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离复又睁开眼, 视线一寸寸在她面上逡巡,揽着腰肢的手上移,抚过起伏曲线、两弯锁骨, 以及那枚小红痣,最终落在唇上。
指腹按揉摩挲,将唇瓣揉弄得通红。
白皙的面庞透出薄红, 水润的眼睛嗔怒地盯他一眼。
玄离呼吸略重,面上没有半分多余情绪。
熟悉的剧痛来临, 烈焰般的纹路好似绞杀猎物的藤网, 一寸寸绞紧心脏。
唇瓣被揉得嫣红水润,沾湿了指尖。
沉沉的、幽紫的眼瞳紧盯着楚悠。
他还是那副平静神情,但眼中滚烫翻涌的情绪为这张俊美脸庞染上一丝疯狂之色。
一瞬间, 多年在末世生存锻炼出来的直觉发出疯狂警告,她下意识想退,声音带点颤:“……玄离?”
还没来得及退, 楚悠的双腿被瞬间绞紧。
炽热滚烫的吻落下。
他平静地按住楚悠的后颈, 吞噬掉一切声音与喘息。
胸膛处的纹路迅速生长蔓延。
剧痛加重, 他愈发用力将楚悠压向自己。
在焚心蚀骨的无尽痛意里, 他放缓动作,舔舐红肿的唇, 又吻去被他逼出的泪光。
这是她要的, 并非他主动。他想。
楚悠断断续续喘气,脑袋发晕, 感受着温热气息向下流连。
薄唇落在锁骨下方, 磋磨轻咬生有红痣的那块皮肤。
她的五指插入玄离发间,忍不住收紧。
床榻上的空气仿佛黏稠起来。
在楚悠以为他打算做点什么时,玄离停下动作, 缓慢理好她的衣襟,将点点痕迹掩盖。
面对疑惑目光,他没有解释,把人按入怀中,“睡吧。明日带你去个地方。”
*
楚悠没想到,他说的去个地方,是指幽都城外。
睡醒一觉睁眼,她躺在陌生床榻上,屋内摆设雅致。
屋里只有她一人。
前窗推开,小院外细雪纷飞,院内青竹苍翠、花草葳蕤。后窗外冷雾缭绕,能将山上暖池与山下热闹小镇尽收眼底。
楚悠推开屋门,大黄懒懒趴在门口,小白在花丛里打滚。
看见女主人,大黄躺在地上翻出肚皮,“嘤嘤~”
在楚悠面前,大黄尽职尽责扮演一条不说人话的狗。
它已经快忘了曾经随着主人大杀四方的威风场景,觉得当狗也挺幸福的。
玄离从廊下走来,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张秦。
与张秦凝重的样子不同,他神情淡淡,走至楚悠面前,理好她翘起的碎发,“镇上有社戏,去看看?”
她握住玄离的手,温度比平时要冷一些,“你到底怎么了?”
玄离不悦地盯了眼张秦。
他心领神会,立刻收起凝重,恭敬道:“回夫人,尊上身体康健,属下只是在思考如何彻底拔除尊上的旧疾。”
“下山。”玄离反握住她,没再给继续询问的机会。
楚悠被带着走出好几步,跨出院门前,回身看了一眼。
张秦已匆匆离开,只留下背影。
山下小镇繁华热闹。
临近年关,镇上接连三日都有社戏演出,由人扮演鬼神,祛除霉运为来年祈福。
楚悠拉着玄离津津有味看了两场,又逛遍小镇,尝了特有的醉鱼。
出门前的疑惑很快被抛到脑后。
回到山上小院,已经入夜。
暖池白雾袅袅,楚悠泡在温热的池水里,缓解逛了一天的疲惫。
小方桌置于岸边,玉器皿里盛满脆甜瓜果。
另一方池子紧挨着暖池,同样雾气袅袅,却寒气逼人。
青年闭目浸泡其中,深色寝衣完全贴合身躯,勾勒出肩臂与腰腹的线条。
“玄离,你真的不冷吗?”楚悠趴在池沿,拿了一枚樱桃果咔擦吃掉。
他睁开眼,微微侧目,“不会。”
白皙脸庞被熏得透红,素色衣衫紧贴肌肤,乌发贴在后背。唇上染了点鲜红汁液,看着像山野间蓄意勾引人的精怪。
玄离很快移开视线。
果肉甜津津,楚悠很喜欢,又吃了一颗,“为什么突然来这里小住?”
“不是你说要来么?”
“嗯?”她目露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
好一会,楚悠才隐约想起来,很多天之前,似乎是提了一嘴。
紧接着又想起他昨晚说最近在处理一些积压事务。
她翘起唇角:“你最近这么忙,是为了空出时间陪我出门吗?”
玄离本想否认,余光瞥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话至唇边又咽下,变成了颔首,“喜欢这里?”
“喜欢呀。风景好,山下也热闹。”
“那便多住几日。”
“多住几日是指多少天?”
“住到你想回圣渊宫为止。”
楚悠双手托脸,眉眼弯弯:“玄离,我好像更喜欢你一点了。”
玄离面无波澜,睫羽颤了一下。
见他没什么反应,她忽然想起,玄离从来没有明确对她说过喜欢。
几滴水珠泼洒过来,惹得玄离侧目去看。
楚悠收起泼水的手,一眨不眨盯着他:“你当时为什么答应和我成婚?”
这个问题似一根刺,在他心头轻扎。
玄离始终没想清楚,在溪石村那夜,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应承下来。
成婚,本不该出现在他的计划里。
他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说呢?”
楚悠不满:“是我在问,我要听你说。”
视线相对片刻,玄离忽的起身,池水顺着紧贴腰腹的寝衣滚落。
他赤足上岸,步入暖池中,伸手抹去她唇边那点惹眼的红汁,“你想要什么答案?”
这还用问她?
楚悠张口咬住他的指节,齿关用力挤压。
痛意从指节传递,化作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玄离眸光幽暗,握住她的肩。
低沉的声音好似诱哄:“转过去。”
“?”楚悠满腹狐疑,被带着转身,整个人贴在池沿边上。
冰冷身躯覆上她的后背,一只手从身后绕来,卡在她的脖子与下颌骨处,另一只握着她的手紧按在池沿上。
“扶好。”滚烫气息拂过耳畔。
耳根涌起热意,楚悠瞬间明白他想做什么,用力挣了一下,“我不……”
卡在下颌处的手一抬,迫使她向后扭头。
玄离俯身咬住她的唇,力度稍重,打断未说完的拒绝。
“答案,你要的。”
系带挑开,薄薄衣衫浮至水面,暖池的池水晃荡涌动,偶尔漫至岸边。
池沿打磨光滑,不时有水漫上,湿滑无比。
手放在上面,完全没有着力点。
楚悠的手不断滑落,又被另一只手握住,牢牢按在其上。
*
池水晃动至夜半才停息。
楚悠被迷迷糊糊抱回床榻上,困得沾了软枕就睡。
山间寂静,唯有月色高悬。
她睡眠向来浅,睡梦中翻身,摸到身旁是空的,瞬间醒过来。
被褥没有余温,似乎是把她抱回来后,玄离就走了。
这么晚,还能去哪?
想到白天张秦那古怪的样子,楚悠系好衣衫,下榻套上披风,悄无声息出了屋门。
守在门口的大黄呼呼大睡,一无所知。
穿过曲径通幽的小道,她看见亮着灯的屋子,里面隐隐有谈话声。
楚悠下意识走近两步。
“尊上,留或不留,您必须做出一个决断。否则……”
“砰!”屋门轰然打开。
一道身影转瞬而出,抬手扼向门外之人。
电光火石间,玄离看清是谁,瞬间收了去势,转而扶住楚悠的肩。
“怎么到这来了?”
凌厉的风从她咽喉处擦过。
楚悠怔了片刻才回神:“我醒了看你不在,出来找你……你们在谈什么?”
张秦跟在玄离身后,冷汗如注,不敢擅自吱声。
玄离眸光微暗,正要开口,悠长的铜钟撞击之声连绵不绝响起,自幽都城传向四方城池。
伏宿的声音从玉简里传来。
“尊上,世家修者齐聚昴江之外,已向极西宣战,誓要夺回圣女!”
楚悠下意识看向他。
“我离开几日,稍后温洛月送你回宫。”玄离面容沉沉,没有解释亦没有多留,转身便走。
袖袍忽的一紧,从身后被拽住。
“带上我去,我可以保护你。”
之前楚悠捡到玄离,正是因为魔渊和十四洲世家在西境开战,世家们元气大伤,他也身受重伤。
她认真重复道:“让我和你一起去。”
玄离沉默片刻,转身对上她透亮眼眸,轻抚她颊边碎发,抽出自己的袖袍。
“等我回来。”
*
玄离走得匆匆。
出城小住被打断,温洛月把楚悠送回了圣渊宫。
他走后,千里音偶尔会有消息传回,不像上次离开直接失联。
相熟的人都走了,偌大的圣渊宫像四四方方的盒子。
楚悠耐着性子,等玄离回来,打算问问他张秦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留下负责宫禁的仍是温洛月。有一日楚悠想外出,她恭敬客气劝楚悠止步,理由是大战期间或有修者潜入王都,无瑕分出人手与精力随行。
她猜这是玄离的意思,便没计较。
苏蕴灵从楚悠那里,听说世家修者因她宣战,很是费解。
一边捣碎灵药,一边道:“他们怎么会为我一个人大动干戈,不合常理。”
楚悠猜测:“或许是小剑仙请动了人?”
“不会的。世家之间利益纠纷盘根错节,行事向来以利益为重,哪怕阿凡誉满十四洲、是方家家主关门弟子,也没有这样大的面子。”
她们琢磨了半天,也猜不透世家们这样着急、大动干戈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苏蕴灵叹气:“希望他们尽早撤去吧,战火连天,受伤的还是边境城池的普通人。”
楚悠:“你不想回去吗?”
她轻轻摇头,将灵药捣出汁液,指尖柔和白光倾泻,从中凝出两滴青露,“在这里我不必被规训,能做喜欢的事,还有你相伴。只是见不到青良师叔,不知他如何了。”
楚悠察觉到一丝古怪。
季凡被提起的次数,远远低于林青良。而且苏蕴灵说起季凡的时候,语气亲近,但不像提起心悦之人。
“蕴灵,你好像不太惦记小剑仙……”
苏蕴灵垂下眼,浅浅一笑:“我与他年少相识,有青梅竹马之谊。方家家主与师尊为我们定下婚约,他待我很好,我自然也是惦记的。他修为高,有时不需要操心太多。”
毕竟是感情私事,楚悠没再深问。
这一战如了苏蕴灵的愿,仅七日,来势汹汹的世家们没讨到好,便迅速撤离了。
楚悠没等到玄离回东明殿,反而等来了伏宿。
一向不着调的他神情凝重:“夫人,尊上受伤了。”
在去议事殿的路上,楚悠听伏宿说了经过。
伤玄离的是五大世家之首,方家家主,方修永。此人是季凡的师尊,亦是十四洲内除玄离外的另一位圣人境修者。
方家盘踞中境玉京,方修永极少离开方家,无论有什么要事,都交由季凡或其余弟子去办。
“这千年老王八不缩在方家,竟然千里迢迢跑到这,同尊上打了一场。”
“从前他对上尊上,能避则避,这次像吃错药了。而且不知他耍了什么阴招,竟重伤了尊上。当然他也没讨到好,受了尊上一掌,血喷了老高。”
“还有,张圣手也不知吃错什么药,我说将尊上送回东明殿,他非要留尊上在这养伤。”
匆匆赶到议事殿时,偏殿满是清苦药味。
“张圣手,尊上醒了没?”
伏宿扬声问着,一面随楚悠进殿。
“尊上刚醒,小声些!”张秦绕过素纱屏风,端着空药碗快步走出。见到楚悠面色一凝,但很快收敛,恭敬垂手道,“夫人,尊上需要静养,您不如过两日再来?”
楚悠被拦住,视线越过张秦,落在屏风上。
素纱后人影绰绰。
她正想开口,里面传来极其冷淡的一声:“张秦。”
张秦脸色变了又变,终究什么也没说,“是。”
“属下方才僭越失礼,请夫人恕罪。”他拱手告了罪,将伏宿也拽走了。
楚悠快步走到榻前。
天光从窗棂映入,屏风后的长榻上,玄离半坐起身,披着外袍里衣敞开,腰腹处已敷药裹了绷带。
眉羽乌黑,愈发衬得俊美面容苍白。
他神色平静,目光久久落在楚悠脸上。
她坐在榻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伏宿说,你伤得很重。”
宽大手掌拢住她,摩挲几下如同安抚,“还好,只需静养一段时日。”
楚悠抿着唇:“如果你带我去,也许就不会受伤了。”
玄离单手拢好衣襟,遮掩住心口处,没接她这句话,反而道:“为何最近不出宫了?”
“不是你不让我出去吗?”
他目光幽冷,“温洛月拦你?”
楚悠:“也不算拦,只是劝我别出去,说外面动荡不安全。”
“宫内宫外,你都可自由出入,不必管旁人怎么说。”玄离面上不见波澜,轻揉她的指尖,“之前住过的小院,还想去么?”
她的眼睛微微一亮:“什么时候去?”
“随时可以。”
“可是你的伤还没好呢,过段时间再去。”
揉她指尖的手一顿,玄离道:“鸢戈和伏宿近来清闲,让他们陪你去。”
透亮眼眸闪着的光慢慢暗下去。
“不想去了。”楚悠垂下眼,顿了顿又道,“上次张医师说要你做出决断,是什么意思,你遇到难事了?”
殿中萦满苦涩药味,浸得人舌尖也发苦。
玄离避开视线,喉结滚动几圈,缓缓道:“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罢了。”
又是这样,无论有什么事,都不会和她说。
楚悠好一会没说话,抽走了自己的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不回东明殿养伤吗?”
殿内寂静半响,玄离平静道:“这里方便些。”
她点点头没再多问一句,“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休息。”
水蓝身影很快消失在殿门处。
玄离面无表情盯着殿门,一手攥着榻沿,一手按住心口,手背青筋毕现,生生将沉木榻捏碎一角。
“尊上!”张秦端着新的一碗药匆匆跑来,颤着手递过去。
他抓过碗猛地灌下。
衣襟交叠处露出一线冷白胸膛,已经完全被烈焰纹路覆盖,蔓延至脖颈。
张秦别开眼,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缓了许久,纹路终于隐入肌肤之下。
玄离鬓角被冷汗浸透,以手支着额角缓慢按揉,沉声道:“把温洛月和奎七叫来。”
片刻后,温洛月与鬼面奎步入偏殿,在屏风后行礼拜见。
鬼面奎:“不知尊上找属下有何事交代?”
