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待久了,热气上来,江白脱了外套,佣人给她挂在了餐厅后面的檀木柜子里。
据说祁聿的父亲和祁承中午都不回来了,老爷子便说早点开宴。江白跟着祁星回到席间,他带着江白坐在了次席,说白了就是小孩那桌,席面有些许的差别,多了很多糕点。
小姑和她的女儿陈玉也坐在这桌上,陈玉看了眼江白,意有所指:“之前也不见表哥这么闲啊,连自己的婚事都没工夫操心,没想到现在养着小猫小马还不够,还收了个……”
小姑看似阻拦实则帮忙:“陈玉,食不言不懂吗?”
祁星掰了个帝王蟹腿,放在江白碗里,他慢条斯理擦干净手:“那你比起我哥确实太闲了,二十几的老姑娘吃家里的、住家里的,也没见有个正经事业。”
祁聿配合着检察官录完新的证据,回到南城已经是十几天之后,徐彦看着手上一条条医生催来的短信,仰头望天。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的腿需要去医院复查了,医生都催我好多次了。”
“明天再说。”
“你说了多少个明天再说,好不容易回南城,你现在方便啊,顺便就去了。”
“我还有事。”
徐彦环臂跟着他的轮椅:“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徐彦伸出脚拦了一下,没想到轮椅直直从他皮鞋上压了过去,一个车辙的轱辘印子就这样留在锃亮的鞋面上。
他抱起腿嗷了两声:“祁聿,你简直歹毒!”
祁聿回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傻子都不会这么做。”
“我有一说一,你真的该休息了,就算你要抓住机会逮到祁常瑾的小辫子,也得先顾着自己的身体吧!你再不锻炼,前几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你现在还能站得起来吗?”
“喂,你认真听我说话啊!”徐彦一只腿跳着跟上去。
祁聿砰一声把书房门关上。
徐彦无奈自己打开,目光幽怨地盯着他。
“证据就断在这儿了,祁常瑾连她女儿都可以舍弃,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你还能从哪里下手?”
祁聿打开电脑,充耳不闻。
徐彦自顾自猜道:“名下的公司?股份?资产?除了你弟弟的案子,其它的你根本找不到头绪呀?”
“孙家,你猜她早年丧夫,孙家为什么支持她到现在,以权换钱,利益往来,源远流长。”祁聿听不下去他在那乱猜,直接告诉他。
“孙家从政,我觉得你还是别干预了,老爷子最讨厌政商牵连不清,如果不是这个原因,祁常瑾未必没有继承人的资格,”徐彦担忧道,“而且他们难保不会搞你。”
祁聿并不说话,只是戴上了蓝光眼镜。
徐彦叹了口气,他垂头看向手机里的消息,一看到江白跳出来的微信框脑门又开始冒汗。
江白从心理咨询室出来,跟杨医生告别后就去停车场开车。这几天她的失眠有间歇性的好转,但晚上睡觉一旦多想些事情,又是多梦不断,早上出门工作都有些乏累。
她看到徐彦说他们已经回来的信息,就定好了今天的行程,先去取手杖,然后来做完治疗就开车回家。江白转身取过后座的长盒抽开看了眼,漂亮的黑色,银经过修复变得锃亮,上面的雕花和信鸽栩栩如生。
她摇晃着脑袋放回去,系上安全带,希望祁聿今天就能用上。
等开车到庄园的时候天都黑了,灯火通明亮着,江白歪着倒车入库,停不正她就想着算了,拿着盒子下车。
“小白?今天我怎么没听说你要回来?”温姨问道。
“我来给哥送个东西,临时决定的,他人在哪呢?”
“那边,一小时前康复老师刚来。”温姨指了下房间。
江白把长盒放在岛台上,走过去轻轻叩了下门,她探个头一看,祁聿一身黑色运动服坐在瑜伽垫上,额头浸满冷汗,没有动弹,康复医生按着他小腿上的筋,眉头紧皱。
“我说过你这样有一下没一下的复健最伤腿,明明再坚持一个月,我可以保证你能平平稳稳走出门,为什么这半个月你一下都不动,你现在又是抽筋又是肌肉力量的问题,我都不知道还要多久你才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平。”
医生极力压制,才没有让自己破口大骂。
当天晚上她跟祁聿打电话,却是徐彦接的。
江白知道他还在忙后,躺在床上无心问了句:“还在京津嘛,你们去多久了?什么时候回来呀?”
“来了四天,大概还要呆一个多周吧。”
“他很忙吗?是不是这几天都没去医院复查?”
徐彦也想帮祁聿遮掩一下,但这毕竟对他也不算什么好事,便诚实道:“确实事情比较多,他这几天没来得及去。”
江白捏捏毛绒小熊的爪子,心中有种不妙的直觉,她提醒徐彦:“再忙也要记得提醒他去复健,康复医生说行走这个阶段要是不坚持,很容易倒退。”
徐彦想起祁聿无动于衷的模样,冷汗都沁了出来:“好好好,我会押着他去的。”
江白小鸡啄米式点头,把计划书上的创始人和研发团队一一都勾了出来。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不可忽视的流程,技术产品评估、商业价值预判、估值和合规性调查,但这几个点需要公司的介入,如果让你一个人学着做完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找人先做了调查。”
江白在网页中搜出三家公司,她抱着三本商业计划书试图去理解祁聿的话。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考察startup的重要性基本是这个模式:创始人≥产品>其他因素,她要先了解创始人的背景。
祁星坐在她旁边,盘着两腿,伸长脖子往屏幕上瞅。
江白幽幽地瞄过去,他一脸无辜:“你要是想要什么数据,我可以帮你嘛,提升效率。再说了我又不会投资,也算是小白,算不上作弊,对吧哥?”
