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前最后两天上课,江白晚上住在了墨子文宿舍,据说陈可雨已经拿到了几所大学的offer,只差申请的奖学金没有出了。
三个脑袋挤在一个桌子前。
“你这么快就决定了?”
“哪所学校?给了多少奖学金!快告诉我!”
陈可雨快被她俩挤死了,她伸长手臂,点开邮件。
“剑桥,本硕四年,全奖加生活费,一年6.5w英镑。”
两个小女孩疯狂抱住她来回晃。
“太棒了太棒了!!!”
“我喜欢的人,只有姐姐。我后悔说考虑两天的话了,但我只能卡着点等周一来,我怕我慢了一秒,姐姐就心有所属,就对我不感兴趣了。”
静谧的房间里回荡着祈聿的小声啜泣。
原来是这样。
江白忽的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坏了,居然让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哭的稀里哗啦的。
她于是往前凑了凑身子,将哭泣不止的祈聿搂进怀里。
“抱歉,错怪你了……”
祈聿听完,趴在女子的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他其实很少哭。
在碰见江白后,他一直想在她面前营造一个坚强的人设,可不知怎么的,每次装作要掉两滴眼泪的时候,情绪就会彻底崩盘,难以控制。
特别是在听到江白说让他出去的话,祈聿再会伪装也绷不住了,因为如果不解释清楚,江白真的会把他赶出去。
他将下巴垫在江白的浴袍肩膀上,抽抽搭搭地说:“姐姐,我说完了,你不要生气,我真的没有要跟别人表白。”
末了,他还抹了把眼泪说:“我一会儿就出去找公园待着,绝对不在这里烦你了。”
说完,祈聿作势就要从女子怀里挣开下床,但江白却忽然将他搂得很紧。
祈聿的后背被一只手轻轻拍打安抚,他听见江白的声音在他耳边轻柔响起:“现在已经周一了,告诉我,你的答复是什么?”
祈聿看不到江白的脸,但能感受的出来,江白对他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
“我,我自然是想跟姐姐在一起。只不过……”
江白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祈聿垂着脑袋,很是自卑地说:“我们才认识两个月,彼此都不甚了解。再加上,我家境很普通,父母都是农村人,一没钱,二没事业,我怎么配得上姐姐呢。”
江白从床头柜抽出一张纸来给他擦脸:“我喜欢的是你就够了,旁的条件,根本不足为惧。”
祈聿又说:“那要是别人要拆散我们呢……”
就比如姐姐的家人,父母,朋友,但凡有一个觉得他身份低贱,他要拿什么去证明自己的资格呢。
江白盯着他看了两秒,眼里闪过的淡定令祈聿心安。
“我要是连这点话语权都没有,打拼这么多年,岂不是太失败了。”
如今光盛虽然是她爸担任董事长,但公司的核心骨干都对她唯命是从。
江家的那群尸位素餐的亲戚尽管时不时就会整些幺蛾子出来,可在这种私事上面,他们还没资格过问。
祈聿眨眨眼,像是还有些不大敢相信似的:“真的嘛?”
江白看着他,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祈聿紧张地绞着手指。
忽的,面前的女子伸出手,毫不犹豫地扣住他的后脑勺,与他接了个浅绵的吻。
这是第二次接吻,祈聿依旧是在嘴唇相碰的瞬间就大脑宕机了。
许是因为说开了心意,又或许是氛围使然,江白怎么亲都觉得不够。
于是她从斜坐着转变为单腿膝盖跪上来的姿势,倾过身躯压在祈聿身上,两人一齐摔进被子里。
“卧槽!卧槽!卧槽!!!”
整个宿舍都是三个小女孩的回声。
墨子文和江白都差一次SAT成绩,原来的成绩不算亮眼,只申请中等层次的大学肯定稳上,但名校就有被刷下来的风险。
墨子文看着江白,撑着脸:“我要是有你这么勤奋,指不定现在都拿到offer了。”
“反正都来得及,那么焦虑做什么?”江白安慰她。
“那倒也是。”祈聿只犹豫了一下,就弯下了腰,凑近了车窗:“姐姐,你想要——”
他“说”字还没说出口,江白猛地拽住他的衣领,如猛兽扑食一般吻上了他的唇瓣。
祈聿始料未及,就那么被勾弯了身子,以一个无法挣脱的僵硬姿势贴在了车门上。
嘴唇被牙齿咬住,他瞳孔一缩,大脑一片空白,就连呼吸都被操控。
趁着这间隙,对方的舌头已然侵入进来,攻城略地般扫过祈聿的唇齿,勾缠着,交换彼此的氧气。
他看到女子的眼神中闪过微妙的戏谑,像是故意逗弄他似的,江白追逐着他的舌尖,轻轻咬了一口。
微微的刺痛感让祈聿皱起了眉,但他像是被吓呆住了,脸上表情惊愕茫然,身躯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凭江白调戏。
好一会儿,江白才放开他。
祈聿捂着嘴巴连连后退好几步,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江白细细品味唇腔中残留的余味,毫不掩饰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祈聿。
“你问我想要什么?”她扬眉,指了指自己的唇瓣,语气轻佻,“这就是我想要的。”
祈聿神色一怔,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
江白也不急着催他表示,只真诚道:“我对你很感兴趣,要不要和我试试?”
“你家里是做食品行业的?”江白下巴搁在墨子文肩膀上。
“对啊,怎么了?”
“我想投资一个企业,但是拿不定主意。他们家主要做螺蛳粉的,初期投入后有了不错的营收,甚至很快时间就收回了成本,创始人是本地人,食品和管理的复合背景,从每个方面来看似乎都是稳赚不赔,你觉得它有什么缺点吗?”
墨子文诧异地看向她:“对方要融资多少?”
“一千八。”小时候,生他的母亲被关在没有光的地窖里,隔着两道门,他看不见也摸不着,临分别的时候,两人才匆匆见过一面。
等那个喝醉酒的男人回家,摇摇晃晃地走进去,不一会儿黑漆漆的地窖中就会传来男人恶狠狠的咒骂声,和女人无助绝望的哀嚎。
后来地窖空了,挨打发泄的对象就转变成了他。
祈聿逃跑,反抗,男人就会更加用力地揍他,嘴里骂骂咧咧:“你妈跑了,我还打不得你了?你个晦气玩意,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让全村都看老子媳妇跑了的笑话是吧,你们娘俩都是一路货色!我呸!”
痛苦涌上来,如龙卷风一般将他紧紧裹挟。
祈聿心脏被捏得生疼,呼吸越发艰难。
见这小崽子阴狠狠瞪着自己,男车主顿时来了火气,抬脚就要踹上去。
祈聿下意识抱住脑袋,闭上了眼。
她要真是那狠心的人,现在就该给他卖了。
“开门,下车。”
祈聿摇头,紧紧拽住腿边的车门杠。
现在下去肯定就要被扔掉了,他只是嘴上说说,哪能真在公园过夜。
江白就那么看着他,“你先看看这是哪儿。”
闻言,祈聿才扭过脑袋,四下打量周围的景色。
看到一栋栋高级公寓楼,他怔了怔。
不是公园?
他们所处的位置明显是一个高档小区,整体呈现出黑白灰三色的简约格调,一片沉静肃穆。
从装修外观来看,这里的地皮价格绝对高得离谱。
这会儿车子已经穿过了保安亭,停在了8栋前的私人车位里。
趁着祈聿愣神的功夫,江白一把拉开了车门。
里面的人骤然一惊。
江白睨着眸子,“要不要下车?”
祈聿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没敢再说拒绝的话。
又是同样的姿势,他被抱着上了电梯,一路直达顶楼。
顶层只有一间住所,黑漆漆的厚重密码门嵌在墙里,衬的周遭环境越发冰冷孤寂。
原本的两间房子被全部打通装修,合并成了一整间大平层公寓。
江白抱着人,径直朝着那扇门走去。
她手腾不开,到了门口便站住脚,示意祈聿去按密码。
“密码是20181103。”江白偏头,在怀中人耳边轻声说道:“快点开。”
祈聿耳根子酥酥痒痒的,心里也痒痒的。
但他不想那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于是故作平静地摁下了密码。
“滴——”门开了,江白抱着人走进去,顺带用脚勾上了门。
玄关处的感应灯在两人踏进屋内的地板的那一刻就亮了,紧接着,屋内的全部电子陈设陆陆续续开始启动,头顶柔和的环形灯光亮起来,公寓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祈聿呆呆地仰头,状似无意地打量起这里来。
江白将他放在沙发上,自己则是转身去收拾客房。
她一直是一个人住,从来没让人进来过这里,因此即便在装修时就准备的有客房,但一直是空置的状态。
等铺好了床,江白找来一次性拖鞋,一边拆开一边蹲下,给祈聿换上。
男生有些不好意思,不住地往回缩。
“有吧,但不重要。”比如他总是隐瞒自己的痛苦,他不和别人分享心事,他对生活总是透着一种消极,在祁聿心里有很多比她重要的事情,有些时候他确实有点冷漠。
“这就是刚刚长出来的恋爱脑,新鲜的。”陈可雨点评。
“哈哈哈哈谁还没有第一次了,都是这么傻。”墨子文维护江白。
“喜欢就说出来,毕竟人生就只有一次初恋,过了这次,后面的爱情都不是那个味了。”
“这句话我倒是赞同,虽然我初恋没什么优点,但那种第一次心动的心情和后面的都不一样。”
江白犹犹豫豫,最后吐出来三个字:“我不敢。”
墨子文和陈可雨齐齐伸长脖子,面色困惑看向江白,好像全然不能理解她的不敢。
第 32 章 撒娇
“我要是长了这样一张脸,谁会拒绝我???”墨子文摊手。
“你年纪小,就算对方不答应也会照顾你的面子,对你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后果。”陈可雨冷静分析利弊。
江白摇了摇头:“他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比爱情重要,所以肯定会拒绝我。再说我的年纪,是个正常成年男性都会拒绝我吧。”
“忘了这回事了,跟同龄人呆久了总觉得现在谈恋爱也不是什么大事,要是你家族里的长辈,你哥哥知道该觉得对方有问题了。”
江白虽然也有为喜欢困惑的时候,但她还是保有绝大部分的理性,求学是她必去的路,既然有机会去往全球最好的学校,走到这里,就不要再后悔自己的决定了。
她闭上眼睛,试图以三年后是更好的时间节点说服自己。
他只看过养父母飞去Y国给大哥庆祝18岁生日的场景录像带,他们会一起去酒店,订一整层的宴会厅,宴请来自各方的贵宾。
大哥西装革履,被打扮的无比光鲜,站在比人还高的蛋糕前,接受着亲朋好友的祝福和赞赏。
祈聿看了那录像带两眼后,就面无表情地将带子扔进了垃圾桶。
养父母到现在都以为是他们记错了位置,总之那录像带的影子再没出现过。
江白站起来,拿过蛋糕附赠的王冠帽子折好,朝他走来:“来,我教你。”
她调整好了大小后,将帽子戴进了祈聿的脑袋上。
“现在,双手合十,闭眼,对着烛火在心里许愿。”
低沉的,带着些旖旎幻醉的声音在祈聿耳畔响起,像寂静夜空的幽灵,但更似拯救人类的神使。
祈聿呼吸一滞,心脏怦怦直跳,脸颊的肌肉不自觉绷紧。
太近了。
他能清晰感受到身边女子的体温,身上萦绕的冷香,甚至是唇齿呼出来的热气。
耳根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热浪翻滚。
祈聿不敢动,还是江白将手搭在了他肩膀上,抓住他的手腕,一步步指导说:“许愿要动起来啊,祈聿同学。”
指骨分明的手被另一只细长漂亮的手握住,掌心的温度几乎要将祈聿给灼穿心。
他顺着江白的姿势,左右两手合十握紧,在摇曳的烛火前,在无尽的宁静暧昧下,祈聿闭上了眼。
片刻后,许完愿的祈聿睁开眼,下意识扭头看向江白。
但两人谁都没有防备,以至于祈聿忽然转过脸来,差点亲上江白的侧脸。
双目对视。
江白露出了少有的错愕表情。
祈聿漆黑眼眸一慌,唇瓣又是习惯性咬紧。
桌上的烛火映照出他的半张脸蛋,冷峻、青涩、干净、纯粹,不染纤尘的气质,在此刻通通一览无遗。
江白被眼前的美景一击,心口处一阵热流涌动。
她感到口干舌燥。
“许完愿,要吹蜡烛啊,祈聿同学。”女子再度开口,嗓音已是染上了不易察觉的黯哑。
她拍拍男生的肩,克制着说道:“不吹蜡烛,愿望是无法实现的。”
听到这话,祈聿当即回过神来,速度飞快地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江白移开了身位,兀自坐回座位,“好了,蛋糕最后再吃,先吃龙虾。”
祈聿对她的忽然离去有些落寞。
侍应生过来,安静地替两人剥虾。
不过祈聿心情很好,一直到晚餐结束,眼睛都是亮亮的。
哪怕不时和江白撞上视线,他也只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扬起唇角,清隽的脸庞变得柔和,继续满足地吃起小蛋糕来。
晚餐结束,两人乘坐电梯正要下楼,拐角处忽然远远走来一群人。
祈聿猛地变了脸色。
他匆忙转身,低声对江白道:“姐姐,我手机好像落在包厢了,我回去取一下。”
“是吗?”江白不疑有他,“那你快去,包厢他们应该还没收拾。”
祈聿“嗯”了一声,随即快步转身,消失在了江白的视野里,刚好和迎面走来的一群人错开。
江白等在电梯门口,不料,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叫着她的名字。
“呀,江白,你也在这里啊。”
闻言,江白一愣,扭头就看到姜婉挽着祈兴文的胳膊朝她走来,两人身边还站着几位西装革履的陌生面孔。
旁人面前,江白表面功夫总是做的滴水不漏。
她回扬起淡淡的笑脸:“祈叔叔,姜阿姨,你们也来了。”
姜婉笑道,“真巧,我跟兴文今晚要请几位老朋友吃饭,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碰到你。”
江白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
几人没说两句,电梯就来了。
江白伸手让他们先上。
“一起走吧江白,反正电梯都来了。”祈兴文劝道。
江白只好说自己在等人。
而且她也不想跟他们挤在一个电梯里。
“这样啊。”祈兴文见状,只得带着姜婉等人先进了电梯:“那江白,我们就先走了。”
江白摆摆手,礼貌道:“祈叔叔、姜阿姨再见。”
等电梯门关闭,江白立马收起了虚伪的笑容。
真是不凑巧,来这里居然都能碰到他们。
这时,祈聿终于回来了。
江白问:“手机找到了吗?”
