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
耳边的声音模糊得仿佛隔着一层水膜，朝歌几乎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才发出细微的回应。
温暖的水管被人递到了唇边，不需要她吮吸，管内清爽的液体慢慢地浸润口腔。
液体里的营养给了她些许力量，她终于能完整地睁开眼。
光线是柔和的，那是蓝天白云特有的光芒。天空渐渐融进天花板的边缘——朝歌这才意识到，她看到的是一整块弧形智能玻璃穹顶。
此刻因为捕捉到她睁眼，已经调低了明暗度，但依旧让她享受到阳光的温暖。
无缝衔接的哑光珍珠白墙面暗藏投影，实时显示着她的数据：心率62，血氧99%，神经活跃度18%。
她躺在悬浮疗养舱内，目光所及，只看到肚脐处连接着根人工滤血导管。
一个秃头医生走进视线，竖起手指示意她目光追随。随后展示了钢笔、钥匙、手表，要求她辨认回答，朝歌很配合地照做。
“100-7等于多少？”
“9……3。”
“再减7呢？”
“……”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医生笑了：“初步意识评估、高级认知功能都没什么问题。看来问题还在运动反应上，大小姐，你是不是浑身都不能动？”
朝歌下意识想点头，发现果然做不到。就像灵魂刚刚进入了一副躯壳，不认为四肢是自己的东西。只能继续说：“……是。”
“我给您注射一针神经激活剂。”
他拆开一个药剂包装，在疗养舱的接口处操作注入。
很突然地，冰凉却又灼烧的感觉从尾椎骨直通天灵盖。
眼前跟着一花，好似数字屏幕出现了花屏。她猛地瞪大眼，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
疗养舱旁，花屏的雪花组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影……另一个“朝歌”。
天花板四边柔和的暖黄光忽成闪烁的紫红色。
秃头医生忙解释：“大小姐不用害怕，这是情绪灯，用来观察您的状态。您现在出现幻觉、刺痛都是正常现象。是神经被暴力激活后，导致了信号传递紊乱……”
幻觉“朝歌”冷漠地看了舱中的她一眼，自行离开。
朝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跳，天花板的灯光再度变回暖黄色。
她疑惑地抬头多看了两眼，感觉四肢随着疼痛已经能逐渐动弹，喉咙的肌肉也接受了控制。
于是她问：“你刚才叫我什么？”
“大小姐啊，”秃头医生摸了摸没几根毛的头顶，“大家都这样叫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带着哭腔的叫声打断。
“姐姐！”
朝歌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栗色卷发的女生，她扑在疗养舱上，黑亮的大眼蓄满泪水。
“你终于醒了！”
有人将她的疗养舱调整了角度，让她可以半坐起身，看到病房里的一切。
除了秃头医生和护士们，以及翘腿坐在窗台的另一个“朝歌”。屋内还站着三四个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只觉得其中的中年男人长相和自己有三分相似。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和崔承序高铁大战后活下来了？可她分明记得他俩的身体都碳化了。
她迷惑地抬起手，看到自己贴着电极贴片的手腕和完好无损的胳膊。
“这是哪儿？我怎么了？”她真诚发问。
灯光随之变成了代表疑惑的雾灰色。
栗发少女露出同情的表情，她轻柔地搂住朝歌：“姐姐你已经从封神战场回来礼台市了，光荣参战，负伤而归。你是我们崔家的大功臣啊！”
礼台市？崔家？！
灯光毫无保留地开始变红……朝歌猝不及防地暴露了自己的愤怒。
然而她预料中的敌意却没有从他们身上出现。中年男人走上前，按住她的肩：“这里不是异世界的空间战场，没有敌人，有爸爸在，你很安全。”
灯光再次变幻为灰雾色，好在这次不必她发问，少女就全数作答。
“你代表崔家，参与了封神战争，让我们在下个一百年里、继续获得轮回能力的战争。”
封神战争、轮回能力……朝歌想起崔承序说过“轮回者”三个字。
灯光还是灰雾色，她还在迷惑中。
少女于是不等她发问便道：“所谓轮回能力，简单解释就是超能力。”
“但和电影动漫里的角色们不同，我们的能力来自转世轮回。”
“打个比方，如果你三辈子都是医生，那么这一世从出生起，你就拥有三世行医的知识和经验。你的医疗能力会成长到突破现实规则的极限，产生超越自然的效果。”
“所以，我们也被称为——轮回者。”
朝歌的眼睛逐渐睁大……
她伸手指向秃头医生：“你就是……三世名医？”
秃头医生红着脸摆手。
