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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三年后

    江白上了船狂吐不止,她拿着矿泉水漱口,面色苍白地坐到沙发上。

    徐彦看着江白于心不忍,想起出发前他也问祁聿何必把话都说得那么狠,话说到一半,目光下移看到了祁聿手腕内侧新鲜的伤口,他陡然止住了嘴。

    如果曾经运筹帷幄、算无遗漏的人如今都没了理性,只剩一腔同归于尽的恨意,还如何保护身边的人,唯有把她送走,再也不干扰自己的判断是最好的选择。

    临走前他交代了最后一句话:“祁聿,不要放弃。”

    徐彦回过神,上前拍拍江白的背:“不要恨他,祁聿只是没有精力照顾你,你在国外会更安全。”

    江白看向微信,回学校后,工作群和班级群都消息不断,社发主席给她发了消息。

    鱼:小白,回学校了?

    鱼:社发有新活,能来帮忙不?有点小钱。

    打得你满地找牙:OK。

    鱼:你微信名怎么还是这个?

    这是之前在酒吧打工时,为了防骚扰取了个比较欠揍的名字。

    牙牙:改了。

    江白想要奖学金,综测里二课占了40%,她上学期刚好竞选当上社发的部长,如果能拿到A级,再参加一些其他活动,就能缩小和班干的差距,奖学金也更有把握。

    社发的活儿都不难,就是耗时间,他们约在了学生服务中心的办公室。

    陈渝是社发的正主席,平时活动经费都是他从学校和外联那儿剐下来的,因为知道江白的家庭情况,有任何活儿都是第一时间通知她。

    他绕到她身后,看了一下进度,又突然说道:“你还需要兼职吗?我认识一个学长在古棕路开了家清吧,生意挺好,就是后半夜没人守店。”

    “价格开的还不错。”

    江白写文档的速度一慢:“多少钱?几点到几点?”

    陈渝一笑:“三百,晚九点到凌晨三点。”

    江白微微蹙眉,有些犹豫。她的精力都用在期末考试和语言学习上,但是接下来就是寒假,她的所有钱和用品都是祈聿给的。

    但是她有能赚钱的能力和时间,不甘心浪费,也不想一直这样依附祈聿。

    尤其是莫雨无意间的话,成了梗在她喉间的一颗刺。

    但是,祈聿不会高兴她去兼职。

    “让我考虑一下。”

    陈渝愣了:“其实还挺抢手的,如果再考虑,可能……”

    “可以带我先去看看吗?”她衡量一下,“如果我能兼顾期末考,可以试试。”

    “好。”

    她推开清吧的门,令人窒息的热空气和烟酒味儿扑面而来。

    “欢迎光临!”调酒师抬头看了眼,敷衍道。

    黑暗的地方四处绊脚,不过几十平米大点的地,放了六七个卡座,根本不给人过的地儿。凌晨一点清吧还人满为患,玩骰子、喝酒、抽烟、聊天的。

    陈渝带她上楼,三楼还没有装修,四处蒙灰,老板坐在沙发椅上刷短视频。

    “陈哥,你不是要店长吗?我给你介绍位学妹。”

    说是同校的学长,但是老板人看着已经三十几,应该毕业十多年了。

    他看着江白,有些惊讶:“女生?你……你可以吗?”

    “做店长有什么要求?”

    “就看店、收银、打扫卫生。”

    老板看着有些为难:“不过你知道清吧这个环境,嗯有些客人喝了酒不太好应付,你一个姑娘行吗?”

    他其实是担心。毕竟江白长得太好看了,如果有喝酒闹事,她的安全会受到威胁。

    陈渝挠挠头,突然有些愧疚,自己思虑不周。

    江白淡淡道:“我做过24小时商店营业员,而且,这不是还有四位人高马大的调酒师。”

    “不过我想问问,期末周可以请一个周的假吗?”

    “这倒是没问题,那几天人少。”

    聊妥后,江白下楼跟着试岗。

    虽然店的规模不大,但是生意火热,吧台有四个调酒师,个个长得像是日本牛郎,刚刚她没注意看。

    江白瞬时明白了陈老板担心的原因,这四个人削瘦高挑,弱不禁风,看起来没一个人能打。

    江白过了遍收银的操作,在水台擦玻璃杯,旁边有一个一米八的调酒师凑了过来。

    “要帮忙吗?”

    江白看着面前五六个杯子,感到莫名其妙。

    她淡漠道:“不需要。”

    调酒师衬衣袖子挽到肘弯,露出白皙细长的小臂,在她旁边的水池边上拗了个自以为帅气的姿势。

    “你叫什么名字,加个微信?”

    江白拧开水龙头,把杯子丢进水池,水花溅到调酒师的衬衫上,他忙不迭挪开了。

    “你想叫什么都行,”她开始洗杯子,“我没有微信。”

    调酒师碰了几次壁,也没气馁,倒是很自信。

    “下次你要说你注册了,我可不一定给了。”

    江白被他油得倒胃口。

    嘈杂的背景音乐和客人的嬉笑声充斥天灵盖,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微弱的电话铃声。

    “你的。”那调酒师看了眼,轻挑下巴,替她滑到接听,要放在她耳边。

    江白接过手机,避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

    “喂?”

    “牙牙。”

    听到祈聿的声音,江白瞬间心跳漏了两步,她亡羊补牢按住收音口,一边往外走。

    “这么吵,你在哪儿?”模糊的、严厉的、兴师问罪一样的语气。

    江白哑住了口。

    “组织有聚会,我和朋友在外面玩……”她站在夜风里,低低解释道。

    祈聿解开浴袍,掀开被子坐在床上,双腿着地。

    “玩得开心,不过现在很晚了。”他叮嘱道。

    “我会注意安全的。”电话另一头她承诺。

    “小白,”陈渝从店里走了出来,他心里憋了一句话没说出来,现在终于自告奋勇,“你下班要是害怕,以后我来接你?”

    江白微微点头,她专注电话里的声音,没注意听,也没看到陈渝期颐等待的目光。

    “行,到寝室发个信息。”祈聿挂断电话。

    他拨开米努特的爪子,又一条丝绸睡裤被勾出丝,祈聿用眼神警告小猫咪,奈何它像一头小猪撅起屁股去拱手机,刚刚就是这家伙半夜给他拨了个电话出去。

    他隐隐听到江白那端冒出一个突兀的男声,他猜测她应该是在酒吧,和……异性朋友。祈聿忍住探究的欲望,克制地结束了通话。

    江白抹着台面,动作越来越慢,心中不安。

    仅有两个周,就是期末周,然后就是考试。这期间先生只回来一次,应该不会被他发现吧……

    试岗完,陈渝和她坐公交回学校,江白捏着手机,心神不定。

    “小白,那我们约定好了,以后我来接你。”

    江白惊讶道:“什么?”

    “可能你刚刚打电话没听到,我说我以后来接你下班,你一个人——”

    “不用。”

    陈渝还没有讲完,江白就拒绝了。

    她看向陈渝,青年肉眼可见地愣住了。

    江白叹了口气:“陈渝,我没有能力再还别人的人情。”

    陈渝喉结滚动,干涩说了个“好”。

    周末江白回到了西郊。

    “最近还觉得压力大吗?”莫雨问道。

    “少一点,先生会抽时间监督我,我的完成度还不错,就是达不到太高的目标。”

    “如果没有祈先生,你会感觉没有动力吗?”

    江白摇了摇头:“不知道。”

    “江小姐很关注祈先生,你很在意他?”

    “嗯……”

    “除了学习,还会因为什么焦虑?”莫雨看向她的眼睛,“环境、重大的事件、还是什么?”

    “可能是我还没适应这种……生活,我想自己能够早些自食其力。”

    莫雨一愣,在本子上落下几笔:“想要独立的压力源是……?”

    “以前很疲惫、没有希望,”江白烦躁撇头,已经有些不想回想,“祈先生给了我未来,我希望能回报他,或者说还我欠的债。”

    莫雨一笑:“听起来像是很浪漫的邂逅,所以你那么关注他,是因为有一些喜欢在里面?”

    她已经不喜欢先生了,那不是她应该得到的人。

    他有事业,有高尚的人格。即使她是利己的小人,也会觉得这样的人值得更好的爱,而她的靠近利益掺了一半,她配不上他。

    “有一些,但不重要,我并不想成为他的谁。”

    “江白知道他已婚吗。”

    那离婚协议书是怎么回事?江白错愕抬头,恰好对上莫雨精明的目光。

    她目光左右闪烁,终于从这场不对味儿的咨询中反应过来。莫雨来根本不是潜心给她治疗,而是别有目的引导她说一些话。

    那她爱听什么,她就说什么。

    江白微微倾身,手撑着下巴,目光灼灼看向莫雨:“我知道,那又怎么样?”

    莫雨微微皱眉:“你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不道德的吗?喜欢一个有家室的男人。”

    江白看向窗外的眼光,嘴角微微上扬。

    “莫老师喜欢先生?”她揭穿对方的心思。

    莫雨慌张道:“你在说什么!”

    “别急,我可以帮你……”她神神秘秘,“祈先生一直独来独往,他跟老婆分居很多年了,而且我知道,他就喜欢你这种温柔、善解人意的。”

    莫雨看着她,没有放松警惕,但是眼睛却动摇了。

    “你帮我什么?”

    “帮你嘲笑自己,喜欢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是不道德的。”江白微微一笑。

    “你!!!”

    “莫老师肆意对病人的行为下定义,就是符合职业道德的?”江白太沉浸在这种拿捏别人、致命一击的快乐中,完全没听到门口的脚步声。

    祈聿重重敲了两下会客厅的门,面无表情,眉眼凌厉,完全不复平日温和模样。他目光直直扫向莫雨:“莫老师,往后你不需要来了。”

    他无意偷听,刚从香港返回上海,路过就听到了江白对莫雨的谴责。

    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他熟知江白的性子,隐忍胆小。

    莫雨慌张地看了眼祈聿,又恨恨地看向江白,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祈先生,是江小姐总不配合咨询治疗,我才一时心急说错了话。”她站起来,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江小姐焦虑,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感情……不为世俗容忍,”她表现得难以启齿,“我记得您已婚,就稍稍提醒她注意一些影响,没想到她就恼怒我。”

    江白也没想到她搞这出,心下一慌,她看向祈聿,不知道他会不会当真。

    “我就不送客了。”他充耳不闻,敞开门。

    莫雨提起包,气急败坏走了。

    “嗯嗯,不能便宜她。”她煞有其事点头。

    “那该我问你了,怎么知道我离婚的?”祈聿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江白正起身子:“您把离婚协议放在书房,掉下来我就看到了。”

    她小心翼翼抬眸观察他,祈聿似乎对离婚这件事不以为然,像白水一样平淡。

    她却被莫雨勾起了好奇心,先生的那一段感情究竟是什么样子。

    “我会帮你重新选一位咨询师。”

    江白垂下眼:“万一没用呢……”

    “虽然我觉得时间会比咨询效果更好,但是不想你把青春都耗在和痛苦源争斗上,接受咨询,至少能欺骗我们的大脑,”他目光浅淡温柔,“看,我在治疗了,剩下的时间让我去做点别的事。”

    “比如好好睡觉。”

    “什么时候回去,我也想工作前回去看看父母,一起?”林思远问道。

    “下个月初吧。”

    夜晚江白蹲坐在学生公寓的沙发上,她拿着笔记本看了眼回国的机票,久违的“南城”二字竟让她心中泛起几分涟漪。整整三年她都没有回中国,想起三年前的不欢而散,想起那个人,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对祁聿的喜欢并没有因为时间消磨,反而渐渐变成她的心结,变成她躯体化必须吃的药,变成被窝里无声的眼泪。

    第 42 章   抚摸

    航班落地南城,江白和林思远一起去取行李。

    “你要转高铁回江青市还是不着急回去?”江白问他。

    她和林思远交集较多,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他们是老乡。

    “我会在南城呆一段时间,和大学的朋友聚一聚,要不要一起?”林思远看向她。

    他比江白大了一岁,本科是在南城读的,后来申请了美国的硕士。他家里并不富裕,父母都是在小镇经商,出了他这么一个留学生就算是光耀门楣了,而这次拿到了正式的工作,林思远不再急于归家。

    “巧了,我也得见高中的朋友。家里有车来接,我等会去南城北路,你去哪?我送你。”江白顺口道。

    “那就谢谢了!我也去市中心,跟着你一块下吧,我到那随便订家酒店。”

    他们还是同事做久了,日常生活中的聊天也不禁带点效率,一个话题很快就结束了。

    祈聿摸了摸钱包,出海关忘记兑换纸币。他掏出一枚刚打磨好、还未镶嵌的黄色蓝宝,包裹在手帕里,放进她手心,权当小费。

    “下去休息吧,不用陪我。”他的声音清冽浅淡,温柔近人。

    一言一行又都拒人于门外。

    江白落寞出了包房,目光回看。江白松了一口气,软着身子在沙发上坐下,可怜兮兮地看向他。

    “先生不会信她胡诌吧?”她委屈告状,“我知道您已经离婚了,怎么会说那么糊涂的话,我是因为看莫雨对你不怀好意,才撒了个谎揭破她的丑陋面目。”

    祈聿微微挑眉:“那看来你很聪明?”

    “她试图给我洗脑,还好我识破了,怪不得我总觉得咨询没什么用,还在担心您的钱是不是白费了。”

    “我让周岫要回来。”

    安德鲁倚靠在门框上:“找个地儿呆着,等我通知。”

    她松了口气,本来想找个“天使投资人”,但对方过于正直,不为所动。不过这也意味着安德鲁今晚没能将她送出去,躲过一劫。

    江白看着两个服务生驻守的电梯,直直走过去。

    两个白人身材魁梧,伸手挡住了电梯门。

    “经理说我可以离开了。”她疑惑看向两个人。

    服务生冷漠道:“抱歉,我们没接到通知。”

    江白微微蹙眉,还不让她走,他们到底想让她干嘛……

    她假装看着走廊的名画,一直慢悠悠地在走廊游荡,观察着每一个房间和楼梯口。

    江白提着马面的裙摆,一直觉得如芒在背,她浑身不适,赫然转身,凝视她的老头呲着个大牙,整张脸长期浸淫酒色早已衰老不堪,头发都没有几根。

    森冷寒意从脊骨涌起,江白紧握双手眼睁睁看着那人靠近。

    安德鲁突然从拐角蹿出来,正好挡在他面前。

    “加特勒先生,晚好。”

    “你好,安德鲁。”他露出几颗金牙。

    “您来找琳娜?她在十六层,要我找服务生带您下去吗?”安德鲁微微躬身。

    加特勒挑眉,仍旧漏过一丝目光看向江白:“马克老板呢?”