男生点点头:“找到了,在桌子上,走的时候忘记了。”
“找到了就行。”江白正要说你那个旧手机就算真丢了也没关系,直接用她送的新手机就行了。
但转而一想,旧手机里还有手机卡呢,她这才将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开车回去。
晚上九点,黑色卡宴抵达了京北大学。
江白将车子停在西门门口,这里距离祈聿的寝室最近。
坐在副驾驶的青年解开安全带,低着头,轻声腼腆道:“今天,谢谢姐姐。”
江白倚靠在位子上,闻言,她偏过头来,毫不掩饰眼神中浓烈的占有欲:“开心吗?”
祈聿先是抬了抬眼,随即老实地点了点头:“很开心。”
江白没说话,只看着他。
车内的氛围忽然静下来,像是在酒店沉默的那几分钟,空气中充斥着让人抓心挠肺的焦灼。
祈聿僵硬坐着,迷茫的眼睛垂下后又抬起来,小心翼翼地和江白对视。
“姐姐……是还有话要说是吗?”
他试了试去抠开门的按钮,但是抠不开。
上面的红锁显示,车门被主驾驶给控制锁住了。
祈聿只得看向江白。
静谧的车内,无人应答。祈聿被她丢进了客房的床上。
许是因为动作过大,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祈聿被腿上的伤刺激的“嘶”了一声,登时给江白吓回了神。
“我瞧瞧,是不是伤口裂了。”
江白掰开他的腿,后面就变成了抓住他小腿放在面前观察。
幸好,只是结的痂有些撕扯痕迹,没有出血。
江白小心翼翼给他把腿放好,这才看了看时间说:“快十二点了,你这也暂时没法洗澡,就先这样睡吧,明早我送你回学校。你几点的课?”
祈聿沉默了一下,才小声回答说:“上午没课,下午最后一节才有。”
那倒还好,不用赶那么急。
江白瞧了他一眼,累了这么久,她伸了个懒腰,长长吁出一口气,“我房间离得不远,有事你直接喊我。”
也不知道祈聿听没听进去,反正江白说完后,就兀自转身去了浴室洗澡。
等她洗完出来,墙上的时钟表示还差几分钟就到零点。
不加班的情况下,这是她睡得最晚的一次了。
江白穿着浴袍,头发是刚吹过的,还有些潮热,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拨拉散热风干。
路过客房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但灯还亮着。
那小子还没睡?
不放心的江白不由得调转脚步走了过去。
男生好似是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敢说,只咬了咬下唇,紧张到手心都出汗。
就这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江白忽然收回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状似无意地说:“啊,抱歉,我忘记解锁了。”
说着,她摁下了开锁键。
“咔吱”一声,手边的车门发出一声脆响。
祈聿眼珠子动了动,他很想伸手去开门,但也只是想想,心底是虚虚的。
“姐姐刚刚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江白装傻,“有吗?”
她眨眨眼,表情很无辜:“我只是走神了。”
祈聿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像是在想什么。
江白眼眸眯了眯。
校门口有不少夜市小摊,晚归的大学生们来来往往,有说有笑地结伴回校。
祈聿动了动嘴,说:“我真的要回去了,姐姐。”
江白扬了扬下巴,“嗯,门就在那儿。”
话虽是这么说,她的眼睛却是如鹰一般紧紧锁定了祈聿的身影。
男生被看的心里发毛。
在江白的注视下,他试探着,缓缓拉开了车门锁。
“咔哒”一声,门开了。
祈聿回头,犹豫着去看江白的脸色。
见没有什么异样,他才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轻点脚尖,无比谨慎地一点一点挪下了车。
又是在一片沉寂的氛围下,他关上了副驾驶的门。
可身后直勾勾的目光并没有消失。
祈聿试着走了两步,脊背却是越来越凉。
最后他还是折返了回来,绕到江白的车窗前,低头询问是不是还有事没说。
江白仰头,和他的眼睛对视,眸色深处升腾起了一股玩味。
她朝祈聿勾了勾手。
江白陡然脸一红,祁星说话思维总是跳转太快了,继续让他胡说八道下去该让人误会了。她出言打断道:“哥哥,外公只会法语吗?我的法语……太烂了。”
祁聿没想到她在为这件事担忧,解释道:“他英语也很流畅,不过中文确实不会。我外婆是中国人,她跟外公也是常用英文交流,很少用法语,你也不用担心听不懂。”
“我为这件事担心好久了。”她嘟囔着。
轻轻的埋怨像是一种撒娇。
祁聿轻笑一声,感觉自己真是年纪大了,完全猜不到小朋友忧心什么,实在是没招了。
第 33 章 女儿红
Charles的生日宴在一座半山山庄举办的,江白头一次见到他,虽然满鬓白发,但是精神抖擞,挽着他臂膀的容夫人是位温柔的中国女士。
在宾客来之前,祁聿先带她来认人,晚上他要帮Charles招待宾客。
“It's a cute girl,what is your English name?(可爱的姑娘,我怎么称呼你)”Charles笑意盈盈看向她。
江白有些拘谨和羞涩:“White,my Chinese name is related to this color.(小白,我的中文名跟这种颜色相关)”
“I think you can be called Cathy. Your eyes are very pure.(也许你可以叫Cathy,你的眼睛太过干净)”
Charles是一位绅士,优雅且学识深厚的绅士,他的每一句话都透露着真诚。短暂的交流中他说他在法国经营葡萄酒庄,这次生日宴地来客会有生意上的朋友,在陌生人面前让她不要拘谨地称呼他为“grandpa”,他会为此感到骄傲。
江白这下能想象出是什么样的长辈能教育出祁夫人那样的女士。
当晚,江白没有收到祈聿的“晚安”消息。
她叹气一笑,心想自己真是太冲动了,那孩子说不准被吓得不轻,没把她拉黑就不错了。
整整两天,置顶在上层的祈聿的微信聊天框再没有新的红点。
江白想,估计是她把人吓跑了。
还是有点可惜,第一次碰上这么对口味的,还没开始就只能潦草结束了。
周日下午,陈硕言打来电话,江白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尊大佛没伺候呢。
于是两人约了顿饭,边吃边聊,顺便把市政府那边的一些消息同步了一下。
这一顿就吃到了晚上八点。
江白执意开车将陈硕言送回去。
陈硕言拗不过,只好坐在了副驾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江总事业这么出色,身边倾慕的人怕是不少啊。”
不知怎么的,听到陈硕言这话,江白脑海里反倒想起来祈聿的影子。
她敷衍地笑笑,“陈处长真是说笑了,我全身心都放在工作上,还真没关注过这个。倒是陈处长您年少有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盼着和您认识呢。”
“是吗,”陈硕言偏过头来看她,意味深长地问:“就是不知道那些人里,包不包含江总呢?”
这句话的深意尤为明显,江白这种常年混迹生意场的精明人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其中的意思。
但偏偏陈硕言,是她不能随意招惹的人。
陈硕言出身于背景雄厚、实力显赫的陈家,是书香门第之后,家族几代从政。
他祖父更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一把手。
陈家人在政商界的地位,毫不夸张地说,是位于顶端上层的存在。
那方领域,是权力与手腕的较量,背景与金钱的角逐。
陈家已经给陈硕言铺好了路,他日后,会顺畅无比的走向高处。
而高处,投来的视线只会越来越多,限制也是如此。
江白不想某天居于高位后,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斗争而被人拉出来,翻出过去的某些东西审判献祭,因此她总是对陈硕言敬而远之。
哪怕看出来陈硕言对她有意思,可也仅仅止步于露水情缘。
于是她很是巧妙地说:“陈处长真会开玩笑,我自然是想巴结您的一员。”
人情世故里的虚伪谄媚,江白比谁都懂。
但陈硕言想要的并不是这个回答。
他思衬了片刻,忽的坐正了身子,认真道:“江白,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江白。
开车的女子没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焦灼。
等车子驶到了一个红绿灯前,江白踩下刹车,这才深吸一口气,转过脸来和陈硕言说:“陈处长,非常感谢您的赏识。”
听到“处长”这个称呼,陈硕言心里一紧。
江白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无比失落。
“但很抱歉,我跟您,可能不太合适。”
江白坦诚道:“不得不承认的是,陈处长你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可实话实说,我不想消耗你的感情。”
陈硕言眼眸里划过一抹忧伤。
尽管知道会收获这么一个回答,但亲耳听到,还是令他有些难以接受。
“那看来真是缘分不够啊。”男人轻叹一声,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
江白是很想跟陈硕言打好关系的,但绝不是从男女之情出发。
“能冒昧问一下,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吗?”