玄离取过帕子,随意擦净手,语气极淡:“暂时没你的事。”
鬼面奎沉默站到一侧静候。
温洛月半跪在地,压下心中不安道:“尊上有什么吩咐?”
殿中寂静无声,久久没听见回应,压迫感越来越重。
她喉咙发紧,后背渐渐渗出冷汗,叩首咬牙道:“请尊上明示。”
一道修长身影绕过屏风,玄色衣袍逶迤,停在她身前不远处。
她听见上方传来一声阴冷轻笑:“温洛月,你胆子很大。”
寒意顺着背脊爬到头顶,温洛月立刻跪伏在地,颤声道:“尊上恕罪!是属下僭越,但属下也是为夫人安全着想……”
一股无形的巨力忽然扼住她的脖颈。
温洛月被迫仰头,见玄离站在原处,五指隔空握拢。
他长发未束,面容苍白幽冷,如同索命的地府阎罗——
作者有话说:本章新增一千两百字
本章掉落十个随机红包~国庆双节比较忙,八号之后会有营养液加更活动[亲亲]
第32章 水中月(九)【大修】 她要离开,永不……
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出喉管。
对上那双阴沉紫瞳, 温洛月忽然回忆起这百年间,她所见过玄离杀伐果断的一切场景。血液簌簌逆流,她生出巨大的惶恐与一点无法除掉的不甘。
是近来的玄离被染上鲜活气息, 才让她滋生出了不该有的试探心思。
此刻,温洛月才意识到,玄离从未变过, 只是独独对那人特别。
“尊上……饶命……”她喉咙里拼命挤出零碎求饶。
“砰——”
红衣身影重重砸入墙面。
温洛月哇地吐出大口鲜血,狼狈撑着地面咳嗽, “咳咳……谢尊上宽恕。”
“这是第二次。”玄离面容冰冷收回手, “滚。”
温洛月一颤,反应过来他去两城平叛时,她的那点小动作也被察觉了。
寒气从骨缝里透出, 她不敢再多留,匆匆爬起告退。
直到温洛月走后许久,张秦和鬼面奎都没敢喘气。
尤其是张秦, 他很清楚今天这出是给他看的。
玄离坐回榻上, 瞥了眼鬼面奎, “奎七。”
鬼面奎即刻半跪, “尊上,自上次行宫后, 属下再没对夫人不敬!”
“今日起, 在极西境内找到通巫言咒术的人,在十四洲天枢楼也发悬赏找。”
等鬼面奎领命离开, 张秦一个箭步挪出, “尊上,方老贼定是已经察觉到您心脉有损,如果再被世家的有心之人察觉……”
张秦都知道, 玄离怎会不知。
他面无表情按住心口,忍受着烈火焚心之痛,满心的憎恶。
这道禁制,近来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
他将步上生母的后尘。
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他绝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
楚悠没再去过议事殿偏殿。
她照常出宫,和苏蕴灵等人相聚,还顺带向鸢戈要了一份极西的地图。
极西境内,以幽都王城为中心,十二座巨大城池延绵,村镇无数。
地图卷轴很长,夜晚独自一人在东明殿时,她仔细翻看,用笔勾画了几处远离王城的幽静镇子。
大约是听东方忱经常提起他父亲治下的魉城民风淳朴,她所选地点大多在魉城范围内。
在末世那些年太动荡,在这个世界,她所求不多,只希望日子平静自由,最好有人相伴。
这个人,不是非要不可。
她本来就很习惯独自生活。
离开幽都之后,她会找个幽静镇子好好过日子。
两人多日不见,宫里隐隐有流言。
苏蕴灵察觉到楚悠与玄离间的古怪气氛,试探性问:“悠悠,尊上搬回东明殿了吗?”
楚悠:“没呢。”
“他的伤还没好?”
“好了呀。”
苏蕴灵明显感受到楚悠语气的随意,迟疑道:“尊上同你吵架了?”
窗外大雪纷纷扬扬。
“没有啊。”楚悠捧着手炉浅笑,“蕴灵,以后小白送给你养,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能陪你过年了。”
苏蕴灵碾药的手停住,眼中浮起震惊,“怎么忽然要走……”
她望向窗外,漫天大雪里,宫殿群苍莽绵延。
“我本来就不喜欢这里。待了这么久,想换个地方了。”
“那……尊上同意了?”
楚悠歪头道:“为什么要他同意?”
他做任何事之前,也从没问过她同不同意。
*
日暮时分,伏宿等人齐聚圣渊宫某角落。
鸢戈表情冷淡,睁着大而圆的乌黑眼眸,道:“夫人找我要了地图,她好像要走。”
伏宿与东方忱双双震惊。
片刻后,东方忱问:“尊上知道此事吗?”
鸢戈摇头:“我没说。”
他轻叹一声:“瞒不住,尊上不会同意的。”
“唉。”伏宿倚着宫墙摇头,“你不懂,如果夫人铁了心要走,谁也拦不住。”
想起之前被抡飞的经历,他不由打冷颤。
“上次,我亲眼看见夫人把尊上打了,下手特别狠。”他指向侧脸,“这,一拳就下去,肩上还被来了一刀。”
两人听完陷入沉思。
东方忱举起一根手指,“虽然很冒犯,但我能说一句活该么?”
据他了解,楚悠是性格极好的人,能被逼到动手,谁对谁错不言而喻。
鸢戈冷淡点头,表示赞同。
伏宿崩溃挠头:“哎,你们怎么能……算了,算了,我也觉得。可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夫人走啊,咱们快想想办法!”
东方忱摊手,他还未和姑娘交往过,哪懂夫妻闹矛盾该怎么解决。
鸢戈则面无表情。
伏宿几乎想仰天长啸,“上哪找一个有经验的人指点一二啊!”
话音刚落,三人像被点醒,不约而同看向了相同的地方。
*
“那就拜托你了。”
流云宫殿门外,苏蕴灵握着楚悠的手柔柔笑道。
“和我客气什么,走啦。”
她带着鸢戈挥手道别,两人一同出宫。
今日接近黄昏时,苏蕴灵忽然同她说,常用的香粉用完了。方子是她亲自调配的,不想给旁人,想请她跑一趟香粉阁帮忙配一份回来。
明日是幽都城的大节庆,祀火节。
街市里满是节庆气氛,人潮如涌。
楚悠在香粉阁等了半个时辰,取到香粉后,她穿过热闹人群,准备直接回圣渊宫。
“夫人。”鸢戈牵住她的衣袖,望了眼灯火通明的醉仙楼,又回头望着她。
楚悠莫名从她冷淡的脸上读出了期待。
“我们吃完饭再回去?”
鸢戈抿起唇角,高兴点头。
两道身影挽着手步入醉仙楼。
此刻,圣渊宫议事殿内。
伏宿风风火火跑入,气都没喘匀道:“尊上,城内有叛党出没,夫人在宫外醉仙楼,还没回来!”
殿内刹那寂静。
桌案后的身影脸色骤变,扔开手中的笔,衣袍带风消失在殿中。
人一走,伏宿抚摸提心吊胆的胸口,取出玉简传音。
“东方,尊上出宫了。”
东方忱的声音传出:“放心,已准备妥当。”
伏宿长舒一口气,对着上天双手合十虔诚拜了三拜。
他由衷希望自家主子和夫人能和和美美,有了夫人,主子比以前有人情味多了,罚他都没罚这么狠。
*
醉仙楼隔间内清幽雅致,轩窗推开,视野极佳。
能将大半王城收入眼底。
楚悠托着脸,安静朝窗下看,密密人潮好似成群鸟雀,每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看了还一会,也没见说下楼去拿东西的鸢戈。
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今天苏蕴灵和鸢戈都奇奇怪怪的。
正打算出去看看,移门忽的打开,重重撞在门框上。
她疑惑回头:“鸢戈……”
两两对望,话音停顿消失。
他们已有小半个月未见。
楚悠怔了怔:“你怎么来了?”
玄衣身影在门外驻足片刻,缓步走入隔间,视线一寸寸从她身上扫过。
刚出圣渊宫,玄离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伏宿说城中有叛党作乱。”
楚悠也明白过来,她的朋友们合起伙一起演了出戏。好笑之余,心头微微发酸。
连旁人都看出了他们之间的冷淡。
“就算遇上,我也能处理。你不用来这一趟的。”
玄离默然片刻,应道:“我知道。”
沉闷的气氛在隔间里蔓延。
楚悠抿了抿唇,起身从他身旁绕过,“我先走了。”
一只手从后扣住她的手腕,顺势下滑,握住了手掌。
楚悠用力挣了一下,他握得更紧。她紧紧抿着唇:“放手。”
两人各自僵持着。
“咻——砰砰砰!!!”
刹那间,大片绚烂烟火在窗外盛开,映亮了半边夜幕,火树银花交错,令行人纷纷驻足。
有一刹那,将楚悠带回了东陵城那夜。
她轻声道:“明日是祀火节,要一同去吗?”
随着这句问出,心仿佛悬浮半空。
如果他答应,她愿意再主动走近一次。
握住她的手微微发僵,过了许久,他主动松开,“我近来抽不出空。让圣女出宫,陪你一同去。”
楚悠的心彻底落到实处,不悬浮也不摇摆了。
轻微的麻木感从指尖传递到心脏,情绪好像被隔绝在外,她挂起浅笑:“好啊,蕴灵还没同我一起出来过,她会很开心的,”
杏眸微微弯起,映着玄离的面容。
他难以形容此刻的这个眼神,心脏下意识抽痛,仿佛有什么在一寸寸剥离。
楚悠重新落座,托着脸看他:“我还没吃饭,一起吧,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
吃饭、闲聊、小酌,回宫,同榻而眠。
次日,楚悠一早就和苏蕴灵相约好,两人互相打扮一番,高高兴兴出门去了。
今日伏宿轮值,他老老实实半跪请罪。
“尊上,昨日属下谎报,下值就去领罚。”
玄离坐在桌案后,手持密探送回的密保,上面称东方忱随行,楚悠和苏蕴灵玩得很尽兴。
盯着短短几行字看了许久,仍压不下那种隐约、微妙的不安。
半响没等到答复,伏宿抬头:“尊上?”
他搁置密报,按揉几下眉心,道:“不必。”
他欢天喜地谢恩,刚起身,又听玄离问:“夫人最近有无异样?”
一瞬间,伏宿脑子里转了八百道弯。
心想,好不容易才和好的关系,千万不能再搞僵了。
于是笃定摇摇头:“属下没发现。”
*
祀火节当夜,满街花摊挨挨挤挤,花香扑鼻。
祈福树下,人们购置的祀火灯一盏挨一盏,如同大片星海。
楚悠同苏蕴灵也买了祀火灯。
此灯灯油特殊,能一直燃到年后,庇佑来年安泰和顺。
苏蕴灵买了三盏,在一旁逐一挂上小福牌,写了名字。
楚悠比她多买了一盏,弯着腰,将灯小心翼翼放在灯海中。
红绳玉坠随着弯腰从衣襟滑出。
东方忱只供了一盏灯,给他父亲供的。起身时瞥见光华氤氲的玉坠,目光微微一怔。
注意到他的视线,楚悠用手掌托住玉坠,“这个玉有什么问题吗?”
“这似乎……”他走近一步,仔细端详片刻,“这是一枚灵玉,可寄托神魂。”
东方忱惊叹道:“里面已经有了一缕神魂,如此强大,肯定是尊上的。”
楚悠托玉的手一僵,慢慢握紧,“里面有一缕神魂,会怎么样?”
“能庇佑佩玉之人,哪怕是圣人境的修者,一击也伤不了夫人。如果远离或者玉碎,神魂主人也会立刻知晓。”
“……”
楚悠沉默将它塞回衣襟,朝东方忱随意笑笑:“竟然是这样重要的东西,多谢告知。”
当初玄离送她时,只说是买来的,让她戴着玩。
放完灯后,夜色已深,三人没有久留,启程回了圣渊宫。
一道玄衣身影隐没在人群中,盯着三人曾停留的位置。
方才东方忱与楚悠凑近交谈那幕,好似钉子直扎眼底。
距离太远,四周人声嘈杂,他不知两人交谈了什么。
贸然放出五感窥探又怕惊扰。
直到三人走远离去,他才缓步走至楚悠供奉的四盏灯面前,一一托起查看。
前三盏的小福牌上写的是父母、妹妹。
玄离端起最后一盏。
福牌光洁如新,只有隽秀二字——
楚悠。
没有他的。
*
临近年关,按例玄离会巡视四座主城,既是犒赏亦是敲打。
鬼面奎传回消息,找到一位通晓巫言咒术之人。
魔尊銮驾在次日天光微熹启程,他通过千里音告知了楚悠自己的行程。
那头很快回应,语气如常。
他摩挲着千里音,将福牌的事压至心底。
一块福牌一盏灯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玄离一共去了十日,在这段时间里,楚悠照常外出,面上毫无异样。
幽都王城里,能买到的东西太多。
这些日子,她一面收拾准备,一面从手环里搬离旧物,腾出空间。
许多旧物都与玄离有关。
有时收拾着,她也会陷入恍惚。
喜欢一个人,竟然会这样辛苦。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分明已经捧上了所有的真心,还是很难捂热一个人。
她的身边总是很难有长久相伴的人。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也许得不到,才会过于执着。
她想,自己还是更适合独自生活。
两人好聚好散,她选个幽静小镇过好自己的日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成婚快半年,楚悠觉得还是能同他好好说清楚的。
与其变成怨偶,不如早早散了,留下点美好回忆。
所有东西收拾妥当时,魔尊銮驾回到王城。
楚悠解下脖子上的玉坠,站在东明殿窗旁,遥望连绵宫殿群片刻,没有留恋地收回视线。
玉坠握在手中,她朝议事殿方向走去。
一路上,楚悠都放出精神力,没有惊动任何人。
悄悄地去,说完后,安静地走。
她不想闹得所有人都知道。
楚悠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游廊。这条路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走,之前每日都来找玄离,走了无数回这条路。
绕过最后的游廊,肃穆议事殿映入眼帘。
楚悠轻松穿过四周布下的结界、法阵。走至议事殿外,忽听见里面有谈话声。
张秦在里面。
她无意偷听旁人对话,自觉往前走几步,想要避开,等他们谈完再现身进去。
然而,刚转身,张秦的一句话将她定在原地。
“尊上,属下说一句冒犯的话。既然您决定疏远冷淡夫人,为何不直接放她出宫,何苦互相折磨?”