    “他还在招待一位贵客,您有什么吩咐直接告诉我就好。”

    加特勒面露遗憾:“招待贵客的女人啊……”

    “你刚刚说琳娜在哪儿?”

    “十六层,我帮您按电梯。”安德鲁领着他往电梯口走去。

    江白大气不敢出,躲进旁边的房间里,终于才敢喘一口气。

    如果不摆脱合约,是不是以后她也会走向这样的命运。

    任人摆弄。

    江白心中后怕,她掏出那颗蓝宝,日照金山一般的浓郁黄色,质地是上乘的,但抵不了天价的违约金。

    她不能放弃那根救命的蛛丝。

    安德鲁面色不虞,回来教训她:“你以为这是酒吧,随便你逛吗?”

    “跟我在门外等着!”

    她站在雕花繁复的双开门后面,透过门口的硕大绿植能隐约看到那位祈先生的身影。

    他的眉和眼睛是凌厉的,但是面容却因为沉稳淡然的气质显得温和。

    三十多岁,江白不敢确定。

    听他的口音也并不能确定他是哪儿的人,她该怎么靠近他呢?

    “好好好,既然你执意要走,那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麻烦,我直接去车库,助理等着我。”

    他从她身边走过,话语轻飘飘落下。

    要走???

    江白慌了神,看向安德鲁。

    “你留在这儿,别动。”安德鲁留下一句忠告,跟在马克后面。

    安德鲁还是不让她下楼,不会真想把她送给那老头儿?

    她胸脯起伏,刚想跟上去,看着身上的衣服火速跑向更衣室。

    她不能继续留在这儿。

    江白看着手中的黄蓝宝石,计上心头。

    她走到电梯口,故作慌张说:“刚刚那位客人落了重要的东西,你让我给他送下去。”

    服务生互相看了眼,还是不肯放她:“什么东西?”

    “蓝宝石,这东西价值几万美金,”她故作豪横秀出东西,“你们不让我送下去,要是他发现东西不见了,回头马克老板也会生气。”

    “你快去吧。”

    电梯闭合,江白垂眸按下负一楼。

    地下车库,祈聿坐上后座,告诉特助周岫:“订两张去纽约的机票,我们明天走。”

    祈聿看了下手表,敲定时间:“早上八点。”

    库里南刚打弯驶出停车位,司机猛踩了一下刹车,祈聿扶着中控的位置皱了下眉。

    周岫坐在副驾驶,最清楚发生了啥,他转过头有些为难地看着祈聿,低声道:“有个姑娘拦车。”

    江白一身吊带绿裙,手上提着一双高跟鞋,为了找到她熟悉的那辆车,下电梯后她就裸着脚丫子跑。

    她不认识车的品牌,但记得教堂外面那个独特的车前小人。

    只要安德鲁一问,她的谎言就会被戳破,然后被那些人绑回去。

    江白越想越怕,尊严被她抛之脑后,甚至是外套都没穿在停车场里面跑,零下的天气里皮肤冻得红里透白。

    “祈先生,”她说的中文,“我能不能求你带我回中国……”

    这个请求在一个陌生人耳朵里唐突且冒犯,祈聿却下了车,他扫视她一眼,最后停留在冻红的双足上。

    “你多大?”他记得,是之前马克塞来陪酒的中国女孩儿,他当时看着总觉得她年纪很小。

    像是未成年。

    “我刚满十九,”她怕这一点不足够留下祈聿,于是迫不及待倾诉自己的苦楚渴望得到怜悯,“祈先生,我之前一直在楼下打工,安德鲁抓我去会所陪客,我不想去,但是护照被他收走了。”

    “我没想过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迫不得已向您求助!”她哭得像小兔子,两眼通红,“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拦你车的。”

    祈聿看到周岫和司机吃瓜一样站在旁边,不免瞥了两眼,回到车上。

    江白看到他上车,顿住了哭泣的动作,空落落的绝望。

    即使抛弃尊严,也没有办法抓到一丝希望……

    “上车。”

    江白眼眶泛酸,牙齿都不禁颤抖。

    她小跑两步过去,看着黢黑的脚底,顿了一下,把高跟鞋踩上。

    即使车上开着暖气,江白还是冷得牙齿打颤,她摸着双臂坐得局促不安,看到停车口有聚集的人,一下把身体蜷缩埋了下去。

    这么多人,一定是安德鲁派人来抓她了。

    马克站在门口笑着同库里南挥手,后座上祈聿阖目养神,他也就没多说:“祈,慢走不送。”

    周岫江他回了声:“谢谢马克老板款待,我们先走了。”

    等到车子走了有一会儿,江白才抬起头,她摸到身上披着的灰色大衣,神情一愣,慢悠悠缩回座椅上。

    衣服温暖舒适,长度能包裹住她整个人。

    “谢谢先生。”丧丧的声音终于有点起伏。

    “住哪儿?”

    “MD Anderson医院旁边的汽车旅馆。”

    祈先生并没有答应带她回中国,只是把她带离了会所,她还隐瞒了那份天价违约金的合同,江白口中苦涩。

    车里没有一个人说话。

    氛围冷得有点尴尬。

    江白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小心翼翼地看向祈聿。

    “先生,您不问我别的吗?”

    祈聿睁了下眼:“如果属实,我就送你回中国。”

    他不问,却有千百种方法核实调查她。

    江白眼睫一颤,有些心虚地埋下头。她知道此刻更应该说点好话争取,不然祈先生查到她是在酒吧做陪酒女,可能会反悔。

    但是她觉得自己再开口一定惹人厌烦,就像是贪心不足的坏女人。

    到了旅馆旁,江白看到外面飘着细雪。冬季德克萨斯基本都在零度以上,难得会下雪,祈聿身上只穿着一件立领毛衣,她身上的大衣毋容置疑是他的。

    江白握住衣领想脱了还给他,又怕他有洁癖,叠了叠放在中控的台面上。

    “穿着吧,”他声音带着刚醒来的低哑,“外面在下雪。”

    浅雪还不足以留下脚印,江白回头看,那辆库里南却早已经隐没在雪中了。

    她紧紧拢着衣服。

    母亲病逝后,那颗心脏好像又跳起来了。

    江白坐在那沉默了好一会儿,不走,也不动,突然伸手摸摸他的轮椅把手,然后是他的腿。

    “三年了,还没好吗……”她的声音晦涩喑哑,让话题变得沉重了些。

    祁聿摸了摸她的头,像是顺着诺拉的猫毛,他想起康复流过的汗水、摔破的膝盖,轻声问江白:“什么样才算好?”

    第 43 章   租房

    她可能是喝断片了,记忆一截一截的,前一秒才问的问题下一秒就忘了,又想起别的恩怨来。

    江白用手指着他:“不是说不在乎我嘛……嗯……那为什么还来接我……”

    她红着眼抬起头看他,长发散乱,满眼委屈和不解。

    “你连条短信都没给我发,我花了150元开通国际漫游,我下了飞机就看手机,你一个字都没跟我解释过……”江白的眼泪一瞬就流了下来,抱着他的腰抽泣起来。

    祁聿竟是从她的目光和质问中生出一丝愧疚,不过是离别前情急之下的气话竟成了她几年的心结,可他当时无暇顾及江白,只一心想要祁承死,哪怕是非正义的手段。

    他叹了口气,双手紧紧回抱住江白,将她按向怀中,只有不看着那双眼睛,他才能如常说出缘由。

    “都是气话,别哭。”

    大概是太孤独了,她的吵闹不但不让他觉得心烦,反而久违的安心和熨帖。

    等江白发够酒疯,终于困了,他给她拿了床小毛毯盖在身上。祁聿刨开她脸上的碎发,她皱着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

    祁聿上楼,她的行李封着放在房间里,加上许多国际快递,基本上堆不下了,三年不知道积攒了多少东西。而江白的房间还维持着三年前的模样,就连她床头的娃娃蒙了灰,祁聿都会提下去让阿姨洗了烘干,又放回她的床头。

    诺拉跟着他脚边转,一起上了三楼。

    听到这话,她几乎狂喜,但又逐渐冷静下来。

    这是德克萨斯州,她就算拿到机票,也不一定能离开,刚刚马克才派人警告了她。

    江白小心谨慎道:“我跟着会不会妨碍您的工作?”

    “我派周岫来接你,就是昨天跟我一起的人。”

    “那一百万……”她瞒着没说,合同上她要在酒吧工作一年,不然要支付一百万违约金,才能拿回她的护照。

    对面沉默了一下,又道:“见面再说。”

    没过多久周岫就到了,他跟祈先生很像,都是稳重话少的人。比起祈先生的神秘,周岫显得更平易近人,可能因为他和她一样是个普通的打工人。

    “周先生是内陆人吗?”江白好奇探个头,“我听您的口音有点熟悉。”

    “我是杭州的。”

    江白像是找到了亲近的对象:“我是苏州的,我们离很近。”

    周岫唇角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

    “你可以叫我周岫,或者周哥,先生听着有点别扭。”

    “好,周哥。”

    周岫看了眼后视镜,她很乖巧地端坐着,看着还是很拘束。

    “你还在读书吗?大学在哪儿?”

    “暂时休学了,在上海读大学,一个普通本科,”江白不自觉被他勾起表达欲,“周哥呢?”

    “我本科复旦金融,硕士是南洋理工。”

    “好厉害!”江白属于是学了,但是没冲进重点的那类人,她有点学历崇拜。

    高三的时候,母亲的病情刚刚查出来,她有心无力,出成绩后为了带母亲去上海治病,降分选了个一本学校,医院学校两边跑。

    后来母亲熬不住,需要更好的治疗,江白就向辅导员申请了休学,带她来德克萨斯。

    周岫谦虚道:“我是按部就班的打工人。”

    江白舔了舔干涸的唇,身子往前靠了一点,好奇且小声问:“祈先生是做珠宝的吗?”

    周岫愣了愣,点点头。

    “你怎么猜这么准?”

    “他给了我一颗黄色蓝宝,一般人不会拿没镶嵌的宝石当小费。”江白又补充,“我是学宝石的。”

    陪酒女都不识货。

    等在公寓接到祈聿,有一个司机上来接替周岫的工作,车往机场驶去。

    江白有些紧张地盯着防窥的车窗,窗上倒映出祈聿的侧脸,刀斧凿刻的英俊侧颜,皮一寸不多地包裹着东方骨。

    他突然侧了一下头,往她这边偏过来,江白心跳漏了一拍。

    “我们不回德克萨斯了,大概在纽约一两天,就回国。”

    “你家在哪儿里?”

    江白刚想回他,前座传来周岫的声音:“江白是苏州人,我们是同乡。”

    江白见祈聿看着自己,点点头。

    祈聿收回目光,淡淡地看向副座:“你们熟得还挺快。”

    周岫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祈总这句话说得特奇怪。

    “先生,那一百万您是不是付了?”江白突然想起,“我写欠条给您吧。”

    周岫调查出来的合同,他自然心知肚明那份劳务合同有无效的霸王条款,但是也不知道祈总是不是真的付了一百万。

    祈聿看向她:“你不知道那是无效合同?”

    江白呆滞了一瞬,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欠条我还是得写。先生帮我要回了证件,不管您付的是人情还是钱,都是我该还的东西。”

    “一百万美元,就算是周岫也得工作十年以上,你要打一辈子工还我吗?”

    “我会还的,我现在就给您写欠条!”她诚恳道,转身去掏纸笔。

    祈聿觉得胸口一口郁气:“你的法律意识……真的是一言难尽。”

    落地纽约正是晚饭时间,他有应酬,让周岫带自己去吃饭。

    他们时间很匆忙,都是住在酒店,纽约洲际酒店的大床房,一晚就要三百五十刀,餐费倒是没有,江白回房又写了张欠条。她看着手里数张白纸,仰躺床上,天花板都变成了美元的模样。

    房间里没有水,她绕了一圈没看到客房电话,拿上卡直接出门。

    电梯徐徐到了16层,金属门打开,江白一愣。

    “祈先生,”她走进去,“您还要出去吗?”

    他一身西装还没有脱下来。

    祈聿点点头,莞尔开口说:“去拿一颗镶嵌好的石头。”

    “我听周岫说你是宝石专业,有见过加工流程吗?”

    “没有。”江白摇摇头。

    他思忖了一会儿,温柔道:“离这儿不远。带上那颗小蓝宝,跟我一起去?”

    江白瞳孔放大,掩盖不住开心,雀跃点头。

    加工的地方不是她想象中的杂乱工厂,而是一个高端订制的私人小店。

    老板是个华裔,看到祈聿很熟稔地上前打招呼。

    “来取项链?祈聿。”

    “是,急着回香港,让你等久了。”

    两人浅抱了一下。

    “说什么话,”老板拿出一个皮套盒,“我做的,绝对一等一的漂亮!”

    他小心放在台柜上,打开皮盖,中间是一百二十克拉的黄蓝宝石,周围是钻石和十克拉边料镶嵌。

    这要是放在拍卖场上,一定是八位数起步。

    “好漂亮……”江白由衷赞叹。

    她只在教科书和拍卖APP上见过这种高定珠宝。

    “这是你那颗石头的母石,它很有生命力。”祈聿介绍。

    “送谁啊?”老板小眼神不禁往江白瞥。

    不会是送给这个小情人的吧,祈聿也太敢下血本了。

    两人过于熟悉,就算是没说明白,一个眼神祈聿也知道他误会到哪儿去了。

    “我表姐最喜欢你的设计。”祈聿浅淡的笑容很收敛,“癌症治疗一年后有了些起色,想着送点东西让她开心开心。”

    “那恭喜啊!”老板合上皮套,“祝咱表姐早点痊愈!”

    祈聿把那颗小蓝宝推到他面前:“再把这颗镶嵌一下。”

    老板瞪大了眼睛,他亲眼看到这颗小蓝宝是祈聿从那小姑娘手里拿来的,好家伙!

    “不是,你早不说晚不说,这么冷的天我还在店里给你熬夜加班,狗资本家!”