祁聿默认了,半响他开口:“出去弄吧,我休息会。有任何难题都可以来找我,我是教你,不是考验你。”
江白抱着电脑下楼,一楼有一个小多功能会议室,她看完资料,基本上每家企业的创始人都符合祁聿说的复合背景人才,但是该如何核验呢?
“除了学历背景,还有什么方式能核验创始人具有复合背景?”江白抬头。
“很简单,发表过的论文和期刊文章。
如果他是技术背景出身,研究生又读了个MBA,只需要看他发表过的论文是否具有含金量,如果看不懂,点击引用数量也大致算是一个参考,比如从Google Scholar检索……”祁星登上网址,输入了某一位博士背景的创始人姓名和关键词,再点击作者。
“噢!”所有哀悼完的亲属已经坐车走了,唯独江白和祈聿慢了一个脚程,祈聿牵着她的手到墓园外的马路边,迈巴赫停在对面的马路边上。
祈聿松开手:“我把垃圾扔了。”
怕她看不懂,他特意指了一下马路边上的垃圾桶和手里的袋子。
江白点点头,她看了眼司机,这边马路停着太多车辆,她想过去马路那边等祈聿,却不知远处一辆SUV超速行驶过来。
祈聿看见,习惯多想,于是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位置,江白人已经不见了,他心中警铃大作,果不其然司机大喊一声:“小心车!”
“小白!”
江白在朝左看,她刚踏出一步看向右边,一辆SUV从面前疾驰而过,仅仅相隔一个手臂的距离,转眼只剩下汽车尾气,吓得她愣在了原地。
祈聿疾步跑过来,扶着她的肩膀气都没喘匀,眼里全是担忧。
司机小跑过来:“没出事吧?”
“没什么事,走吧,开车回去。”
祈聿没再多说,看着江白,她听不见,他不能因此责备她过马路的想法。如果她能听见汽车声,这只是一件很正常的小事。
不管怎么样,人没事,祈聿松了口气,紧紧牵住她的手腕。
感受到手腕上的力道,江白反应过来,他们肯定提醒了她,只是她听不见,所以连这样近在咫尺的危险都发现不了。
有一次她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诺拉猝不及防跳上来,踩得她吃痛,大腿和肩膀疼了好几天,以往她都会接住它,因为诺拉总是会喵喵叫几声表示它的意图。
还有除尘器,她不太清楚标识,在家里走了几圈,看到没动的塑料袋,突然发现它似乎没开启。
听不见声音并不简单意味着不能交流,还意味着她无法从事复杂工作,因为书面语言具有歧义,会出现差错;还意味着她会丧失对危险、情绪、诸多事情的判断力;还意味着她成了一名残疾人。
江白坐上迈巴赫,看着车窗外心不在焉,数着上次复查后的日子,才过一个周,如果她真的听不见了,会怎么样……
她低头看向微信的信息,墨子文发来许多语音消息,她有点南城的口音,有些转文字并不清楚,江白看着不明白大意的翻译,捏紧了手机。
旁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抽走她的手机,祈聿按下语音,听过后写在自己的备忘录里。
江白照着他的方式分工查了剩下几个人,背景虚假的额外做了标注,她准备再通过这三家公司的组织架构去确定他们的实际负责方向。
忙碌中她又不禁分神,想起祁聿,无论是工作还是交际,她好像从来没在他身上看到过“困难”的时候,永远游刃有余。
她知道投资是一个既需要知识储备、又需要不断去交际的工作,她过往对新环境总是难以适应,一半是对陌生人感到紧张和害怕,一半是难以适应潜在的规则,这份工作需要挑战她过往的习性。
在他的指导下,她能学出点影子吗?
祁星看到她走神,拍了下江白的肩膀,调皮道:“嘿,想什么呢?不会想我哥吧?”
江白被吓得一颤:“没有啊~我在想后面怎么办。”
为什么会吃苦,江白细想反应过来这不是一句问候,或许是一种警告。
祁星拽住江白的手腕往身后带,他上前一步与祁承对视:“哥哥收养江姐姐是为了给外祖父外祖母尽孝,这次只是来认个亲戚,她说了不改姓,也不算真正的是祁家人。大哥你这么久没回来,倒是关心外人,也没见你问我身体好不好。”
“你这身体我还不清楚,”祁承的目光至始至终不曾从江白身上挪开,他扫过她锁骨下钻镶玉的白冰翡翠玉佛挂坠,“不过祁聿待这位妹妹倒是用心,小星你就不吃醋你哥哥有了更疼的人……”
“都是一家人,哪有偏心的说法。大哥不是要安排晚宴吗?现在厨房的菜单还没有换,大鱼大肉的让奶奶在天上看见多不舒服,你还是先去忙吧,我们就承你的福去偷闲了。”祁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左右在这个人嘴上不可能出现好话。
江白跟着祁星一块离开,直到完全远离祁承的视野,她松开手心,全是暗暗捏着的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