里面传来极其平淡的一句:“她能压制菩提珠,于本座有用。”
“夫人能压制菩提珠?她不是凡人么?怎会……”张秦捋了捋思路,“暂且不提这个,圣女也能压制菩提珠啊,您何必非要夫人留在身边?”
玄离垂眼,捻动腕上似青玉的菩提珠串,“每隔几月一次的反噬,也能被压制。”
张秦缓缓瞪大双眼。
百年前大战之后,这串菩提珠被下血咒,每隔几月会随机反噬一次。
发作期间,玄离几乎难以行动。
上次伤重被楚悠捡到,也是因为与世家争斗时,遇上了反噬期。
现在净灵珠认主无法分离,苏蕴灵帮忙施术只能缓解日常疼痛。
“尊上之前的反噬是何时?”
“九月。”
“算算日子,的确临近了。”张秦重重叹气,“先前我还不解,尊上怎会忽然成婚,还是一位凡人女子,原因竟是这样。可是,您疏远冷淡,夫人如果生了去意……”
里面忽然传来重物落地声,似乎有什么被扫落。
玄离语气森森:“你觉得,本座会放她走?”
张秦回答了什么,楚悠没听清楚。
她立在殿外,冷风卷过,面如刀割。
无数过往掠过脑海,他的迁就、纵容,令她以为,这段感情里面,他只是不喜欢表达,同样也是真情实意的。
只有她是,玄离不是。
楚悠恍惚想起新婚之夜,玄离那时同她说,旧疾犯了。
所以,是在拿她当解药么?
平日的相处里,种种对她好,又掺了多少利用。
楚悠平静盯着手里的玉坠,有一瞬间,浮现了将它砸碎的想法。
东方忱说过,这东西远离或碎了会被神魂主人知晓。
她将玉坠扔进了手环最角落。
楚悠改主意了。
这个地方,她不会再回来。她要离开魔渊,永不相见——
作者有话说:结尾有修改,看过的宝宝记得刷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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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水中月(十) 干呕
楚悠平静回到东明殿, 无人发现她曾离开又回来。
来回一趟花了不少时间,她拍去披风上的雪粒,揉了揉冷僵的脸庞, 环视着东明殿。
眼前这座生活了近三个月的寝殿,与刚住进来时变了许多。
刚来的时候华丽冷肃,无半点多余之物。
现在, 地面铺了软毯,床边安置了玉榻, 桌案的玉瓶里插着她选的花, 床榻上挂了安神香囊,窗沿摆了一对泥偶娃娃……
不只有她布置的,还有玄离让人送来的。
楚悠曾以为, 这里是她和玄离的新家。
应该只有她这样想,他大概觉得这里是困住工具的笼子。
她坐在榻边,取出手环里的精致项链, 佩在脖子上。
手指一遍遍摩挲照片吊坠, 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听见的那场对话。
既然是有用的工具, 想离开, 就不那么容易了。
要重新制定离开计划。
心里装着事,楚悠几乎一夜未睡, 直到天光微亮, 她才勉强入睡。
琐碎的梦一个接着一个,她半梦半醒, 始终挣脱不出来。
直到沉光轻声唤她吃午饭, 楚悠才迷迷糊糊醒来。
起身时头痛欲裂,她疲惫下榻,脚踩在软毯上, 如同在踩棉花。
大黄在她脚边绕来绕去,尾巴低垂,担忧地嘤嘤叫。
“夫人脸色不太好,是身上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没睡好。”
楚悠摸摸狗头,洗了把脸清醒,午饭和平常一样丰盛,她嘴里发苦,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吃过饭,她自己探了额温,竟然有点烫。
楚悠半响才反应过来,自己发烧了。
可能是昨天吹了太久冷风。
最近有事要做,身体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岔子。楚悠起身围上厚斗篷,打算去流云宫找苏蕴灵蹭点药吃。
殿外风雪凛冽,刀子般往脸上刮。
吹得骨头缝都往外冒寒气。
殿外台阶湿冷,楚悠刚走下两阶,视线晕眩恍惚,耳边的风雪声仿佛隔了很远。
眼前的景象像接触不良,忽明忽灭一阵,开始旋转颠倒。
耳边传来一声绿云的焦急呼唤。
“——夫人!”
以及大黄和小白的二重奏。
“嘤嘤!”“嗷嗷嗷!”
腰上一紧,一双手稳稳将她接住。
视线彻底暗下去前,楚悠看见了玄色衣襟以及一截冷白脖颈。
*
楚悠陷入了更漫长的梦中。
这次梦见的,都是从前在溪石村生活的片段。
她上山打猎,日暮归家时,小院燃起炊烟,推开门大黄热情扑上来迎接,玄离坐在石桌旁,淡声叫她吃饭。
“好。”她听见自己笑着应声,揉了揉大黄的脑袋,脚步轻快朝他走去。
刚要落座,梦境画面一转。
宁静村落消失,化作尸山血海,目光所至全是焦土。
十四洲陷落,世家覆灭。
一具身躯贴在她身后,轻抚她的面颊,温热气息附在耳边,好似情人低语。
“我的目的已达成,你可以走了。”
楚悠慢慢转头,对上一张含着浅笑、眼眸淡漠的面容。
好似在看失去价值的工具。
心脏仿佛被重重一锤,痛得她睫毛发颤,挣扎着从梦中睁开眼。
视线从朦胧渐渐变得清晰。
一条湿帕拭去了她额头的汗珠,拿帕子的手修长分明,再往上是一截腕骨,然后是一副俊美面容。
两道视线相对。
他神情微沉,拂开她鬓边乱发:“你受寒发热,身上不舒服,为何不说?”
楚悠倦怠闭了闭眼,没吭声。
正是因为不想惊动玄离,她才不说。她现在很不想看见这张脸。
玄离当她是病得难受不想开口,扬手一招,“药。”
沉光立刻端来药碗。
“先起来把药喝了。”玄离一手端药,一手去揽楚悠的背。
楚悠被揽在怀中,两人距离拉近,冷冽气息与清苦药味混合。
喜欢和不喜欢都是藏不住的。
当不喜欢时,连接触都会令她抗拒无比,哪怕没说出来,肢体语言已经替她表达了。
玄离察觉到她无声的抵触,轻轻皱眉,抽出手去探她的额温,“不舒服?”
楚悠点点头,平静忍耐着,不想被看出异样。
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当指尖碰到额头时,胃部忽的抽搐,紧接着翻江倒海。
她猛然一推玄离,伏在榻边干呕。
他被推得险些摔下榻,手上药碗脱出,碎了一地,药味更浓郁,闻得她又干呕了几声。
楚悠胃里空空,什么也吐不出来,趴在榻边喘息缓神。
大黄蹲在她面前,默默用脑袋顶住她的身体。
一只手在楚悠背后轻抚,面前还送来一杯温热茶水。
她用力忍着才没又吐出来,拿过茶水喝完,塞回他手里,做起身避开了抚背的手。
玄离的握着空茶盏,另一只手悬停半空良久,才缓慢收回。
沉光和绿云迅速收拾了地面残局,退出去重新熬药。
殿里静寂,两人都没开口。
玄离无声望着她。
向来白皙红润的脸庞没有血色,下巴也尖了些,总含着笑意的杏眼半垂,眉眼间透出冷淡。
他忽然想到某个可能性,脸色微变,伸手去扣楚悠的手腕。
“放开。”她皱着眉头,甩了两下都没甩开。
指腹压在手腕内侧,楚悠发觉这是在探脉,刹那间和玄离想到了一处。
她喉咙发紧,心重重跳了几下。
“有没有?”
过了半响,玄离才松开手腕,对上她紧张的目光,“没有。”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修者与凡人之间如隔天堑,圣人境修者几乎不可能与凡人孕育子嗣。
凡人生产艰难,为了以防万一,他先前还服过避子药。
楚悠立刻抽回手,肉眼可见放松下来。
她的神情似一根刺,扎在玄离眼底。
结合她最近、以及醒来后的种种反应,他神色沉沉:“你在避着我。”
楚悠忽然想笑,转头望向他,唇角微翘:“你不是吗?”
“我……”
在他开口时,楚悠很快打断:“我会搬去流云宫。”
玄离神色更沉:“你要搬出去?”
楚悠当然要搬出去。
留在这沉光和绿云随时跟着,做什么都不方便,最主要的是玄离偶尔会回来,她不想看见这张脸。
“对,因为最近不想看见你。”
她表情平静,说得直白、毫无遮掩。
玄离一怔,心底烦躁之意更重,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强留。
“所以,请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让我清静几天。”
喝过新熬好的药后,她拒绝玄离相送,让大黄驮着,手里抱着小白,立刻搬了出去,一刻钟都没多呆。
殿内的东西几乎没动,只拿了几套衣服,看起来只是搬出去短住几日。
玄离独自在殿内站了许久,视线最终落在梳妆台。
他打开妆奁,见缠丝蝴蝶发簪放在最上。
见它还留着,心中稍松。
玄离下意识摩挲簪身,皱眉忍下痛意。
这是她最喜欢的,还留着,应该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
楚悠搬进了流云宫。
圣渊宫内众人都暗中议论,说这位入宫不到三个月的夫人彻底失宠了。
然而,没过两日,玄离开始差人送东西过去。
他告知自己,只是为了稳住她,不让她生出去意。
第一天,沉光拿来食盒。
楚悠以为是后厨做的午饭,刚吃一口,尝出是谁做的,将食盒盖起来,让沉光原路送回去。
第二日,宫侍送来了一匣子发簪,打开一看全是与缠丝发簪类似的款式。
匣子被原路退回。
第三日,宫侍提来一只能口吐人言、讨人欢心的红雀儿。
楚悠转手送给了路过的伏宿,说和他头发的颜色很配。
第四天,第五天……
送来的东西不重样,都被原路退回。
宫内的众人的议论风向变成了,尊上惹恼了夫人,正在哄人消气。
在苏蕴灵悉心照料下,楚悠没两天就好全了。
病中昏睡两天,醒来后她已经想通。
选择救人回去的是她,是她先动了心,看错了人,不怪别人动机不纯。
不过是喜欢错了一个人,不值得她牵肠挂肚。
楚悠频繁出宫,一去就往幽都里最热闹的茶楼坐整日。
茶楼里的变脸戏演得好,看客众多,不乏宫内重臣子弟。
看了几日戏,她得知年节时各城都要派特使入幽都奉上节礼,每到这时,圣渊宫内会异常忙碌,又很多生人进出。
楚悠打算趁特使入宫的日子离开。
但出圣渊宫容易,想离开魔渊凭她自己太难。她再厉害也没法直接横渡昴江。
台上戏伶短短几息变了好几张脸,连演带唱,引得茶楼看客阵阵喝彩打赏。
楚悠在心里盘算如何渡江,不打算继续看戏,起身要走时,楼内堂倌捧着托盘走过来,上面装了其他客人的打赏。
她顺手塞了一把灵石过去。
“多谢贵客。”堂倌欢天喜地躬身道谢。
另一个客人挤来,也塞了把灵石。他大约急着走,急匆匆的,不慎撞到了楚悠,连带着撞到了桌面茶水。
“啪——”
桌面茶水打翻,溅到了她的绣鞋。
“对不住,对不住!”那人嚷了两声,一眨眼就不知挤哪去了。
“夫人没事吧?”沉光和绿云迅速护住她。
东方忱坐在另一侧,视线锐利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步伐生风,“夫人稍等,属下将那人抓回来赔罪。”
“不用了。”楚悠握住他的手臂将人拽停,“无心之失,他也道过歉了。”
东方忱视线向下,白皙手指攥住他的手臂,力度稍重。视线平移,滑到楚悠的另一只手,它被披风遮住,无法看清。
“是。”他收回脚步,仿佛刚刚是无关紧要的小闹剧,“夫人的鞋湿了,到楼上换一双吧。”
楚悠与他对视一眼,浅笑道:“多谢东方副使。”
茶楼备着许多清幽隔间。
她随便挑了间,让沉光和绿云守在门外。
趁着低头换鞋时,她迅速取出捏在手心里的纸条。
——三日后入夜,南街,季凡留。
看完一眼,字迹与纸条化作点点灵光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悠悠计划跑路中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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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水中月(十一) “不要再打扰我。”……
三日转瞬即逝。
临近年关, 各城特使陆续入王城奉上节礼,圣渊宫内忙碌无比。
楚悠照例出宫,在茶楼消磨大半日时光后, 闲逛到了一家新开的首饰阁。
她给鸢戈和苏蕴灵挑了不少。
掌柜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招待这个大主顾。
“女郎可以在看看这发冠,今年最时兴的款式, 多衬您的肤色!”
楚悠的目光滑过宝石发冠,落在一旁的紫玉冠上。
行动先于脑子, 反应过来时, 她已经将它拿起。
“女郎眼光真好,想必是买给夫君。”掌柜笑眯眯推销,“您的夫君气质样貌俱佳, 戴着很合适。”
“夫君?”楚悠一怔,看了眼一旁的东方忱,对方同样也愣住。
“掌柜误会了, 这是我的朋友, 这冠随便看看, 不买。帮我把挑好的包起来。”
“哎哎, 您看我这老眼昏花,真是不好意思……”
掌柜忙不迭赔礼, 楚悠笑着摇摇头, 把紫玉冠又放下了。
东方忱站在一旁,将此幕尽收眼底, 在心底轻轻叹气。
本是人人艳羡的佳偶, 可惜。
从首饰阁出来后,天色已暗。
楚悠在街市闲逛,自然地逛到了南街。
今夜有花车巡游, 街上行人稠密,都盼着接到福袋后来年多福多寿。
她望了眼黑透的天,提前支走了沉光和绿云,让她们一个去买酿团子,另一个去回车架上取手炉。
身旁只剩东方忱。
没一会,街道尽头响起悠扬乐声,华美花车缓缓而来。
样貌姣好的男女立于车前,洒出半个巴掌大的小福袋。
行人纷纷伸长了手去接,挤得人头攒动。
楚悠佯装好奇,也跟着上前去。
东方忱生怕和她走散,连忙跟上前,“夫人想要福袋?”
她点头:“看着很有趣,想拿一个看看。”
东方忱道:“前边人多,夫人在这稍等,我就去取来。”
这话正中楚悠下怀,她笑盈盈应下,后退两步在原地站定。
绯衣少年回以一笑,身手极佳挤进人群。
福袋洒落,他伸手一捞,轻松抓到两个。脚下有个踮着脚,眼巴巴的小姑娘,他顺手送来一个出去,然后回身想寻楚悠。
就在这时,人潮忽的骚动起来。
“有贼……有贼偷东西了!!”