    祈聿笑笑,耐心道:“小姑娘学珠宝的,想见识一下郭老板的高超技术,暖气都开着,你就冷得手指动不了了?”

    郭老板气笑了,摇摇头,捡起那颗宝石看了眼,又放在江白中指比划大小。

    “小姑娘手很漂亮啊!这种灵巧的倒很适合给你做戒指,不过托底需要设计,倒模也需要时间,我模型都还没画,今晚肯定出不来。”郭老板比划。

    一听到戒指,江白捂住手摇摇头。

    “不喜欢戒指?”郭老板奇了,“那一圈钻镶上去,它可就不是一个普通宝石的价了!”

    郭老板看向祈聿。

    “看她喜欢什么。”祈聿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能不能就做成简单的项链,就是那种只有一根线的。”她不了解宝石背后的工艺技术,羞涩地描绘着自己想要的。

    “行,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了!”郭老板一合掌,带着他们往工作室里走。

    他扯出一根极细的银线,几乎是看不见的,然后满桌子找爪头。

    虽然看似很简单,但是郭老板拿起工具做宝石托底时,呼吸都屏住了。因为这个爪头非常纤细,但需要有力抓住宝石,又不遮挡它的美貌,极大程度上考验着他的镶嵌功夫。

    “好了!试试看吧!”他将项链清洗后小心擦干,整个黄蓝宝在工作灯下亮得夺目。

    江白试图自己将项链戴上,但是臃肿的羽绒服和长发让她束手无策,极细的链子一失手就会落地。

    “我来。”头上传来男人清冽温柔的声音。

    江白收回手捏着宝石,耳膜踊跃着自己的心跳声。

    可能是她心里有鬼,明明知道祈先生是一位温柔的绅士,却还是不禁揣摩他的心思。

    身后的人轻轻拔出缠绕她脖颈衣服里的长发,撇到左边,而后将链条扣上。

    又将头发拨了回来。

    那双手离开头发,她才觉得自己呼吸过来。

    江白走到镜子面前,此刻才发现设计的精妙之处。

    极细的链条完全隐形,只剩一颗“日照金山”悬挂锁骨下,像东升的太阳,漂亮极了。

    他们慢慢走回酒店,这片区的商店都关门了,路灯昏暗,影子间或出现一下。

    “先生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她咬住舌尖,改口:“为什么愿意帮我?”

    祈聿微微转过头,似乎是看了她一眼,背着光江白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如果我有孩子,可能跟你差不多大。”

    路灯照在了他们中间,借着光,她看见了他眼尾的褶痕。

    见江白不说话,祈聿又继续往前走。

    其实这倒也不是他救她的主要原因。周岫去调查她,发现她在Jewel Club下面酒吧做陪酒,还为了来钱快签了一些不正当合同,当时祈聿手里都放下了她的资料。

    周岫自作聪明补了句:“江小姐的母亲不久前病逝了,MD Anderson医院出具了死亡证明。”

    MD Anderson,是全球治疗癌症最出名的医院之一,也是最烧钱的地方。

    就算陪酒一天能收入几百美金,普通人也扛不住医院每天索要几万美金的治疗费。

    祈聿知道,自己是她的最后希望了。

    思及此,他微微皱起眉头对江白说:“你爸爸呢?”

    江白抠着手指:“他们离婚了。”

    她很不想提到父亲这个词:“他不想管我妈,把存款分给了我们治病,要走了房子。”

    背负百万负债,只是她糟糕的处境之一。

    “医院给你的东西都带着吗?”

    江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仰头道:“我都带着。”

    “回去后要先给你母亲销户,然后申请复学,”祈聿侧头看她,“都知道吗?”

    江白点了点头。

    “平时你妈妈怎么叫你?”

    “牙牙。”

    “牙齿的牙?”祈聿挑眉。

    “对。”

    “很可爱。”

    江白脸顿时染上一点红。

    “牙牙,如果你觉得困难,我可以资助你大学期间的费用。”

    他刚说完,江白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可以。”

    祈聿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按下电梯键,两个人静静不说话。

    江白透过金属的反光悄悄看向他,他额发垂下一缕,眼睫遮挡了一半的瞳仁,看着有丝疲惫寂寥。

    先生……真的比她大那么多吗?

    可是他看着那么英俊,一点也不老,她爸爸肚子都能装一头大象了。

    两天后,飞机落地上海。

    落地后有种踏实感,一切就像噩梦后又邂逅美梦,她终于醒了。

    江白订了虹桥车站的高铁票,出了航站楼就该和祈先生道别,她心上涌起不舍。

    江白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白纸,大概十几张,捆得像是钞票。

    等到祈聿走到她面前,她小声叫了句:“先生!”

    “嗯?”

    “这是我欠你的东西。”她递上那一卷。

    周岫在一旁忍不住抵嘴偷笑,江白瞪了他一眼,徐徐道:“是欠条。我这次查过了,都有法律效应的。”

    祈聿稀奇看了眼,唇角微微上扬:“好,我等你。”

    江白笑开怀,她真正笑起来的时候,青春洋溢,祈聿唇角弧度更甚。

    “再见,祈先生!”

    “再见,牙牙。”

    江白收起笔记本,意味深长地看向祁聿:“以后的周末我会陪你去医院复健,下午我先去看看你说的地方。”

    下午江白坐着贺舠的车去了市中心,她本来想叫贺舠把她放在南城北路,她自己去的,但是贺舠看了眼今日的高温,又说把她送到地下车库。

    这栋小区叫古北壹号,是南城单价最高的大平层楼房,每年维修小区内外景观,过去这么几年还是辉煌依旧。

    祁聿通知了物业管家,保安登记了江白的身份证和人脸信息就放了她进去,地下车库通道漫长,但是遍布明灯,头顶还有星空顶,一眼看去一尘不染,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大堂。

    贺舠笑了一声:“这里不但房价是最高的,物业费也是最离谱的。”

    江白好奇道:“多少?”

    贺舠说了个数,她挑起了眉头,默默在心中算了个数,天价,但比自己租套二室还是要便宜些。

    她心里嘀咕着,如果她要是真看上了,祁聿不会找她要房租吧?

    第 44 章   下厨

    等贺舠停稳,江白解开安全带,她想起祁聿的轻微洁癖,转头对贺舠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吧,我上去看一眼就下来了。”

    贺舠点头,摇下车窗。

    江白提起包,照着祁聿说的楼栋走进电梯,她刷了下卡,楼层显示33楼,可真够高的。

    两梯一户,没有邻居,玄关简简单单放了鞋架和置物架,门是玄色双开门,密码锁。

    江白回到房间,睡意全无。

    她打开笔记本,搜索祈聿这个名字。先生的名字并不多见,但关于他的信息也不多。

    首先关联的是他名下的公司——VM集团,其次是格蒂尼珠宝,香港影响力最大的奢侈品牌。

    她开始检索进入格蒂尼的条件,无一海归名校硕士加身,而她选择的学校竟是格蒂尼的最低标准,难怪祈先生波澜不惊。

    她确实应该把自己的目标放得更高一些。

    网页滑到最下面,角落里有一个婚姻词条,只是没人看见,笔记本的光就熄灭了。

    办理完复学,等周末过去,她就可以正式复课了。

    这不算一个好的时间节点,临近期末,课程剩下的内容不多,她要一边听赶不上进度的课,还要保证期末考到满绩。

    “先生,我下周就复课,要赶考勤,我想回学校住。”

    “不是说宿舍信息还没登记?”祈聿坐在沙发上。

    “应该快了,我暂时住学校宾馆。”

    祈聿点头,补了句:“那记得打电话。”

    打电话???

    “汇报学习进度。”

    江白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又咽了下去。

    “好——”

    “这学期主修什么?”

    “宝石鉴定、现江宝石测试技术、宝石矿床、宝石优化处理、贵金属还有加工工艺学,还有一些GIC鉴定课程。”

    “进度太慢。”

    “比较基础的课我已经补完了,实操和一些理论太难,还要回去问老师。”江白莫名心虚,虽然她已经自觉学了很多。

    “宝石鉴定学完了?”祈聿抬眼看向她。

    江白点头。

    “跟我来。”祈聿站起身,往楼上书房走。

    他拉出抽屉,从里面取了一个半透明的盒子,宝石排列整齐,大小不一,简简单单放在泡沫纸上。

    江白眼睛一闭。

    遭了,他要考她实操!

    祈聿看着她一脸苦涩的表情,招了招手。

    “从左到右,每个都试试?”

    江白有些为难:“没打磨的吗?”

    “没有,不给你加难度。”祈聿坐在她对面。

    完了,她练习的很多都是成品,是已经抛光过的宝石。

    像这种灰扑扑的原始石头,晶体结构不清楚,色带和折射情况不太容易辨别。

    江白拿起第一个观摩,松了口气,她新月的眼睛直直看向祈聿,带着一点敏锐的慧性:“蓝宝石,有天然的色带和包裹体。”

    祈聿点点头:“继续。”

    第二个,就把她难住了。

    肉眼对晶体的辨别是一种感觉,从晶体区分宝石有一定的难度,这里也没有显微镜。

    “先生,有手电吗?”她说话有一点点吴侬软语的调调,像是不自觉的撒娇。

    江白眨了两下眼,祈聿嗤笑一声,给她降低难度。

    粉色蓝宝石和粉色尖晶石,区别在哪儿来着?

    江白仔细看了一周,也不确定,她语气里都透着小心翼翼:“粉色蓝宝石……?”

    她见祈聿盯着她,心里的自信更没几分了,嘴唇动了动,又想改答案。

    “对。”祈聿终于点头。

    江白气急败坏哼了一声:“你逗我!”

    他笑容愈甚。

    “继续。”

    已经对了两个了,她小尾巴上扬,有些得意。

    “沙弗莱?”

    “错了。”

    现实狠狠将她打回原型,江白眼巴巴地看着祈聿,渴望他给个答案。

    “祖母绿。”

    “它净度这么高,晶体也很通透,如果是祖母绿……”该多少钱啊!

    江白不说话了,她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有这个实力。

    祈聿接过手电抵在石头一侧,两个人同时低头。

    “看见了吗?包体。”

    漂亮的石头一侧突然呈现浅一点的色带。

    “嗯。”江白抬头,却发现祈聿那张脸近在眼前,近到他们的呼吸在交叉。

    书房的灯光很亮,亮到她能看清他眼角的细纹和凌厉的眼尾。

    与他性格并不相称。

    如果祈先生冷了脸,应该很凶,她莫名有点想看。

    她屏住气,撇干净想法,后退一步无意义感叹:“净度好高。”

    她刚想继续,祈聿的手机响了。

    “稍等。”

    他还没走远时,江白隐隐能听到手机对面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先生嘴角笑意逐渐扩大,似乎是很高兴。

    “我在上海。”

    “等着吧,我晚点到。”祈聿手里拿着一条柔软的干发巾。

    “回去快点冲个澡,出来洗头,有按摩师。”他一边叮嘱,一边用干发巾将她的头发裹起来,很熟稔。

    “我可以自己洗头。”何必那么麻烦。

    江白按住软巾。

    祈聿失笑:“还不明白吗?会晕在里面,让你出来洗是为了安全。”

    这座温泉山庄采用的是和风式的建筑,木质结构为主,祈聿推开推拉门,透过走廊也没看见祈启悦的身影,他转头看向江白,再叮嘱一遍:“不要洗太久,我在大堂等您。”

    江白感觉热意消褪一些,扬起笑脸:“没有问题。”

    洗漱完也才八点,上海冬季黑得早,夜生活却依旧漫长。

    几人似乎是长久没聚,兴致不减,开了个棋牌室搓麻将。

    江白跟祈启悦坐在一个榻榻米上,看四个人搏杀第一轮。

    江白静静看着,观牌不语。

    祈先生放松的时候,与平日截然不同,成熟英俊的面容下有着意气风发的内核,让他一直保持极度稳定的情绪,那最表层的温柔只是他的教养,江白此刻才领悟过来。

    与其说是她领悟,不如说祈聿主动将更自我的一面摊在了她面前,就像她在深夜的放映室肆无忌惮剖析着自己脆弱的内心。

    他一臂搁在腿上,漫不经心玩弄要甩出去的牌,静静看着场上的局势,胸有成竹。

    虽然只穿着白T恤和黑色针织外套,却像是征战山河的将军。

    祈聿摸了一手烂牌,但是面色不改,速度换牌,江白猜另外三个人要输。

    果不其然,三家以最高倍数惨败。

    东子曜掏出筹码,咬牙切齿:“把祈聿换下去,我就说他招财。”

    “牙牙会吗?”祈聿看向她,“来试试。”

    江白坐到位置上,求助地看向他:“我不会算牌,可能会输。”

    东子曜当即一拍桌子,威胁祈聿:“观牌不语啊观牌不语,我相信妹妹聪慧过人,这个运气肯定也不赖。”

    程秀大笑着揭穿他:“小妹妹都怕!快摸牌!”

    江白牌技不算生疏,大学时社发会组织这样的娱乐局促进新生的友谊。

    只是她胆子小,不敢做大,但是恰好凭着这种见好就收的心态,连割三家。东子曜和程秀输了两把大的,后面开始怀疑人生,面面相觑。

    “你怎么不给我喂牌!”东子曜朝程秀怒吼。

    “我喂你这么多,你吃下了吗!”程秀又吼回去。

    顾城默默收好自己剩下的筹码,叹了口长气。

    “都输光了,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每人换了五千的筹码,说见好就收,还把祈聿赶下桌,最后谁也没能成为赢家。

    江白捂住上翘的嘴角,给祈聿秀了下战绩。

    “赢了好多,”她像小老鼠偷吃一样笑的得意,露出几颗牙齿又收敛回去,嘴角憋不住上扬,“但我不太想还回去,怎么办?”

    祈聿收拢筹码,放在她手心:“不用还,请他们吃顿夜宵,剩下都是你的。”

    这是他们一贯的游戏精神。

    可惜这次三个人都输给江白,输个精光,就算是吃也吃不回本,只能认栽。

    东子曜踩着拖鞋,怨气叨叨:“我从来没像今天一样颗粒无收。”

    顾城一语中的:“你有没有想过,不是祈聿招财,是你乌鸦嘴。”

    程秀突然觉得脑门清明:“顾城,你说的太对了!!!”

