许多的老人鞠躬,然后提包,打算走人。


    但是,即将出简陋包厢时,宋晶提高音量喊住她:“如果践踏原则的人是你的至亲呢?”


    虞荞停住脚步。


    对方声音里有深藏的冷笑:“虞荞,如果你的恋人、你的好友、你的团队通通践踏了你的原则,你还会这么果断吗?你还会像今天这样正义凛然么?”


    她回头,直视他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我会。”


    说完,她握上门把手,拧开,出去。


    ……


    “孟董,最近集团的项目不太对。”


    虞荞离开首星的第七天,有人进书房,向孟雪鹤报告。


    “细说。”


    孟雪鹤放下密密麻麻的卷宗,抬眼去看心腹。


    孟宁拧眉,双手递厚厚的文件夹:“具体情况在这儿,问题全部集中在上校名下的资产里。会计突然出了问题,明天就有人来紧急检查,如果不是您让我们这几天盯紧,我预计上校明天就会被紧急召回。除此之外,上校名下的理财产品突然多了很多新项目,我简单看了看,全是不能上台面的东西。”


    虞荞手头上有很多理财产品,这几天时间里,有多家理财公司同步丰富了产品类型,而那群投资决策委员会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居然光速同意了不少药剂的研究制造。


    孟宁全部查了遍,发现那些药剂的“官方预批准文件”全是伪造,甚至药剂本身都是非法存在,星际禁用物质占比高达98%。


    “那老东西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孟雪鹤一扯嘴角,单手翻开文件夹,“五年前的手段耍了第二次,新法儿也琢磨出来了。”


    孟宁没有多余表情,开门见山:“怎么反击?”


    孟家传统,巴掌敢扇到自家人脸上,无论对错,对方都得用命还。


    越是往下看,孟雪鹤眸色越冷:“当然是好好感谢他,多谢他为孟家提供洗白路径。手上那么多脏东西,孟之佑正愁甩不出去。”


    “多巧,他自己送上了门。”


    ……


    来到第八星的第十六天,宋晶第二次向虞荞发出邀请,请她在高级大酒店吃饭,虞荞依旧答应赴约。


    “助部,这次您要带我们一起去啊?”


    悬浮车上,周灿语气怀疑,不太确定。虞荞点头:“最后的午餐,人多热闹。”


    看在同乡的份上,她提前让他死心。


    新闻部的人效率很高,截止目前,已经获取了五份有效录音——有公民提供了可证明录音真实性的证据。


    录音提交不过一小时,姬局长便连夜加班,正式下发了书面逮捕单,由新同事低调乘民用星舰送来,预计今天十二点到达第八星。


    虞荞抬起手腕,瞥一眼光脑:“吃饭的时候没必要和他们说太多,餐厅不够安全,有逃脱的可能在。”


    身边人同步应答:“是,明白。”


    十分钟后,款式常见的悬浮车到达指定餐厅,虞荞领着反贪组,率先下车。


    ……


    “总秘,今天这饭非吃不可吗?那虞荞行事风格未免太张扬,可您上面到底是有人的,咱们今天真吃了饭,反而是给她递把柄,那不是得不偿失吗?”


    说话的人依旧是苏河,她眉尖紧蹙,话里满是担忧。


    宋晶沉默了一瞬,慢慢开口,答非所问。


    “我担任总秘的八年来,首星总共派来了三批反贪局小组。第一次是八年前,打通门路用了八千万,换他们抓走十六位路级领导;”


    “第二次是五年前,那人软硬不吃,一亿打水漂。但还好,她后院起火,家里人出了毛病,上头领导扇扇风,她被革职,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第三次足足隔了五年,没人敢步那人后尘。直到虞荞以助理部长的身份进了反贪局,不过两个月,就派她来这里。”


    说到这儿,他停嘴,苏河攥紧掌心,咬牙询问:“为什么不用第二次的方法?”