“啊!我的钱袋!”
“快抓住别让这贼跑了——”
东方忱刚回身瞥见楚悠的身影,四周的行人似浪潮涌起,尖叫喧闹,一人逃几人追。
鹅黄披风身影转瞬被人潮吞没。
“夫人!”东方忱心中一惊,即刻飞掠出去。
他的声音亦被喧闹声吞没,只留下一点尾音传入楚悠耳内。
她没有停下脚步,顺着拥挤人潮向前走,冷静环顾四周。
街市两侧店铺林立,小摊挨着开。
其中一家灯摊后站着位身长玉立的黑衣男子,扣着副笑眼弯弯的面具,对她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这是末世里通用的一套幸存者交流手势。
意思是,有情报。
楚悠挤出人潮,余光扫视四周,确定无人注意,装成购灯的客人走到摊前。
“摊主,这些灯怎么卖?”
“一枚晶核一盏。”
*
距离东方忱找到楚悠,不过一刻钟。
沉光和绿云紧随而至。
见楚悠站在一家灯摊前,手里提了两盏兔子灯笼,腰背佝偻的老摊主笑呵呵收了灵石。
三人皆松了一口气。
东方忱笑道:“方才一转身,发现夫人不见了,三魂七魄都飞了出去。”
“刚刚人太多,不好往回走,就在这等你们找过来。”楚悠也笑,随手递了盏出去,“赔礼,给东方副使压压惊。”
“谢夫人,三魂七魄齐整了。”他大方接过,在手里晃了晃。
楚悠扑哧笑出声。
抬头看半弯圆月高悬,她道:“辛苦你陪我跑了一天,时间不早了,先回……”
话至一半顿住,一道视线越过人群,沉沉钉在她的身上。
楚悠微怔,望向视线来源。
街市旁古树下站着道修长身影,神情喜怒不辨,眸光幽沉。
他缓步走来。
东方忱面上的笑稍稍僵住,在心里无奈叹气,提着灯笼拱手道:“尊上。”
“尊上。”沉光与绿云纷纷行礼。
楚悠敛去笑,看也没看玄离一眼,转身走向停在另一侧等候的车架。
经过他身旁时,握着灯笼提杆的手随之捏紧。
刚刚买灯的时候,他看见了吗?
是否察觉到异样?
心不受控制悬起,她稳住表情,直接掀起垂帘登车。
玄离望着冷淡背影与他擦身而过,面沉如水盯着东方忱手里的灯笼。
兔子扎得栩栩如生,白皮毛红眼睛,里头的烛火轻轻晃动。
越看,烛火越刺眼。
他收回视线,瞥了眼灯笼摊,语气极冷:“查。”
“是。”沉光与绿云应声。
紫袍身影转身离去,同样登车,将东方忱晾在原地。
被忽视的东方忱反而松了口气,方才有一瞬间,他觉得玄离想把灯连同他一起捏碎。
*
刻有圣渊宫徽记的车架驶离喧闹街市。
车内安静无比。
楚悠坐在靠窗的坐榻,百无聊赖趴着窗沿往外看。
热闹的、熟悉的街市夜景。
她对这里已经提不起半分兴趣,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坐在一侧的玄离忽然开口:“沉光与绿云说你走散了。”
所以呢?楚悠头也没回,撇了撇嘴。
这是在和她解释为什么会来?
这话让她提起的心安定,刚刚才来,应该没看见她和季凡的交流。
不过他们出于谨慎,也只说了两句话,剩下的交谈用的其他方式。
正在心里复盘有无破绽,她又听见玄离开口。
“你送了东方忱一盏灯。”
楚悠没回头:“多买了一盏顺手送人,有问题?”
玄离搭在膝上的指尖攥紧。
窗外时有夜风吹入,白皙脸颊被碎发轻扫,侧脸眉眼冷淡。
他见得最多的,是楚悠的笑,或深或浅,偶尔露出浅浅笑窝,眼眸弯弯。
此刻看起来,很陌生。
玄离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一下,呼吸滞涩。
忽有一种,她好似一团云雾,能看见却无法彻底握住。
这种感觉,令他格外不喜。
且有一丝,连他都不愿承认的恐慌。
半响,他再次开口:“我送去的东西,为何不收?都是你喜欢……”
楚悠忽然扭头,以一种无比冷淡的目光盯着他。
透亮眼眸似有火光跃动。
“我是狗吗?”她问。
玄离皱眉:“什么?”
楚悠一字一顿:“我说,我是狗吗?高兴的时候宠爱逗弄,不喜欢的时候疏远冷淡,请问你在把我当狗耍吗?”
每一字每一句仿佛刀尖剜心,剧痛到他难以维持仪态。
玄离喉间漫开血腥气,他失态起身,想去攥她的手。
她的一句话将玄离钉在原处:“别碰我。”
车架驶至流云宫,还未停稳,楚悠已起身掀开垂帘。
下车前,回身语气冷硬道:“在我气消之前,不要再来打扰。”
再搁她面前晃。
楚悠怀疑自己在离开之前,会忍不住狠狠打他一顿。
鹅黄披风身影毫无留恋利落下车,头也不回进了流云宫。
车架静立在流云宫门外。
玄离独自坐了许久,最终伸手拾起窗沿上遗落的一根乌发,将其用力攥在手心。
剧痛绞心,冷汗打湿鬓发,他眼眸低垂,摩挲掌间的发丝。
她只是生气了。
同之前一样,过段时间,便会气消的。
*
当夜,玄离回了东明殿。
内殿床榻上摆着两只软枕,枕上去时,榻上满是属于她的淡淡香气。
他一夜未合眼。
天光微熹,玄离面色阴沉捏着眉心起身,换了身衣袍准备去朝会。
路过堆满话本杂书的桌案时,他目光一顿。
繁多书本里,似乎压着一只卷轴,制式隐约眼熟。
玄离将其抽出,向两侧展开。
是一份详尽的魔渊地图,上面有几处用笔墨勾画的镇子。
大多都在魉城或魉城附近,是东方忱父亲治下的城池。
玄离目光阴森盯着几处勾画地点,地图两侧卷轴被捏得咯吱作响。
他猛地一卷,衣袍生风,沉着脸转瞬步出殿门。
在东明殿外侍奉的宫侍被他沉怒的神色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噤声。
但没一会,那道充满怒意离去的身影又折返回来。
宫侍们悄悄抬头,看着玄离又进了东明殿,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困惑。
玄离将地图卷轴卷好,面无表情放回了原处。
或许,只是想去哪几个地方玩,勾画起来说明不了什么。
天色还早,这个时候她还未起。
罢了。
*
今日朝会,臣属们都察觉自家尊上心情不好。
大殿上气压很低,众人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们低着头迅速离去。但工作没汇报的倒霉蛋还需要过去议事殿,东方忱是其中之一。
他规规矩矩汇报完轮值当日宫禁情况,然后发现玄离没有再听,而是在捏着一张密报,仿佛要盯穿一个洞。
“……尊上?”他好想下值。
密报上,详尽记录了楚悠昨日出宫的经历。
玄离将掌柜误把楚悠和东方忱认作夫妻这段看了数次,越看,杀意越浓。
“咯吱——”
纸张被五指一拢,彻底粉碎。
“东方忱。”他抬眼望去,眸光幽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别做不该做的事。”
东方忱迅速把最近的事回想一遍,第一时间想到昨天晚上的灯笼。
不对,如果是灯笼,昨夜就该发作了。
他用余光瞥了眼被粉碎的密报,很快联想到昨夜在首饰阁的事。
作为臣属,他不该违逆,该老老实实认错。
东方忱沉默片刻,直起身直视玄离,“尊上既然这样在意,为何总是伤夫人的心?”
玄离盯他一会,忽而轻笑:“真当本座不会杀你?”
他摇摇头,诚恳道:“我母亲是爱花之人,在我年幼时离世,留下满院的花。这么多年来,父亲风雨无阻照料,日日精心养护,让它们开得如母亲在时一样好。”
“反观尊上,究竟是爱花,还是只想将其养在身边,任其凋零?”——
作者有话说:之前是悠悠觉得玄离看不透抓不住,现在轮到玄离体验这种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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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水中月(十二) “我不喜欢你了。”……
自从那日吵过之后, 日日送来的东西终于停了。
楚悠眼不见心不烦,乐得清静,安心等待计划好的日子到来。
幽都下了两日大雪, 她窝在流云宫里,和苏蕴灵支起小烤炉,围炉煮茶喝。
烤网上再放上果子、糕饼, 炙烤后果子软甜,糕饼酥脆。
鸢戈和伏宿下值后喜欢往这凑。
四人围在烤炉前, 看窗外大雪漫天, 偶尔闲聊几句。
伏宿在摸大黄,苏蕴灵抱小白,楚悠给鸢戈梳小辫子。
扎好几根漂亮小辫, 楚悠在末端系上红飘带。
“好啦。”
鸢戈捧起水镜,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镜子,左转头右转头, 盘在发间的小红蛇嘶嘶吐信子, 亲昵缠住楚悠的指尖。
她顺手摸了摸蛇头, 随口问道:“东方副使这两天去哪了?”
平时凑热闹, 他最积极。
伏宿凑过来,也想摸摸小红, 反被小红毫不留情咬了一口, 疼得嘶嘶抽气,“哎哟!痛痛痛……夫人, 东方在养伤呢。”
摸蛇的手一顿, “养伤?”
苏蕴灵也看过来:“东方副使受伤了?”
鸢戈面无表情瞪了伏宿一眼,语调平直:“两天前他去向尊上述职,不知怎么得罪了尊上, 被罚了。”
大雪下至日暮,变成纷纷扬扬的细雪。
一道四爪生风影子自宫殿群上方掠过。
魔尊銮驾刚从城外军营回来,缓缓驶入圣渊宫正门。玄离本在闭目养神,忽听见銮驾外随行的温洛月惊疑道:“尊上,夫人似乎往西宫去了……”
垂帘被从操纵的风掀起,玄离倏地睁开眼,盯着大黄消失的方向。
它背上有道纤瘦身影。
*
圣渊宫西,有一片低调简朴的宫苑。
此处供在宫内轮值或常年随行魔尊身旁的臣属居住。
楚悠绕过多条长廊和几处假山造景,找到了东方忱的住处。
他职位不低,住所有宽阔院落,布置得处处精美,寒冬时节满院繁花盛开。
敲开门时,他穿得随意,长发用发绳随意绑起,正在给花浇灵露。
“夫人?”他眼底掠过讶异。
“听伏宿和鸢戈说你受伤了,我向蕴灵讨了药。你身上的伤重吗?”她开门见山,把手里的两只玉罐递出。
“已经好了大半,多谢夫人挂怀。圣女的药可是万金难求,是我沾光了。”他大方接下,引着楚悠往厅堂走,邀她喝杯茶。
屋内布置得风雅讲究,东方忱采了一捧花瓣放入杯底,热水注入茶叶与花瓣打着卷。
“夫人请。”他推了一杯过去。
茶水清香浮动,楚悠抿了一口,唇齿留香,夸道:“这茶泡得真好。”
东方忱笑:“都是同我母亲学的。夫人要是喜欢这个味道,稍后带些花瓣回去,泡茶时放上几片,能增香不少。”
她摇摇头,放下茶盏,望向他比平时稍白的脸色,“你怎么会受罚?”
东方忱面上带笑,姿态随意闲适,“我上任时间短,许多规矩不懂,犯了尊上的禁,受罚也是应当的。伤得不重,有夫人送的药,今日就可痊愈了。”
见他轻描淡写略过受罚原因,楚悠直接问:“和我有关?”
东方忱讶异于她的敏锐,面上笑意不变,“怎会,是我无意失言犯了禁。”
见他如此,楚悠基本确定,东方忱的无妄之灾和她有关。
大约是为她打抱不平了,惹得玄离动怒。
但他半点怨怼都没有,还找了非常体面的借口,不愿她知道。
“多谢你之前和鸢戈她们一起策划,但我和他之间情分已尽,以后不用再帮忙了,免得再牵连你。”
楚悠望了眼窗外天色,“不打扰你静养,我先……”
剩下半句卡在喉咙里。
东方忱脸色一变。
推窗外花团锦簇的庭院中,立着道玄金衣袍身影,不言不语,静看窗内两人。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动了。
缓步走至厅堂门口,屈指轻叩两下未关的门,逶迤衣袍拂过门槛,停在楚悠身旁。
一只手握住她的肩,玄离唇角微扬:“夫人真关心本座的下属,不惜冒雪出行,也要送药过来。”
楚悠的后背冒出寒气。
刚刚那些对话,他全听见了,如同悄无声息的恶鬼站在那,静静听完直到被发现才进来。他这副看似正常的样子,比动怒时恐怖万分。
东方忱倏地起身,撩起衣袍半跪:“尊上恕罪,夫人她……”
一股无形之力将其阻拦,硬生生按回座椅上。
玄离面上含笑,打断道:“多谢东方副使招待本座的夫人。天色不早,该回了。”
后面那句是看着楚悠说的。
幽紫眼眸沉沉,不含任何情绪,平静、平淡。
她甩了一下肩上的手,她用力,他便也用力。
两人对视,无声对峙僵持。
她不想在这拉扯牵连到东方忱,率先起身要走。
玄离握着她的肩往怀中一压,见东方忱又要起身,手上用力锁住怀里不配合的人,并风度极佳朝他颔首:“不必送,好生静养。”
碍于有旁人在,楚悠没挣得太明显,被强硬揽着走出庭院。
刚出正门,她便用力挣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直接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大黄本在门口等着楚悠,没想到撞上两人吵架,整只狗努力缩减存在感。
玄离敛去笑,静静看她后退的动作,一言不发上前,一手掐腰抱起,一手托臀,将人完全按在怀中带走。
“放开!”楚悠气得脸通红,往他肩上用力砸了一拳。
他眉头皱了一瞬,手臂收得更紧,脚步不停。
周围景色刹那变化,转眼已至东明殿。
宫侍纷纷垂首,玄离面无表情踏上玉阶,玄色衣袍掠过殿门,大门在两人身后轰然闭合。
“砰——!!”