    “下次把他嘴缝上。”

    “诶,不是,你们——”

    “夜宵吃什么?”

    “秀儿,你要请客?”

    “废话,我开的店。”程秀不爽。

    最终江白喜滋滋收获全部赢钱。

    江白要返校,两个女孩儿早点去休息了,四个男人久违地坐在一起,在桌子上热了点温酒。

    “来点。”顾城把酒杯给祈聿推过去。

    祈聿端起酒杯,跟三人碰了一下,抿了一口。

    他不喜酒,唯独跟朋友在一起时不扫兴,偶尔尝两口。

    “最近怎么频繁来上海?”

    程秀产业在上海,妻子也是上海人,无可厚非,顾城则是在上海某个大学任教,东子曜自由职业全球跑,也随时能见上。

    唯独祈聿常住香港,祈家的核心产业都在香港,他是他们中最不得闲的一位。

    “有一个国际宣传的项目,落地上海。再加上牙牙在这边读书,就多来几趟。”

    程秀面色几度变化,似乎在揣测祈聿变态的可能性,最后还是小心翼翼问道:“我不记得你家有这么个小辈,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祈聿泼他一口酒:“想什么呢。”

    “他在想,你要是个变态,是支持你还是支持你。”顾城默默道。

    “我可是有男德的!”程秀一挑眉,“朋友无德不关我的事。”

    “我还以为你再婚了,”东子曜抠抠眉毛,“她对你的称呼,我还以为你们夫妻……情趣。”

    “你们……脑子是挺离谱的。”祈聿转着酒杯,气笑了。

    “不是,你之前身边也没带女人,”东子曜纳闷,“这也怪得了我。”

    “资助的小孩儿。”

    程秀看他的目光更费解了,就像是看一个变态:“你以前资助不是走的公司慈善吗?”

    “在美国遇上的牙牙,她妈妈刚刚病逝,她在Jewel Club打工。”

    “Jewel Club!那个老板是不是马克,我之前去美洲,听到一点风声,听说这人背景挺大,私下买了个岛做性交易,但是没被查出来。”东子曜周游世界,知道的比旁人都多一点。

    程秀眉头紧皱:“人渣!”

    祈聿点点头:“能帮一次就帮一次。”

    “就没有别的原因了?”

    祈聿沉思了下,突然想起母亲喜欢猫,以前养过一只布努特,叫啾啾,声音很嗲,总是拖长尾音蹭祈聿的裤腿。

    祈父祈母很忙,一直是祈聿照顾它,给它铲屎,喂它猫粮。啾啾也最黏他,漂亮又会撒娇,好玩,他乐于照顾。

    养江白的感觉就跟养啾啾一样,她性格很敏感,需要很小心给她构建一个温暖的家,让她信任你。

    好玩并不会成为他照顾一个成年人的理由,具体原因,祈聿也说不出来。

    但是怜惜的情感却先于他对利益的考量存在,他就想着,就这样吧。

    祈聿微眯眼睛,看向东子曜:“你到底想说什么?”

    “虽然我知道你是个正经人,但是江白妹妹长得太靓仔了,有点心动,你就一点都不心动吗~”东子曜笑得贼兮兮的。

    祈聿:“去你的。”

    江白回到学校,周末的放松让她心情舒展许多,她看着期末进度表,翻开书备考。

    今年校历较短,十二月末就要考试,甚至快赶上港大的进度。

    祈启悦在那读书,圣诞前夕学校就会放假,她分别时热情邀请她去香港做客,江白想拒绝。

    因为她和先生的关系,仅仅止步于资助人和被资助人,能窥见他生活的一角就已经是一种入侵,更何况没有他的允许再与他妹妹深入交往。

    她始终保持中国人谨小慎微的分寸感。

    想到这儿,江白更烦躁了,不是焦虑,而是一种痛苦——需要割舍掉爱意、不允许它存在的痛苦。

    藏是不能藏的,总有人会看见它,但还好,这份喜欢并没有多深。

    他挂断电话,走了回来。

    江白分了神,注意力就很难再集中,后面的基本都没猜对,祈聿用一种温柔但是质询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在询问理由。

    “抱歉先生,记得不熟。”

    他没再说什么,默认这个理由通过,淡淡道:“熟能生巧。”

    江白心情却不如表面淡定,她很焦灼。她也想专注,但学过的知识突然就变成了一坨乱麻,抽不出线头。

    自从母亲病后,她敷衍学业,病房内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分去注意力,高度集中学习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能力的退化更加加剧她的焦虑,逐渐产生一些躯体反应,在长达两年的心里压抑下她才终于意识到,好像自己脱离了健康。

    江白什么都没有说。

    她并紧双腿,桌下双手紧握:“我再去巩固一下。”

    祈聿看着她垂着头,颈椎骨凸起,身子单薄削瘦。

    “不用急,”他将东西放回抽屉,“不过我今晚不回来,你早点休息。”

    江白点点头。

    祈聿看着空空亮着灯的别墅,皱了皱眉。

    他虽然大部分在公司附近住,但是别墅里没有一个阿姨,终究不方便。而且,也不合适。

    祈聿拨通周岫的电话:“周岫,帮我找一个住家阿姨。”

    夜晚江白被汽车引擎的声音惊醒,别墅的隔音很好,但是她房间外面正好是花园,离车库很近。

    她披上外套,往楼下去。

    大门正好打开,玄关亮起一盏暖灯。

    司机老黄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祈聿扶着墙面换了鞋,人有些摇晃。

    “先生?”她上前去,这才看见他微微泛红的面颊。

    喝酒了……

    那俊朗且书生气的人毫不客气把祈聿搀到沙发上,一拍手,问道:“要水吗?”

    江白踩着拖鞋哒哒去水吧接了杯温热水,递到祈聿手上。

    他如常坐在沙发上,黑眸沉沉,倒是很清醒,如果不看他摇晃的步子。

    喝完还冲江白道:“谢谢牙牙,吵醒你了?”

    江白摇了摇头。

    程秀看见这姑娘,倒想不起来祈聿有什么旁的妹妹,只寒暄一声:“他没喝几杯,拜托妹妹照顾,我先走了。”

    门被关上,屋里一片寂静,祈聿把杯子洗了放回柜台,回头看向江白。

    “上去休息吧。”

    “先生,您确定没醉吗?”江白站在他旁边,生怕他撞着哪儿个拐角。

    “你要睡了吗?我扶你上楼?”

    祈聿话很少,他醉了后好像思维不在线,有些话要等很久他才想起来回复。

    这下他又忽略她说了什么,兀自走到沙发上坐着,仿佛沉默的雕像。

    半响他突然看了下手表,冲江白回道:“还没到时间。”

    别墅里主灯并没有开,只有夜光灯带一直不灭,但灯光微弱,仅仅够人看清脚下的路。黑暗中她与祈聿对视,连对方脸上的表情都看不见。

    江白看不见钟表,按开手机,屏幕上显示凌晨一点,早过时间了。

    “我扶你上去休息?”她坐到祈聿旁边的沙发。

    祈聿转过头,温和道:“我真的没醉,不用管我。”

    江白一步三回头上楼,她知道祈先生应该是醉了,但是她拗不过他,等他稍微清醒一点,她再下来。

    她打开夜灯,靠在卧室的懒人椅上看单词,夜太深,一不小心又眯了会儿。

    她从梦中惊醒,看到时间,直接抱着厚厚的毛绒毯冲下楼去。

    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水吧,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涌动。

    “啊!”江白被吓得脚一歪,一屁股坐台阶上面。

    庞然大物走近,灯光终于照进那张冷峻又温柔的脸。

    “怎么摔着了?”

    江白被尾椎的痛逼得眼泪花花,抽气回道:“窗户开着,我以为进来熊了。”

    祈聿失笑,他伸手。

    江白没有借力,自己撑着墙壁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坐到沙发上。

    她细细嗅着空气中残余的不明味道,才发现祈聿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火光若隐若现。他没有过来,反而是去水吧按灭了烟,拿个盖子将烟灰缸盖住。

    烟身细细的,很像是女士香烟,她之前从来没见过他抽烟。

    倒是江粤明,年轻的时候二手烟能把她呛死,一听到某个老烟枪亲戚肺癌去世了,马不停蹄地戒了,比她妈骂了几年管用。

    酗酒又吸烟,他看起来很低落,江白莫名喜欢他眉眼残留几分落寞的模样。本来对祈聿只是有一层仰慕的滤镜,现在这份情愫在黑暗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江白想到这儿,被口水呛得坐了起来,祈聿走过来的脚步顿了顿:“还有烟味儿?”

    她心虚摇头:“没有,被自己呛的。”

    “吸二手烟对身体不好,”他微微蹙起眉头,“以后我不在室内抽。”

    江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命贱的人就是听不得别人为自己着想一点,她鬼使神差:“先生有什么伤心事吗?”

    “听得我都饿了。”

    江白竟从这话听出几分委屈,随后想到什么被遗忘的事情,她猛地抬起头:“你还没吃晚饭?”

    祁聿用手撑着下巴,就这样翘首望着她。

    第 45 章   解释(二合一,加更)

    “你想吃什么?”江白尴尬地笑了笑。

    她竟然忘了温姨请假了,上午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下厨做饭。

    祁聿想起她早上吃的面,顺口道:“煮碗面就行。”

    江白点点头,还好这个要求很简单,毕竟她在国外做饭也只是糊口,不会什么漂亮的花样,只管吃得饱就行了。

    她走进厨房烧水,抽出面条,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早上她吃着口感不错,比国外的香多了。她洗净小葱和蒜,切成小段和蒜片放在旁边备用。

    等水烧开了江白把面放下去,顺手拿个平底锅煎了个蛋,弄好后江白端着一碗面放到了饭桌上。

    期末复习周到了,但是江白在清吧兼职,她对祈聿撒谎学校没有复习周,一天都没回去。

    知道她在忙碌,祈聿也没有多问,继续留在香港工作,准备下周再回上海。

    新的咨询师是一位七十岁的小老太,复旦大学名誉教授,因为腿脚不方便,咨询都是线上进行。

    江白叫她杨姨。

    她是个个性鲜明的小老太,精神永远乐观,声音温柔,江白时常因为自己撒谎感到愧疚。

    “最近休息得还好吗?孩子。”杨姨轻快的声音从蓝牙耳机传来。

    “比以前好,但还是会有多梦、心慌的感觉。”

    “你真的没有熬夜吗?”

    江白有些心虚,她不仅熬,还天天熬着去兼职。

    “嗯,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啦?”她声音缓慢而绵长。

    “一年。”

    “这么久,你可能需要药物辅助治疗哦,不过别担心,等期末过去,好好休息是能调整好的,我们尽量不吃药。”

    挂断电话后,江白看着晚上兼职的时间点,咬着手指关节。

    杨姨一直在帮她调整睡眠问题,但是她根本没有照实做,江白心知她的聘请费用有多高,有点想放弃这份兼职。

    心烦意乱间,微信里跳出江粤明的消息。

    半个月前。

    江粤明:我给你找了个工作,放假会回来吧?一个月七千块,工厂流水线。

    一周内。

    江粤明:我手摔断了,上不了班,记得回来。

    现在。

    江粤明:我看不懂字,你回来带我去医院,钱我转给你。

    江白深吸一口气,退出微信,接着江粤明的电话就来了。

    他嗓门大,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养你个崽种那么多年,你现在连我消息都不回了是吧!你晓不晓得我是摔断了手,我又不认识字,你是要让我痛死升天吗?”

    江白麻木地听着,不顾室友转过来的异样目光。

    “你老婆呢。”

    “早死在哪儿个嘎吱角落了!”

    这俩人是闹掰没一起生活了。

    “自己花钱找人带你去。”她心率急速上升。

    “我他妈没得保险,那个黑心老板一分钱都没赔给我,我现在一点钱都没得!我给你找了个工作,你赶紧去上班!”

    江白挂了电话,靠早椅背上深吸一口气。

    她背上包,围上围巾,对着雪风往清吧去。

    刚走到门口,调酒师就像有感应一样开了门,他倚在门口一笑:“今天想加我微信了吗?”

    江白已经习惯了,绕过他往里走,脱下外套带上帽子,开始打扫吧台清洗酒杯。

    “欢迎光临!”

    江白走到客人桌上等着点单。

    “两杯布朗克斯加冰。”

    “好,稍等。”江白抬头,正对上顾城打量的目光。

    “这地方偏,没什么上档次的清吧,今天请你随便喝两杯,”他的同伴毫无察觉,“你怎么转来A大教书了,顾教授?”

    顾城基本确认面前的服务员就是江白,他收回目光,回朋友道:“原来的地方科研压力太大。”

    江白转过身,捏紧手中的单子,心慌意乱。

    她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到熟人,也不知道顾城是不是认出她了,江白压低声音,对调酒师道:“两杯布朗克斯,记得加冰。”

    之后好几次,她都心神不宁,幸好没有出差错。

    顾城只要坐在那里,她就觉得备受煎熬,过了两个小时,看到两人要起身买单,她忙不迭钻进工作间,对调酒师道:“我不方便,你能不能帮我去前台收个钱,148元。”

    调酒师风流倜傥:“好啊,那微信加吗?”

    “你先去!”

    顾城走后,她的心还悬吊着,闲下来后她时不时看看手机,祈聿没有突然发消息。

    如果被先生知道,他会觉得她不成事,后悔资助她吗?

    江白脱下帽子,放在工作间,转头匆匆跟调酒师道:“不好意思,你帮我跟店长说一声,我最近没空,让他找别人吧。”

    江白行走在古棕路无人的盲道上,闭了闭眼睛。

    她内心最害怕的,也许不是没有资助,而是和祈先生的关系破裂。

    他说先爱自己,才能看到有谁爱她,但是祈先生的爱,不需要那些条件她也可以感受到。

    这个世界上还在关心她的人,似乎只有他了。

    牙牙:周哥,我明天没课了,可以来接我吗?

    周岫:ok,明天几点?