虽然已经明白自己没戏了,但陈硕言还是想挣扎一下,起码得知道自己不足在哪里。
江白笑了,“陈处长,你也太过于妄自菲薄了。”
她思索了一下,淡定出声说:“我没有什么理想型。”
说这话的时候,江白想起了祈聿穿着运动服打篮球的身影,露出的两条大长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微微一笑,看向陈硕言说:“更多的是缘分吧。我这个人比较俗,我觉得时机成熟,缘分自会产生的。”
就像在会所碰见喝醉的祈聿,下班路上撞见电车没电的祈聿。
她被Charles逗得有些羞涩和感动,就像感受到了父亲一般的关爱,好在热泪盈眶前容夫人邀请她一起去体验传统抹茶,避免了妆容花掉的尴尬。
祁聿娴熟地接下了外公的话题,Charles是法国人,不太熟悉中国的晚宴流程,祁聿给他细细介绍了开饭送客过程。
“我给唐家发了邀请函,怎么不见你那位朋友来?”
这么久都没有唐暮尘的消息,他那边进展应该不顺利,祁聿回道:“他还在国外忙。”
“工作吗?原来如此。我前不久听说他谈恋爱了,还以为好事将近。”
祁聿倒是没听见一点风声,不过唐暮尘奉行不婚主义,多半只是个莺莺燕燕。
“对了,我的孩子,你的腿最近还疼吗?有没有给你带来太多不方便?”Charles还是想带他出国治疗。
祁聿笑容淡了下去,他回握住外公的手,认真且有些遗憾地告诉他:“尽管它有部分痛觉,但经过几次康复,医生告诉我已经没有办法站立行走。”
Charles沉痛地摇了摇头:“我宁愿是伤在自己的腿上,也不愿意你年纪轻轻就开始受苦受难。”
“我已经接受,外公,别再为我流泪。”
怎么今晚脑子里全是他?
江白长眉皱起,表情也有些扭曲。
疯了吧她……
难道就因为那家伙两天没给她发消息,自己就心里不平衡了?
江白眼眸暗了暗,眼见绿灯亮了,她拉下手刹,驾驶着车子前行。
陈硕言从江白皱眉的那一刻就没再说话,他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江白刚刚的变化,是因为想到了某个人。
他脑子里也莫名浮现出那天在光盛楼下见到的男生,记得他看向自己的冰冷眼神,和面对江白时纯情无辜的面容。
陈硕言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白喜欢年轻的吗?
陈硕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虽然已过而立之年,但毫不谦虚地说,在京城政权一辈的年轻人里,他的长相也绝对是拿得出手的。
只不过跟大学生的青涩相比,多了一股凌厉周正的气势罢了。
陈硕言想了一会儿,无奈叹了口气。
他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开始在意起自己的长相和年纪了。
但是那小子,绝对有问题。
如果放任他接近江白,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陈硕言张了张嘴,正要跟江白说这事,忽的,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
肩上的安全带勒得陈硕言不得不将到嘴的话封了回去。
“怎么了?”他深吸两口气缓了缓,一边问向江白。
而驾驶位的人则是表情凝重,双眼紧紧盯着左前方的车祸现场。
陈硕言瞥了一眼过去,看样子是一辆轿车与电瓶车相撞,地面散落了零零散散的电瓶车碎片,路边还坐着一个年轻人,膝盖上全是血。
轿车车主正在对着地上那人破口大骂。
“MD,老子真是倒了血霉了,好不容易开车出来一趟,你眼瞎啊直接往上撞?知不知道这车多少钱,我刚提了不到一个月,晦气死了!”
祈聿感觉脑袋有点疼,但更疼的是腿。
他被撞飞后,在地上滚了两圈,又被滑过来的电瓶车碾了几下,现在膝盖里面的骨头像是扎了东西,一动就疼得卸了力,几次试过都站不起来,祈聿便只能坐在地上。
头顶大腹便便的男人还在狂喷口水,“你装什么死!流点血就跟要死了一样,想讹老子?你爹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祈聿没说话,他想找手机报警,但是摸了摸口袋,没看到手机的影子。
应该是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他偏头,四处看了看,终于在身后发现了屏幕碎成渣的手机。
他无视男人的唾骂,兀自倾了倾身子,捡回了手机。
但已经不能开机了。
祈聿表情一沉,仰头对上轿车车主。
“嘿你还敢瞪我?”男人来了脾气,本就心里烦躁,一见这小崽子将他当空气就算了,撞了他的车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别以为坐地上装个受害者自己就有理了。”
说完,男人像是猜到了什么,轻蔑地笑道:“我看你年纪轻轻的,别是惯犯吧。真不知羞耻。”
他唾了一口:“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听到这话,祈聿的眼神骤然变得阴森可怖。
他记不起有多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
最开始这样骂他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
江白和祁星都听不懂,两个低头看着ipad,他们在玩一款双人合作的小游戏。
奈何祁星每次都是那个拖后腿的,江白急得想指挥,又不好意思在长辈谈话的场合出声,每次输后急得鼓起腮帮子凝视他。
祁星只好在ipad上打字——相信我,下把带飞你。
看到外公外婆招呼大家动筷子时,江白立刻甩开这个破游戏,祁星简直是游戏黑洞。
第 34 章 高跟鞋
脚后跟的皮应该是彻底破了,每挪动一下她都能感觉到刮蹭的疼痛。
江白低声对祁星说:“我先去休息室了,脚有点痛。”
她提起裙子,悄悄从敞开的小门溜出去。
休息室里设施一应俱全,有床、沙发、中厅和茶室,江白拿了双酒店式的一次性拖鞋换上,高跟鞋里面的小羊皮沾了点血迹。
看到消息的祈聿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找她,但奈何这节课是解剖课,他手上还拿着兔子的一条腿,实验服上全是血。
祈聿只能等实验结束。
六点,放学铃响,广播里响起了当下流行的时尚歌曲。
江白闭眼抱胸在车里小憩。
忽然,车窗被人敲了敲。
江白猛地睁开了眼,却见车外站着的是祈聿。
睡意渐渐消散,江白坐起来,摁下了玻璃窗。
“下课了?”
祈聿点点头,“喝了茶后,姐姐最近感觉怎么样?”
江白理了理衣襟,从腿边提起来一个方形盒子。
“托你的福,最近状态都很好。”
她将盒子递给祈聿:“生日快乐,这是生日礼物。”
祈聿定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他迟疑着接过盒子,脸上闪过错愕和惊讶。
江白打趣他说:“怎么,今天你自己生日都忘了?”
祈聿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好,手指在礼物上摩挲了许久,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是一部新手机。
前两天刚上市宣发的小米最新款。
江白想不到该买什么,还是总助那句话提醒了她。
要买就买对方需要的,实用的,能让他每次用的时候都能想到你。
没什么比取代祈聿手里那台老旧得连屏幕都碎了好几道的小米手机更好的礼物了。
祈聿的眼眶不可控制地湿润了,抱着新手机僵在原地,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他的确忘记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或者可以说,他从没期待过过生日这种事。
江白本来只想送个礼物,但这会儿氛围貌似不太对。
祈聿低垂着眼眸,一滴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滑出一条明显的、湿润的泪痕。
江白一惊,下意识伸出手去帮他拭去眼角即将滴落的泪。
“怎么了这是,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送个生日礼物,要是不喜欢——”
“谢谢姐姐……”
祈聿吸了吸鼻子,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抑制住了快要汹涌而出的眼泪:“谢谢你的礼物,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真的谢谢你……”
上次江白问他年龄的时候,他也是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个模糊的日子。
他根本没指望江白会记住他的生日,还来送他礼物。
江白顿感意外。
即便她母亲早年就去世了,自己跟江鸿南的关系也不是很好,但每到她生日那天,总能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礼物。
不管是熟悉的陌生人,还是尚未蒙面的陌生人,都会尽全力呈上最奢贵的东西。
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说有人第一次过生日,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竟然会因为一件生日礼物而感动落泪。
而且是一个男生。
江白内心思绪纷飞。
她转身,从驾驶室的收纳盒里抽出纸巾,就着趴在车窗上的姿势,伸出手来给祈聿擦脸。
“抱歉,但还是想祝你生日快乐。”江白补充道:“成年快乐,小大人。”
祈聿接过纸巾,胡乱在脸上擦了擦,好半天才终于平息好了情绪。
来来往往不少人,对这边的景象投来了打量的奇怪目光。
一个大男生在一辆豪车前抽抽搭搭地哭,着实少见。
江白余光扫了一眼,说道:“晚上有安排吗?”
祈聿红着眼眶摇了摇头。
“那好,”江白摁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来,带你去吃饭,庆祝生日。”
祈聿闻言,无比讶然,脸上晃过兴奋期待的神色。
他正要答应,却忽然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他当即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
“姐姐今天,是特意来带我过生日的吗?”
江白不理解他往后退的举措,但还是直接承认了:“对啊。”
而且今天是周五,她速度极快地处理完了所有的工作,就是为了今晚能腾出时间来陪这家伙过生日。
虽然是私心。
这么多年来,江白还从没这么期待过给谁庆祝生日。
每次想到跟祈聿有关的事,她的心情就被奇妙地治愈了,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也许,是因为那张年轻新鲜的脸蛋,也可能是因为青年人的真诚。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确对祈聿来了兴趣。
一开始的简单认识,到现在时不时开车来学校见面,哪怕旁人不说,江白自己也知道,这其中已经掺上了变了味的东西。
她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明确,自小养成的是非分明的处事个性让她十分清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直面自己内心的情感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
也是如此,她看祈聿是越看越喜欢。
祈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太敢靠近江白:“刚刚是解剖课,我身上还有味道……”
虽然只是解剖兔子,但肉腥味和血腥味还是很重。
他真没脸拖着这样一幅散发着味道的身躯和姐姐一起出门。
江白一早就闻到了,不过并不清楚他是做了什么才染了这一身味道。
她看了看时间,才六点多,明天可以休息,于是江白对祈聿说:“我订了蛋糕。”
听到这,祈聿的眼神变了变,眸底的期待快要溢出来了。
江白继而说:“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可以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咱们再出发。”
祈聿很不好意思让江白等自己。
江白只说:“去晚了蛋糕会化掉。”
祈聿瞬间就不扭捏了,小声抱歉说让江白等自己二十分钟,他则是迈开长腿朝着寝室的方向跑得飞快。
果然,还不到二十分钟,洗了澡换过衣服焕然一新的祈聿就出现在了江白面前。
跑得太快,上车的时候他还在喘气。
江白便将杯子递给他让他喝两口缓缓。
等祈聿接过杯子一看,这不是他前段时间送给江白的那个保温杯吗?
想到这个杯子是江白用过的,祈聿的脸颊当场就红了。
幸好刚刚奔跑的时候脸蛋就红了一片,因此这会儿的异样并没有被江白发现。
他顿了很久,也没有要拧开用的打算。
江白启动了车子,见他犹豫的神色,这才想起来,“哦,抱歉,我忘了这是我用过的了。”
她起身,扶着座位,伸手从后座拿了一瓶VOSS水。
俯下身的时候,江白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有相当一部分落在了祈聿的臂弯里。
肩膀也不可控制地跟他的碰在了一起。
祈聿呼吸一滞。
他闻到了来自女子身上的清冷香水味,夹杂着他调配的柠檬药茶的香味,宛如毒药一般令他僵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喝这个吧。”祈聿:【姐姐到家了吗?】
江白卸了个妆,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这才拿起手机慢条斯理地回复说:【已经到了。】
想了想,她又说:【今天这顿饭吃的很愉快。】
也已经洗漱完毕的祈聿合上书,盯着最新的一条消息思衬了半分钟。
祈聿:【姐姐满意就好。】
江白开玩笑说:【没有被关在门外吧?】
祈聿:【没有,多亏了姐姐及时送我回来。】
江白这才放心,两人没聊两句,互道晚安后就结束了对话。
江白将VOSS水递给祈聿,青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接住。
江白仿佛没注意到他刚刚的异样似的,兀自拉上手刹,驾驶着车子出了校门。
“你不是中药学的吗,怎么还有解剖课?”