大门闭合后,寝殿内无半盏灯,昏暗一片。
玄离走得极快,楚悠一晃神,人已经摔进宽敞床榻了。
这一摔让脑袋有点懵,她刚支起身,张口要骂:“玄……”
黑暗中,一只手快如闪电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往头顶压去,另一只手卡住她的下颌,趁她开口时毫不客气、长驱直入。
这不像是一个吻。
力度之重,吮到她唇瓣舌尖生疼。
楚悠下意识抵触,用力扭头,腿上使劲踹出去。
这一下突然且重。
玄离闷哼一声,依然不松手,唇瓣分离片刻又贴上,并提膝压住她的双腿,将人完全锁住。
胸腔内的空气迅速消耗。
楚悠被迫跟着对方的节奏交换了几次气息,忍无可忍用力咬下一口。
浓郁血腥气漫开,趁他微顿的片刻,她挣开自己的手,抬腿一踹!
玄离结实受了这一下,跌至床榻边缘。
楚悠狠狠抹了一下嘴,扬手甩出。
“啪!”
昏暗殿中,这一声异常清脆。
玄离顺着力道偏向一侧,很快,侧脸发麻刺痛,唇齿间血腥气更重。
舌尖顶了顶失去知觉的那处,他用指腹抹去唇边血渍。
漫不经心地想,敢打他的,也只有楚悠了。
“冷静没有?”楚悠握了握滚烫发麻的掌心,语气冷冰冰。
玄离抬起指尖,东明殿霎时灯火通明。
顶着侧脸掌印、被咬破的唇,神色平静道:“你很喜欢东方忱?”
说话时,幽紫眼眸由始至终盯着她,目光森森,完全不像表面看起来平静。
“和他无关。我和你的事,不要总是牵扯别人。”楚悠下意识按住了手环。
玄离垂眼盯她的手,忽而轻笑起来。
如此防备他。
“无关?”他扬手一挥,地图卷轴飞来展开,玄离笑吟吟问,“若是无关,你怎会想跑到他父亲治下的魍城?”
想起他之前,说服自己这些勾画或许只是她想去游玩的地方,玄离就觉得可笑。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楚悠早已计划着怎么离开幽都。
楚悠一怔。
这卷地图本来该收进手环的,只是那天议事殿外听到了那些对话,回来后恍恍惚惚,竟把它漏了。
不过它也没用了。
一开始,她确实打算离开幽都在魔渊找个僻静小镇安度余生。
听过那场对话后,她没想过继续留在魔渊。
“玄离。”她平静望向他,“我不喜欢你了,也不喜欢别人。我想离开,和东方忱没有任何关系。”
殿内静得可闻针落。
玄离面上神情好似凝滞,隐隐有崩裂失态之兆。
喉结滚动几圈,每个字仿佛从齿缝挤出:“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玄离:(老婆说不喜欢我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无限破防循环ing
还有一章,会比较晚,建议明早看[红心]
第36章 水中月(十三)【大修】【2k营养液加更】……
楚悠从善如流:“我不喜欢你……唔!”
扭曲滚烫的吻吞吃了尾音。
比刚刚的更重, 更毫无理智。
极尽的唇舌纠缠间,分不清楚是谁咬了谁,血腥气溢满一呼一吸。
楚悠仿佛被水鬼缠上, 任她如何踢踹,都不为所动将她拽入水渊深处。
手腕被牢牢压住,不让她有半点动刀的机会。
不知纠缠了多久, 连最后一丝空气也被榨干,视线变得晕眩起来。
她的唇瓣和眼尾像被水洗过, 盈满水泽, 通红一片,正失神地喘着气。
玄离终于松开两片唇瓣,指腹一点点抹开唇上残余的水光。
纠缠过后, 心中的焦灼不减反增。
那句“不喜欢”如同诅咒,紧攥着脏器,甚至压过了焚心咒所带来的痛。
除了焦灼, 心中还滋生恐慌, 好似无论怎么用力, 也抓不住想要之物。
他垂首吻住红肿唇瓣, 逐渐移到唇角,再渐渐顺着脖颈向下。
薄唇覆在颈间血管处, 咬住一块皮肤厮磨, 感受着薄薄皮肤下,簌簌流动的血液。
他不明白心中的焦灼与恐慌从何处来。
此刻, 迫切地想在楚悠身上留下点什么。
恨不得将她一寸寸咬碎吞下。
更恨不得将她做.死在这张榻上。
楚悠缓过神, 感受到颈间的刺痛以及握住大腿的手,心里怒意蓄满,扬手又甩了出去。
“啪——”
这一下手上发软, 力度没上次重。
玄离偏过头去,侧脸一深一浅几道指痕叠加。
他很快扭过头,面上甚至带点笑,握住大腿的手稍稍用力,留下浅浅红痕。
幽紫眼眸紧盯着她,翻涌着难以看懂的古怪情绪。
楚悠绷着脸道:“想和我做仇人,就继续。”
视线相对片刻,握住大腿的手缓慢松开。
他拽过楚悠刚扇完巴掌的手,温热吐息喷洒在指尖,薄唇流连轻吻。
“今日起,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用力抽回手,被他古怪的行为弄得汗毛倒立,“你又在犯什么病?我说了,我已经不……”
“饿不饿,想吃什么?”玄离平静打断。
楚悠一把推开他坐起身,板着脸系被扯得散乱的衣服。
玄离抬手为她系好外衣系带,又为她理好乱发,“我去做饭。”
她目送玄衣背影离开。
殿门再次轰然合上。
楚悠下榻去推每一处的门窗,都被锁死了。
在殿中站了一会,她坐在玉榻上,捞了个软枕垫手,盯着地面出神。
从前在溪石村和玄离相处,就已初见端倪。
在许多微末小事中,他会不经意显露出掌控欲。
尤其是在床事上。
回到圣渊宫后,他的掌控欲越发外显。
现在是彻底不装了。
她不认为玄离今天的行为是在挽留,就好像上次把她困在庐阳行宫,他只是不允许有任何存在脱出他所掌控的局势。
楚悠默默算了日子,距离年关的夜宴,还有七天。
坐在玉榻上发了会呆,殿门再次推开。
玄离提着食盒进来,视线逡巡,落在楚悠身上,眼底的晦暗才散去少许。
“吃饭。”他缓声道,依次将菜摆出。
楚悠瞥了眼,桌上都是爱吃的菜,里面还有道鲜炖蘑菇。
菌子与肉香糅合,香气四溢。
她不为所动。
玄离也不在意,端起碗筷坐到她身旁,竟是要亲自喂。
楚悠起身坐远,将他当成空气。
碗里的饭菜香气逐渐散去,蘑菇慢慢失去诱人的色泽。
他平静放下碗筷,如影随形坐在楚悠身旁,抬手去抚她的发丝,“不喜欢?我去做新的。”
“啪”一声,冷白手背浮现红痕。
楚悠拍开手,直截了当道:“我只是不想吃你做的。”
手背微微发麻。玄离垂眼轻抚红痕,微微一笑:“好。”
他叫来沉光绿云,淡声道:“撤下去,换一桌新的。”
很快,宫内后厨呈上一桌新的饭菜。
“吃吧。”玄离递来碗筷,面含浅笑。
幽紫眼眸一错不错盯着她,视线好似蛇信,缓慢舔舐脸庞的每一寸皮肤。
楚悠喉咙紧了紧,后背渗出点汗。
这样的视线,令她产生误入最危险污染区的错觉。
她的前夫好像疯得不轻。
楚悠不想招惹有疯病的人,端过碗背对他而坐。
视线如影随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夹菜、张口、吃下、咀嚼……
白皙脸颊微微鼓动,唇瓣张开时,能看见一截鲜红舌尖。
玄离端坐于玉榻上,神色淡淡,手里捻着菩提珠。
杀意与爱欲交缠生长。
心口的剧痛和菩提珠带来的痛意糅合,他在生生不息,如囚笼的疼痛里,一错不错盯着楚悠,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
通过密报、宫侍回禀,远不及现在亲眼看着。
堆积如山、冷冰冰的文字,怎比得上鲜活的她。
早该如此的。
先前是他想错了。只有将人日日放在眼前,才算称心合意。
*
楚悠感觉自己被男鬼缠上了。
无论做什么,必有视线跟随,距离稍远男鬼本体也会跟过来。
与视线不同,玄离神情平静,话说语气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导致看起来愈发割裂诡异。
楚悠沐浴完出来,刚挨上床榻,手里的布巾就被抽走。
一头湿润长发被捧起,细致擦拭。
对抗无效,她也懒得搭理,当多了个不顺眼的仆人。
修长手指在发丝间穿梭,以手做梳,耐心梳理着,扯动发根时,微微发痒。
指尖偶尔会碰到耳垂、后颈。
一触即分,似乎是无意。
床头堆了些散落的话本,楚悠随便捡了本翻看,当身后是家政机器人,心里没有半点波动。
头发一擦干,她立刻背对着躺进床榻里侧,并卷走一条被子。
身后传来革带解开、衣袍褪去声,随后是纱幔重重落下的声响。
榻上一沉,楚悠身后多了道热源。
东明殿内灯火熄灭,被黑暗笼罩。
冷冽气息顺着被褥,悄无声息传递,将她萦绕包裹。
楚悠默不作声往又往里挪了点。
一条手臂伸来,将被子连同人捞入怀中。
她还未反应过来,玄离已经找到被子卷起的地方,剥笋般迅速剥开。
在两具身躯完全贴合时,楚悠不高兴地抿唇,提起手肘往后用力一撞。
坚硬手骨撞上侧腹。
她警告道:“不想被刀捅就保持距离。”
玄离闷哼一声,双臂一伸将人困在怀中,抬腿压住她准备往后踹的动作。
体温隔着薄薄寝衣交缠。
他的下颌抵在楚悠发间,声音低哑:“那天,你在外面。”
两人都心知肚明,说的是哪一天。
楚悠不再动,榻上寂静,沉默蔓延。
半响,她才开口:“玄离,你和我成婚那晚,心里在想什么?是在想得到了一个好用的工具吗?我对你问心无愧,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让我离开。”
拥住她的手臂下意识收紧了几分。
“留在这有何不好?”
楚悠气得发笑:“好在哪?哪里好?”
玄离逐一列举:“地位、珍宝、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你想要什么,今日说了,明日就会送到,留在我身边,有什么不好?”
她忽然意识到,他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
也终于明白,跟他来到圣渊宫后,那种古怪的感觉源自何处。
玄离由始至终都没有把她当成另一半看待,而是当做豢养的、喜爱的宠物。
楚悠一字一顿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问:“你想要什么?”
楚悠答得干脆:“离开。”
他眸光幽暗,指尖拂过她的脖颈、手腕,察觉她脖子上换成了自己的项链。
从前他送的玉坠被取下了。
腕上也只剩手环,与他手上成对的珠串也没有了。
“我不会让你走。”玄离语气平缓无波,“我说过,你既选了我,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握着手腕摩挲,“这里缺样首饰,金镯如何?”
楚悠心里窜起怒火,用力拂开他的手,“我救你回家,和你成婚,都是真心实意,问心无愧!”
“从前喜欢你是真的。可是玄离,现在不喜欢了,也是真的。别让我更讨厌你。”
说完,她不再管玄离,扯过被子闷头就睡。
玄离似一尊石像,许久都没再动弹或言语。
他静静盯着黑暗中纤瘦的背影,五指捏得咯吱作响。
一呼一吸间,心口剧痛无比。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几圈,忍下痛意,再睁眼时目光森森。
想离开?
绝不可能。
身旁的人呼吸悠长,已然睡熟。玄离动作放轻挪过去,将人轻缓揽入怀中。
嗅着熟悉淡香,挥之不去的烦躁和杀意勉强压住。
他合上眼,竟渐渐睡了过去。
玄离少有地梦见了生母。
面容美丽的女人呼吸微弱,伏在榻上,眼底跳动着两簇骇人的光。
“过来……”她固执朝玄离招手。
梦中的他十分年幼,不到三岁,面上没有神情,乖顺走向女人。
女人紧握住他的手,这一瞬间力气极大,仿佛要捏碎他的手骨。
“记住我和你族人们的下场,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要对任何人动心、动情!”
她支起只剩一口气的身子,神情癫狂扯开他的衣襟,咬破指尖,一笔一划在孩童心口落下咒言。
血液化作神秘咒术,深深烙入血肉。
最后一笔落成,女人握住他的肩,换了一副温柔面孔,轻抚他的脸颊:“它会永远提醒你的。如果将来有一天,你执意走上娘亲的旧路,它会杀了你。”
*
东明殿的殿门极少打开。
圣渊宫内朝会时间缩短,集议也少了许多,需要处理的政务流水般送至东明殿。
楚悠和玄离朝夕相对了七天。
随着计划的日期临近,她心境越发平和,偶尔也会给他点好脸色。
反正山长水远,以后不会再碰面了。
在玄离看来,以为她态度有所松动。
今日是年关,圣渊宫内设除夕夜宴招待十二城献礼特使。
身为魔尊他必须出席。
楚悠窝在铺满毛毯的玉榻上,搂着小白在看书。
“等会的夜宴,你同我一起去。”玄离走至玉榻旁,取走她手里的书,顺势理好她颊边散落的发丝。
“不。”她头也不抬拽回书本。
他也不恼,道:“你许久没出门,夜宴办得盛大,去看看。”
楚悠抬眼:“我很久没出门,是我不想出去吗?还有,我不喜欢你们这种无聊的夜宴。”
不就是魔渊般的春节联欢晚会,有什么可看的。
这事玄离理亏,正要开口,窗外的风雪声里隐隐传来些吹弹声。
楚悠也循声往外看,心跳骤然变快。她垂下眼睛,掩去情绪。
今夜夜宴,筹备宫宴的臣属请了幽都城最好的戏班。
似乎是楚悠常去宫外看的那个。
他望着楚悠。睫毛低垂,眉眼间怏怏不乐,下巴稍稍清减。
“想看吗?请到这来给你演几出。”
楚悠克制住过于澎湃的心跳,面上适当露出一点喜悦,顺势道:“我好多天没见蕴灵了。”
“可以,让人请圣女过来。”
她仰头,透亮眼眸映着他,“我想去流云宫,呆在这很闷。”
这么多天,这是楚悠第一次向他提要求。
玄离长眉微皱,片刻后才应声:“夜宴结束后,我去接你。”
心脏跳动骤然加快。
楚悠面上不显半分,眼眸微微弯起:“好啊。”——
作者有话说:新增五百字剧情~
悠悠:(吃饭)
玄离:盯——
悠悠:(看书)
玄离:盯——
悠悠:(睡觉)
玄离:继续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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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养液快三千了啊啊啊啊啊……营养液好多,写不完啦[爆哭]
第37章 水中月(十四) “过来。”……
除夕之夜无风无雪, 明月高悬夜幕。
整座圣渊宫笼罩在冷清月色下,灯火通明。
鬼面奎腰间带刀,守在流云宫后殿门外, 四周玄衣卫无数,隐匿各处,将此地围成铁桶。
一门之隔, 跌宕起伏的唱腔和吹拉弹唱声不绝于耳,偶尔夹杂几声清脆笑音。
温洛月也被调来此处, 抱臂倚着廊下红柱, 瞥了眼里头灯火明亮的后殿,勾起一缕发丝在指间缠绕,轻笑道:“近百个玄衣卫在此, 还有你我守着,尊上对夫人真是看重。”
再厉害也是个凡人,还能翻天不成。
鬼面奎的神情隐匿在面具之下, 冷淡道:“尊上做什么, 自有其道理, 用心当值。”
“是。”她敛去笑, 藏起心中不满,与鬼面奎各守一侧。
殿门内, 搭了精美戏台, 台上如人一般高的木偶被无形丝线牵扯,活灵活现演绎戏文, 隐藏在台后的戏伶配着悠扬唱腔。
台下不远处置了两张桌案, 布好吃食茶水。
楚悠和苏蕴灵挨坐在一块,时不时说上几句。
沉光和绿云静立在楚悠身侧。
一出游梦记演完,台上栩栩如生的木偶躬身退场。
“给两位贵人献丑了。”台后走出位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 恭敬捧上戏折子,“下一出,贵人们想看点什么?”