少女“扑哧”地笑了：“能觉醒成为轮回者的……只有高贵的崔氏血脉。虽然几百年来，崔氏嫁出去的女儿将这份血脉带到了别姓，但也不是谁都有这份运气的。”
“而崔氏之所以能获得轮回能力，就是因为上个百年，我们祖先赢下了封神战争。”
少女眼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战争每百年一次，开启前一年，礼台市会降临七张入场券。只有争夺到入场券的七位最强轮回者，才能进入异世界空间战场，进行最终决战。”
“咱们得胜的那位祖先，他就像神明一样。不仅让家族继续觉醒轮回者，还指引我们将礼台市发展壮大。所以我们才把这场战争称为封神战争。”
“怎么样，姐姐你想起来一些了吗？”
想是没想起来，但解决了原先的一些疑问。
从前她以为礼台市是电诈团伙搞的园区，高科技和有钱是假象。
结果原来这里是以超能力者为根基建立起来的城市，那似乎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比起这些，她应该先确认自己的身份。
“我是崔家的……大小姐？”
少女松了口气般笑道：“是的，你是崔朝歌，是崔氏本家的大小姐，你温和善良、成绩优异，受所有族人的爱戴和喜欢。”
“而我是你最信任的堂妹，崔珊。”
朝歌看向那个和她三分相似的中年男人：“那你是我爸？”
中年男人慈爱地点了点头：“我是你的父亲，崔氏家主崔庆空。”
朝歌想起灰雀的情报中，崔家确实有一位神秘的大小姐，出身高贵，和家主一样从不露面，礼台地方电视台也会规避提及她的姓名。
在重新变回暖黄色的灯光下，朝歌后知后觉地想：原来如此，她死后重生穿越了啊！
不过既然她成了这位同名的大小姐，至少目前周围不会全是敌人。
她放松下来：“所以那个封神战争，是我赢了吗？”
此话一出，满屋子的人居然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崔庆空摇头叹气：“三天前，你在礼台市郊区的一座山林里被人发现，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但此时距离封神战场开启，只过去了一周……说明战争过程出现了意外。”
说话间，秃头医生和护士们已经调整好了医疗仪器，他们推过来，安在了朝歌的头上。
秃头医生仔细查看显示屏上的检查数据：“海马体、大脑皮层都没有异常，有关战场的记忆，医疗上已经没有能做到的了。到底是什么意外，只能靠大小姐自己想起来。”
全体目光又重新落到了朝歌身上，朝歌不由觉得自己身负重担。
灯光变成了紧张的橙红色。
崔珊为难地看向她：“据族老们观测……这场战争史无前例的‘失败’了，没有胜者。如果不弄清楚失败的原因，不重启战场得到胜利，崔家很有可能就此失去轮回能力。”
崔庆空轻抚了下朝歌的头发：“不过不着急，你先好好恢复身体。就算想不起来，你也是父亲的荣耀。”
他袖口的钻石袖扣折射出明亮的火彩，朝歌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位是你本家三房的大哥崔瑾，他会安排好你的安保工作。”
角落处戴眼镜的高大西装男朝她矜持地点了下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这种审视一样的眼神朝歌很熟悉，他可能是做警务工作。
“还有你的助理小叶，有事让他去做。你就安心养伤吧！”
朝歌这才回头，看到那个帮她调整疗养舱角度的人。
是个清秀俊雅的少年。
“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大小姐。”
*
小叶送走房里所有人，拿回她要吃的药，记录好她接下来的诊疗时间。随后开始收拾房间，准备去倒垃圾桶。
“你停一下，总是晃得我头晕。”
朝歌尝试命令他。
“好。”小叶听话地应了，随后安安静静地并拢双腿，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翻看着医疗宣传册。
他做事很熟练，看起来却年纪不大，面部流畅饱满，不见骨相。是个幼态感很强的美少年。
助理？生活助理？偏偏要挑个好看的少男？
这就是大小姐的特权吗？
兴许她的目光太明显，小叶脸颊泛红，抬头问：“大小姐，要不要给您打开电视？”
得到朝歌许可，他帮忙提升疗养舱的角度，让她可以更方便地看到墙壁上的电视投影。
打开来就是礼台生活卫视的实时播报，穿着西装的女记者手拿话筒，背景是礼台玉衡医院的门口。
“就在刚刚，我收到了来自崔家内部的好消息——大小姐已经苏醒！”女记者激动地宣称完，又叹了口气，“不过她暂时失去了记忆，不记得封神战场内的事情了。”
“不！”画外音传来更加激动的呼声。
镜头一转，是群穿着统一长袍的人，看起来像是某种信仰的信徒。
她们涨红着脸，双手比成一个环形，笃定地说道：“大小姐会记起一切，她会带领崔家和礼台市重启封神战场，让我们继续得到轮回力量的照拂。”