    “……用了。这次还额外花三个亿,结果屁用没有。”宋晶闭上眼,终于撑不住镇定模样,爆了粗口,“三天前,孟雪鹤——虞荞的未婚夫察觉到产品异常,直接用了六个亿打回来。”


    饭桌愈发沉寂。


    “现在已经不止是黄.赌.毒了,”宋晶苦笑,笑对方足够狠,也笑自己技不如人,“孟雪鹤一出手,人体实验、器官贩卖的帽子都被扣到了我头上。他甚至把手上把柄全摆到了我的面前,站在他的视角看,真是解气啊。”


    苏河声音艰涩,还试图挣扎:“那为什么,今天您还要请虞荞吃饭呢?能有这种未婚夫,她又会多善良仁慈?我们的示好,她不可能接受的。”


    “能保一个是一个。现在你们的手都干净,留在外面,多活一年是一年。”


    他睁开眼睛,环视一圈手下的亲信,故作轻松地勾唇,眼尾唇边的皱纹很深。


    “谁手里没几个上头人的把柄?我单独交给她几个,你们再交几个我的,她或许会手下留情。你们出身都苦,从今以后都跟着虞荞走,我打听过,她对自己人很好。”


    众人沉默,唯有苏河倔强地看他,几乎咬碎一口牙:“老师,就算我们大义灭亲,把举报您的证据亲手递给虞荞,可虞荞不是傻子,在她心里,我们也不过是不忠诚的狗,怎么可能用?还不如背水一战,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宋晶心下涌上不祥预感,缓缓转头看她:“……你什么意思?”


    苏河一字一顿:“咱们的人现在就在隔间。只要我发出指令,反贪组今天有来无回。”


    虞荞已经来第八星十几天了,气氛越来越不对。加上宋晶今天突如其来的邀约,以她的敏感度,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出来,两手准备必须全做。


    宋晶瞬间变了脸色:“苏河,你今天发什么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自己已经失手了,无论苏河成没成功,当众伤了反贪局的人,他们全部都得死!


    “我知道!”苏河猛地站起来,椅子刺啦一声,刺耳至极,“可全星际的腐败犯罪官员就咱们几个吗?凭什么先抓我们?”


    “底下四五十个星球都乱成什么样了,那里才是星际罪恶最多的地方,怎么他们不去管,非得盯着咱们动手?拿几个子儿怎么了,第八星不就是靠咱们采取非常手段、经济才蒸蒸日上的吗?水至清则无鱼,我们吃饱饭才能办事。我们不吃肉,不给投资商喝汤,谁来这儿投资,谁来这儿发展?!”


    煎熬十几天,畅快嚣张过好几年的苏河简直难以忍受,思及从前过往,她更是愤怒。


    “虞荞既然这么一心爱民,怎么不去看看贫民窟真正的民?他们饿死穷死她不管,居然跑来这儿,找我们贫民窟出身的人开刀?真要论贪污论腐败,我看她那几个好爹个个脏的很,未婚夫情夫也别想跑!”


    “啪,啪,啪——”


    几乎是她话音刚落,一阵掌声便不紧不慢地响起,皮鞋触地明显,身形纤细挺拔的制服青年缓步踏入包厢。


    “苏小姐说得还真是全对。”


    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怎么被人听到了?服务员死了吗,居然不知道提前通报!


    可这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虞荞……


    他们不约而同起身回望,将视线投射过去,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一身反贪局助部秘书制服的郦元意站定,她轻轻弯唇,笑意温柔:“宋叔叔,这几天让您担惊受怕了。您别担心,我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独身一人走来,不需多言,便自觉落座。


    “大家看着我干什么?自己人,都坐。”


    “元意,不知道……上头具体是怎么安排的?”半边鬓角花白的宋晶在她身边坐下,莫名稳定了些。


    郦元意柔声道:“等助部来,我会告诉她该怎么做的。”


    闻言,提心吊胆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当虞荞真正迈步进来时,他们还是揪紧了一颗心。


    其中也包括郦元意。


    “好久不见,虞小姐。”


    她第一个起身,主动上前几步,笑着伸出手。


    那张脸时隔一年映入眼帘,虞荞当场愣住,所有镇定在瞬间崩盘。紧张、为难、羞赧、逃避全冒了出来,让她站立难安,半晌,干巴巴问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郦元意离她更近,握住她的手,紧紧扣着,笑意盎然:“未来都是同事,当然要来。助部,未来还请您多多指教。第一次给人当秘书,如果我做错了什么,您别见怪。”


    细腻触感一触即分,郦元意为她拉开身边的另一个座位:“您请。”


    虞荞浑身僵硬,被强拉着入座,大脑一片空白。


    看衣服,郦元意就是局长派来送逮捕令的“新同事”。可她怎么会进这个部门?自己的职位不是秘密,但她不是恨她、怨她、讨厌她吗,怎么愿意做她的秘书?