戏折子双手捧到楚悠面前。
她瞥了眼戏目,不动声色看向男子的手。
在戏折的遮挡下,他极快比了个手势。
——动手。
“都看过了……”她有些苦恼看了片刻,忽然唤道,“沉光绿云,你们来看看,点哪一出?”
她们双双一怔。
“来嘛。”楚悠浅笑招手。
沉光和绿云这几日都没见她笑过,见她看起来心情极好,两人面上也浮起笑。
气氛在这一刻放松融洽。
垂首捧戏折子的中年男子忽的抬头,面上不见半点恭敬之色。
沉光和绿云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护在楚悠身前要唤人。
嘴刚张开,她们对上男子的眼睛。
黑沉无光,好似能吸纳一切光源的漩涡。
两人艰难抵抗,不消片刻,意识被悄无声息篡改。
“夫人,不如就看这出?”
绿云面带笑意,自然地衔接了先前的记忆,对男子的异样熟视无睹。
台上转眼又开始演起新的一出,殿内热闹非凡。
中年男子表情沉稳,无声做出口型:“跟我来。”
楚悠看了眼站回原处的沉光和绿云,不由有些心惊。
这就是季凡控制系异能吗?
由季凡扮演的中年男子领着两人绕到后台,十多位戏班成员穿着朴素,其中几个在尽职尽责配音演绎,剩下的已经在迅速收拾戏班行装。
地上立了两个肖似楚悠和苏蕴灵的人偶。
季凡抬手凝出小结界笼罩后台,化去脸上幻形,握住苏蕴灵的手,迅速打量一番,“蕴灵,你怎么样,他有没有为难你?净灵珠还在吗?”
她轻轻摇头:“尊上不曾为难我,净灵珠也安好。”
“终归是我来晚了,对不住你,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他握了握纤柔手掌,转身肃然道,“楚姑娘,留音石。”
上次在灯摊见面,他给了楚悠两块留音石,叫她录下她和苏蕴灵的声音,有大用处。
楚悠从手环里掏出两块菱形石头递去,“小剑仙,她们的控制什么时候解开?”
“明日会自动解除,不会伤到她们,放心。”
留音石嵌入人偶,她们嘴唇张合,开始自发说起话来。
季凡施了道术法,人偶坐回桌案后,用着她们的声音,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该走了,半个时辰内,必须出城。”
*
夜宴之上,各城特使轮番献礼。
呈上的罕有之物看直了席间众人的眼睛。
有人抬眼往玉阶之上的位置瞧,见自家尊上看也没看,稍稍抬手,让宫侍收起入库。
玄离握着酒盏,眉宇间隐隐有不耐之色。
不知为何,总是想起临走前她浅笑的模样。
越想,越觉得异样违和。
他朝鬼面奎传音:“夫人在做什么?”
那头很快传来回应:“回尊上,夫人同圣女在后殿内看木偶戏,属下一直在门外守着。”
这并没有减轻心中焦躁,玄离面沉如水断了传音。
他神色不虞,底下的人声音渐低,谨慎垂首,在心中猜测是谁惹了尊上不快,即将要倒大霉、丢小命。
殿内静悄悄。
酒盏被重重放下,“咚”地吓得殿中众人一抖。
玄离一语不发,起身离去。
直到玄色衣袍离殿,他们才慢慢抬起头,面面相觑看向彼此。
难道要倒霉的另有其人?
*
流云宫后殿大门打开,木偶戏戏班的人带着行头出来。
传音刚断,鬼面奎在殿门再次关闭前,瞥了眼殿内。
两道女子侧影坐在桌案后,似乎在闲聊。
绿云和沉光守在一旁。
殿门闭合,将里头的笑音与闲谈隔绝。
鬼面奎收回视线,抬手做了禁行手势,亲自上前逐一检查戏班的人与道具。
戏班的人低眉顺眼,老实接受查验。
他掌心凝出炁流,一一覆盖十多个栩栩如生的木偶。
炁流自如穿过,里面无人。
出于谨慎,他按住一只木偶,欲将炁流贯入拆开。
见他这样,戏班其中一人连连下拜。
“大人,这是我们吃饭的家伙,做一只费好几个月,这一拆来年就没法开张了。这里头就是空架子,求您二位行行好!”
鬼面奎手一顿,炁流依然注入,木偶轰然碎开。
果然是空的。
见戏班的人心疼不已的模样,他收回手,扔了袋灵石出去。
“出宫。”
戏班的人接了赔偿,千恩万谢地离开。
鬼面奎和温洛月继续轮值。
长夜漫漫,里头没了木偶戏的声音,枯守着很是无聊。
“老七,你说尊上怎么忽然对夫人严防死守的?”
“不知道。”
温洛月侧身望向殿门,声音听不出情绪,轻叹:“真是上心啊。”
她收回视线,压下心底情绪,余光忽的瞥见一道修长身影疾步而至。
“尊上。”她与鬼面奎同时行礼。
后殿没有木偶戏的声音,偶有闲谈声传出。
不过才演了两出,就让戏班走了?
玄离面色更沉,袖袍一挥,殿门轰然打开。
“尊上。”沉光和绿云垂首行礼,看着毫无异样。
然而,坐在桌案前的两道身影仿佛没听见动静,还在自顾自说着。
只听见声音,侧影如同木偶静止,没有半点动静。
玄离森森盯着两只惟妙惟肖的偶人,指骨捏得咯吱作响。
“砰——!!”
木偶炸开,木块飞溅。
沉光和绿云从被控制状态猛地脱出,手脚虚软跪地请罪。
听见动静,鬼面奎和温洛月紧随进入,心中同时大骇。
一个凡人、一个医修,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消失了!
玄离面无波澜,心中杀意翻涌,一字一顿道:
“即刻封宫,闭城门!”
*
“封宫!”
“闭城!”
“禁止放行——”
刹那间,无数玉简亮起,传令一声接一声,转眼传遍圣渊宫,传向宫外城门处。
魔卫迅速就位清场,熙熙攘攘的街道瞬间空了大半。
戏班的人刚从偏门接受完查验,得到通行许可。
放行的魔卫脸色大变,指着刚走出偏门几步的戏班,喝道:“拦下他们!”
“噗嗤!”
一簇血花从魔卫脖颈间喷出。
更多的魔卫涌来阻拦,戏班的人全是十四洲各世家的九境修者,不再隐瞒身份,合力荡开大群魔卫。
“怎会暴露得这样快?”有人抹去脸上伪装,“小剑仙,如何应对?”
季凡瞥了眼黑压压的追兵,冷静道:“分几路走,昴江旁汇合。诸位务必谨记此行目的。”
十多位九境修者分成几路,各带一只木偶四散而去,如同游鱼隐入河流,再难找到踪迹。
偌大的幽都城沸反盈天。
城中宵禁,家家闭户围城搜捕。
一队魔卫经过幽静小巷口,里头堆放了不少杂物。
领头的放出五感探查里面是否藏人。
片刻后,魔卫脚步声远去。
楚悠站在巷子深处的杂物背后,收回了铺开的精神力,迅速离开巷子,避着追兵往出城方向奔逃。
原本护她出城的有五人,只要遇到避不开的追兵,就有一人主动现身去引开。
她不明白这群来营救苏蕴灵的修者,怎么会尽心尽力相助萍水相逢的人。
问了其中一人,他说:“我等奉命而来,要确保楚姑娘和圣女离开幽都,顺利返回十四洲。”
至于奉谁的命,还没来得及说,就都被追兵冲散了。
楚悠很感激季凡帮助她离宫。
但不想再同魔渊、世家有任何牵扯,只想离开魔渊后找个僻静地方安心过日子。
城中追兵众多,修者们分路行动,似乎也没能分散追兵。
他们似乎就逮着她抓,全然不管其他潜入的修者。
楚悠刚绕开几队魔卫,由远及近的吠叫声响起。
有人匆忙大喝:“在这!”
一瞬间,地面隆隆震动,追兵如潮水涌来。
楚悠冷静分辨远近,这一片是市集,大小巷子云集。
她穿梭于不同巷子间,持续放出精神力干扰,惊险避过一队又一队的魔卫。
袖袍被扯成许多碎布,留在所到之处。
魔卫逐渐被分散。
棘手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刚刚那人大喝的一声。
楚悠小心周旋,等待机会离开,但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在走出某个巷子口时,她迎面看见熟悉的修长背影。
视线不过落在上面半刻,玄离似有所感,倏地转身。
身后长街覆着薄薄积雪,半道人影也无。
他紧盯不起眼的巷口,疾步走去。巷子幽深笔直,如长街空荡。
地面遗落了一块藕粉碎布。
这个颜色他认得,是楚悠今日衣裳的颜色。
玄离俯身拾起,缓慢攥入掌心。
他嗅到了一点遗留的淡香,以及两道旁的气息。
其中一道是……
东方忱。
顷刻间,扭曲杀意几乎化作实质。
玄离的喉间溢出一声笑,低低的、令人毛骨悚然。
“东方忱。”他漫不经心扬手,“传令下去,见到此人,杀了。”
*
几刻钟前,楚悠扭身退回巷子,刚跑两步,盈满花香的披风兜头盖脸裹下来。
毛茸茸的脑袋小声嘤嘤叫,拱进她怀里。
“大黄?”她满脸错愕,接住扑上来的大黄,看清面前的人时更为震惊,“东方副使?”
“先离开。”东方忱一身黑衣,二话不说拽着她就跑。
大黄随行急奔,风呼啸掠过耳边,楚悠想停下脚步想阻止,他握得很牢,转眼已熟练避开几次追兵。
风顺着唇缝往里钻,她忍着咳嗽开口:“快放开,你不能帮我!”
“为什么不能?”他施术挡去风,还是那副散漫、万事无忧的模样,“我已辞了副使的位子,帮一帮自己的朋友,合情合理。”
朋友二字不轻不重敲在心头。
楚悠一晃神,就被他带进一处雅致宅院。
里面空置无人,但花团锦簇。
“这儿是我的私宅,城门已封,几乎出不去。此处有暗渠通向城外。”他变戏法般取出许多能改头换面的法宝,“应该瞒不住多久,得赶紧离开。”
大黄嘤嘤叫,不断拱她的腿,催促着快点。
楚悠被法宝塞了满怀,这么周全,不可能是临时准备的。
联想到之前两次出宫联络季凡,都是东方忱随行,她大概猜到来龙去脉,“你一早就知道我要走?我们一走,大黄它……”
大黄用头顶她的手,示意不用担心。
“也不算早就知道,刚开始只是猜测,后来在街上走散,便确定了。”东方忱笑笑,“大黄是镇渊兽,尊上不会轻易杀它。我嘛,有个好爹,回家避避风头,看在我爹的份上,应当能保住小命。”
两人迅速改头换面。
东方忱施术挪开假山,露出半人深的暗渠入口。
他率先下去,楚悠不舍地摸摸大黄的脑袋,仓促告别后,转身也跳下入口。
下过雪,雪水融化,入口处湿滑泥泞。
东方忱顺手扶了一下她的小臂,“有点滑,当心。”
一步、两步、三步……
“砰!”
“轰——”
宅院正门碎裂,地面隆隆震动,眼前的暗渠连同庭院地面,轰然塌陷。
玄衣身影踏过满地残花,衣袍溅了血,指尖随着行走,滴答往下坠落黏稠血液。
他满身煞气,取出条干净帕子,慢条斯理擦拭掌间的血。
被血染红的帕子随意掷开,玄离抬起眼,幽幽紧盯楚悠,朝她递出手。
“过来。”——
作者有话说:玄离:如果老婆愿意回来我可以大度原谅全世界(盯——)
下一章悠悠成功跑路离开,准备开新地图~
第38章 水中月(十五) “来日再见,我必杀你……
“过来。”
楚悠望向那只递出的手, 警惕地后撤一步。
东方忱也下意识上前护住她。
两人的动作如同火星,彻底点燃玄离的怒意。
“很好。先送你上路。”圣人境威压铺天盖地蔓延,他转瞬到了东方忱面前, 五指扼住他的脖子,提起用力一砸!
“轰——!!”
东方忱似流光被甩出,接连砸碎数面墙。
下一刻, 夜空星云翻涌,八方灵力汇聚, 凝成磅礴恐怖的灵潮, 朝着他悍然砸落。
时间仿佛停滞。
东方忱眼睁睁望着死亡气息逼近,整个人却被无形之力钉死在原地,不允许他挪动分毫。
灵潮砸下那刻, 他下意识上眼。
失算了,看来他爹的面子没那么大。
希望他死之后,他爹不要太伤心。
灵潮带起的风呼啸而至, 吹得他龇牙咧嘴, 但剧痛迟迟没有落下。
东方忱勉强睁开眼, 瞳孔骤然一缩。
一道身影如磐石立在他身前。
灵潮轰然砸落之际, 一只手握住窄刃银刀,当空一挥!