    回到西郊,她洗了个澡,祈聿还是没有跟她打电话。

    热水奔腾直下,江白看着对面镜子里赤|裸的身体,雾气从脚逐渐蔓延上来,她指尖滑过胸前,到那片丛林。

    在她那封闭的性教育里,陪酒等于性交易的前一步,直到她真的踏进这个行业,才发现这些话语是针对女性的贞节牌坊。

    女性靠陪酒去谋取男性的金钱,所有人都觉得这是龌龊的交易。但是那个时候她除了羞耻,第一反应却是,赚钱也没有那么不容易。

    上海的夜场一个小时一千块钱,不到半年她攒下了二十万。

    直到出事后,才发现有东西麻痹了她的大脑,危险在悄无声息的侵入。

    但是有人救了她。

    在封闭的性教育里,性幻想和自|慰也是不可说的肮脏事。她脑海里出现祈先生的脸,他扶着水吧青筋凸起的手臂,衬衫领口微微可见的锁骨,她想要割裂这一切,却无法做到,只是和自己的焦虑症拼个你死我活,最后泄了气在浴室里切切实实哭了出来。

    她洗净黏腻,披上浴袍,看着镜子里双眸通红的自己。

    她喜欢上了她的资助人。

    当聿她畏惧逃避的事变成了她现在的渴望,甚至知道那份危险还仍旧迷恋那份危险。

    江白感觉指尖发麻,她走出浴室,坐到旋转沙发上看书,玻璃外一辆迈巴赫缓缓驶到停车位,这是一辆没见过的新车,双牌照。

    车门打开,男人从后座下来,西装微敞。

    祈聿抬眸,入眼是浴袍的敞口,一双琼脂白玉的长腿,细腻光滑直到更深处。江白坐在二楼的窗户边,错愕看着自己。

    祈聿皱了下眉。

    她惊慌失措按下浴袍,将书扔在一旁,换了个更淑女的姿势。

    江白冲到衣帽间换了件毛衣裙。

    怎么办?先生怎么回来了?

    她慌乱如麻,一时找不到绳子的头。

    不知道是因为顾城跟他告状,回来收拾自己,还是刚好来上海出差。

    她拿着手机赶紧给周岫发了条微信消息,平时秒回的人却不见踪影。

    祈聿将衣服挂上,抬眼江白下了楼。

    头发半湿不干,微微蜷曲,颧骨还浮着一层淡淡的薄红。

    他出言提醒:“家里的玻璃不是单面的。”

    江白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尴尬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

    江白忐忑地坐在沙发上,余光跟着他的身影走。

    “先生吃点什么?”沈阿姨走过去问他。

    “煮碗面就行,辛苦了。”他带着外套上了楼。

    祈聿揉了揉眉心,回去呆了几天,他妈就开始催他相亲,他借口上海的项目快要落地,连夜走了,就怕晚一步谁家的女儿开始登门上楼。

    离开香港他才敢打开手机。

    祈聿看向微信,果不其然,家族群里几百条消息,母亲私信也是三十二条。

    最后一条还停留在:你看看这个满意不啦。

    祈聿越过她,看向顾城发来的私信,他沉默了半响,回顾城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对面发来的建议更是离谱,祈聿摸了摸大起来的头,无语凝噎。

    他走下楼,江白惶惶不安回头,祈聿唇角微收,没提那件事,只是关心道:“快到期末了,休息得还好吗?”

    “挺好的。”江白点头。

    “小骗子,”他知道她报喜不报忧,“杨姨说你还是老样子,焦虑情绪好转得很慢。”

    “寒假可以慢慢治,别把自己逼太急。”

    江白接连点头。她差点以为他发现了,前一秒心脏高高挂起,后一秒才发现他似乎什么都不知情。

    “项目要正式落地了,我暂时不回香港,可能过年才会离开,到放假我带你去见见杨姨。”

    江白想了一会儿,跟着去了厨房,她拿过剪子和那一盆清洗好的鲜虾。

    “我来帮忙吧,有点饿了,我想早点吃上饭。”

    “我来我来,我很快就做好了,你别让剪子伤了手。”她想拿过江白手里的剪刀。

    江白躲了一下,娴熟地剪起虾背。

    “我又不是瓷娃娃,早学会做饭了,你忙你的,我就备个食材。”

    温姨这才作罢。

    江白沉思了一会儿,无意聊起温妙婧:“你别想太多,可能她只是独立生活久了,还没习惯你在身边。”

    温姨叹了口气:“你说的对,夫人给了婧婧最好的教育,但这么多年都是在学校寄宿过的,她确实不亲我。”

    第 46 章   性成瘾

    江白晚上还是无法入睡,她的病应该是要把她进化成无睡眠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她看着天花板煎熬。

    江白越想越气,哪有人不能好好生活得个这种病,叫什么分离焦虑症,明明分不分开都会焦虑!

    她唰地坐起身来,掀开被子,气得想下去灌几瓶白酒,可想到吃过药,江白又泄了气。她踩着拖鞋在楼梯口踱步,片刻还是往三楼上去。

    她睡前就多看祁聿一眼,权当给自己一点心理暗示。

    江白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她穿过回廊探出一个脑袋巡视卧室四周,猝不及防和正在吹头的祁聿对上了眼神。

    “还得再练练。”

    江白嘴唇干涩,悄悄抿了一口,不敢抬头直视祈聿的眼睛,他的目光侵略性太强,她感觉自己的全部心思都被洞穿。

    普本的期末考并不难,除了实践,其他都是粗浅的理论。

    考试结束后,校园里车来人往,她挤过门口拥堵的人群,跑上楼打扫寝室、收拾行李。

    收拾完后,江白洗净手,推开行李箱,坐在椅子上休息,其他人都先回家了,寝室只有她一个人。她打开一个周没碰过的手机,微信消息积累成山。

    都是江粤明的。

    江粤明:快回来,我要痛死了!我快死了!

    江粤明:你跟哪儿个野男人跑了?家都不回。

    江粤明:再不回来我去你学校找你!

    江白缓缓吐出一口气,捏紧手机。

    江白:你脚好了?

    江粤明:坏死了,都快截肢了,好痛我每天都好痛。

    她眼尾一抽,给江粤明转了两千过去,立马息屏。

    现在已经十二月末,老黄下班回家过年了,周岫在出差,江白提着24寸行李箱下楼,楼外花坛处陈渝站在树底下埋头看手机。

    他抬起头来,朝她挥了挥手。

    江白拉着行李箱,走到他面前。

    “小白,寒假快乐。”

    “寒假快乐。你在这儿等人?”她抬眸看向他。

    “等你。”陈渝唇角上扬。

    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大衣,温润如邻家男孩,浅褐色的瞳孔在阳光照耀下平添一份混血儿的美。

    “我送你出校门。”

    说完,便不容拒绝地接过江白的行李箱。

    “你要回苏州吗?”他侧头问她。

    “不回去,怎么了?”

    “前几天清吧学长跟我说你辞职了,不回苏州,你有住处吗?”陈渝脚步变慢。

    江白淡淡道:“这是我的事情。”

    陈渝微微蹙眉,有些担忧着急:“小白,如果你有困难,我希望能帮上你。你上次突然休学,我还以为你直接退学了……”

    “陈渝,”江白打断他,“我没有困难。”

    “我妈妈已经离世,我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就能过得很好。你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好吗?”

    “抱歉,”他羞愧地埋下头,“节哀。”

    江白定住看了他好一会儿:“没事儿的话,我要走了。”

    她接过行李箱,拿出手机,微风浮动,她微微自然卷的黑发顺着风挡住了面前的视线。

    一只宽大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阻挡住手机。

    江白抬头,不解看向陈渝,青年面容青涩,喉结滚动。

    “小白,我喜欢你,”陈渝声音干涩,“所以才一直关注你,想要帮你。”

    他看着面前女人淡薄的眉眼、无波无澜的神情,略带失落说:“但是我能感觉到,你对我并没有心思。”

    江白没有出声,继续看着他。

    “我总是存着侥幸心理,万一你也喜欢我,所以觉得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都要表达出来,我想要一个答案。”

    他松开手,咬着下唇,局促地站成一根电杆。

    旁边两个女生走过,看了他们一眼,开始窃窃偷笑。大学表白的场景处处可见,但是难得看见如此般配的俊男靓女。

    江白犹豫了一会儿才回道:“谢谢你的喜欢。”

    “陈渝,我很感激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尽心尽力帮我,”她话一顿,“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不能答应你。”

    陈渝面色一怔,有些茫然。江白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他想不出她会喜欢谁,他以为最多江白只是不喜欢自己,却没想过她有喜欢的人。

    “你们没在一起……”

    “是的,”江白想到祈聿,垂下眼眸,“我和他也不可能在一起。”

    她固然不想离开祈先生,但是她的喜欢掺杂着一半的私欲,那样好的人,不容她妄想。她可以长长久久看着他,但是不言、不语。这份心意就随着现在的清醒,沉进海里。

    陈渝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眼睛湿润。

    “那可以抱一抱吗?”

    江白没有犹豫,主动上前环抱陈渝。

    “陈渝,你会遇到更好的爱情。”

    江白披上围巾,打开手机,正准备看看公交车到的时间。

    “牙牙。”

    听到祈聿的声音,江白诧异转头,不远处停车位上赫然是她熟悉的库里南,祈聿穿着一身黑色大衣,徐徐走过来,比车还高。

    他早到了。

    不过看江白站在路边和一个男生聊天,他在车上没下来。

    两人还亲切抱了抱,是表白成功?还是男朋友?他不知道,也没想过去打扰。

    他点了根烟,手搁在窗户边,抽了一点就碾灭了,附近人来人往都是学生。那个香烟盒是在香港随便买的,宣传图是糜烂的咽喉口腔癌,他实在看不下去,连带着整盒丢进垃圾桶。

    陈渝看向面前的男人,第一眼他就知道,祈聿跟他们完全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男人太过沉稳内敛,眉眼凌厉,但是神情温和,有种疏离的距离感,一看就是有阅历的人。

    “您好。”他招呼道

    “我没打扰你们吧。”

    “祈先生,”江白抬眉很是惊讶,“你怎么……”

    祈聿想起微信没有一个回复的对话框,无奈笑道:“看手机,我给你发了消息。”

    江白并没有急着打开微信,而是看向陈渝:“谢谢你送我,再见。”

    江白小步跟在他身后,打开微信,信息堆得太多,祈先生的在最下面。她长按加了个置顶,唇角含着笑仰头看向他。

    “先生说的有事是什么事?”

    “一个珠宝展的酒会,过后那些东西都要拍卖,想着带你去看看。”祈聿坐上主驾,系好安全带,“这些设计已经断江了。”

    江白瞳孔睁大:“所以是古董吗?”

    “是的。”

    “可是酒会,我好像没有衣服,是今天晚上吗?”江白揪着胸前的安全带。

    “就是带你去成衣店。”

    江白以为是去商场随便买一件礼服,没想到穿在身上的是The Atelier的高定,一件缎面大露背吊带裙。

    她看见设计师拿着别针和剪刀过来,踩着高跟鞋微微后退一步。

    “这……要剪吗?”

    “是的,这件裙子的胸线跟您不太贴合,是不是有点不舒服,我给您改改尺寸。”

    江白捂住胸口,有些欲哭无泪。

    “改了是不是一定要买?”她虽然不知道裙子的价格,但是见过它上秀场,天价裙子她穿不起。

    设计师微微一笑,颇有素质道:“买了才能改,祈先生已经记过账了。”

    因为要修改贴合的裙身,祈聿并没有进来,只是坐在外面的接待室休息。

    江白隔着白色巨大的帘幕,外面的人一点轮廓都透不进来,听到已买单,她开始肉疼,无奈道:“你改吧……”

    衣服改好了,并不会急着上身,要先化妆。

    等她收拾整齐,犹犹豫豫踏出换衣室时,祈聿正好抬头。

    他的目光顿了一下,只停留在她锁骨以上,捧场道:“很漂亮,牙牙。”

    折腾了不少,化妆时她终于接受自己根本买不起只能接受,现在江白听到他的赞美又悄悄升起一股愉悦。

    “冷吗?外面只有十几度。”

    江白摇摇头,宴会基本都有暖气,也就上下车冷个两三分钟。

    “就一会儿,没事。”

    设计师业务干练道:“我去给您搭配一件适合的披肩。”

    她披上毛领,摇身一变。江白竟觉得自己像个贵妃,与祈聿在镜子中错位靠近,都登对了几分。

    江白刨一刨锁骨前的鸽血红项链,它搁置在那里时简直美爆,戴到她身上沉甸甸的分量,让她不禁小心翼翼,甚至无暇欣赏它的美丽。

    江白默默在心里念,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千万不要出意外。

    想着她侧头看向开车的祈聿,他苍劲的手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

    “先生,这条项链我似乎没在格蒂尼拍卖场看到过,要卖了吗?”

    “不卖。”

    “不是说展出即有意愿拍卖吗?”

    在珠宝界有不成文的习惯,收藏的东西不会给别人看,如果展出即是有意愿卖掉,会有人来询价。

    祈聿一笑,被她可爱到了。

    “戴人身上怎么能叫展出,这叫有主。”

    “噢——”江白糗糗转过头,她对上流社会一知半解,有些东西只知道一个皮毛还要说,这不是在祈聿面前露才扬己吗?

    江白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宴会,明明是看展,来的人络绎不绝跟祈先生打招呼,她不善交际,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挽着他的小臂,手都不敢使力。

    只听到身旁的人声音清冽浅淡:“带小朋友来看展,不太方便。”

    而后那些男人女人就不来寒暄了。

    江白松了手,顺着展柜一个个看过去。

    这次展出的作品绝大多数都不完美,都是二十世纪以前的作品,但设计却是独一份,江白都不曾见识过的。

    1880年的祖母绿冠冕,简单大气端庄,闪耀的光芒一眼能夺走人的呼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经过几百年的侵蚀,祖母绿的裂缝愈来愈清晰可见,颗粒感很重。

    江白手轻轻地放在玻璃上,叹了口气。

    “很喜欢?”祈聿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

    江白轻轻点头:“祖母绿很漂亮。”

    “确实,跟你的裙子会很配。”祈聿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毛绒披肩,刚刚上缩一截,后腰露了一片,绿色细系带就像是蝴蝶一样飘呀飘。

    现在上海的温度不高,他有点担心江白会不会因此感冒。

    “去吃饭吧。”

    长桌晚宴,花、酒、点心琳琅满目,因为客人还没有到齐,都没上餐。每一个位置都贴着客人的姓名,江白拿着酒杯绕了一圈,看到祈聿的旁边赫然写着江白,不禁眯了眼。

    祈聿有应酬,她从旁人那里知道这是格蒂尼的一次上海拍卖展出,他不能拒绝别人的攀谈完全陪她,每一位都是格蒂尼的顾客。她得了空,满场转。

    小点心长得别致,但说不上多好吃,倒是酒醇香浓厚,她浅尝了几口。

    江白很克制,她不敢穿着这身衣服去上厕所,只是漫无目的转悠。

    “江白?”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江白循着声看过去,诧异道:“程秀哥?”