    在她愣神间,郦元意喊了声“上菜”。


    苏河下意识想说还没点,可下一秒,早已做好的饭菜被端上,鱼贯而入。


    郦元意很淡定,提起前十几年前的事。


    “我记得,上次来第八星也是在这个包厢吃饭,那时候宋叔叔还是宋老师,不仅陪我玩堆积木,还送了我一件非常漂亮的芭蕾舞裙。我特别喜欢这件衣服,穿烂了都舍不得丢掉。”


    宋晶摸不准她接下来怎么开启保人话题,只能跟着笑笑:“元意还记得呢?”


    “当然记得。爸爸说,做人不能忘恩,我不忘,您也是。”


    “……”


    见他笑容凝滞,缓缓消失,郦元意眉梢动了动。眼神垂下时,单手触碰公文包的打开按钮,即将按下时,又停住。


    “您先吃饭吧。”


    她收回手,起身,亲自给宋晶倒了一杯服务员刚刚送来的水。


    “饭菜都是四十六星特色,您尝尝。”


    宋晶面色隐隐发灰,显出颓唐,他问:“水也是从那儿运来的吧。”


    “嗯。十六星的冰泉水太贵,普普通通的刚好。”


    苏河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不等她发作,宋晶又说:“小苏,帮我夹几个菜吧。别单只手,夹不稳。”


    他抬起眼睛看她:“听懂了,就说话。”


    手指渐渐离开光脑,苏河:“……是。”


    这顿饭,人人越吃越沉默,也越吃越清醒。


    转盘转了十几圈,食不知味的佳肴没了大半,时间也走到尽头。


    眼睛看着未动一口的透明清水,宋晶开口,艰难发声:“郦秘书,我还有自首的机会吗?”


    “逮捕令已经下来,您没有机会了。”


    第65章 会议 你们不要再打了


    问询工作是由反贪局成员协同当地警方一起进行的。


    郦元意和宋晶过往认识, 可以打人情牌,她便负责宋晶,虞荞负责苏河, 其他人正常分配。


    “来审我的人,居然是您。”


    只有一束光的密封房间里,苏河看着对面的青年, 勾了勾唇。


    虞荞抬手, 阻止警员帮忙拉椅子的动作, 自己拉自己坐:“正常问询,不是审。”


    苏河垂下眼睫,冷冷道:“是吗。面对我这种恶贯满盈的人, 居然就是简单问问。”


    眼前人和过去接触过的“罪犯”不同,面对她, 虞荞心情颇为复杂。


    “人也不是从一开始就会犯罪。我看过你所有的档案,二十岁时, 你以高考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四十六星最好的大学读法, 大一被评为星球优秀学生代表, 56%的投票率, 史上最高。”


    虞荞没有说她二十岁之前的事,因为并不美好,无论是贫民窟出身,还是打工一年才攒够学费。


    苏河讨厌她, 想来不会想听自己说那些过往。


    没有听到“你犯过什么罪,如实说出”,而是这么一段话,苏河明显愣了,抬眼看她。


    “大二往后, 你有了参与国奖评选的资格,从那时起,年年都是第一等。二十三那年,你修完了所有学分,保研到二十二星。两年时间,你一边拿下最高等级的奖学金,一边完成学业,很辛苦。毕业典礼那天,你遇到了改变一生的人——杜小姐,宋晶的配偶。”


    “……所以,你提她干什么?”


    手指猛地收紧,苏河眸色阴沉,“我师母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提她,怎么提到宋晶?”


    虞荞看着她,眉头紧锁,眼里费解:“苏河,在你进入第八星政坛的前两年,你从没做过不合法规的事。我只是想知道,第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你走上一条不归路?你喊宋晶老师,他到底教了你什么?”


    前二十七年都是“好人”,怎么后三年陡转直下,成了藐视法律、专注敛财的败类?


    分明二十岁的她更苦。


    “能发生什么,又跟我老师有什么关系?”