路上,江白跟他攀谈起来。
祈聿手紧紧握着那瓶VOSS,如实回答说:“我们的课程不止是关于中医中药的,化学分析、生物研究都有,范围很广,大二才会开始系统地学习对应领域。”
“是吗,”江白对这个不是很了解,以为中医学就是只有中医中药方面的东西。
“那你到时候准备从事哪方面?”
祈聿一字一句回答说:“中医药学。”
江白目光直视前方:“想做中医?”
祈聿点头,“嗯”了一声。
中医专业真的很少见,江白比较好奇祈聿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
他的回答也跟他人一样清晰简洁:“想治病救人。”
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目的。
可能就跟小时候广告上说的长大要当太空人一样的孩童梦想,江白于是不再问了。
车内一片沉默。
很快,车子就抵达了目的地。
“到了,下车吧。”
两人来的是一家五星级酒店。
祈聿在看到酒店名字的时候,眼眸闪过错愕。
但这微小的变化只有他自己知晓。
江白拿上包,拍了拍他的肩,示意直接进去就行了。
祈聿没说话,默不作声跟在了江白身后。
“慢走,伯母、班长,晚上开车下山要注意安全。”江白一路将他们送出庭院。
贺母沉默着不说话,贺舠跟在身后,捏紧拳头。
“如果她是祁聿的人,就不要再来往了,我跟你说过的。”她警告道。
“小舅舅是洪水猛兽吗,连我和同学见面闲聊一句都不可以?您上次不是说赞同我谈恋爱吗?”他多了些逆反心理。
贺母想起祁家死过的人,冷了脸:“天真。”
第 35 章 温泉
他们签了婚前协议,如果被祁常隆知道她骗他,只怕是一切立刻变成了泡沫。
林芸看了眼手上的戒指手镯,咬紧了牙。
包厢的门被重重推开,撞到墙上“砰”的一声,林芸吓得缩起肩膀。
她不明所以看向进来的祁承,对方身上隐隐有酒味儿。
拍卖师用流利的双语进行播报:“OK,22 million,9008 has it.Who can bid 23 million?(OK,现在9008号客人拍得2200万,还有谁能出价到2300万吗?) ”
祈聿眉头紧拧,扭头看了一眼刚刚忽然叫价的人,顿时愣住了。
江白冲他挑眉,并礼貌地招了招手:“嗨。”
祈聿眸色一冷,当即收回视线并向卫瓦反馈了拍价情况:“现在竞拍价2200万了,卫总。”
“什么?”卫瓦明显十分不理解,都到这个关头了还有人抢着要,明显不值当啊。
但这件东西对他很重要,所以哪怕知道会亏,卫瓦也咬了咬牙,说道:“继续拍。”
“是。”得到命令,祈聿再次举牌,出价2300万。
拍卖师激昂地举起了手,说道:“OK,23 million,9020 has it.Who can bid higher?(OK,现在9020号客人拍得2300,谁能出价更高?) ”
又是江白举牌,拍卖师宣布,竞品价格已经到了2400万。
卫瓦越发肉疼的声白从电话里传来:“继续。”
祈聿只好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晃了下牌子。
“OK,25 million。(目前2500万了)”拍卖师问向全场:“还有谁要竞拍吗?截至目前2500万,没人再加的话就归9020客人拍得了。”
祈聿扭头看向江白,对方抱胸,薄唇玩味地勾起。
他在心里祈祷这人不要再在这个节骨眼跟他对着干了。
兴许是祈祷起了作用,江白果然没有继续竞拍,现场的人也都估算过这个价妥妥亏本,于是无人举牌。
最终祈聿成功拍下了这条哥伦比亚祖母绿宝石项链,跟卫瓦汇报完后,电话才挂断。
办理完手续后,祈聿提着包装好的项链准备离开,不想却在出口处碰到了等候多时的江白。
女子扫了一眼他手中的箱子,眼梢扬起,轻笑道:“这个竞拍价跟你老板特别符合。”
果然,她就是故意的。
祈聿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绕过她就走。
江白在后面拔高了白量喊道:“你可得告诉卫瓦,我帮他拍了一个好价格。”
听完,祈聿的脸更黑了。
不明所以的伍依跟田宇大气也不敢喘地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离开了拍卖会场。
祁承关上包厢门,朝她坐着的地方步步逼近,要不是知道他有妻子,林芸都要被这阵仗吓死了。
她抬眸警惕地看着祁承:“你干嘛?你爸让你来找我?”
祁承点了根烟在她对面坐下:“聊聊——你肚子里这个孩子,没有脑袋、没有牙齿的畸胎,你要留着它在你肚子里生蛆?”
林芸霎时弹跳起来,不可置信看向他:“你说什么呢!它不是畸胎!”
“你骗傻子吗?”祁承不耐烦看了她一眼,“还是说你要等到生下后狸猫换太子?你觉得可能吗?”
她浑身冷汗,没想到祁承连她怎么想的都猜了出来,他要干什么?他今天为什么来找她?
林芸只好装傻充愣:“检查结果都是好好的,我不信你说的,我要再去医院检查……”
本来卫瓦没觉得有什么,反正这种事从小到大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他都快要习惯了,结果经过自己的侄女这么说,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命苦。
为了不让俩孩子听到些不好的东西,卫嘉赐让人重新摆了一桌的菜,然后把他们交给了三位助理。
“不好意思啊祈助理,麻烦你们照顾一下孩子吧,他们在这儿,我们说话就不太方便了。”
卫嘉赐不好意思笑笑:“你们肯定也没吃饭,菜都上齐了,三位请自便。”
三位助理点点头,祈聿率先牵着Edwina将她抱上板凳,问她想吃什么。
另外两个助理则是一同照顾起Jason来。
因着自家老板常见面的缘故,他们俩也早就熟识了,只有祈聿刚来不久,跟他们还不太熟悉。
Jason一直心心念念在祈聿办公室玩的那副海底世界拼图,因此没吃两口就吵着要下来,抱着拼了四分之一的拼图在茶几上玩了起来。
两位助理便换着来,一个人看孩子,一个人吃饭,分工明确。
相比之下,Edwina就安静多了。
祈聿用公筷给她夹菜,小姑娘吃的很细,动作优雅,不吵也不闹,一看就知道是出身于豪门世家。
一旁林言的助理急着去换另一个人,所以吃的很快,没时间跟祈聿寒暄,两人只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毕竟往后是经常要打交道的同行,认识一下不亏。
那头四位老板,各自诉说着这段时间的苦。
上学时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那会儿每天都无忧无虑的,见面时饭桌上聊的东西也比现在要有活力多了。
自从担起家族重任后,每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憔悴不少。
尤其是卫瓦,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也是过得最糟糕的。
下面有个有俩娃的弟弟,上头还有一个严肃祈板的爹,就因为他是长子,对他要比对卫嘉赐严苛得多。
哪怕现在卫嘉赐什么都不做,只自己开了个酒庄做生意,卫天成都会夸他能干。
而卫瓦从进公江开始,从一个小职员做起,一步步走到现在CEO的位置,卫天成还是天天挑他的毛病。股东大会最后开成对卫瓦的批斗大会,近乎神经的要求长子做一个各方面都完美的继承人,搞的父子俩关系烂透顶。
三人吐槽完,就卫嘉赐微微一笑,没发表看法。
他是四个人里过得最舒坦的,有孩子有事业,虽然跟爱人没领证,但也基本等同于结婚了,所以卫天成对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都觉得他比卫瓦好。
“本来还挺郁闷自己没本事把生意做大做强,但听了几位哥哥的近况,忽然重新燃起了生活的斗志。”
江白本来是想逗弄他的,但祈聿刚才的表情,活脱脱像是被人用枪抵着脑袋逼迫一般,瞬间令她兴致全失。
“没事了,我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身体怎么样了。”江白说完,转身就要走,下一秒又停住了脚,偏过脸来问道:“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吗?”
祈聿表情没怎么变化,不过倒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当着江白的面给她从黑名单释放了出来。
见状,江白顺手加上了他微信。
“再同意一下微信,应该也可以吧?”
男人眉头轻皱,江白顿时猜到他估计是担心自己电话轰炸他。
“放心,就是加个好友,没事不会随便骚扰你的。”江白神色如常。
得了保证,祈聿才终是放下了戒备,通过了江白的微信好友申请。
走之前,江白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药膏扔给他,并指了指自己脸颊的位置:“抹这个,好得快。”
说完这些,江白的身影才消失在电梯里。
祈聿拿着那支淡绿色的没拆封的药膏定在原地,内心思绪纷飞。
他再次用钥匙开门,这次手不再抖了。
关了门,祈聿将药膏随手放在洗手间的台子上,然后把袋子里的衣服放进一个盆里,拿白醋泡了一会儿。
本想好好弄一顿饭吃,但经过这一茬,祈聿也没了做饭的心思,随便煮了点泡面对付。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祈聿总觉得后脖颈那一块隐隐作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打过似的,跟落枕不一样。
不过幸好没有影响到行动,所以他也就没在意。
那件染了红酒的衣服被他清洗干净,晾晒在阳台上。
洗完澡后,祈聿穿着睡衣就要进卧室,目光却忽然被洗手台上的药膏所吸引。
看到药膏的那一刻,祈聿的脸颊又开始火辣辣的疼。
江白的那一巴掌用了不小的力道,一整天了也没消下去。
原地思考了一会儿,他拧开药管,挤了一些抹在脸上,清清凉凉的触感很快就覆盖了原本的痛意。
祈聿坐在床上,盯着手里的药膏出神。
林言长叹一口气:“你也就沾了有孩子的光,哎等会,卫瓦,你说你要是结了婚,有了孩子,卫叔叔会不会就不那么逼着你了?”
祁庚也说:“好像有点道理。卫叔叔是不是因为你没成家,所以处处打击你?”
卫瓦习惯性就准备点根烟抽,结果忽然想起来包厢里还有孩子,立马就把烟给扔了。
“说的轻巧,”他灌了一口酒:“难不成我也去整个孩子出来?都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冲动负责的。孩子是能随随便便就生的吗?”
卫嘉赐嘴角抽了抽:“哥,我怎么觉得你这话是在点我呢?”
谁不知道他就是在留学时和当时的俄国红一线女演员一见钟情,更是在一夜荒唐后喜当爹。
虽说孩子生的是随便了点,虽然现在因为事业发展,他跟Obadiah Suzanne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但他一直有为他老婆守身如玉的好吧。
他这个家庭主夫好歹也把孩子给拉扯大了,这说出去,多么光荣啊。
这边的几人是随口聊的天,而不远处的祈聿则是从头凉到脚,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
一夜情?
孩子?
这就像一块大石头猛地砸中了祈聿的脑袋。
发现跟江白睡了以后,他当时只想着赶紧逃避,正巧工作上的事又积压下来,竟然让他忽略了这么一个重要的大事。
祈聿内心惴惴不安,他开始拼命回想那晚的细节,极力想要记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安全措施。
但要命的是,他一点印象都没了
“我的身体完全没有手术指征,真要动刀,我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不过我不想要那么痛苦的死法,让我多看一眼世界也好,我宁愿身体痛苦着死去,也想多活一天。”
那也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她太贪心,她想要多看一眼这个世界的风景。
原来这才是,她与祁星如此有灵魂共鸣的原因。
“那么丑的表情干什么,”祁星对着她笑笑,“我只是有点怕突然发作,来不及对我哥说这些话,既然要死,我想死得有价值一点。”
“就这样拜托你啦!”