说罢，众人一齐发出难以辨认的低吟声。
朝歌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眼疗养舱的logo：玉衡医疗科技。
“她们在这里的医院门口吗？”她问。
“是的。”小叶很快反应过来，“大小姐不想被打扰吗？不用担心，咱们在vip住院区，一般人没有通行证进不来。”
话音刚落，就听女记者宣布她已经和医院预约好了探望时间，可以带一位受惠于轮回能力的虔诚信徒进去，对大小姐表达感谢。
小叶迅速想到对策：“我推着您去庭院散步吧，既能避开媒体，又能放松心情。”
“不用了，你去解决掉吧。”
朝歌毫不迟疑的语气让他一愣。
她却笑了：“怎么了，我爸不是说有事让你去做吗？这点小事……”
“我明白了。”小叶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走出病房。
四周安静下来，灯光开始变成活跃的金黄色。
朝歌终于获得了独处空间。
……她深吸一口气，撑起上半身，离开疗养舱，将整间病房彻底收入眼底。
这很显然是一间配得上大小姐身份的vip病房，不是指它有多豪华，而是指它别有用心的建造。
四面墙的接缝全都做成了弧度，包括天花板和地面，她没有看到任何尖角的存在——自然，这片珍珠白的墙面，也没有留下任何安装针孔摄像头的缝隙。
她不放心地沿着墙边缓慢移动，一边走一边敲，听到实心墙体的回声。
看来这间病房内对她唯一的监视，就是手腕上的生物电极贴片了。
注重隐私，但时刻关注贵客的健康状态……简直不要太贴心。
她想着，人已经走到了卫生间。注视着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朝歌松懈的双眼猛然凝住。
这是一张和朝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这么巧？她和大小姐不止同名，还同貌吗？
朝歌果断地脱下了身上的病号服。
胳膊、锁骨、后腰上的陈年伤疤一一映入眼中。她用手去搓动，不是假的，都是她在少管所和训练时受的伤。连前些天头上刚漂过的白金短发都在。
怎么回事……难道穿越还能用自己的身体？
“扑哧”
窗台处的“朝歌”发出一声轻笑。
朝歌这才想起还有个幻觉在房里，说实话……她现在都快对这声“扑哧”过敏了，但笑的人是另一个自己，她又一时很难评。
“都这样了你还认为你是穿越？”“朝歌”开口了。
幻觉居然会说话？
朝歌懵怔地和自己对话：“不然呢，如果我并没有穿越成崔大小姐，我还是朝歌。首先我就不可能活着。”
和崔承序战斗的记忆还在，她清楚地记得，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的心情。
她最后听到了崔承序绝望的哀嚎，以他怕死的程度，如果能回溯，他不会坚持忍着四肢碳化的痛苦还不发动。
或许有更强大的轮回者介入，改变了战斗结果。可若如此，她为什么会活着？
她是礼台市、是崔家的敌人。她潜入、破坏了他们的婚礼，炸毁了高铁，传出去了不少情报。他们有什么留她一命的必要？
甚至为此还派出一群演员来陪她演过家家？
朝歌扶着墙走到窗边，和“朝歌”并排站在一起。
她的病房在中间楼层，放眼望去，三面都是同样高的住院大楼。让人感觉如同身处囚笼，只得到方形的一小块天空。
人被困在这种地方，本能会很想出去。如果他们另有所图，将她困在这里，那么无非就是想要那个反复被强调的“封神战争的记忆”……
“不管我是不是大小姐，按照他们的‘剧情’，我现在就是一个有创伤性失忆的伤患，他们能对伤患做什么？”
“是吗？”
“朝歌”轻飘飘地扬起声调：“我倒不知道，原来‘我’这么乐观？乐观到了能压抑侦查本能的地步——你真的把房间都检查完了？”
嘶……不愧是她自己。
只一句话，便让她不敢再沉浸于美好的幻想中。
朝歌认命地扶着墙缓慢挪步回疗养舱，从阻止小叶收拾的垃圾桶里，捡起秃头医生拆掉的神经激活剂包装……
活性成分：人工神经递质复合物
有效期：单次注射仅维持5-7日神经功能
不良反应：
1、可能导致永久性突触结构损伤
2、40%概率诱发强直阵挛发作（需配合使用抗癫痫药）
3、海马体过度活跃，造成真实记忆与幻觉混淆
原来这药物的副作用这么大，幻想出另一个自己居然是其中最轻的症状。
“朝歌”：“看出什么了？”
朝歌：“看出他们拿我当岛国人整。”
“朝歌”：“？”
“……使用这么危险的药，怕不是没准备让我活过这七天。”
朝歌面无表情，将包装丢回垃圾桶：“就算七天内没有产生严重后遗症，如果交不出那个封神战场内的情报，下一针神经激活剂会很难拿到。”
到时候她就是一个完全动弹不得的废人，任人宰割。
“那你准备怎么做？”
朝歌微微一笑，抬手撕下手腕上的电极贴片，瞬间——病房警铃大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