    苏河突然嗤笑一声,“我想要钱,我想要权,我想被无数人捧着供着,很难理解?坏事开一个口子,接下来所有事都刹不住车了。尝到足够多的好处,谁还想苦大仇深地自守清高。无论我做什么,起因都是我想,与任何人无关。”


    不知想到什么,她唇畔弧度讽刺:“满口大话的您,想来很难理解这些话吧。毕竟助部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小时候家庭幸福,长大了高官厚禄。十六岁的上尉,二十岁的反贪局助部,谁还能比你风光呢。”


    苏河抓紧衣袖。


    “虞荞,身为权贵的你,怎么可能知道被人瞧不起的滋味?怎么可能有被指着鼻子骂不配的感受?又怎么可能有认知被随意摧毁、尊严被放肆践踏的痛苦?”


    她笑了,一字一顿:“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不能体会这些情绪。你的世界鲜花围绕,我们就是边缘的点缀。你,郦元意,以及反贪局的所有人,都没有审判我、审判宋晶的资格。”


    随行问询的警员听得心惊肉跳,她严肃:“苏小姐,请不要说与案件无关的事!”


    虞荞沉默两秒,轻拍警员手背:“没事。”


    苏河需要宣泄情绪,说两句就说两句吧。


    停了会儿留出冷静空间,她才继续开口,态度温和:“苏小姐,我从来没想过审判你。进入第八星五年,至少两年时间里,你都在为中心城的发展尽心尽力,我不该指责你,更不会审判。今天的问询,除例行惯例,我还有一些个人疑惑,希望你可以解答。”


    “……无论你问什么,我都只有一句话: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不问‘谁引导你变坏’这种问题,没有意义。”虞荞侧过脸,看向警员:“录像录音都掐了吧。”


    警员心里一咯噔,怀疑自己的耳朵:“您说什么?”


    虞荞耐心重复:“关掉录像录音,我不问公事。”


    警员吞咽口水,她守住职业道德,大着胆子说:“这不合法,虞助部。”


    “出事我担着,关吧,没事。”


    “好……”


    苏河笑一声:“我还以为虞助部会事事遵纪守法呢。现在看来,是我把你看太高。”


    “从本质上来说,人人都一样,没必要高看谁小瞧谁,大家都有私心,我当然也是。”


    虞荞认真地与她对视:“今天我的私心很简单,只有一个问题——苏小姐,如果重来一回,你需要遇到什么,才会拒绝走这条路?”


    苏河一怔,没想到:“你问这个?”


    虞荞点头:“就是这个,也只有这个。我想知道,在与生俱来的欲望驱使下,就你而言,你会为了什么守住底线?”


    几十秒的寂静无声过后,她顿了顿,低声补充说明:“我有很多朋友,很害怕……她们也会一时糊涂。最起码,我不想亲手把心里爱着的人送进法庭。”


    看着拧眉纠结的虞荞,苏河忽而笑出了声。原以为虞荞是个高高在上、什么都不懂的“公主”,可现在看来,她还挺像个活人,居然知道不是人人都和她一样,有硬气清高的资本。


    于是,她告诉她:“我不知道。但如果没有第一次动摇,只有别人的仰望,我想我会一直坚持。钱和赞美,总得有一个吧?一个人坚守原则,真的是很痛苦的事。”


    可说着说着,她便有些茫然:“如果那时候有人告诉我那大错特错,我或许会听?可是谁知道呢,我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


    她闭上眼睛,慢慢吸入一口气。再次睁开时,她回归平淡,问:“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谢谢配合。”


    手指渐渐松开,虞荞重新打开设备,用上公事公办的态度:“苏小姐,现在你有主动交代犯罪违法事实、或者举报他人戴罪立功的意向吗?”


    苏河却答非所问:“他们应该已经把我和老师全供出来了吧。”


    虞荞猜她是问“同学”,便联系同事,得到十几条“一句话还没问出来”的回答。她展示光脑界面,嘴里如实告知苏河。


    警员看得一愣又一愣,无声一啧。


    不是,您就这么说出口了啊?也不吊吊她,好引导人家优先自首、提前举报?


    “算他们有良心。”


    垂头丧气间,只听苏河如此评价,然后语气平平道:“可惜,我对他们没良心。虞助部,请给我九张纸和两支颜色不同的笔,我要亲手举报。”


    警员猛地抬头,不敢置信。


    ……


    苏河记性很好,八位同学,她写满了八张纸,还是按法律量刑程度、由低到高排序的,主罪用红笔,由主罪衍生的错误用黑笔。她把第九张纸留给了自己,同样是红黑并行。


    然而,满满当当的罪行里,没有半条和宋晶与杜家相关。


    苏河写了多久,虞荞就坐着看了多久。最后,她拿起第九张纸,一行行扫下去。


    “所以,对于收受贿赂6.5亿现金、价值4.89亿的高奢品、利用职务之便为亲朋好友提供工作岗位、非法干预审批商业航线、恶意选择性执法等五项主要罪名,苏河你供认不讳,是吗?”