第 36 章 鸿门宴
祁星突然有点后悔对她说这么多,毕竟对于一个健康的人来说三年眨眼就过了,但是对于祁星来讲,他觉得三年还是很漫长的,没必要现在就开始担忧。
江白躺在绵软的床上,落地窗的窗帘拉紧了,房间里没有一丝光,寂静得可怕,可就算这样她也辗转难眠。
她以前跟着奶奶去祭祖,要往坟山上走许久,东一座坟、西一座坟,错落地立着墓碑。而对面独独有一座山,有几个修缮过的老寺庙,常有人去烧香拜佛,据说治病救人可灵验了。
坟山上的监管人员就坐在山头笑:“最后都是一样的命,但活人的钱就是比死人的好赚,别人那庙的收入是我们这边的几十倍。”
奶奶听到就转过头去打听:“那庙不灵吗?”
“别人前脚去烧香,后脚就来我们这儿定位置,这么多年也没见谁取消的,真的大病都躲不过,拜这些做什么?”守山人点了根烟,嘲讽道。
江白目光在两人身上快速切换,随即对陈硕言招呼道:“陈处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说完,她飞快地扭头对祈聿抱歉说:“祈聿同学,不好意思要麻烦你等我一下哦。”
祈聿心里有些不是很开心,但见这人似乎对江白挺重要的,便只好点头,又坐回了沙发,眼睛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两人。
陈硕言是来找江白吃饭的,顺便聊一下城中几家公司资产评估批准程序的事。
他知道江白对工作的态度一向很积极,拿这个接口来她总不会推脱。
谁料,听完的江白歉意一笑,她指了指祈聿那边的方向,示意道:“真是抱歉了陈处长,我今晚有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改天我得空了,一定请您吃饭。到时候地点您选,不用跟我客气。”
陈硕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头正盯着他们的祈聿。
在江白目光投过去的一刹那,男生的眼神已经变得温和纯良。
就像一只纯净乖巧的小猫。
陈硕言皱了皱眉,感觉有些不太对。
两人刚刚第一次注视的时候,那小子的眼神明明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怎么现在……
思衬两秒后,他不由得失笑,“那小子还是个学生吧,真想不到有一天你会跟这种小孩儿扯上关系。”
一看就是那小子在纠缠江白。
但这种敌意满满的话,陈硕言可不敢当着江白的面说,怕败坏了自己在她心里的好感。
江白也觉得这种情况发生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可思议,可事实就是如此。
陈硕言的话让她觉得自己的目的似乎太明显了点。
不过,那都不是问题。
“陈处长说笑了,今天实在是一早就有安排了,不然我也不会拂了您的面子不是。”
江白这话说的不假。
陈硕言作为那一层的人,年仅32岁就坐上了正级处长的位置,外头不知多少人都想着巴结他呢。
她对接的投行业务要是想在京城走的方便,跟陈硕言这种人打交道是必不可少的。
更何况陈硕言的确在工作上帮了她不少,若非不必要,江白是绝对不会找事去得罪他。
“您下回早知会我一声,我就是再忙,也一定亲自接待。”
江白漂亮话说的人心满意足,陈硕言也没有再纠缠的道理。
今天确实是他草率了,来之前没通个气,结果就只能遗憾折返了。
“江总客气了,咱们之间不需要那么生疏,你叫我硕言就好。”
陈硕言明显想多跨出一步,跟江白多些别的关系。
不过江白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而且像陈硕言这种人物,他们做生意的不能得罪,但也不能太过熟络。
“这可不成,陈处长,”江白谨慎惯了,不想日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咱们啊,一码归一码。我这个铜臭缠身的生意人,哪能异想天开去高攀您呢。”
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陈硕言意识到自己有些越线,于是道:“抱歉,那就这样,江总,我等着你联系。”
江白客客气气将人送到大门口。
等陈硕言上了车,她才折返回来,没走两步就发现祈聿自己跟上来了。
“姐姐,结束了吗?”小青年轻声开口问道。
江白点头,“抱歉啊,让你等了那么久。”
祈聿摇头,颇为体贴地说:“也没有等很久,姐姐你工作比较重要。而且前台姐姐人很好,提醒我可以去那边坐着等。”
尽管他这么说,江白心里却是清楚的不得了。
她手机六点半就收到了微信消息,现在都快八点了,祈聿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嘴上还说没等很久。
这孩子简直太懂事了,江白加班的怨气瞬间就被治愈了大半。
她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走吧,咱们去吃饭。”
祈聿听话地跟上前去,两人一同上车。
这是他第二次坐江白的副驾驶。
还是那天晚上的奔驰大G。
看来她经常开这辆车出行。
祈聿默默记下,系好安全带后,他拿出手机开始语音播报导航。
等到了地方,江白一看店名,笑了。
火锅店。
店里面已经坐满了人,生意好的不行。
这是一家当地的传统老火锅,开了十多年了,不管是菜品还是服务都没得挑,颇受很多年轻人喜爱。
虽然想过祈聿不会敷衍请客吃饭这事儿,可在这里吃一顿,少说也得千八百块。
他一个农村出身的孩子,吃完这一顿,可能要花去一大半的生活费。
看他还在奶茶店兼职就知道,平常应该是节省惯了。
江白垂眸轻笑,她当时只是嘴上过火答应玩的,没想到这孩子这么认真。
今天定是不能让他一个刚上大学的孩子破费。
周围飘过的空气都是醇香鲜美的火锅味,闻着就让人心驰神往,味蕾馋连。
说起来,江白也很久都没吃过火锅了。
祈聿偷摸观察她的反应,见江白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按照江白的身价,这顿饭就得去五星级酒店里包个特供包厢,上西餐大厨,请东方名师,双管齐下,美酒珍馐上个遍才行。
结果现在就只能小心翼翼地请吃一顿火锅。
祈聿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江白这样的人,活到现在,估计从来没在宴请的时候吃过这么便宜的一顿饭。
祈聿提前订好了位子,两人由服务员带路,进了一个装修淡雅的包厢。
询问了江白的意见后,祈聿将菜单递给了她:“姐姐喜欢吃什么就点。”
江白大大方方接过来,勾选了几个主菜品后就将菜单又递回给了对面的青年。
“剩下的你来点就好,我不怎么挑。”
祈聿一看,江白点的都是价格中等的菜品,且数量不多。
虽说他要塑造一个农村出身的大学生人设,可怎么能让姐姐吃个饭都这么委屈呢?
祈聿薄唇抿了抿,拿过笔唰唰勾了好几个。
两人点的是鸳鸯锅,一半辣锅,一半番茄锅。
等上菜的时候,服务员推进来的菜品将桌子堆的满满当当。
江白一惊,还以为是他们上错菜了,拿过桌上的菜单一看,除了她勾的,剩下一长溜的全是店里最贵的荤菜。
祈聿一点也没有含蓄,将招牌菜品都点了个遍。
菜品总量其实不多,两人吃完没有问题,只不过,祈聿的大方程度让江白心里一紧。
这孩子不会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回头淡定付完钱实际兜里没剩下几个子了只能在寝室啃馒头吃泡面的那种吧?
想到这,她看向祈聿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祈聿当即解释说自己平时有做兼职,这样一顿饭对他不是问题。
江白想起来之前看到他在西门门口的奶茶店工作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
就算是做的有兼职,那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啊。
这孩子,这么会察言观色,真是懂事的可怕。
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
江白脑子里一直闪过祈聿做奶茶那天时被刁难的景象,眉头皱得紧紧的。
祈聿也不知道是不是菜品不符合江白的口味,直到吃完饭,她的脸色瞧上去都不是多开心。
他心里一慌。
趁着上洗手间的空档,江白绕到前台,想把账结了。
没想到服务员说跟她一起来的小男生已经结过账了。
江白一愣,随后是无奈失笑。
看来是刚刚祈聿借口上洗手间的时候结的。
她不动声色地回了包厢。
祈聿已经收拾好了东西,黑沉安静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乖巧地等着跟她一起走。
刚吃完火锅,青年的嘴唇红得发艳,衬的脸蛋白皙又可人。
沉静的模样定在那儿,倒成了一番别样风景。
江白扬了扬下巴,示意可以离开了。
两人一起出了火锅店。
上车后,江白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祈聿说:“我先送你回学校。”
哪知,等了好久,身旁坐着的人也一直没有吭声。
江白觉出不对,扭头就看到坐在副驾驶上的祈聿一言不发地低着脑袋,脸快要埋进胸肌里了。
她额心一跳,伸手掰过他的下巴,将其变成与自己对视的姿势,拧眉道:“怎么了?没吃饱?”
祈聿眼里是藏不住的落寞,漆黑一片的眼瞳往上抬了抬,随即又瞥下去。
祁常隆看着祁星出言不逊,也没做阻拦,毕竟他眼里也没把林择友当回事,这个人本身性子像条阴沟里的蛇,不是多正派的人。如果不是祁聿的外公想要回国定居,他不屑于来南城跑这一趟。
“都没看到林家备的晚宴,你就称上简餐了,胃口有多大,快带你哥进屋。”祁常隆打个圆场。
林芸指腹磨着食指的指甲,在几个人之间异常沉默。
祁星进门前看了眼林芸的肚子:“林阿姨月份不大,这肚子看着不小,平时吃得肯定不少吧?不过我听说孩子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别让我爸白期待一场啊。”
林芸僵得同手同脚起来,她本来就心虚,这下更是被祁星吓得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第 37 章 报复
祁星当然不知道内情,不过是想恶心她两句,林芸心虚,反倒自乱了阵脚,还是林择友上来扶住了她,低声道:“性子这么软,怎么扛得住事?”
林芸深吸一口气。
“都快入席吧,这热的面包蟹现在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上前挽着祁常隆的手招呼道。
饭桌上林择友突然提起江白:“你说你那个妹妹读书来不了,我还挺遗憾,之前听别人说她还挺像你们妈妈,故人已去,我还挺想见见她的,这应该就是陌生人之间的缘分吧。”
“像我母亲?谁说的?”祁聿身子往后一靠。
光看脸也不会觉得她们有关系,一个纯正的南方姑娘,一个偏亚洲基因的混血儿,虽然漂亮的人都有相似之处,但她俩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青年一顿,随即便乖乖背着包走了过来。
“姐姐,你是来……找我的吗?”
祈聿语气里满是不确定。
四周全是暗自围观的同学,祈聿无暇顾及其他,眼睛紧紧注视着面前的人。
江白挑眉一笑,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来他的学生卡递了过去。
“你的卡,掉在我车上了。”
祈聿眨眨眼,十分意外地接过来。
“原来在姐姐这里,我早上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露出了真诚的笑,嗓音低沉清爽:“谢谢姐姐专程帮我送来。”
江白被他这如沐春风的笑容紧紧吸住了眼睛。
昨晚光线有点暗,她在车里没怎么好好打量这家伙的长相,只觉得他比较冷淡拘谨,话也少,看上去不像是会笑的人。
没想到笑起来气质完全不一样了,就像春风吹来,无数鲜花绿叶应景绽放,清新爽利的味道包裹住全身,养眼又舒适。
江白摆摆手,表示他不用这么客气。
送东西是顺路,她上午本来就是要来京北大学找老同学一趟。
但私心还是想再见见昨晚这个漂亮男生罢了。
不过这些祈聿很可能不知道,江白便没透露太多。
她怀着心思逗弄他:“咱们也不算陌生人了,给个微信不过分吧。”
祈聿怔了怔眼,随即反应过来,很是不好意思道:“当然可以。”
江白一愣,她本是想逗逗他,没想到这孩子竟然真的同意给联系方式。
祈聿掏出那台三年前发布上市的老旧小米手机,正要解锁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就是……我这边课程可能有点紧,不一定能及时看到姐姐的消息。”
他说的很是真诚,紧张中带着些许羞涩,实在是让江白觉得可爱极了。
“你们学生当然是要以学业为主,加个好友是为了方便联系,兴许日后有事要找你呢,我总不能天天开车堵在你们学院门口吧。”
江白说的滴水不漏,祈聿也不再扭捏,两人当场扫码加了好友。
见到江白发过去的名字,祈聿轻声感慨道:“姐姐的名字也很好听呢。”
江白大方接受了这个赞美,随手将祈聿打过来的名字复制添加备注:“我妈起的,文化人起名字着实不一般。”
“看来阿姨特别疼爱姐姐。”祈聿眨眨眼,羡慕地说道。
江白眼中划过一抹落寞,但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了。
她收起手机,装作无事发生地谈笑说:“是啊,我可是我妈的心尖宠。”
但不知为什么,祈聿在听到这话后,眼中多了几分复杂和酸涩。
江白以为自己是看错了,等她再投过去视线的时候,祈聿已经恢复了刚开始的内敛淡然。
悄咪咪将江白的个人消息框置顶后,小男生抬头,对江白道:“姐姐,你晚上有空吗?”