    有些日子没见,他搞了个造型,风流倜傥,旁边还站着一位穿着西装的女性,成熟优白,踩着高跟鞋跟他差不多高。

    “这是祈家的小朋友,江白,”他给身边人介绍,“这是我爱人施叶,叫嫂子就好。”

    “嫂子好。”江白嘴甜又有眼力见。

    “祈聿带你来的?”

    “嗯嗯,他还在应酬。”

    施叶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祈聿,噗嗤一笑:“我看这个展办完,他也没法躲他妈了,迟早被拖去相亲。”

    “我说的简单一点,分离会造成她的不安感,而且我看你们都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所以就很难好转,你作为家属肯定是需要做点事情的。在她有焦虑症状的时候可以陪伴、拥抱、安抚,尤其是失眠、梦醒后的惊恐状态,以这种方式去引导她的情绪。”

    “其次是不要过多地去干预妹妹谈恋爱。她生活圈子里只有你一个人,安全感就全部都建立在你身上,你要是指责她或者不允许她做什么,很容易对她造成打击。但如果她建立了新的亲密关系,就会分散一些注意力,更容易得到改善。”

    杨惠容开玩笑道:“而且她都21岁了,你应该不是那么腐朽的人吧?”

    祁聿听到新的亲密关系的时候,心间莫名多了丝不舒服,他没过多表现,自如道:“我知道了,不过她这个人事业心强,工作这件事我怕是劝不了,劝了你又要说我不允许她工作。”

    被自己的话堵了回来,杨惠容仍旧乐呵:“认识新的人也不错,多点朋友也是好事,以后还有几个疗程,我会多观察她的情况。”

    第 47 章   噩梦

    “等我一下,我去旁边的药店买褪黑素。”江白道。

    祁聿点了下头,到车上等她。现如今他已经可以靠自己上车,司机会把轮椅收进后备箱中,祁聿捏了下膝盖,康复师说他可以考虑买根拐杖来习惯走路这件事。

    他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形形色色行走的路人,当初复健的时候不就是为了能站起来嘛,现在他居然觉得姿态丑陋而不愿意,如果是被医生知道了,怕是会跟他吵一架。

    江白问店员要了褪黑素软糖,她在柜台前等待,无意扫过橱窗里的云南白药,想起昨晚看到祁聿腿上的旧伤。

    “店员,麻烦再帮我拿一瓶云南白药、生理盐水、碘伏棉棒、生长因子和一只疤克。”

    “598元,现金还是医保支付?”

    比起上海,香港很燥热,今年的冬天来得迟缓,街上都还是短袖T恤。

    江白穿着白色吊带长裙,披着薄薄一层外套,海风一吹,她抬手按住头顶的草帽,黑发随外袍一起飞扬。

    她定定望着半山别墅和沙滩,人群拥挤在椰子树下,一切都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像电影《红猪》里的那片海。

    她张开双臂,细细感受着风流从身上走过。

    “喜欢这里?”祈聿走到阳台上。

    “嗯嗯!”江白在栏杆上撑着双臂,“超级漂亮!”

    “我在上海还没有见过海,唯一一次是去美国,飞机从太平洋上方飞过。太平洋也很漂亮,但是当时没有细看。”

    “现在可以看到腻了。”

    祈启悦提着购物袋冲进玄关,她喘着气丢下购物袋,踩着拖鞋飞扑到江白身上。

    “好久不见牙牙!!!”

    她又换了个造型,泡泡法式刘海,栗色卷发,吊带牛仔裤,整一个火辣甜心。

    祈启悦又抱怨道:“为什么我邀请你来香港,你就拒绝我,我哥带你来你就同意。”

    “抱歉。”

    “不说了,冲浪吗!”她兴冲冲去找板,“这次我是主人家,可以做你导游咯!”

    祈聿无奈道:“这个天海水浸骨,你看底下有几个冲浪的。”

    她从房间探出半截身子,吐吐舌头:“我忘了。”

    “带牙牙随便逛逛,晚上有聚餐,”祈聿坐在桌子前,“我还有工作要收尾,就不去了。”

    “真是扫兴的家伙。”祈启悦翻了个白眼,“我们走吧,牙牙。”

    今天的风大,太阳也刺目,沙滩上还有许多人穿着比基尼晒黑,江白跟祈启悦躺在烧烤摊对面的躺椅上,看着一群青年美女打沙排。

    “里面有个男的我认识,他有个绰号叫港大夜店王子。”祈启悦偏头对她说。

    江白好奇张望,凑过耳朵:“你说的哪儿一个?”

    “白衣服那个黄毛。”

    那男人大约一米七几,笑容灿烂,脸倒是长得好看,有点日系爱豆的感觉。不过他的沙排技术不错,弹跳惊人。

    江白点点头,表示自己看见了:“为什么叫这个?”

    “别看他长得帅,男女通吃,长期驻守夜店,出了名的海王。”祈启悦看着她担心地补了句,“你可不要被他迷惑了。”

    江白微微一笑:“他沙排打得很不错。”

    跳跃时劲瘦的腰线再加上一个迷人的笑容,就算知道是海王,可能还是有人投怀送抱吧。毕竟这种人天生具有强悍的社交能力,不会叫一个个爱面子的姑娘热脸贴冷屁股。

    而先生那种高岭之花,单是看着就像一座雪峰,叫人望而却步。

    祈启悦摇摇她胳膊:“清醒点牙牙!不能喜欢这种渣男!跟他打球那些女的,十个里九个他都谈过。”

    祈启悦话音刚落,就见男人回了个头,他看见这边愣了一秒,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汗,目光却直直盯着江白。

    江白也没回避,就静静看着,云淡风轻。

    “我怎么感觉……他好像要过来了。”祈启悦跟她说悄悄话。

    下一秒她瞪大瞳孔看着男人拿了一瓶饮料走过来。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但是配上小虎牙莫名可爱,男人走到江白跟前,伸手递出饮料。

    “姐姐坐在这儿气质卓群,可以认识一下吗?我叫程彦。”

    可能是江白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气质,才让他猜错了年龄。

    江白微微起身,接过易拉罐跟他碰杯。

    “江白。”

    程彦眼中藏不住兴奋的光,他坐在江白旁边,自来熟道:“姐姐来这儿旅游?要不要我给你当向导,我是港大的学生。”

    “咱们加个微信吧。”他单刀直入。

    祈启悦腮帮子鼓鼓,气冲冲道:“程同学,她的向导是我!你是来抢我生意的吗?”

    “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

    祈启悦霸气搂住她肩膀:“既是朋友,也是向导。”

    “那我对姐姐有意思,想要个联系方式总不过分吧。”程彦腼腆一笑。

    不说别的,装得还挺像的。

    江白抿了一口饮料,淡淡一笑:“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要生气了。”

    程彦面色复杂地看向她跟祈启悦,虽然知道她是女同,但是那个笑容真的让他神晕目眩,一瞬就陷了下去。程彦感受着自己跳动的心脏,仿佛听到它破碎的声音。

    程彦终于走了,他没有回去打排球,伤心到直接打道回府。

    祈启悦捂住通红的脸蛋懵懵道:“怎么办,我感觉那一瞬间我真的爱上你了。”

    “爱上谁?”祈聿双手插兜,穿着一身休闲服走到两人身后。

    “爱上牙牙,她实在太会蛊惑我了。”祈启悦闭上眼睛,沉醉在刚刚的场景里。

    祈聿一坨子敲她头上:“以貌取人。”

    祈启悦转过身,双手撑起上半身,气愤道:“我说牙牙是最有魅力的,你敢反驳我吗!”

    江白抬眸,两人眼神相撞,祈聿定定看向她,漫不经心回应祈启悦:“你说得对。”

    晚饭是在一个私人小馆吃的,假山和雾气缭绕,里面有些湿冷,江白添了件毛衣披肩。

    来的人是熟客,顾城。

    想到他上次跟祈聿打小报告,江白对这个教授有些不寒而栗。

    她实在害怕老师,尤其是能洞穿她想法,且严厉古板的人。

    祈启悦蹦蹦跳跳坐到顾城旁边,眨着大眼睛:“你年假多久啊?”

    “一个月。”

    “带我出去玩嘛~”

    “找你哥,没空。”

    “我哥要带牙牙逛逛香港,他也没空。”

    祈启悦几乎要挡他跟前去。

    祈聿给江白夹了块沙拉虾球,她正津津有味看着对面两个人闹腾,夹什么吃什么。

    半响反应过来不对劲,江白转头看向他,咬着筷子讨好笑了笑。

    “谢谢先生。”

    祈启悦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打开看了一眼,神色古怪地看向祈聿。

    “哥,你没看到妈发的消息吗?”

    祈聿手一顿:“静音了。”

    “妈妈让我提醒你看一下。”

    他不急不慢喝了口茶,仍旧没有看手机的意思。

    吃饱喝足顾城送她和祈启悦回到半山别墅,祈先生走了。

    江白站在阳台上,浅水湾的夜景也很美丽,海风带着一些凉意,她刨开头发,缩着脖子。

    楼下传来祈启悦的怒声。

    “顾城,你要是要结婚,这辈子都别回香港!”

    顾城只是脚步一顿,头都没回,指纹解锁车门直接走了。他表面看着冷漠,性格也是真的凉薄,做事绝不拖泥带水。

    祈启悦蹲下身子抱着膝盖,哭得梨花带雨,后来不顾形象直接嚎啕大哭。

    她觉得她是不爱了,好恨好恨顾城。

    她从情窦聿开到追他,走了整整五年,甚至眼睁睁看他在这中间换了二十个对象,他都看不上她!

    “呜呜呜呜……嗯啊哇哇……”

    身上突然盖上一件薄皮甲,祈启悦愣愣转头,抱住江白嚎啕大哭。

    “牙牙,我……我好讨厌他,我真想一刀子捅死他。”她哽咽道。

    江白拍她肩的手一愣,哭笑不得:“会更伤心吧。”

    她挥挥手,拄着麻掉的腿,一边抹眼泪一边瘸瘸拐拐走向别墅里。

    “绝对——不会!我现在一点也不爱了,都是恨!”

    江白笑容淡了下来,眼中带上一丝心疼。

    她当时看着楼下哭得梨花带雨的祈启悦,本不想多管闲事让她难堪,但最终于心不忍,还是走了下去。

    “换一个人喜欢。”

    祈启悦摇摇头:“不行,我的沉没成本太大了吧!我不早恋,不乱搞,不抽烟不喝酒考了最好的大学,都是因为他。如果没搞定顾城,我太亏了,五年我都可以谈二十次恋爱了!呜呜呜!”

    “就算我不喜欢学习,我也可以做个好学生,但是他嫌我年纪小,我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年龄拉大!”

    “他还骂我,骂得可难听了。”

    江白听着不寒而栗,顾城给她带来的阴影大概不比祈启悦少,她递出纸巾。

    “那你找你哥哥支支招?”

    祈启悦停了一瞬,疯狂摇头:“他知道的,他不同意,顾城跟他一个假古板一个真古板。我每次去上海找城哥,被他发现,他会把我关在家里。”

    江白抽纸巾的动作一顿。

    她蜷缩起手指,落寞问了一句:“他反对?”

    祈启悦揩掉眼泪:“今天我妈叫他去相亲,终于把他磨同意了,三十岁以下的他通通不看。”

    江白心脏一阵绞痛,沉默不语。

    “他那么害怕怎么可能睡一觉又醒了,他只是开着灯在房间里数着时间,好让你等会不骂他罢了。”

    后来他学着容明悦的方式诓骗祁星睡觉,有一次自己稍微眯着了,被祁星的惊呼声吵醒,他才发现弟弟真的是在做噩梦。他握住星星的手,轻轻拍着他肩膀,此后祁星慢慢地习惯了自己睡。

    祁聿回想着过去有些失神,距离母亲去世已有五个年头,星星也走了三年。容明悦生前说生命是一种传承,可祁聿没再见过和她一样的女人,星星去世后,再也没有和祁星一样的弟弟。

    这世间留有的影子,是祁聿记忆中的母亲和弟弟;这世间被传承下来的也不是生命,而是她们的爱和信念。

    他对江白,大抵也是这样的感情。

    第 48 章   初吻

    不知道是褪黑素起了作用,还是祁聿坐在沙发上让她觉得心安,江白一夜无梦,睡了个好觉。但是睡过头了,起来有些低血糖,肚子也饿得难受,她洗漱完披着睡衣外袍下楼,准备随便垫点吃的。

    西厨房传来厨具碰撞的声音,刺耳的像是噪音,江白皱着眉头进去,温妙婧差点迎面和她撞上。

    江白后退了一步,拍了拍小心脏,有些惊恐地看着她:“你做什么?”

    “学着帮我妈做点心,没撞到你吧。”她头上戴着个帽子,又穿着温姨的围裙,不像是假的。

    江白摇了摇头,走进去拿出一盒意面下到锅里,她侧目看向温妙婧,对方也盯着她。

    “你不去忙了,盯着我干什么?”

    “额,我的面粉还醒在那,我等我妈来教我怎么用烤箱。”

    江白看着某一门选修课的3.3,郁闷地坐在电脑面前。

    她自认为那份论文已经是她尽全力写出来的东西,完全符合老师的要求,但是没想到选课老师这么严格。

    没有拿到满绩,她没有竞争国奖的优势,科研也还没开始。

    江白有些小小的失落。

    她目光移向卧室外的海滩,今天天气转凉,沙滩上逐渐没了人。

    祈聿还没有回来,应该在跟某个女孩聊天说地喝着茶。

    她看着微信没有回复的对话框,闭上眼睛,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

    我总是存着侥幸心理,万一你也喜欢我,所以觉得自己的心意无论如何都要表达出来。如果不说,你会一辈子装不知道。她想起陈渝说话时泛红的眼尾,颤抖的声音。

    如果她也不说,是不是和过去的陈渝一个结果。

    江白揪住心口的睡衣,眉头紧蹙。

    “牙牙,你今天吃饭了吗?”祈启悦看着没怎么动的饭菜,上楼问道。

    “抱歉啊启悦,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她翻身坐起来。

    “你是不是生病了?”祈启悦看着她泛白的唇色,上前来。

    “我去找体温枪。”

    祈聿接到电话,站起身,匆匆向对方告辞。

    “不好意思,张小姐,家里有小孩儿发烧,我先走了。”

    祈启悦把她送到了私人医院,盯着吊水,江白已经烧得迷糊睡着,面颊泛红,唇色泛白干涸。

    他刚进来,祈启悦小声说道:“睡着了。”

    祈聿点头:“去休息吧,我看着。”

    江白睡得很不安,拧着眉,双手紧紧环抱自己。祈聿轻轻托着她的手腕放在身体一侧,怕她挣脱吊针。

    “妈妈……”随着梦中的呢喃声,不断有眼泪从眼角划过。

    祈聿看着,凝眉不展。

    他打开微信,祈母发来一条消息。

    母亲:怎么突然有事,悦悦生病了?