    苏河垂下手掌,感受着微微发麻的手指,恍惚间,觉得回到了当初寒窗苦读的时光。她是那届最优秀的法学生,次次专业考第一,各类法律条例信手拈来,状态好的时候,能够默写条文长达二十个小时。


    现在她的功力退步许多,但罗列自己的罪名,也足够了。


    她说:“是。”


    ……


    第八星的首长总秘案暂时告一段落,所有证据链齐全后,虞荞带着反贪组返回首星,准备参加协商会。


    虞荞本身所在的反贪局不能直接向国会提出法案,但作为“作证者”,他们推动法案通过的功能很明显。


    虞荞对肖承说的“我会提法案”,其实是她撰写初稿,然后交给团队润色,最后让段铮以议员的身份,在协商会上提出法案。再然后,虞荞可以在协商会上积极推动该法案通过。


    落地首星的第三天,虞荞稍作调整,就代表反贪局去参加了协商会。


    与从前第零星相比,星际共和国的协商会流程要简单许多。过去需要提出议员所在院内部先同意,再搬上两院;不过现在不同,只有一次大会,大家一起商量,现谈现改。


    再三确定好给段铮的发言稿准确无误,虞荞深吸一口气,下了车。


    国会大厦矗立于首星中心城的中心,有时候,或许它的保密性一般,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座异常宏伟的大型建筑。


    大厦群共有一高二低三栋主体建筑,周边以环形均匀分布十栋小楼,不仅负担了国会议员的办公地点,同时也作为首星面向其他星球的官方接待所,占地总面积约二十万平方米。


    最高的建筑通体银白,间或描金,最上方为圆顶,以最高硬度的玄金材料雕刻星际史的重要时间点。与别的建筑相比,它大大削弱了科技感,加强了落地的历史厚重感。


    无论是第几次看到这栋楼,虞荞都会被它最上方闪耀的光芒吸引。


    肖承没在议会大厅里干坐着,提前出来迎接。


    “在看什么?”


    “上面太亮,多看两眼。”一句话带过,虞荞迈开步子踏上台阶,顺便对身后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不过你怎么出来了?”


    仿佛对周边隐隐约约的诧异目光没有察觉,肖承面不改色地走在虞荞身边,顺手拿过她手上的公文包:“你没去过议会厅,我带路。”


    “又不是没人领。”虞荞莞尔,“哪里劳烦我们肖参议。”


    肖承与她并肩,配合她的脚步:“参议难得赚点提包外快。”


    虞荞挑眉:“现在行情这么不好?堂堂参议员,居然也要靠这种小副业谋生。”


    “物质财富倒不紧缺,只是一个多月没见面,精神状态很是差劲,急需虞老板垂怜。”说完,肖承勾唇,垂眼看她,“虞老板意下如何?”


    虞荞回应周边人的打招呼,她颔首浅笑,嘴里对肖承说:“先看看今天的投票结果。”


    肖承无奈,长叹一口气:“整整178位参议员,虞老板,我可不能保证他们每个人都愿意。全体同意原则,你应该很清楚。其中任意一位想拉长战线,我也无能为力。”


    “我又没说非要一两天时间内通过啊。”进入电梯,等沉默的同事全部进来,虞荞才似笑非笑地按下十八层键,“但我想知道,你站哪边?”


    肖承看她:“你说呢。”


    虞荞停顿数秒:“我希望你站在我这边。”


    肖承目不转瞬:“我也希望你能相信我。”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虞荞收回目光,从他手里拿过公文包,率先出去:“我知道。”