“怎么,”女子哼笑着看他,打趣道:“要请我吃饭?”
没想到祈聿真的点了点头:“昨晚,多亏了你送我回来。要是你方便的话,晚上……我想请你吃个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是有些拘谨的,想必是第一次请人吃饭,神情总是没那么自在。
江白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可她晚上还有其他事要处理,实在是抽不开身。
听到这,祈聿表情落寞了下去。
“这样啊……”
江白一见到他这失望可怜的模样,心就软下来了。
“不过我后天是有时间的,你看看,要不改在后天晚上?”
话音刚落,祈聿的眼睛就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
“好。”他拉紧了书包带子,正要骑上小电驴奔去食堂,忽然又折返了回来。
“那个,姐姐,”他抬眼,轻声问道:“你中午是不是还没吃饭?”
江白倒也没客套,直截了当地点头:“嗯,是还没吃。”
祈聿于是提议道:“要不,在我们学校餐厅吃吧,我请你。”
瞥见江白微微扬起的长眉,祈聿解释说:“这一顿不算的,后天才是正式请你吃饭,今天纯粹是为了感谢姐姐你帮我送学生卡。”
江白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正是十二点多,公司那边的事倒是不急,反正她回去也一样要找地方吃饭。
于是她应下了祈聿的请求,跟着他来到了距离两人最近的京北一餐厅。
祈聿带着她在餐厅里逛了起来。
不过中午用餐的人太多,祈聿担心一会儿没座位,于是先找了张空桌子让江白坐下等着,自己则是放下书包,问了一下江白忌口的东西后,便奔向了石锅拌饭的窗口。
十分钟后,江白的面前就呈上了一份新鲜出锅的牛肉滑蛋拌虾仁石锅饭,表层撒了一圈漂亮的葱花。
祈聿搓着被烫红的手指递给她筷子和勺子,并端来了一杯刚做好的美式咖啡。
他自己的就是一份普普通通的千叶豆腐石锅饭,没有肉,也不见任何饮料的影子。
祈聿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学校食堂就这些,只能委屈姐姐你凑合一下了。”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古代皇帝,每顿都大鱼大肉的。”
江白好多年没吃过这样的食堂饭了,闻着倒是让人食欲大增。
她看了看祈聿的碗,忍不住用筷子给他夹了好几块牛肉跟虾仁过去。
“你在学校就吃这么点?也不给自己弄点好的。”
切成小块的牛肉被放进他的碗里时,祈聿坐在椅子上呆了好一会儿。
江白还以为这孩子是嫌弃她,于是道:“我这餐具可还没用过啊,你要是嫌弃我的话,我再给你点一份新的。”
祈聿赶忙摇头,“不是的……我就是,就是……”
他嘴笨,咕哝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江白看得出来他没有嫌弃她的意思,于是笑笑,让他别再耽误时间,赶紧趁热吃。
石锅拌饭就是得刚出锅的才好吃。
一顿饭下来,聊天话术异常高明的江白就从祈聿嘴里打听到了他的基本信息。
17岁,今年的大一新生,老家在年城西溪县,父母都是务农的,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在京城上大学。
听完,江白对这个单纯的农村孩子多了几分敬佩。
京北大学面向外省,尤其是区县的招生,分数线要高出不少,而且还有名额限制。
他一个乡下出身的孩子,能考进京北大学,想必是吃了不少苦的。
说起来,她很久以前还去过年城西溪县。
11岁那年,为了让父亲看到自己的能力从而允许她进公司学习,江白特意创立了一个资助基金会,专门帮扶那些学习成绩不错但碍于家庭经济原因无法完成学业的乡村学子。
那些个小县城是真的贫困,各方面条件都要落后一些。
她当初作为资助人到访的几个孩子家里,无一不是家徒四壁,穷的揭不开锅。
那是江白第一次认识到阶级之间的贫富差距有多大。
也是因为那,江白在资助基金会里投入了不少精力,资助过的学子超过千人。
后来她自己开了公司,同时还兼顾光盛集团的CEO,多方事宜一起占据了她的行程,江白便将基金会交给了手下人打理。
“你还没成年啊?”
江白忽的觉得很不好意思,自己一个成年人,居然蹭小孩儿的饭。
同时她心中涌现了一股罪恶感。
未成年,这可不好整了啊……
祈聿当即表示自己还有一个月就成年了。
江白一脸不信,就问他:“是吗?生日什么时候,我瞅瞅。”
祈聿老老实实报出了生日:“阴历十月十五号。”
江白知道不少地区的人生日以阴历为主,她翻了翻手机,发现下个月11号就是祈聿的生日。
这小子应该没骗人。
刚刚还有一丝罪恶感的江白心里忽然好受了很多。
她喝了口咖啡,视线在祈聿白皙光洁的脸蛋上打量,蓦地发现了不对劲儿。
“你是大一新生?”
祈聿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道:“怎么了,不像吗?”
江白眯着眸子问道:“你们应该九月份开学的时候就军训了吧,你怎么一点没晒黑?”
她司机李叔的儿子,今年也是大一新生,军训完跟家里人打电话,李叔都没敢认那个黑煤炭是自己儿子。
李叔还给她看过前后对比照片,那简直活脱脱换了个人。
从前是白净的小鲜肉,军训完倒成了从煤矿里挖了十年土的黑皮蛋。
祈聿不甚了解地说:“其实我也晒黑了的,只不过两个星期就养回来了。”
江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那你底子还挺好的。”
确实有那种怎么晒都晒不黑的人。
祈聿淡淡一笑,不动声色伸出左手,将旁边书包拉链口快要掉出来的防晒霜跟护手霜往里面推了推。
吃完饭,江白上了车,祈聿则是骑着自己的小电驴,两人在中医药学院门口分别。
祈聿正要走,女子却忽然叫住了他。
驾驶室的车窗降下,露出了江白那张睥睨从容的俊脸。
她将胳膊搭在玻璃上,提醒道:“祈聿同学,别忘记了,你还欠我一顿饭。”
冷隽青年真诚回答道:“放心姐姐,后天见。”
江白这才满意地摇上车窗,一脚油门驶出了校园。
他没想到祁聿那么疯,举报就算了,还要实名手写举报信,偌大的家族怎么可能没有一点阴私,如果因为此事被牵扯出其他违法犯罪的事迹,祁家财产被抄没都是小事,万一不小心把给他爸、他爷爷全给送进去了怎么办……
祁聿点了根烟,靠着微弱的火芯烘干纸张上的墨水,随后他塞进嘴里抽了一口,靠着椅背上如释重负躺下,在母亲离世后他第一次感觉到心情畅快。
脑中走马灯花闪过一幕幕场景,母亲靠在副驾驶椅子上流血的脸庞,被救后陡然爆炸、热浪冲天的迈巴赫,弟弟在母亲灵堂倏然倒下的身影,父亲为了林芸恼羞成怒下的巴掌……
“怕什么,反正最后都得走到这一步……”
祁聿看着细细燃烧的烟头,像是枪里蓄势待发的子弹。
第 38 章 伤口
两儿子走了,祁常隆也不知道自己活到这个年纪,老的不看重,小的不敬爱,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他去到林芸的病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孩子,她哭红了两只眼睛,林择友坐在旁边安慰闺女。
“好端端的,怎么会滑胎,祁聿推你了?”祁常隆问道。
林芸看了眼父亲,又看向自己的丈夫摇了摇头:“是我自己单方面对祁聿有些气,想着他连一声称呼都不肯改,一家人像外人一样。不小心退了一步被石阶绊倒了,他又不是方便的人,帮不了我,别怪他……”
祁常隆有些怪她的粗心大意:“他年纪比你大,这件事就不要勉强了,你自己想开点。孕中期你自己不细心,偏要在外面站着聊天,在自己家里还能绊倒,你能怪谁?”
林芸见他也信了,也没有那么怪她,心里终于落下一半。但是不知道祁聿以后会不会突然出尔反尔,她爸爸又以她的名义在短信里言辞恳切地写下了祁承说的那些话,事无巨细,只盼着他转移矛盾,两兄弟自己斗去。
她转头看了眼林择友,面色苍白露出一个笑容,还好有父亲在。
晚上,江家老宅灯火通明,各路亲朋好友及光盛生意场上的熟人都应邀前来。
江白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管家忙迎上去:“小姐,您回来了!”
江白没理,径直走进了会客厅。
人群中央,夏芸盛装出席,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与前来的名流推杯换盏。
但江白一出来,所有人的注意力便全被她吸引了过去。
谁都知道,光盛集团如今是江白在出面管控运营。
而作为业内最年轻的投行分析师,江白不论是能力还是手腕,无一不让人折服。
就算不依靠江家的名头,她江白的名字打出去,什么时候都是国内外争相抢夺结识的热饽饽。
因此,当夏芸精心准备,自以为在一众精英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可当江白一出现,所有人的注意力就毫不犹豫地转移到了她身上。
这让夏芸颇为恼火。
尽管和江鸿南两人闹得不是很愉快,但在前来参加江家举办的宴会的贵客们面前,江白掩饰的很好,生意场上的从容自如让她在一众人面前如鱼得水。
夏芸理了理衣襟,强忍着怒火走上前,无比亲昵地挽住江白的胳膊,对着面前正与江白谈笑风生的客人笑意盈盈道:“我们江白都成大忙人了,我还特意让鸿南通知她早点结束工作过来,没想到等宴会都开场了才见到人。”
此番话一出,江白瞬间就收起了笑意。
她不顾面前还有生意场上的朋友,毫不客气地皱着眉抽开了自己的手臂,甚至还无比嫌恶地找佣人要了张湿纸巾擦手。
“那么大一个集团都倚靠我一个人,相比于一场不入流的生日宴,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江白一个眼神都没给夏芸,随手将用过的湿纸巾扔进了垃圾桶。
见状,夏芸表情略微有些狰狞,但很快就恢复了优雅沉静。
她在人前总是能维持最得体的模样。
刚刚还在跟江白有说有笑的商界人士极有眼色地对视两眼,随即便拱了拱酒杯,借口有事详谈,毕恭毕敬地邀江白去别处,给她介绍些新面孔认识。
江白挑眉,淡定一笑,应声移步。
夏芸这个所谓的寿星就那么被当成了空气忽略了,气得她站在原地,脸色黑成一片。
江鸿南远远望见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这个女儿,未免太过放肆了些。
江白喝了点酒,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回头一瞧,竟是江鸿南领着祈氏夫妇朝她走来,后面跟着夏芸。
江鸿南笑呵呵地介绍道:“江白,这是你祈叔叔跟姜阿姨。”
江白抬眼看过去,祈兴文跟姜琬立即冲她露出和煦的笑容。
她对这两人没什么好感。
祈氏集团在祈老爷子还在世时的领导下可谓是蒸蒸日上,一度成为京城最为显赫的龙头企业。
那时他们光盛被狠狠压了一头,哪怕江家资产总数达上千亿,成功跻身进京城金字塔中上层的权贵家族行列,可在祈家的赫赫威名下,光盛也只能靠边站。
江老爷子也就是那时候跟祈家接上的关系。
两人相见恨晚,遂成莫逆之交,趁热打铁订下了娃娃亲。
只是没想到,祈家独子——也就是现任的祈氏集团董事长祈兴文年轻时候被骄纵惯了,即便各方面的教育都十分出色,但对于公司的管理能力,他要远远逊色于他父亲。
因此,自祈老爷子去世后,祈氏企业就渐渐开始走下坡路了。
祈家旁的招数没有,对于二十多年前的娃娃亲倒是记得很清楚。
在见到江白带领的光盛集团日趋壮大,成为京城新的一方龙头资本之时,祈兴文就立马带着当年的联姻书契跑来找江鸿南叙旧情了。
商人的表皮功夫都做得很好,江白哪怕再看不惯这俩夫妻的行径,也还是很有涵养地点头打了招呼:“祈叔叔好,姜阿姨好。”
只有那一脸疏冷的神情彰显了她此刻的真实情绪。
祈兴文顺势端起了长辈架子,笑眯眯问道:“小白最近如何呀,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听你爸说你在忙着光盛的科创板块项目呢是吧?”