发丝与飘带乱舞, 露出清丽平静的眉眼。
磅礴灵潮如同遇上不可违逆的法则, 无声崩塌、溃散。
东方忱想,他此生都忘不掉这一幕了。
楚悠喉咙里涌起铁锈味, 她随意抹去唇边的血渍, 顺手甩了几下刀。
精神力短时间内消耗巨大,她从手环里拿出一把晶核,单手捏碎。
“咔擦。”
被消耗的精神力迅速充盈。
“继续。”楚悠缓缓吐出一口气, 忍住短时间摄入大量晶核的晕眩感,随后直视玄离,“我今天一定会离开。”
玄离盯着她唇边血渍,只觉得异常刺目。
从前,他见过很多次楚悠护在他身前的背影。
她竟为了另一个男人,与他兵戈相见。
腕间菩提珠烫到几乎灼伤皮肤,他下颌紧绷,声音从齿缝挤出:“他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让你甘愿背弃我?”
楚悠笑起来,目光有悯然:“你还是不明白。东方对我真心,是我的朋友,你只是前夫,帮他算不上是背弃你。就算不是东方,是蕴灵、小剑仙,我都会护着。”
躺在废墟里的东方忱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生出无限崇敬。
太敢说了。
玄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
从前她说,他厌恶的人,就是她所厌恶的。
现在连季凡那个废物,也被她列入朋友范畴。
他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轻笑一声:“故意激怒我?”
楚悠点头:“算吧,心里不爽忍你很久了。”她转了一圈手里的刀,表情平静,“我要走了。”
玄离抬手一握,于虚空中拔出一柄剑。
剑身通体玄黑,殷红纹路缓缓流动。
宅院四周在他进来前,已经布下结界。
结界之外,温洛月等人率领魔卫严阵以待,围聚在四周。
外面无法看见、听见结界之内发生了什么。
但熟悉的压迫感一出,温洛月愣住。
她极少看玄离动用那把剑,就连对付世家修者时也用得很少。
听说那是百年前吞月之战,用无数高境修者的血浇筑而成的剑。
东方忱竟这么难对付吗?
正愣神时,玉简嗡鸣发亮。
温洛月听完传音内容,脸色又是一变,立刻叩动结界。
“尊上,伏宿和鸢戈在东城门遇上季凡和圣女,已勉强拦住片刻,请您出手制服!”
她的声音单向传入结界。
心里却想,那可是季凡,玄离厌恶入骨的人。
季凡是圣人境之下第一人,可抵半城兵力,再等片刻,伏宿他们就该拦不住了。
里头的人再重要,也比不过这件十万火急的。
可是等了半响,结界内只传出一句——
“让他们滚。”
*
“让他们滚。”
这句话清晰传入楚悠耳朵里。
她握刀的手紧了紧,无端想起玄离在溪石村设局杀世家修者那天,也是相似的情况。
可他现在做出了相反的选择。
楚悠不知道他是否出于权衡利弊选了她,还是别的因素,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长剑嗡鸣不断,玄离将其握住,面无表情望向她:“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毫不犹豫:“我选离开。”
玄离幽幽一笑:“好。”笑意敛去,他剑指楚悠,语气凉薄,“想走,就自己杀出去。”
东方忱脸色巨变,挣扎着爬起,“楚姑娘,别,那把剑——”
话没说完,飘带在空中飞掠。
银刀覆盖一层淡蓝的流光,刹那朝玄离劈砍。
下一瞬,刀光剑影亮起。
东方忱愣愣看着,那把传说中饮血之剑,好似一柄普通兵刃,和色泽奇特的银刃不断交错。
曾经令他艳羡过的佳偶,现在似乎是真心实意都想杀了对方。
*
玄离的剑道师承大家。
单论剑法,只有季凡能与他一战。
在他看来,楚悠的刀法很普通,甚至称不上刀法。
她的招式不存在任何观赏、技巧性,由始至终只有一个目的——
一击毙命。
她似乎在某种极端残酷的环境生活过,每一刀都是直奔命门,夺命去的。
要胜过她,便只能和她一样,以取她性命为目的出手。
“铛——”
刀剑交错的刹那,楚悠持刀直奔玄离的心口刺去,同时不可避免露出自己的命门。
长剑扫向她的白皙脖颈。
“噗呲!”
银刃完全刺入,溅出大簇血花。
冰冷长剑抵在她的颈间,寒意渗入肌肤,剑刃只留下一丝血痕。
玄离垂眼看刺入心口的银刀,忍不住低低轻笑。
多么干净利落的一刀。
反观他,还有下不去死手的一天。
他面上溅血,配上笑意,显得格外阴鸷。
楚悠后背发寒,想要抽出长刀,被玄离死死握住手腕。
他握住楚悠的手腕连同刀柄,用力往前送。
刀刃贯穿胸膛,两人距离瞬间拉近。
楚悠面上也被溅了一滴血,落在面庞正中,红得惊心动魄。
“要不要多来几刀?”他扔了手里的剑,抬手抹去她脸上的血珠,面上含笑,“我没那么容易死。”
楚悠不喜欢刀刃穿过血肉的声音。
更不喜欢温热黏稠的血,浸透手掌的触感。
脏器的跳动,顺着刀刃传递到手心。
有一瞬间,眼前的场景和记忆里的噩梦重叠。
她的睫毛颤了颤,呼吸略微急促,声音依然平稳:“你已经输了。连你都拦不住我,你的下属更拦不住。”
“是吗?”他笑意凉薄,松开楚悠的手,一步步往后退。
银刀完全退出胸膛,留下汩汩流血的伤口。玄离仿佛没有痛觉,指了指结界外的魔卫,以及赶来的伏宿鸢戈等人。
“我说过。想走,就自己杀出去。”
凛冽的风静止了片刻。
楚悠直视他,眼睛亮得惊人,一字一句道:“你只是赌我会对鸢戈他们心软。我确实不会杀他们,但其他的,拦一个我杀一个,拦十个杀十人。”
“我不会内疚,他们是死在你的命令之下,和我无关。我更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命,心软被困住。”
她甩去刀刃上的血,“玄离,你真的要拦?”
玄离漠然不语。
“好。”楚悠收回视线,从手环里取出她的那份婚书,最后看了眼落款处紧挨的两个名字,随即用力一扯。
“撕拉——”
殷红绢布撕裂,很快化作纷纷扬扬的碎片,被风卷起,又随着满天的雪落下。
其中一片自玄离眼前飘过,依稀可见四个小字。
永结同心。
她扶起重伤的东方忱,没再回头,毫无阻隔穿出结界。
结界之外,众人看着完好无损出来,刀身染血的楚悠,心底无比震惊。
下一刻,结界被撤去,一声暴怒吼声传来:
“拦下她,杀东方忱!”
无论心里是否情愿,他们都只能冲上。
楚悠一手扶东方忱,一手拿刀,直接杀了出去。
“楚姑娘,你先别管我,自己出去……”
“带着你没问题。”
为了展示所说的真实性,她扶着一个东方忱,先是踹飞伏宿,随后打退鸢戈。
一直在装死的大黄收到主人命令,被迫化作原型,嘶吼着冲向楚悠。
然后被她用刀背敲在头上,眼冒金星,顺理成章躺在地上继续装死。
面对拦上来温洛月和鬼面奎以及众多魔将魔卫,她毫不犹豫动手。
刀刃抹过一个魔卫的脖子。
刹那间,狂风骤起,大批魔卫被掀飞出去,包括险些被杀的魔卫。
温洛月勉强止住身形,不可置信地抬头。
玄离目露赤色,表情平静到极点,从破败庭院一步步走出,站在石阶上,手里拿着另一份婚书。
五指一握,它同样化作碎片,纷纷落了满地。
“楚悠,别让本座再看见你。”
“来日再见,我必杀你。”
楚悠的视线慢慢从满地碎绢布收回,点点头:“好的。”
她扶着东方忱,步伐走得平稳而快,由始至终没再回头。
温洛月眼中的错愕化作了浓浓的不甘,她起身提剑欲追,刚走出一步,喉咙瞬间被无形之力收紧。
喉骨发出咯咯声,她艰难开口:“尊上……她伤了您……怎能如此轻易放过……”
玄离漠然甩手,她被砸向一旁。
“开城门。”他面无表情道。
“尊上有令,开城门——”
暗沉的天渐渐转亮,天光乍现,厚重城门缓缓开启。
在一旁等候了很久的张秦终于上前,递出一瓶疗伤丹药。
水蓝身影彻底消失在城门外。
他轻叹一声:“尊上当真不悔?”
玄离久久盯着城门处,冷声道:“本座从不做后悔之事。”
如果下次再见,他必会杀了她——
作者有话说:下章开启新地图,恭喜悠悠成功跑路[烟花]
30/31/32/36这四章有较大剧情变动,其余章节有小修,在章节名处有修改标记,看过的宝宝们可以看一下重修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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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应不识(一) “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月落日升, 天光透过灰薄云层,丝丝缕缕映照城池。
城外朔风凛冽,如刀子往脸上刮。
隐秘处潜藏着一群以季凡为首的九境修者。
“小剑仙, 护送圣女的修者已成功横渡昴江。”
季凡沉沉看了眼迟迟未开的城门,下达指令:“硬闯,救人。”
他身后的九境修者在城内大战一场, 跟着季凡好不容易护送苏蕴灵闯出,身上多少带伤。
有人犹疑:“已经闭城了, 真要硬闯吗?”
季凡回头看开口的人, 温和道:“我与诸位奉各家主命令前来,任务未成,怎能畏惧退缩?”
想到出发前, 五大世家家主都下达同样的死令,他们心中一凛。
——将灵山圣女和楚悠救出,带回十四洲。
“我等愿追随小剑仙!”
季凡不再多言, 背后照夜剑出鞘, 直掠向城门方向。
“尊上有令, 开城门—— ”
守城魔卫的声音从里层层传出。
刻有重重法阵的厚重城门轰然开启。
水蓝身影扶着一人, 迎着曦光走出。
“竟出来了?!”
“还是带着一个人出来的!”
“这不是个凡人吗,怎会……”
紧随在季凡身后的修者们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季凡的目光落在楚悠手握的银刀上, 瞳孔微微一缩。
东躲西藏一夜, 又你死我活打了一场,说不累是假的。楚悠强撑着把半昏迷的东方忱带出来, 刚稍微松口气, 迎面就看见季凡和一群修者。
两两碰面,她目露诧异。
“小剑仙?”
“楚姑娘,你没事吧?”季凡迎上去, “我正要带人进去救你。”
楚悠没想到,明明相识不久,季凡还会专程回来救她。
“多谢,我没事,身上的血是别人的。”
他望了眼缓缓闭拢且没有魔卫追出来的城门,内心震惊无以复加,“他竟主动放你走?”
黏腻的血被冷风一吹,渐渐凝固在手上。
她也没想过,玄离愿意放她走。
“我也没想到。”她的身体仿佛一块中空的木头,疲倦又心如止水,不想再提起和玄离有关的任何事,“先走吧,留在这不安全。”
“那这位道友?”季凡望向东方忱,眼底流露出刹那厌恶,但转瞬掩饰住。
“他是我的朋友,因为我受伤了,先带上他一起走……”
话还没说完,一道声音插入。
“小世子!”
来人两鬓染白,面貌如中年,身后领着一队训练有素的卫兵。
“林伯?”听见熟悉的声音,东方忱勉力睁开眼。
他急匆匆赶来,从楚悠手里接过东方忱,给他灌了几瓶灵药下去,随后万分感激道:“您就是楚姑娘吧,世子在传音里常提起您。我本以为今日接不到人了,谢楚姑娘救命之恩!”
楚悠摇摇头:“东方和我是朋友,他帮了我很多,这声谢应该我来说。”
彼此都有了同伴接应,城外也不是久留之地。
东方忱与楚悠对视一眼,明白该道别了。
千言万语在嘴中萦回,最终变成真挚的一句:“珍重。”
楚悠抿唇笑道:“你也是,多多保重。”
两群短暂相会的人很快交错分开。
擅绘阵的修者极快落下千里阵。
楚悠随着季凡和其他修者踏入其中,法阵灵光浮动,开始运转。
“楚姑娘!”东方忱被林伯搀着,努力挥了挥手,“如果来日你途径极西,欢迎来魍城游玩,我愿做向导!”
法阵流转,阵中人身形刹那模糊。
“将来有机会,我一定去——”
楚悠的尾音随着千里阵一同消失。
东方忱怔怔看了法阵消失的方向很久。
林伯心下了然:“世子心悦楚姑娘吧。可她曾是尊上夫人,既然离开魔渊,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我知道。”他弯了弯唇,眼中无半分阴霾,“只是,这样好的人,任谁都会心生向往。”
他不是折花人,只愿花开连年,开在山野,开在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
从极西魔渊横渡昴江,一路畅通无阻。
顺利到季凡都不敢相信。
战后疲惫,一行人先在临近魔渊的北境东陵城落脚。
东陵城在钟离家势力范围内,早早备下华美宅院招待。
苏蕴灵先一步到了,和林青良在庭院门口焦急等候。
望见千里阵亮起,季凡一行人从阵中走出,她面上又喜又忧,提着裙摆奔了过去。
“蕴灵!”季凡从没见过她这么紧张模样,面上不由露出笑,伸手欲接住人。
紫色裙摆似鸢尾花,从他身旁掠过。
“悠悠!你身上怎么有血,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
她一把拉住楚悠,来回翻看检查伤势。
季凡伸出的手僵住,整理了一下表情,温声道:“别着急,楚姑娘没受伤。”
楚悠握住苏蕴灵的手,弯了弯眼眸:“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苏蕴灵用力抱住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一直等不到你,我快急死了!”
温暖的怀抱带着清浅药香,温度一点点浸到楚悠身上。
一直被忽略的疲惫感涌上来。
她闭上眼,脑袋蹭了蹭苏蕴灵的颈窝,“打了一架,好累。”
一只手轻抚楚悠的背脊,苏蕴灵声音温柔:“去我房里先沐浴再吃饭,然后喝盏安神茶睡一觉,睡醒一切都好了。”
季凡目送着两人挽手离去。
随行的修者们都疲惫不堪,也纷纷散了。
门前只剩林青良,他放了一缕灵息探季凡的脉,片刻后收回,“伤得不轻,走吧。”
“连你都看出来了。”季凡垂眼轻笑,跟上他,穿过流水环绕的曲折回廊。
“蕴灵朋友少,刚交到新朋友,自然会紧张。她心里还是很记挂你的。”
听了安慰之言,他面上的笑淡了些许,“我知道。”
“对了,有件事要和你说。”季凡停下脚步,“老林,你记得‘银刃’吗?”