    肖承跟在她身后。


    会议被定在第二大的穹顶大厅,偌大厅堂共有三层,全部呈三面环状分布,首层可容纳五百人,以一百人每层递减。


    反贪局这种“旁听”座位不固定,不知是排位的人有意无意,虞荞的座位刚好和肖承交错,肖在前一排,虞在斜后方。


    光脑无声震动,虞荞低头。


    老橙子:【前排观架区,位置怎么样?】


    虞荞憋笑,回他:【很期待】


    从总体来说,共和国两院有矛盾存在,但最大的无疑还是星球间的利益冲突。如果牵扯上了切实的利益,别说唇枪舌战,当场打起来的事也不是没有。


    今天召开委员会,要商讨评议的法案不仅有《官员监督体系完善意见》,还有份《关于前十星资源供给问题》,以及《谈七十二星驻守增员》。


    前者看似锋利,但和后两者相比,真真是温良无比。


    怀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虞荞关机光脑,耐心等待会议开始。


    两院议长准时出现,坐上靠墙的那一面,他们面向众人,郑重宣布会议开始。


    参议院议长今年八十六了,但依然坚守在工作岗位上。满头蓬松银发全被梳到脑后,她语速很慢,面色严肃,点名段铮上台发言,阐述第一份法案。


    “想必大家已经听说了第八星的事,自从半个月前宋总秘事件爆发,我们便积极跟进了相关研究。贪污腐败从不是个例,我们不仅了解了宋案的具体情况,还根据十三星本地情况,做了份普适性提案……”


    一边说,段铮一边指引众人去看投影,语言流畅又自信。


    待她十分钟阐述结束,就有人迫不及待开口:“可是段议员,您不觉得该方案的可行性很差吗?星际目前已经设立过反贪局和检察院了,完全没必要再做一个访探局,这根本就是种资源浪费,不仅要扩招公职人员,对财政支出也不友好。”


    虞荞扭头看去,是第六星的参议员之一。


    不等她皱眉,肖承便按下话筒,冷淡道:“每个星球只设一个访探局,全局上下不过几百人,固定工资能花多少?如果能够切实减少贪腐现象,财政支出只会更加宽裕。”


    “我赞同。”第十星孟参议马上跟他话尾,接着道:“宋案的解决大大增强了民众对政.府的信任度,趁热打铁很有必要。”


    “但这案归根到底是反贪局破的,不如加强反贪局的建设,没必要扶持一个前途未知的访探局。不如这样,把访探局降一级,并进反贪局。”


    “不可能”三个字涌上喉咙,嘴巴都张开了一半,虞荞瞬间被眼疾手快的周灿捂住嘴。


    周灿压低声音:“助部,咱们没有发言权,您别乱说话,这种事传出去很难听的。”


    明面上的反贪局“从不干政”,不能在议员讨论具体内容时插嘴,只能最后总结时发表本局经验,为心仪法案施压拉票。


    段铮思考对策还不忘瞥虞荞一眼,示意冷静。看到虞荞点头作罢后,她才继续开口。


    “我反对。如果把两局合并,时间一长很容易造成职责混淆,搞得不伦不类;此外,访探局的自由度不能轻易被其他机关干预,它的配置和权限应对标反贪局、检察院,为确保其行动灵活高效,必须单独成局。”


    第二星的郦参议手指轻动,可想到侄女参与了这次抓捕,又想到哥哥的政绩,还是蹙眉按下。


    “我同意段议员的看法,不论出于哪种考究,访探局确实该独立成局。宋案的牵扯面虽然不广,但金额尤其巨大,整整两百亿星币,我们必须时刻警醒,引以为戒。”


    ……


    每隔两小时是休息时间,议长宣布暂停,虞荞马上起身。听到身后传来声响,肖承耳朵一动,随之起来,对身边人低声道“借过”。


    国会主楼的会议室众多,虞荞随便找了个没监控的躲进去。


    “才听小半天就受不了了?”


    见虞荞一脸头疼地扶额,肖承忍俊不禁,关上门后向前几步,在她身边站定。


    虞荞放下手,无力地倚墙上:“不是受不了,是快被憋死了。全程我都没法说话,只能听你们说,急得我后背出汗。”


    她把衬衫扣子解开一颗,忍不住吐槽:“其实某些人不答应我能理解,但他们提出的反对理由未免太离谱!什么工资发不了,什么联谊很困难,这都是哪儿跟哪儿?我们奉行的难道是快乐政治吗?又不是过家家。”


    肖承闷声笑:“可事实显而易见,他们就能用这些理由压着不给过。”


    他随手从一旁抓来几张纸,给虞荞扇风:“你的提案到底是群众喜闻乐见的事,利用舆论也是很好的方法。总之下一阶段会暂缓监督法案的讨论,我估计资源供给有的吵,你待会儿看戏就好。”


    虞荞纳闷:“你有经验?”