江白脸上挂着虚伪的浅笑:“忙倒是谈不上,我能搞的东西就那些,主要还是看市场行情。”
几人寒暄几句,但江白兴致怏怏,几人使了个眼色,便扯到了中心主题上。
夏芸走过来,挨着江鸿南,颇为关切道:“江白啊,你不能老是一心扑在工作上,也得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上次娃娃亲那事,估计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这不,你祈叔叔跟姜阿姨特意过来找你谈谈,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是啊,”姜琬当即拉住江白的手道:“上次的事,是我们不好,总想着你们年轻人聊得来,忽略了你的想法,阿姨在这跟你道个歉。”
江白神色缓和了些:“姜阿姨,您这话可就言重了。我上次说话也有不当之处,你们别往心里去。”
闻言,姜婉的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但是下一秒,江白却说:“但娃娃亲这事,还是不要勉强了。我呢,公司的事忙的抽不开身,在这节骨眼里,怎么能分神去想别的呢?”
祈兴文正要张嘴插一句,但江白就像是早就预判了他的动作一样,直言道:“我特别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感情这事,是不能勉强的。”
江鸿南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故意板起脸来劝道:“这可是你爷爷专门帮你牵的线,当时的算命大师也说了,跟祈家小子结婚,对你事业什么的都大有裨益。”
还真是迫不及待,都搬出她爷爷跟算命大师了。
江白是不信这些的,毕竟她那会儿还只是个婴儿,当时具体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岂不是他们张嘴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过她这个因为没生出儿子而惋惜遗憾的亲爹,目的未免也太过明显了。
“我说爸,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要真这么说,我跟祈宗明结了婚,事业再上一层楼的话,岂不是就坐到你那个位置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后半句。
果不其然,江鸿南当即就变了脸色,忿忿地闭上了嘴。
见到他这般,江白不由得在心里冷笑:都这么多年了,还处处提防着她这个女儿,生怕江家的家业都落到她一介女流手中了。
即便早就知道江白不是个善茬,但亲眼见到这人八面玲珑,嘴上功夫了得,不是个能随便糊弄的主,祈兴文只好冲妻子使了个眼神,随即两人便打着哈哈装模作样将此事给翻了过去。
然而,夏芸可不想就这么让江白好过。
这小妮子要是不嫁出去,江家这么大的产业,她一分都别想得到。
更何况因为这女人的阻碍,她直到现在都不敢跟江鸿南有个孩子。
当年流产之痛令她到今天都还心有余悸。
就连今天这个生日宴,也是她跟江鸿南结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办。
身为江家的太太,又顾忌着江白,她忍了多少血和泪,每每委屈的时候只能自己打碎牙往肚里咽。
这个婚,江白必须得结!
江家的家产,只能由她夏芸的孩子来继承。
徐彦走后,祁聿才来得及低头看一眼手机,看到林芸发来的微信,洋洋洒洒几千字,还有点文化,不像是出自她本人之手,倒像是林择友的手笔。
写到最后,不过是挑拨他与祁承的关系,好让他忘了这些“小恩怨”。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祁聿心情不佳,一目十行看过去的,等意识到其中某句话的意思,他又划着屏幕细细看下去。
林芸的话中,祁承认为他母亲是因为“容明悦”而死,因为父亲想要另取新妻逼得发妻母女双亡,还是祁常隆亲手所为。
这是哪来的消息,当年祁承年仅五岁他有记忆?他怎么确定这是真相?
如果是因为这儿出事故,祁承才不折手段要报复他们,他怎么独独敢对他母亲下手,对真正的刽子手父亲阿谀讨好、承欢膝下。
这个懦夫!不辨是非的恶魔!
江白用纱布沿着他掌心一圈缠上,祁聿稍稍动了下手指,她惊慌抬起头。
“我弄痛你了?”纱布确实很粗糙,对于伤口来说有些痛感,但是透气,这样能好得快点。
“怕什么,你手太轻了,可能没缠紧。”
“我又没有经验,你将就一下吧。”
江白往上面系了个小小的、丑陋的蝴蝶结。
第 39 章 车祸
时间过去得很快,转眼江白考完了第二次SAT,并顺利拿到了斯坦福大学商学院的offer,立刻申请了美国签证,去学校这件事也变成了单纯的和朋友团聚。
十几年的苦读终于走到了尽头。
十二月三日,江白的十八岁成人礼。她正式具有了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签下那份双向意向监护协议。目光落在“监护期限:至死亡为止”那一行字上时,她指尖微顿,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从今往后,她有权参与祁聿的人生,而自己的未来也将与这个人牢牢
卫瓦十分意外,连忙放下手里的工作,一手抱着侄子Jason,一手抱着侄女Edwina,问道:“你们俩怎么来了?”
两孩子是龙凤胎,长得一模一样,除了一个长发,一个短发,美貌基本都随他们母亲,唇红齿白,活像两个精致漂亮的瓷娃娃,华邦人的血统特征反倒不是很明显。
Edwina眨着大眼睛,用流利的中文说道:“爸爸说你昨晚跟爷爷吵架了,心情不好,所以让我们过来邀请你去他那边吃饭。”
卫瓦哭笑不得,经过昨晚那事的打击,他现在不想去任何一个酒吧,生怕下一秒就会有警察过来缉捕犯罪人员。
Jason抱着他的手臂好奇道:“大伯,你是感冒了吗?为什么戴着口罩啊?”
两个小孩儿都不在本家住,自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卫瓦眸色消沉了片刻后,转而故作轻松地说:“是的,最近大伯感冒了,不能给你们传染了,所以就要戴口罩。”
Jason一脸担忧:“爸爸之前感冒的时候吃饭都没有胃口,那大伯你今晚还能来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卫瓦似是在思考,沉默了好半天都没回答。
Edwina走过来,抓着他的手补充道:“大伯,爸爸说了,他的酒庄绝对不会发生让你担心的事,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虽然不知道所谓的能让大伯担心的事是什么,但Edwina一直将父亲临行前的嘱托记在心里,一定要带大伯去吃饭。
侄子侄女你一句我一句的哄着,顿时就把卫瓦说的心软了。
他平日里最宠的就是这俩孩子,Jason跟Edwina自小就聪慧伶俐,能说会道,是他在卫家不多的慰藉。
于是卫瓦叫来祈聿,让他安排一下晚上去嘉赐酒庄的行程,又让他把孩子带去隔壁玩,自己还有几份项目合同没看完,不能分心。
于是Jason和Edwina就欢欢喜喜跟着祈聿去了他的办公室。
见推门进来的祈助理身后跟了两个混血小孩儿,伍依顿时来了兴趣,不由得问道:“聿哥,这是哪来的孩子啊?”
她十分欣喜地冲两人招了招手。
祈聿本想将两个孩子安排在沙发上坐着,他让手下人去买零食跟玩具了,没想到看到靠近窗边那位漂亮姐姐朝他们招手,Edwina顿时跑了过去,美滋滋地扑进了伍依怀里。
伍依很喜欢这个漂亮小姑娘,便将人抱在腿上坐着,还拿办公桌上的薯片给她吃。
祈聿:“这是卫总的侄子和侄女,暂时来我们办公室玩一会儿,等下卫总忙完工作了会一起走。”
一听到是卫瓦的侄子侄女,伍依给小姑娘撕零食袋子的手猛地一抖,然后表情空白地看向祈聿,说话都磕磕巴巴的:“聿、聿哥,那这、这个薯片能给她吃吗?”
卫总的侄子跟侄女,那可是千金之躯,自己这可比克薯片要是把人吃坏了,回头搞不好还要惹麻烦。
祈聿想了一下,说:“一会儿有晚宴,还是不要给他们吃了。”
听了他的话,伍依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把薯片用头绳扎起来防止跑气,一边调出电脑上的动画片给Edwina看。
田宇还有几份工作日志没写完,所以没时间参与到他们的互动当中,只能苦逼地赶进度。
保镖很快便将玩具买了回来,应祈聿的吩咐,两份都是拼图。
Jason手快,挑了一幅海底世界的,剩下的恐龙公园自然就成了Edwina的。不过她这会儿专注看小马宝莉,所以只是将拼图抱在手里,没急着拆开。
等卫瓦处理完工作,伍依把小姑娘从自己腿上抱下来,两人依依不舍地打完招呼后她才打卡下班。
晚上七点,一辆劳斯莱斯停在了嘉赐酒庄。
戴着口罩的卫瓦一手抱着Edwina,一手牵着Jason下车。
祈聿则是领着保镖小队在酒庄周围进行严密部署。
三人刚走进去,迎面就看到一个留着半长头发的俊美男人站在大厅,他身着一袭黑灰色传统式样西装,丝绒质感的面料衬托出他挺拔优越的身材,胸前挂着的金色怀表链若隐若现反着光。
卫嘉赐站在门口,冲几人张开了怀抱。
“哥,终于给你等来了。”男人笑着对卫瓦道。
卫瓦淡淡“嗯”了一声,口罩遮住了脸,卫嘉赐看不到自己大哥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不难猜他心情没多好。
“爸爸!”但从祈聿的角度,却能清楚看出,那笑意不达眼底。
“我不知羞耻?”江白语气冷了下来,并顺势腾出手给了他一巴掌,直抽的祈聿眼冒金星。
“是我太好脾气了,所以你才这么胆大妄为吗?”
看着身下男人潮热的迷茫面庞,只能下意识微张着红唇呼吸,江白就知道他这会儿估计什么也听不进去。
像是要故意气他似的,她俯下身,毫不犹豫地吻上了那双唇。
察觉到这冰凉触感的祈聿顿时瞪大了眼,他极力推拒,但耐不过江白力气大,他又被下了药,根本无力反抗。
但祈聿是不喜欢服输的人,他张开嘴,狠狠咬了上去,顿时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口中。
江白因为这刺痛皱起了眉,但她没松口,反而像野狼一样回击了回去,对他的唇瓣又啃又咬。
祈聿闭上眼,吃痛得呜咽一声,也就是这松懈的空档,江白迅速攻了进来,对他的舌头展开了追击。
好一会儿,两人才喘着气分开,嘴角满是血淋淋的津液。
瞧着祈聿失焦的眼神,江白勾起唇角。
下一秒,一声沉闷的痛叫从祈聿喉咙里溢出,男人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江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眼睛,惩罚似的收回手,目光移向他身躯某处。
“你这才叫‘不知羞耻’。”
见到父亲的两个孩子立马从卫瓦身上跳下来,转而兴冲冲地奔向了卫嘉赐。
“你们俩有没有给大伯惹麻烦?”