林青良亦停下脚步,回身道:“记得。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在穿书之前,他们所在的世界异能者不少。
人尽皆知的只有两个,‘无常’和‘银刃’。
前者是个疯子,一人屠了南方最大的幸存者基地。
后者孤身荡平最危险的污染区,怪物的残躯堆成尸山,百里开外都能看见。传闻,银刃亲手杀光了自己的队友。
“我送蕴灵出城,折返回去救楚姑娘,但她自己出来了,手里还有一把刀。就是银刃。”季凡眼中跃动着两簇急切的光,“老林,银刃的异能,你也知道的。”
林青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蒙,怎么也无法把楚悠和传闻里强大的异能者联系起来。
“我记得之前有人说过,银刃的异能是……”
季凡打断,一字一句道:“无效化,概念系异能。”
“她和玄离已经恩断义绝,只要愿意站在我们这边,帮忙对付他。”他目光灼灼,“成功诛杀反派,我们就能回去了!”
*
钟离家盛情款待了季凡等一行人。
前任家主几个月前死在溪石村,如今的新任家主,是原家主的第七子。
最不起眼,也是出身最差的一个。
没想到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狠手腕,在亲爹死后迅速手刃兄弟,摇身一变登上家主之位。
她八面玲珑,招待得处处妥帖。
宴席上不同世家的修者们谈笑风生,通过社交换取资源利益。
楚悠融不进去,去过一次之后没再去了。
苏蕴灵走到哪都被簇拥着,上门求治的人数不胜数。她不想打扰,索性自己出门去逛。
薄暮时分,东陵城街景如旧。
孩童穿着新衣,提漂亮灯笼在街上嬉闹。
地面覆盖薄薄积雪,燃烧后的鞭炮碎纸落了满地,好似点点红梅。
新年伊始,城内洋溢着团圆气氛,一眼望去都是三三两两结伴的人。
楚悠孤身一人行走,偶尔会有人回头好奇看几眼。
随意闲逛,不知不觉逛到了邀月节来过的那条灯市街。
邀月节的花灯早已撤下,两侧开满红彤彤的灯笼摊。
暮色渐沉,四周都是暖融融的光点。
“姑娘,自家做的灯笼,来一盏不?”一个大娘热情招呼。
楚悠扫过小摊,指向一盏兔子灯,递去银钱,“要这个。”
大娘没收钱,白送她一盏,和蔼笑道:“我看你在这逛许久了,和家里人吵架啦?听大娘的,和家里人没有说不开的话,团圆才是要紧事。”
“……”楚悠捏紧灯杆,扬起笑容,“知道了,谢谢大娘,祝您新年安康。”
“哎,新年安康,都安康。”
她与大娘辞别,继续往前走。
前边是大片湖泊,湖岸与湖心岛积雪,白茫茫一片。
楚悠停下脚步望了片刻,忽然发现岛上的千年树不见了。
一个船家笑呵呵凑近:“姑娘要游湖吗?”
她摇摇头:“大爷,我上次来见岛上有棵千年灵树,怎么不见了?”
“早没啦!邀月节那晚不知怎么回事,整棵树从中间断了。”
断了吗?那树上的祈福带,应该也不在了吧。
楚悠朝船家道谢,也没有了继续逛的兴致,准备打道回府。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与一人擦肩而过时,忽然传来一声:“……小悠?”
楚悠下意识回头。
“我就说,不会看错的!”还是熟悉的大嗓门,赵婶子又惊又喜拉住她的手,“这小半年你上哪去了?那天你说要和我学做糕点,转天人就不见了,村里人急得哟,生怕你造人害了!”
她怔然看着赵婶子。
赵婶子:“怎么自己在这逛,吃过饭没有?”
楚悠轻轻摇头:“还没呢。”
“走走,跟我回村,让大伙看看你,好安心。”
*
东陵城外,新的溪石村挨着青山而建。
屋舍齐齐整整,家家户户挂着灯笼贴上福字。
听说楚悠回来了,村里人呼啦啦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说村子近况。
“咱们村子也是好起来了。有人找到村长,给了一笔灵石让大伙迁到这来,这里可比以前的位置好多了。”
“村长给你留了院子,和从前一样的位置。”
“对了,小悠夫君呢?怎么没叫上他一块回来?”
村民们左右张望,发现确实只有楚悠一个人。
赵婶子重重咳嗽一声,叉着腰道:“问什么问,人都还没吃饭。小悠,先上婶子家吃饭去。”
楚悠朝赵婶子笑笑,望向左邻右舍关切的脸,从前那些回忆被抛之脑后,她抿唇浅笑,轻声道:
“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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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应不识(二) 连理枝
“这……”众人张了张口,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赵婶子打破沉默, 拉着她往家里走,“婶子就说,你不该捡个男人回家, 吃亏了吧。男人这种东西,多得是, 换了旧的, 新的更好!”
楚悠弯起眼眸:“是,赵婶说得对。”
村尾留着一处空置的小院。
是村长特意为楚悠留的。
大伙趁着楚悠在赵婶子家吃饭的功夫,自发帮她打扫整理, 从自家凑了些新被褥家具添置进去。
空置的院落焕然一新,随时都能住人。
楚悠在这住了一晚。
转天睡醒,推开正屋的们, 看着似曾相识的小院, 恍惚以为回到了从前的溪石村。
院外鸡鸣声、狗叫声、孩童嬉闹声不断。
她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由衷露出笑容。
村子里冬天生活的很简单。
天气冷, 大伙爱凑在一块煮大锅饭,唠嗑拉家常打发时间。
楚悠和村民们在屋里坐了半天, 招架不住太热情的婶子们, 溜出来陪孩子们玩炮仗。
天寒地冻,孩子们脸蛋通红依然兴致高昂。
一大四小聚在村口大树下。
“小悠姐, 我们来比一比, 谁炸得高。”
他们拾来枯叶,把鞭炮盖在下面,再点燃引线。
“砰”一声, 枯叶被冲到半空。
楚悠技术不佳,叶子翻了个面就掉下来了。
“小悠姐输了!”孩子们笑着嚷。
她眉眼弯弯:“我没玩过炮仗,你们教教我,这个该怎么玩……”
孩子们叽里咕噜凑在一起教她秘诀。
“楚姑娘。”一道声音打断了树下交谈。
高阶修者不惧严寒,凛冽北风里,季凡一袭白袍,面挂浅笑走近。
他手上提了几包糖糕、酥饼,笑着分给了孩子们。
孩子们得了喜欢吃的零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哥哥长哥哥短叫个不停。
“去玩吧。”季凡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我知道,哥哥和小悠姐有话说,我们去别处玩!”年纪稍大的孩子醒事早,拉着带着同伴蹦蹦跳跳跑远。
季凡收回目光,随手落下隔音结界。
“楚姑娘,我们准备回中境了,蕴灵也会一同去。不止是我们,五大世家家主、弟子都会齐聚玉京,商议三个月后的征讨大战。”
楚悠一怔,望了眼身后的祥和村子,“又要开战了?”
“我们是老乡,有什么话也不瞒着你。”季凡神情凝重,“我和老林穿过来的时候,有类似系统的东西,发布过任务。只要诛杀反派,就能实现愿望,老林想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知道你的异能是无效化……别误会,是出城那天看见你的刀,碰巧认出来的。所以,想请你个帮忙。”
他的眼睛温和清澈,眼底满是诚恳。
楚悠沉默好一会,缓缓摇头:“抱歉,小剑仙。我不想回去,也不喜欢杀人,只想找个安静地方过日子。”
“你误会了,我没有让你帮忙杀人的意思。”
季凡娓娓道来:“玄离手上有一道菩提珠,在他年幼时,灵山前任山主推衍发现他是灾星降世,会造累累杀孽。所以耗费半生修为,炼制菩提珠赠予他,只要心生恶念,就会刺痛提醒,以示警戒。”
“没想到他伪装得太好,骗过所有人,后来手刃父兄登上帝位,又屠戮世家。山主逼不得已,献出性命,下了一道血咒在上面,压制他伤势恢复、削减实力。每逢吞月异象,他将修为减半。”
“灵山算出,三个月后有吞月异象。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镇压魔渊,还十四洲太平。”
花了好一些时间,楚悠才消化掉这大段的话。
如果不是要她帮忙杀玄离,还能是帮什么忙?
看出她的疑惑,季凡主动道:“你的异能是无效化,应该对菩提珠起效,我猜这也是他之前强留你在魔渊的原因。如果魔渊得知我们要开战,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再次把你带走。”
“东陵城临近极西,这里不安全,跟我们回玉京吧。那里高阶修者如云,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也很难闯入。”
楚悠大概明白了季凡的意思。
“所以,你希望我在大战结束之前,一直留在玉京,不要成为他用来压制菩提珠的工具?”
季凡笑着点头:“没错,你只需要安心在玉京住一段时间。玉京繁华,衣食住行我都会打点好。”
这些话推心置腹,不能更坦白诚恳了。
楚悠只想过安稳日子,不想被卷进这些纷争里。
而季凡所说的,正好与她想法一致。
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楚悠回望白雪皑皑的村子,慢慢收回视线,“好,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
纷扬大雪落下,幽都城茫茫一片,街市如往日热闹。
年关过后,城内店铺纷纷开张,茶楼里聚满了人。
说得最多的,就是圣渊宫那位出逃的夫人。
“你们说,一个凡人,是怎么逃出去的?”
“不晓得,听说那夜在宫里当值的,被撤职、受重罚的不计其数。”
“那可不是普通凡人,据说有大神通,捅了尊上一刀呢!”
“我的娘诶!尊上竟没将人杀了?”
“不仅没杀,还把人放了。尊上还说,再见到此人,必杀之。”
听客被弄糊涂了,问道:“那尊上究竟是恨这位夫人,还是不恨啊?”
起头的人两手一摊:“我哪知道啊,尊上的心思,是我们能揣摩的?”
细雪被风卷着,飞过热闹街道,悠悠落在圣渊宫檐角。
不同于城内的热闹,圣渊宫气氛沉肃。
昔日的东明殿被空置封存,途径此处的宫侍都垂首慎言,生怕一不小心,提起魔尊的某个禁忌,当场丢了小命。
议事殿偏殿燃着凝神香,混着清苦药味。
玄衣青年倚在床榻上,披着外袍,逐一翻阅手中的几张密报。
十四洲内魔渊眼线不少,最近都重点盯着季凡一行人,一有动向即刻回报。
最新一张上记录——
“季凡等人返回中境玉京,楚悠亦在其列。”
张秦刚提着药箱进殿,就见玄离掌心燃起灵焰,几张密报被烧成灰烬。
他没敢多问,只道:“尊上,该换药了。”
玄离敞开衣襟,面无表情扯开胸膛上的绷带,露出一道狭长贯穿伤。
张秦观察了一会伤口,在心底叹气。
连续上了十天药,竟没多少起色。
如果不是圣人境修为,这一刀下去怕是早没命了。
他不敢多言,迅速为玄离换药,重新包扎伤口。
重新上过药,玄离拢好衣袍。
张秦余光瞥见烈焰纹路悄然生长,再次遍布他的胸膛。
“刺伤尊上的兵刃特殊,菩提珠又压制恢复速度……”张秦委婉相劝,“您需要静养,少思少想。”
玄离脸色更沉。
禁制为什么还会发作?想起她,心中分明只剩厌恶与痛恨。
他不耐道:“让奎七把人带来。”
命令下达,鬼面奎很快把自己找到的、通巫言咒术之人带到玄离面前。
那人须发皆白,眼睛是一双白瞳,进殿后慢吞吞下拜。
“拜见尊上。不知老朽能帮上什么忙?”
“你通晓巫言咒术?”
“回尊上,略知一二,算不上精通。”
玄离盯着他,“焚心咒,会不会解?”
老翁抬起头,一双白瞳定定看玄离片刻,缓缓道:“倒是听说过一个法子。”
张秦又惊又喜,道:“是什么法子,快说来听听!”
老翁道:“剖开胸膛,将心剜出,细细剥离其上咒术。”
话音落下,殿中寂静。
玄离平静道:“几成把握?”
老翁:“至多五成。尊上可要尝试?”
“尊上万万不可!”张秦冷汗直流,生怕他应下,“不足五成的把握,要是失败,您岂不是……”
这种难以预料后果的事,玄离从不考虑。
他扬手止住张秦的劝阻,让鬼面奎送走老翁。
解不了也不要紧,过些时日就不会再想起,到时焚心咒自然不再发作。
他想,只是需要点时间罢了。
人刚送走,伏宿后脚求见。
他带着军报匆匆入殿,肃然道:“尊上,据我们的人回报,十四洲内各世家家主、嫡系秘密赶往玉京,或许有再次开战之心。”
玄离倚靠床榻,冷笑一声:“才过了几个月,又不怕死了。”他望了眼窗外的阴沉天幕,“最近天有异象?”
伏宿摇头:“司祭每夜观测,没推衍出异象。”
“这次倒是胆大。”玄离似笑非笑,慢慢拨动菩提珠。
没有吞月异象,敢来他这找死。
“这群鼠狗辈定是知道尊上伤重未愈,才这样嚣张!”张秦低骂一声,又急又忧地踱步,“菩提珠下一次反噬也快到了,撞在一块可怎么办?”
伏宿按住转来转去的他,“张圣手,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尊上的伤快些痊愈?”
张秦愁眉苦脸:“有是有,可此物几乎绝迹,极西境内是寻不到的。”
“你说,我上刀山下火海也给尊上找出来。”
“天仙子。”张秦叹气道,“此物罕有,只产自十四洲灵气浓郁的至寒秘境,一向贡入帝宫。”
玄离穿上外袍起身,神色淡淡朝外走。
伏宿下意识问:“尊上您去哪啊?”
玄金衣袍掠过玉阶,途径议事殿门口,里头传出一丝浅淡的连理枝香气。
他脚步微顿,面无波澜道:“将那株东西处理掉。”
“是。”伏宿抱出一盆连理枝,试探性问,“尊上,怎么处理?烧了、扔了还是砸了?”
深冬时节,连理枝依然青翠茂盛,枝头吐出一枚小小花苞。
这种事,他最近都做顺手了。只是这盆连理枝,他有点不忍心,都快开花了呢。
“烧……”玄离瞥了眼连理枝,话到唇边,硬生生变成,“扔去东明殿。”
“遵命!”伏宿生怕他改主意,飞一般跑了。
玄离在殿外廊下静立良久。
任凛冽冬风吹过,那丝浅淡香气经久不散。
张秦跟在他身后,“尊上要去玉京?就算没有天仙子,悉心静养两月,也会痊愈的。您不必去冒这样的险。”
风雪灌入廊下,玄离掸去袖袍上的雪粒,“本座不喜欢等。”——
作者有话说:下章见面[让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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