    肖承想了想:“算是。之前听爷爷说过三十八星的资源开采供给,那时候吵得非常凶,三十八星的众议员直接脱鞋打人了。”


    虞荞完全能理解,她刚想说“谁想为他人做嫁衣”,就听到门外传来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肖承也听到了。


    两人对视了眼,下一秒同步转身,拉开连通休息间的门。但刚进去,他们睁大眼。


    这房间怎么这么小?


    连站两个高个儿都费劲。


    门外声音模糊传来:“虞荞什么时候跟十三星的段铮扯一块儿去了?他们夫妻俩不是戒备心很重么。我看那提案的风格也太虞荞了,一点都不像蔺人精写的。”


    “嗐,谁知道。也许黑心夫妻天生对同类人有敏感度吧,孟雪鹤是暗着黑,虞荞就是明着阴,瞧瞧她一天天干的事儿,没人托底,谁敢这么作?真不怕哪天被暗杀了。”


    第一个男声阴阳怪气:“暗杀有什么好怕的,人家的托底人可多着。头一位就是咱们肖参议,他偏偏喜欢作的,你刚刚没看见?连出门都要跟着,还怕迷路了不成。”


    虞荞听得黑脸,肖承低头瞧着她笑,心想这两位对虞荞的判断还挺准确。他稍微弯下腰,贴近对方耳边,用气音问:“你真的会迷路吗?”


    虞荞一惊:?!


    反应过来,她马上抬头瞪眼,肖承却笑意更深,轻轻吻下去。


    地方太小,虞荞不敢乱动,只狠狠拧他胳膊,对方还一本正经:“你不觉得这样很刺激么?”


    虞荞咬牙,同样用气音:“刺激在哪儿?”


    肖承嘴角上挑,揽住她的腰:“外面有人,空间狭窄,我们还是正在被讨论的偷情对象……虞荞,你真的不喜欢?”


    “变态。”


    他说的都是什么东西?虞荞切齿:“你怎么这么淫.荡?”


    肖承不觉有他,还有心情做发散思维:“陈述事实而已。你说,如果我们现在被人发现、然后拍到网上去,别人会怎么议论呢?标题会不会是‘国会迷情——相差十岁的不伦之恋’?”


    虞荞寒毛倒竖,她震惊:“肖承,你犯病了吗?这不是在床上,你少口嗨行不行?”


    她的表情太可爱,肖承差点被逗笑出声,费了好大劲才憋住,只是捧着她下颌亲了亲。


    “逗你玩的。知道你最看脸面。”


    心跳被拉得很长,门外的闲聊声远去。


    “别想那个监督体系了,法案通过是一回事,实施是另一回事,具体执行方面可操作性还是很大的。待会儿的资源问题才是大头,你且等着看,绝对能吵起来。”


    “这不是必然?我听大姨讲过当年那场景,啧啧啧……”


    虞荞分神去听,确定脚步声消失,马上开门出去,拒绝和肖承共处狭室。


    “今晚有件事要跟你说,回璟园吧?”


    即将出门,肖承喊住她。


    虞荞插兜,转回来看他:“孟雪鹤最近正烦教育局的事,小心他半夜情绪失控去捅你。”


    “那换个地?”


    “嗯。”


    “那再亲一下?”


    “嗯?”


    他叹息:“我现在是易感期。”


    她放心:“哦。”


    “诶,你看到我钥匙扣了吗?”刚出去没多久的参议员一摸口袋,面上疑惑。


    身边人摆摆手:“没看见,回头买个新的。”


    那人苦脸:“不行,我家那位会杀了我的。我得去找,你也过来。”


    “不是,凭什么啊?你的东西丢了关我什么事?”


    “你前几天招倡的钱不是我给的?快点。”


    “搞得你没上似的……”


    两人碎嘴原路返回,不想之前离开时没关门,如今门缝太大,外面人对里面的个别空间便一览无余。


    “!!!”