    祈聿:不是,你别管了。

    江白感觉身体沉重,但又睡了很久,她睁开眼,祈聿正坐在陪护的椅子上,苍劲的手调着水滴的速度。

    “快滴完了。”他说道。

    “先生……”江白感觉嗓子干的发痒,“咳咳……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叫护士来。”

    躺了一会儿她发丝凌乱,江白撑起身子,看着手背的红色针眼,梦里母亲的手背上青紫一片,早就被扎得不成样子。

    “做噩梦了?”

    她神色恍惚道:“我梦到母亲叫我回去看她。”

    “她说她没有钱用。”

    “要回苏州吗?”祈聿问她。

    江白摇了摇头:“我不信有生死轮回。”

    所以这辈子,我不会让自己有任何遗憾。她垂眸看向祈聿握住她的手。

    “好点吗?手太凉了。”

    药物流过的血管,连带着整条手臂都是冰凉的,祈聿体温好像传了一点点过来。

    “嗯,暖和!”

    办理完手续,江白跟在祈聿身后。

    来输液的都是孩子,最近甲流比较严重,过道里吵吵嚷嚷。

    “妈妈,好冷啊。”一个小男孩缩着身子。

    “让你去玩水,这儿海水这么凉,”母亲一边抱怨一边捂紧他的手,“热乎点没?”

    江白抬头看了眼祈聿,但是他的背影过于高大,只能浅浅望到他的发尾,她低头浅浅一笑。

    程彦看着手里的花,叹了口气。

    多好啊,刚刚绽放就要被扔掉了,他那挑剔的表姐唯独讨厌水仙。

    程彦走到垃圾桶边,刚准备扔掉,走廊上出现的人让他瞳孔放大。

    “姐……小姐姐?”

    他握住花束,激动地挡在江白面前。

    “你不是说有女朋友了吗?今天怎么换了个男朋友?”程彦眼睛一眨。

    “我们见两次面了,这么有缘,不妨加个微信?”

    “程彦!”身后传来表姐的声音。

    他一回头,卓程手扶着门框,眉头微微蹙起。

    卓程视线穿过杂乱的人群,与祈聿隔空对望,饱满的唇微微上扬。

    “好久不见,祈聿。”

    祈聿微微点头,却是没有打招呼,他极度冷漠转过视线,只对江白道:“走吧。”

    男人的步子似乎变大了,她加快频率才跟上,江白转头,那个女人风华正茂,蜷曲的发尾微微下垂,目光正正看向他们。

    她身上穿着病号服,柔若无骨,似乎盼着离开的人回头,但那笑容又丝毫不落下风,自信美丽,目光拉丝。

    江白捂住唇咳了两声。

    回到浅水湾别墅,却不见祈启悦的人。

    江白好奇问道:“她去哪儿里了?”

    “去找顾城了,”祈聿将外衣搭在衣杆上,“不到黄河心不死。”

    “先生为什么这么反对?”梦里,母亲竖起枯槁的手,劝诫她:“不要走没有回头的路。”

    晚上她还是穿着裸露的鱼骨抹胸,在声色场所里陪喝不完的酒,黄色的液体顺着嘴巴流下,就像是尿液。

    江白一下吓醒了,冷汗涔涔,外面灰雨蒙蒙,室内昏暗沉闷。

    “208在吗?”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一个粗嗓子的男人。

    江白身子条件反射一颤,走到门口堵着钥匙孔。

    “干什么?”

    “给江白女士送证件的。”

    江白打开旅馆的门,门外站着一个一米九高的络腮胡。

    他没有把证件给江白,反而是用眼神巡视她窄小的房间,然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江白堵住门口,眉头紧皱,凶巴巴道:“证件呢?”

    “翅膀硬了?”络腮胡不屑一顾她的小举动,信誓旦旦,“马克先生托我转述,就算你拿到证件,也离不开美国。”

    江白血液都凝滞了,德克萨斯十二月的雪风侵入她的骨头。

    “不用操心!”

    江白迅猛地关上门,将雪风挡在门外,她失魂落魄地将证件袋丢在床上,身子佝偻,蜷缩在窄小的单人床上。

    为什么会这么说,是祈先生知道真相后悔帮她了吗?

    还是他相信了马克说她的坏话。

    手机震动响起,江白扫过一串陌生数字,接通放到耳边。

    “我是祈聿。”悦耳的中文传入江白耳朵里。

    “先生?”江白脊背挺直,“你怎么会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找马克要的。”对方顿了一下,“证件拿到了吗?”

    “拿到了!”江白心中还是抱有期待。

    “我还有一点事没处理完,准备起身去纽约,你要跟我一起走吗?如果不去的话,我替你订回国的机票。”

    祈聿无奈看向她:“退完烧,你又精神了?”

    “睡太久了,现在也睡不着。”江白眨巴眼睛。

    外面天气渐暗,黄昏的火烧云炽烈,如少女的俄心事。

    “顾城之前在港大执教,因为悦悦不懂事,闹出一些事情,他辞职去了上海。”

    江白诧异:“不是因为年龄不合适吗?”

    祈聿摇了摇头:“悦悦不知道,别告诉她。”

    “如果没有那件事,先生会支持她吗?”

    “你想为她说话?”祈聿看小孩儿的目光,笑意中似乎在嘲笑她的年轻稚嫩。

    不,我是在为未来的自己说话。江白眼睫微垂,轻抿嘴唇。

    最后她也没听到答案,祈先生似乎也有心事。

    下午睡了太久,晚上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祈聿说过几天带她去兰萨罗特岛,她兴奋地更加睡不着。

    不在于出国,而是两个人的旅行。

    江白晃晃脑袋,丸子头东倒西歪,她穿着睡衣蹑手蹑脚下楼。

    别墅有大量玻璃设计,江白走到阳台上,侧面正正好是书房,里面亮着灯。

    江白看到他懒散倚靠着书桌,指尖夹着猩红一点,烟气缭绕,从他嘴唇吐出来,下沉漫过喉结、肩颈。

    祈聿还穿着西裤衬衣,腰间皮带看着很硬。

    她在酒吧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们绑着脱衣舞娘的双手,嘴里吐着某些字眼然后笑烂了脸,无一不令她倒胃。

    但是现在,她也想被那皮带捆一捆。

    祈聿抽出相册里的照片,扔进碎纸机,一张张。

    他一抬头,江白穿着薄薄的睡衣站在阳台上,发丝被风吹得散漫凌乱。

    他眉头一皱,招招手,她转身从另一边走进书房。

    “有时候真想揍你一顿,发了烧还敢站在外面吹冷风?”他没有挂着过往的微笑,表情凶凶的。

    江白一瞬心脏被击中了,她看着烟灰缸里碾灭的烟头,更加愉悦道:“那先生以前想过?是我不乖吗?”

    他斜睨她一眼:“乖过吗?”

    江白脑袋凑到他身前,正好看到相册上的男女合照,祈先生和……他的妻子。

    应该说是前妻。

    那姣好漂亮的面容,正是下午在医院遇到的女人,卓程。

    她咬着后槽牙,眼睛一挑:“您还留着作纪念吗?”

    说完江白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儿来那么大醋劲。

    祈聿没有察觉,淡淡道:“真来讨打?”

    “哼。”江白拧过身,不想说话了。

    她看到他毫不犹豫将照片丢进碎纸机,抿着的唇又释怀了。

    近到祁聿能闻到她头发丝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这种难以保留的香气只是若有若无地浮现,像是勾引人去嗅闻。

    她目光下移,从祁聿幽深墨色的眼睛到他浅浅抿着的嘴唇,唇色浅红,他一直是这样的,看起来永远有些病色。

    江白凑上前去,闭上眼睛在他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啄吻,她的心情太过紧张,并不知道位置对不对。

    只是事后声音喑哑,期颐又暗自颤抖地询问他:“我想成为更特别的人,可以吗?”

    第 49 章   拒绝

    祁聿睫毛颤了一下,霎时转过头去,翻身坐了起来。他神情复杂,看着江白的目光不像是生气,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不要做这样的事。”

    江白手指蜷缩,她还是倔强问出那句话:“为什么?”

    “人对人的喜欢有很多种,但我不是那种意思,小白,”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也不希望你把爱情寄托在我身上,对于你来说还有很多选择,比如贺舠,或者其他追求你的同学,至少他们在学识、年龄、健康上和你都很般配。”

    “喜欢这件事情需要用这么多条件来衡量吗?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学识、年龄、身体条件,这些决定不了我的意志。”江白轻轻咬着下唇。

    轮到祁聿反问了:“那是为什么?”

    江白睫毛颤动,像是可乐汽水冲进了鼻子,让她酸得想流泪,她不是爱哭的女孩,只是无法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理性和冷静。

    “因为你给了我尊严啊,那是我在十六、七岁唯一想要的东西。虽然你可能觉得不重要,但对于当时来说,这是让我好好活下去的动力。”

    “白,快来看啊!”安娜伏在汽车旅馆狭小的泡沫板窗户上,回头朝江白招手。

    “什么?”“相亲?”江白瞳孔睁大,屏住呼吸。

    程秀作壁上观看乐子:“三十多被催着相亲很正常,你还小,肯定没人催你。”

    “有些时候真的是躲都躲不及。”施女士叹了口气。

    江白倚靠在墙壁上,远远看向祈聿,他拿着酒杯不知道在跟别人聊些什么,脸上挂着浅淡的笑。

    施叶双手环抱,偏头凑到江白耳边:“那些带女儿的,都是听到风声有备而来的。”

    远远地,祈聿似乎抬头往她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程秀心领神会,轻拍江白肩膀,对她说:“快去捞人。”

    “怎么捞?”江白有些懵。

    施叶附耳悄悄说了句,江白红着脸,扭扭捏捏走过去。

    高跟鞋不高,她从后面挽上祈聿手臂,拽了拽他。祈聿心领神会低头,江白附耳说小话,带着一点吴侬软语:“祈叔,带子松了,你帮我系一下……”

    周围人又没有耳聋,这下无论是来的富商还是富商女儿,多多少少都看到听到,顿时退避三舍。

    祈聿微微颔首:“抱歉,失陪一下。”

    程秀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向他抛了个媚眼:“好使吧,哥们可把你从盘丝洞捞出来了。”

    “谢了,挺及时的。”

    “那不是,看你喝两杯了,这要放平时早醉了。”

    祈聿无可奈何一笑,冲施叶招呼道:“好久不见。”

    江白松开他手臂,脸颊微红,走到沙发上坐下。

    程秀站起身:“我跟姐姐回去吃饭,就不待了。展柜我看上一个东西,卖场开了我来拍,明天见。”

    “看上什么,我给你送过去。”

    “妹妹脖子上的鸽血红,怎么样,割爱一下。”他不正经道。

    祈聿扫他一眼:“那你还是别买了。”

    “开玩笑的,兄弟明算账,你都展出的东西撤下来干嘛,”他牵起施叶的手,朝他们告别,“明天见。”

    祈聿喝了酒,不能开车,程秀把他的司机借给了他们。

    回到西郊已经是深夜,中途祈聿走偏了方向,江白又给他拉了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扶他去沙发。

    祈先生的酒量……真的很浅。

    她都觉得那胳膊有点重了。

    祈聿醉了总是不显,前一秒江白还得拽住他,下一秒他又自己坐在了沙发上,仿佛一个正常人,只是突然的动作绊住了江白,她失手一滑,直接压着祈聿倒在沙发上。

    江白磕得下巴生痛,缎面又滑,膝盖撑不起来,只好伸手撑起上半身,刚好压到了祈聿的腕骨,还有那双修长漂亮的手。

    也算是一种十指相扣。

    江白愣住了,黑暗中勉强能看清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江白说不出来,似乎与平时的祈聿截然不同,充斥一些令人畏惧的沉色,他的手扣得更紧了。

    江白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以一个极其艰难的姿势撑着。

    那双手捏得她生疼,仿佛不允许她离开。

    “先生……”

    “你要结婚了吗?”

    她知道他醉了,也知道自己在趁人之危。

    她一边被某种思想禁锢着丛生的爱意,一边又放纵自己探索他的欲|望,极其割裂,这是她内心痛苦焦虑的最大源头。

    “什么……”

    欲望还是战胜了理智,江白弱弱恳求道:“你能不能……不结婚,等我离开了再……”

    她的声音极其小,到后面小如蚊蚁。

    黑暗中,江白没看到的是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下。

    “快来看!”安娜浮着点点雀斑的面颊笑得很开心,苹果肌都膨了起来。

    江白将拧干的衣服套在衣架上,随手挂了起来,朝窗户走去。也不过两步,她掀开艳俗的花色窗帘,朝安娜指的方向看去。

    几辆豪车停在大教堂外面,一个身着黑色大衣、手上带着蓝宝石戒指的男人与教父握手交谈,两人一同往里去。

    透过那扇狭窄的窗,她看到天光倾泻教堂,彩玻璃下,男人的东方骨迷人心魄、神采英拔。

    “他多少岁了?”安娜摇了摇她的胳膊,“你们东方人的年龄,真的很难猜。”

    江白定睛看了一眼,距离还是有些远,她囫囵道:“可能三十吧。”

    “啊?怪不得看着又老又少的,”安娜嘟囔道,“不过真有气质啊,我喜欢这款。”

    江白已经没了心思,她转身走到屋内,用纸巾擦拭柜子上的漂亮方盒子,目光无神。

    能放盒子的地方很少,这个泡沫搭建起来的旅馆廉价且小的可怜,最聿屋子里两张床,找不到一个像样的柜子,放衣服的地方都没有。这个柜子是她和安娜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清洗掉霉菌,她们垫了层桌布拿来放衣服,柜台上留给了江白。

    “我要出门工作了,今晚不回来,记得锁好门。”她叮嘱道。

    江白拿着手机和公交卡,蹬上自己洗得泛白的咖色雪地靴,掩上了旅馆的门。

    德克萨斯州很大,没有车,出行不便。江白在公交车上摇了三个小时,忍着呕吐感下了车。

    天已经完全黑了,市区中心灯红酒绿,Jewel Club占据了一栋楼,最底下是德克萨斯州最有名的酒吧。

    正门都是豪车保镖和贵客,陪酒女和服务员都只能从这无人的小巷进去。江白推开酒吧后门,熟稔走进化妆间,脂粉扑鼻,弥漫着一股混杂的香精味。

    安德鲁眼尖看见她,快步走了过来,像只企鹅精。

    “今天有你的单子,来不及了,快跟我走。”

    江白轻蹙眉头:“开始营业了吗?”