    他们睁大双眼。


    同一时间,室内男人的视线也直直盯过来,漆黑瞳孔里淬着寒芒和警告。两人一凛,马上回头,僵硬抬脚离开,直到彻底远离那个房间,才缓缓转头,对视一眼。


    如果他们没看过,女方……就是一头标志性的高马尾。


    除非穿军装需要低盘发,虞荞永远以高马尾影响示人。


    他们沉默着返回会议厅,三分钟后,服装与那个房间的人完全重合的两人走进来,一前一后。


    他们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不过很快,他们也没心思去看虞荞了,因为现场陷入了极度混乱。


    第二阶段刚开始时一切正常,高等星参议员昂首挺胸,表示应该把新发现的资源星归公,然后将五分之四的资源输送至前十星,以维持高科技发展、造福普罗大众。


    最先发现该资源的四十星许代表不禁冷笑:“章参议好魄力,上下嘴皮一碰,就想把好东西都揽进自家怀里?东西明明是我们四十星先发现的,距离最近的又是三十九星,怎么看都该是我们两方商量处置吧?”


    章参议变脸:“林参议,我警告你不要乱讲话。什么叫‘把好东西都揽进自家怀里’?我的提案明明是造福大众的!如今科技最发达的是不是前十星?支持前十星加速发展科技,这是不是人类的进步?这是不是助力公民的生活幸福感提升?”


    “到底是谁在乱讲话?”


    三十九星的参议员也坐不住了,她嗤笑一声,“既然前十星这么想让公民幸福、人类进步,怎么就不能花钱从我们这儿买资源呢?资源的开采、运输,是不是都需要人力?这能提供就业吧。有了工作就有了钱,有了钱谁不幸福?”


    闻言,第三星参议员加入战场,他拧眉,严厉批评道:“贺参议,您说话怎么就这么物质?能不能有点奉献精神!”


    “奉献?您跟我们这群穷鬼谈奉献?”三十八星的众议员一听奉献就烦,插进话题,“几十年前我们没奉献吗?我们都快把自己的家奉献成空壳子了!可得到了什么?要不是人家虞助部好心批厂子下来,我们还不知道得熬到什么时候!”


    她越想越气,过往的委屈尽数涌来,直接一拍桌子:“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儿了,章参议的这提案,三十八星绝不答应!”


    “你一个众议员,还有资格代表起整个三十八星了?”被当众打脸,章也怒了,遂亦上前拍桌子。


    许参议冷笑,顺手抄起隔壁桌的文件夹朝对面甩过去。


    “章珂,你还拿身份压人了?我这个参议员说话总有用吧?我告诉你,新星球的开发权,你一丁点儿都别想沾手!”


    第三星参议员头回见这阵仗,他是纯正的文人,再怒也不过一句:“你、你怎么能打他呢?”


    “我不止打他,我还打你!”话音落,许参议又把手伸向隔壁桌,硬挺挺的文件夹啪一声丢过去,“打的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强盗!”


    肖承皱眉,及时拿起自己的文件夹上挡,没让飞来的东西砸到虞荞。


    而被完美击中大脑的文人痛呼一声,声音随即颤抖:“血,血,我晕血……”


    章珂受不了了,他从圆环一头走到对面,直接揪起许参议衣领,“姓许的你别给脸不要脸!”


    “不要脸的一直都是你!每天满嘴喷粪爽死你了吧,啊?我说你怎么一上台讲话我就恶心,离近了才发现你是靠吃屎长大的!”


    “许蒂你是不是找死?!”


    参议院议长老太气得发抖,语气都变快了:“你们在干什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只可惜现场的混乱程度太高,新仇旧恨累一块,别说停手,不送进ICU就算彼此仁慈。


    见三十七星众议员开始脱鞋子了,肖承额角青筋直跳,他当即起身,逆过人流上台,在大屏上投放了几个手写字。


    “暂时散会。”


    写完,他利落下台,带着自己人,护着反贪局的代表们快步离开。


    虞荞还在懵:“你不拦着吗?”


    肖承拉住她手腕出会议厅:“这个法案通过了对我有好处,没通过也不影响根基。不用去管,让着急的去闹。”


    虞荞有点担心,不肯挪步子:“不管也行,但两位议长年纪都大了,好歹把他们两个也接出来啊。”


    “老东西比谁都精,不然这个年龄早该下台了。”


    虞荞不信,结果刚想进去,肖承就展示了参议院老太议长的最新CM博文。


    【简直无法无天!这怎么让我安心退休啊!(图片)(视频)(视频)】


    虞荞不信邪地看进会议厅,发现老太正稳坐钓鱼台,身边围了满满当当的保镖,她只负责不时喊一声“能不能注意影响”“听听公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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