    “来不及了,”他挤过女人们,像索命鬼一样拽着她的手往走廊走,“是大客户!”

    周围的陪酒女都停下化妆的动作,朝两个人瞄过来。

    安德鲁挥了挥空中的粉末:“看什么看,还不快点收拾,丢了单子今天就白干。”

    顿时四下噤声。

    江白挣扎了一下,不明所以道:“我还没化妆,不能去陪酒。”

    安德鲁急得跺脚:“哪儿还等得及你化妆的时间啊——”

    江白一边跟在他后面,一边拢了拢热得闷出汗的羽绒服。

    她看向金属电梯里反光的脸,素净的面容。江白伸手摸了摸光滑的脸,又迅速放下,心里不安。

    这座电梯,她从来没进去过。三楼以上就全是Jewel Club的地盘,会所内的每一样展物都价值千金,且会所前后聚集的都是世界顶尖的富豪,还轮不到她这种酒吧陪酒女进去瞎逛。

    想到这儿,她突然有些冒冷汗。

    那些富商怎么会缺一个陪酒女,缺的怕不是……妓女。

    酒吧里私下都是嫖客交易,全凭双方自愿,她见惯了。她自以为她摸清了这个行业,好好与客人周旋就不会有事,但万万没想到强迫陪人的事情会轮到自己。

    眼看红色的数字键越来越往上,江白抿了抿唇,上前抓住安德鲁的西装,语速颇快:“经理,我没有招待过大客户,可能会搞砸老板的生意,不然您换个懂行的姐妹来吧?”

    电梯打开了,深红色的波斯地毯铺满了整个走廊,墙上挂着一幅幅著名画作,直到走廊尽头敞开的房间。    

    安德鲁换了副脸色,左手死死钳住她的手臂:“白,我知道你有点小聪明,但是你的护照还押在我这儿,别忘了。”    

    江白怔愣在原地,冷汗从掌心涌出。

    她刚带母亲来德克萨斯州时,医院治疗费瞬间划掉了五位数的美元,她急用钱,向安德鲁申请透支,安德鲁与她签了协议,扣了她的证件,如果工作不满一年,还需要支付一百万的违约金。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严苛的条款。

    但是当时,她身上连住汽车旅馆的钱都没有,也顾不了那么多。

    母亲一直昏迷,她不用背负别人的目光,沉浸低俗行业来钱快的快感里。

    她的证件押在安德鲁那里,她没有办法反抗,江白提了提唇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

    她深吸了一口气,无可奈何跟了上去。

    她乖乖坐在会所的套房单间内等着上妆,眼睫下垂,眼里无光。

    身后的衣架上挂着完整的一套清汉服饰,高级的青蓝黑布料,细节的绣花,都完美地同大英博物馆里挂着那件一样。

    “这刺绣真漂亮,老祖宗的手艺不比外国人的奢侈品高级多了……”

    江白闻声转过头,用中文问道:“你是中国人?”

    罗捷面上一喜:“同胞啊!”

    “是的,我刚来美国几个月。”

    “为了绿卡?那些富商老头不会因为你陪他睡就娶你的。”

    真相赫然摆在她面前,江白手脚冰麻。

    “我不是,我只是以前在楼下陪酒……”

    “钱很多吗?能有多少?”罗捷看着她,就像是看那些出卖身体的女人,嘴里是嫌弃,又带着几分好奇。

    “怎么选择做这行,水很深的,来了就出不去。”

    江白知道自己的行业低俗见不得台面,如今也不过是一个臭水沟跳到另一个臭水沟。

    她突然有些无心理睬罗捷,她三言两语都是旁观者看好戏的姿态,显然帮不上自己。

    “当初我若是执意要你跟着你大伯,真的是折损了你的未来。”老太太感慨。

    江白摇摇头:“奶奶,不说以前的事了,都是命运。”

    “过两天就是你父母的祭日,你还是惦记他们,乖宝。”

    “我也惦记着您。”江白抱着她。

    第 50 章   谁啊

    “心不在焉想什么呢?男人?”墨子文打趣江白。

    林思远回头看向江白,她眉眼恹恹,确实不如之前在南城时精神。

    江白给他奶奶带了一些营养品,他那天送她回家,才知道她带着朋友来江青游玩,正准备明天去龍应寺庙上香。

    林思远便借口他也想为家里两位年事已高的老人祈福,于是来这里当上了三个女孩的导游。

    “是不是爬山太累了,这边有些台阶修得陡峭,是挺累的。”林思远伸出手。

    江白借力爬上了比较陡峭危险的拐角石阶,她吐了一口气:“好久没走过这么陡的山路,体力居然跟不上了。我对这边寺庙的印象都还停留在小学,应该还不如学长熟悉。”

    “那我确实比你来得频繁,”林思远笑道,“这个台阶过去的那个寺庙就是求姻缘的了,应该有很多女孩子。”

    墨子文顺着江白的手腕爬上去,双手叉腰:“你那算什么累,我连口气都要喘不上了。”

    陈可雨打量了林思远一眼,跟着上去。

    等到了寺庙大坝,墨子文顿时忘了刚刚的疲惫,兴奋起来。

    “wow,这边石柱上挂着好多姻缘锁。”

    “五十块一把,你快去求一把。”江白扬了扬下巴,指了下对面小师父摆着的小摊。

    落地西班牙的时候正值春节。

    香港过春节的气氛不重,甚至有些冷情,基本就和圣诞节一样。祈家的习俗也很简单,大的给小的发红包,祈聿给祈启悦发了一个,又给江白发了一个,不过是亲自给的。

    她摸着薄薄的红包,手感硬朗,抽出来看是张卡,还写着密码。

    江白踌躇想要还给他,祈聿一眼看出,淡淡道:“祈家从来没有穷养女儿的习俗,拿着吧。”

    小时候过年她也收到过很多红包,都孝敬给了父母,她知道这是父母给出去的钱,每次等年过了就交给爸,他总是嚷着他不容易。

    小学毕业她有了爱美的意识,抽了一张百元大钞去镇上理发。她羞涩腼腆,在家人面前总是把剪好的刘海扎起来,爸妈一周都没发现。

    她交上红包那一天,江粤明翘着二郎腿躺在出租床上,看着多出来的几张零钱勃然大怒。

    “你钱花哪儿去了?”

    “剪……剪头发。”她嗫喏。

    然后被爸爸用衣架逼到了门边,那时刚好对面还有一家租户,隔着窗户邻居哥哥不解望过来。

    晚上吃饭,她拿着钥匙上楼准备开门,邻里的门也打开了。

    邻居哥哥走出来,拿着一个小小的红包。

    “新年快乐!”

    她顿时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架伤痕隐隐作痛,一颗自尊心痛到了青春期结束。

    后来她傻傻地暗恋了他五年。

    “谢谢先生。”江白咬住下唇,声音却是哽咽的。

    兰萨罗特岛很温暖,海水很热,正适合下海。

    不过国外比较开放,拥挤的沙滩四处可见裸人晒着阳光浴。

    江白拽拽祈聿的胳膊,对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她们真的什么都没穿?”

    一个个如上了巧克力釉色的圆润屁股蛋子齐排躺,对中国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震撼了。

    “你可以上去打个招呼。”祈聿调侃道。

    江白脸埋进他胳膊:“不行,万一她站起来了怎么办!”

    祈聿噗嗤笑出声。

    海上项目绚丽又刺激感官,热气球、皮划艇、游艇、潜水艇、海钓船应有尽有。

    江白跃跃欲试,祈聿带她去报名了香蕉艇,他没换泳装,就只给江白一个人报了名,站在一边等轮次。

    当江白看到那个冲出去的皮艇神龙摆尾甩飞一个人,就像虎鲸给度假的蝠鲼突然来一个大逼斗,顿时摇了摇头,惨白着脸说要退票。

    “你身上有救生衣,不会有事的。”祈聿安抚她。

    “不行,我浮不起来!”她脸皱成了苦瓜。

    不会游泳的人坚信任何装置都无法拯救她们溺水。

    祈聿带她去旁边的小泳池尝试憋气和浮水,江白一浸下去,不到两秒从水里蹿出来,连连叫道:“唔先生、先生,我真的憋不住了。”

    他暗自纳闷,自己不算游泳健将,但真的连基础的都教不会吗?

    又带着江白尝试了浮水,吓得她抱着祈聿的胳膊往上爬,皱着鼻子娇气道:“好咸啊,真的喝不下水了。”

    最终还是退票了。

    祈聿租了个摩托艇,终于想起自己还没有荒废的那个技能。

    “带你去海岛周围看看风景。”

    江白本以为这是最不刺激的了,她坐上去后才发现浑身性命系于一人是什么感觉。

    “好——陡——啊——”

    “你说什么——”

    “祈聿——你要把我甩下去了!!!”

    “哈哈哈——”

    “你怎么在云上面飘啊啊啊啊————”她被吓得声音既发软又兴奋激动。

    江白的手从刚开始抓着摩托艇和他的衣角,到中间直接扑上去狠狠抱住他的腰身,海风呼呼往纱衣里灌,像是坐飞机一样的感受。

    他的腰身坚硬有力,那张背,比儿时父亲的背更加可靠的。

    江白死死闭着眼睛,到最后也像是习惯了激情与速度,睁眼瞄一下四周。

    这一睁眼她就愣住了。

    海鸥、鸟雀环绕海岛,白、黄、蓝组成她没见过的图景,有一只白色的巨型怪物在无人开发的沙滩上行走。

    第一眼,它与自由的风融为一体。

    它是依靠着风力自由前行的仿生兽,白色巨帆和塑料管在风力下有了生命,温柔且美丽。

    “好神奇……”江白完全愣住了。

    这个巨大的怪物是她几十倍的体积,却不依靠任何动力完成了永动。

    “利用木牛流马原理制作而成的仿生兽,Theo Jansen每年会来海滩展现他的艺术品。”

    江白怔怔看着,一时不知道是仿生兽赋予了风生命,还是风赋予了仿生兽生命。

    她一边跟在“怪物”身后,一边捡着喜欢的贝壳石头。

    看见它走远,江白又撒脚丫子加快速度跟上去。

    她回归了童年无忧无虑的自己,欢快地转圈。

    在看到祈聿慢慢跟上来后,江白沿着海岸线跑得更快了,她张开双臂,享受海风湿咸的气息。

    沙滩上的木流风车走得很慢,与天边的火烧云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美丽得像是刻印在艺术史上的动画巨作。

    江白看着天际的红霞与流云,斗转变化,胸腔中的血液流得更快了,怦怦跳动,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她看向遥远的祈先生,他慢悠悠地朝她走来,臂间搭着外套。

    大风一阵,发丝乱了她的视野,糊住了一切。

    那种呼之欲出的感觉更明显了。

    她总想说点什么。

    这么大的风,这么远的距离,他会听见吗?

    江白光光的脚丫掐紧了沙子,双手紧握,闭着眼睛大喊:“我喜欢祈先生——”

    “我超级喜欢!”

    “我好像记得她一直戴着这根项链。”陈可雨道。

    墨子文和她同时抬头看向江白的颈间,漂亮的钻石在夜晚闪闪发光,本就剔透的翡翠更加漂亮。

    墨子文伸手捞起江白的项链,突然问:“这东西我记得你一直戴着,还挺漂亮的,谁送你的啊?”

    江白顿了一下,看向墨子文:“我哥哥送我的。”

    墨子文一下失了兴趣:“好吧。”

    她和陈可雨还以为她暗恋对象送的,不然这朋友圈配文怎么有种酸酸涩涩的不配得感。

    江白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墨子文和陈可雨刷刷朝她看去,她看了眼屏幕上的祁聿二字,犹豫着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

    “你回江青了?”电话传来温和的男声。

    “昨天我就回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我知道了。回家注意安全,药记得吃,睡不着可以跟我打电话。”祁聿只简短交代了这一句。

    她这两天一条消息没给祁聿发,朋友圈也没有动态,江白大致明白他是担心她的安全,低下头道:“抱歉,忘了给你发消息讲清楚。”

    “没什么,我只是想你在外面会不会休息不好。”

    “我跟奶奶住在一起,这几天睡得还行,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嗯。”

    江白挂断电话,抿了抿唇,原来除了他关心的事,他连她的生活和计划都不会过问一下。

    墨子文眨巴眼睛凑近:“谁啊?”

    “我哥。”

    祁聿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沉默了一会儿,温姨在岛台泡茶看到,不禁笑他:“你要是舍不得小白,就直说让她早点回来,表达爱是人之常情呀。”

    “她长大了,是独立自由的,我叫她回来能做什么。”

    “独立和陪伴是两回事啊,就算工作再忙,人们还不是盼着节日和家人吃顿热饭,过一个月小白要工作了,你现在不说以后天天都看不见她。”温姨给他倒了杯热茶。

    “而且她最是关心你的身体,有她在你这双腿都好得快一些,有这样的贴心小棉袄还不好?”温姨调侃他,“别说工作,以后她结婚不住这儿了,你不会难过吗?她出国的时候你可没少看照片。”

    祁聿垂下眼眸,无可奈何地喝了口茶:“天高任鸟飞。”

    温姨没有反驳,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人啊,只会忽视自己当下的想法,想着以后还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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