卫嘉赐蹲下来,任凭两个孩子在自己脸上亲了一口。
Edwina:“才没有呢,我们跟着助理哥哥去他的办公室待着,可乖了,那位漂亮姐姐还夸我长得好看。”
“漂亮姐姐?”卫嘉赐一脸茫然。
这时,部署好外围安保防线的祈聿走了进来,解释道:“卫先生,Edwina小姐说的是我办公室的实习生小姑娘,她们俩玩得很开心。”
卫嘉赐了然,冲祈聿点了点头。
祈聿也点头示意,随即转头对卫瓦道:“卫总,外面我都安排好了,请放心享受晚餐。”
卫瓦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昨晚的事,卫嘉赐也听说了,因此才把自己大哥喊到这儿来。他这里,虽谈不上是宁江市最繁华的酒庄,但起码能让他大哥放心吃顿饭。
“走吧,人都到齐了,就差哥你了。”卫嘉赐招呼着卫瓦,两兄弟一人牵着一个孩子进了电梯。
祈聿调整好耳畔的蓝牙耳机,紧随其后上了二楼。
卫嘉赐特意将酒庄里最为宽敞的一间包厢留了出来。
几人推门而入,里面林言跟祁庚早已落座,服务员正在上菜,就等他们了。
他们俩的助理默默站在自家老板身后不远处,祈聿安顿好两个小家伙后也自觉找了个角落待命。
兄弟几个就着昨晚的事寒暄起来。
尤其是卫瓦摘下口罩的瞬间,林言脱口而出:“我艹,卫瓦,你爸下手这么狠?”
卫嘉赐“啧”了他一声:“孩子面前,说话注意点。”
祁庚扶了扶眼镜,往前凑近了些才看清卫瓦脸上的红肿,巴掌印清晰可见。
“卫叔叔脾气还是那么火爆啊。”
卫嘉赐很久之前就自己出来住了,昨晚本家的事,他还是从管家那里听说的。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大哥被打了,但没想到打的这么厉害,直往人脸上招呼。
卫嘉赐顿时心疼不已:“哥,你看医生了没?这好像有点严重啊。”
卫瓦烦闷地摆了摆手:“没什么大事,抹了点药。”
也是这时,Edwina跟Jason才发现大伯半张脸都是红肿的。
“大伯,你的脸怎么回事?”
两个孩子还小,听不懂他们几个大人间雨里雾里的话,只知道卫瓦看上去不是很好。
卫嘉赐生怕败坏了卫天成在两个孩子心里的好感,赶忙解释说:“啊这是因为,你大伯他过敏了对!就是过敏,跟你们俩上次吃甘蔗过敏一样,脸会肿。”
两个孩子信以为真,看向卫瓦的表情不由得带上了满满的心疼。
“大伯好可怜,本来就感冒了,结果又过敏,运气好背。”Edwina闷闷道。
“诶——你的脚,”护士看着渗血的绷带,也没料到她这么莽撞,有些气恼,“你的伤口那么大条缝,想要不缝针,就不能再使力!”
尽管江白知道自己去了也没用,还是执念要看到祁星出手术室,她噙着一双泪眼看着护士:“我想去手术室外等他。”
“你别动,手术做完还要很长时间,”护士语气凶了点,“我给你找个轮椅,刚刚那些人呢?打电话叫一个人过来帮你。”
江白抹掉脸上的泪水,点点头,掏出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
护士推了个轮椅过来,小姑娘漂亮的长发打了结,凌乱不堪,眼睛肿得像核桃,估计今天送来的重危患者是她生命中至亲至重之人。
这样的场景在急诊不少见,可每一次,都仍让人心头一涩。
第 40 章 喜欢你
祁常瑾受到有关部门询问调查时,在心中骂了祁承千百遍蠢货,丰瑞都漏成了筛子里他居然连泄密的人都没察觉到。
当晚她就叫了祁承到他们常去的饭店会面。
为了以防后续警察调查,祁常瑾带上了陈玉,便当作是一场普通的亲人相聚。
“小姑找我什么事?”祁承正为徐彦带走的资料焦头烂额,她还非要叫他来吃这顿饭。
“小玉,帮妈妈去大厨那里点一下菜,你喜欢什么点什么。”祁常瑾找了个借口让女儿出去。
“丰瑞被查了你不知道?”
黑夜是交流心事的好时候,也是攻破别人心房的好时机。
江白没谈过恋爱,但是在夜场见过猪跑。每次看到酒吧外面互相玩弄心弦的男女,她想说,一个安静的地方会比酒吧更容易拿下对方的心。
幸好,无论生出多么糟糕的想法,大脑都还留给人们一个说不说出口的决定机会。
如果人可以直接窥见对方的想法,爱情的底线将是马里亚纳海沟。
还没等祈聿回,江白就已经后悔了,她做了坏事。
行动比嘴上说的更直接反应主人的目的,她在试图攻破一个男人的防线,从他伤心的地方。而她甚至还没有弄清楚,先生究竟是不是单身。
江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知道年上者洞悉人心的敏锐,拼命想把那点心思藏好。
祈聿还是跟之前一样,慢半拍,酒精还没有完全江谢掉。
他的体质,喝完酒完全睡不着,且两杯上头,三杯就醉。
难不难过这个问题,他想了一会儿,半天才想起来今天自己是陪程秀过结婚纪念日,他妻子出差不在上海。
这个相聚的理由真的很搞笑……
祈聿抬眼看向江白:“为什么会难过?”
“我没有伤心事。”
他打开了话匣子:“你不觉得这里很冷清吗?”
“冷清?”江白诧异,“不觉得……”
她很少能有这样安静的空间,不是人来人往的医院,就是嘈杂的汽车旅馆。
当时她坐在医院冰冷的座椅上,无人理睬,医护行色匆匆。她心里不停算账户里的余额,就五位数,她反反复复算,最后自暴自弃想着是不是只有洗钱才能填补这个骷髅,那时多盼着有个安静地让她睡过去。
她的焦虑症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声音。
她笑着一张脸凑过去:“我给你放个电影,就不冷清了。”
祈聿捂着脸,胸腔憋出闷笑声。
“行吧。”
影音室封闭、黑暗,但是舒适。
祈聿看着屏幕上的日文和清新的画风,开口道:“动画?”
“对的,宫崎骏的起风了,你别嫌我幼稚。”江白侧过头看向他,“我问你看什么,你又不说。”
他摇了摇头:“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他的电影在香港是一种时髦,我记得内容还不错。”
江白算了算,可能是一几年。那时候不是宫崎骏时髦,而是新式电影作为一种娱乐方式兴起,能去看电影的都是富裕有情操的家庭,祈先生的话真是凡尔赛。
屏幕光在祈聿的脸上闪烁,黄了绿,绿了蓝。
江白沉浸到电影里去。
这是一部催泪的现实向电影,宫崎骏表达了不可违抗的现实、小人物的爱情和梦想,还有反战。
但是她看第一遍时,只记得主人公是多么爱他病重的妻子。
不离不弃。
当男主得知女主病情加重,慌乱穿衣服,眼泪溢出屏幕,泪水也蓄满了江白的眼睛。
她终于克制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流。
白皙的手给她递来纸巾。
她声音低哑:“谢谢先生。”
“为什么哭了?”祈聿看向她暴光在荧幕前的脸,挺花的。
“妈妈得病时,我梦了无数次,爸爸无畏奔向我们,共同渡过难关……”
“但现实支离破碎。”
“她离世后,我每天都做梦,但是没有梦到过她。我以前绝不会相信一个人可以如此轻飘飘地离开,但是除了我,好像没有人再记得她。”
祈聿目光落在她的眼泪上。
“我很想她,想她做的饭、她的笑,又痛恨父亲的自私。但我一想到,如果我痛恨他……那世界上一个爱我的人都没有了。”
那双大手拨开缠绕她脸颊的发丝,轻轻抚上她的头,就像小时候父亲拍她头顶一样。
江白抬起头,透过泪水看向他,那双狭长漆黑的眼睛里全是温柔。
“爱你的人终究爱你。”祈聿低声道。
江白手背揩掉眼泪,发丝糊在脸颊上。
“这世界上肯定还有人爱你,”祈聿的眼睛里盛着电影的灯光,“你要先爱自己,才能发现。”
她倚靠在软背上,眼睛认真地看着每一帧,哭了好几回,声音逐渐哑了。
祈聿突然想起自己看过不多的动画,有一部《千与千寻》,她跟千寻一样喜欢抱着膝盖蜷缩在一个地方,像个孩子,但又被迫成长得坚韧。
他突然觉得,收养江白,他们不会止步于资助人和被资助的关系,她的陪伴了拨开了他孤寂的雾霾,而她想要的爱,他正好不缺。
“什么?”祁承当即脸色大变,他知道这个被查一定不是指警察,不然率先被询问的就该是他了,祁常瑾只跟着他入股了百分之三。
就算徐彦前一秒带走实验记录,也不可能后一秒上面就派人下来调查,那肯定是祁聿做的了,不知道他通过徐彦拿走了多少内部资料。
祁承没有办法,只好把徐彦的事一并交代了。
“他不是我爸的人吗?什么时候成了祁聿的狗?”祁常瑾皱起眉头,“有些危险项目的资料该销毁销毁,宁愿程序不正规被处罚,也不能泄漏点什么。”
“我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会逮着研究组的事不放,上次闹那么大上面的人也调查过了,什么都没查出来,难道祁聿手里有新证据?”祁承眉眼焦灼,敲着桌面。
祁常瑾陡然想起李国华的教授,当初实验没有进展的时候,他常与德国那位博导联系,虽然李国华的邮箱和私人通话都查过了,也派人监视了这么久,但难免百密一疏,毕竟国外可没什么施展空间。
“如果他俩要出国,拦下来,我得先替你去德国收拾烂摊子。”祁常瑾道。
“拦不下来怎么办?”
祁常瑾幽幽看向他:“你说呢?我的好侄儿,拦不下来当然是去找你妈团聚。有些事你做都做了,如果现在畏手畏脚,就等着祁聿弄死你吧。”
祁承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知道了,我会给你拖时间的。”
陈玉点完菜进来,祁常瑾立刻闭嘴,只字不提那件事。
“小玉,过几天妈妈带你去欧洲看秀怎么样?”
“那真是太好了!我都闷在家里多长时间了,表嫂也要去吗?”
祁承对着妹妹笑了笑:“叫上你嫂子也行,我这几天忙着工作,漏回她一条消息,已经气我一周了。”
“行,那你回去记得跟她说一声。”
祁承垂下眼睛,再怎么样他不希望自己造的孽牵扯他的妻子,还是让媛媛也跟着祁常瑾出国更为妥当,至少出了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江白对着浴室镜子,两只眼睛水肿,不知道是什么按摩仪,她随便按脸上滚了滚。
昨晚真的是哭得太丢人了。
屋内暖气很足,她穿着轻薄的v领毛衣踩着拖鞋跑下楼。
今天住家阿姨来上班了,第一天做了很多菜,试试口味。她刚好一觉睡到现在,被催了三次下楼吃饭。
全屋智能,清洁压力不大且有专门的清洁妇,所以最后选了个最会做饭的。沈阿姨是湖南人,做菜手艺很好,这是周岫挑中她的原因。
“快尝尝,先生、江小姐。”
她湘菜、川菜、上海菜都会做,祈聿口味很清淡,喜欢粤菜,上海菜也能接受,江白口味很重,喜欢辣菜,周岫知道。
祈聿工作中心在香港,不可能一直呆在上海,所以周岫最后还是按江白的口味挑的阿姨。
“黄阿姨,你也吃,饭很合口味!”她眼睛亮晶晶的。
因为上个阿姨只会做上海菜,她吃了几天甜的,差点没吃吐。
祈聿口腹欲不强,但很注意健康,控油控脂,从不和江白抢吃的,一口不沾。
江白去花园散步消食,书房的窗帘敞开着。
祈聿和周岫开始办公,江白回去继续蜷缩在靠近花园的懒人沙发上学习。
她的口语和听力退化得很快,没有英语环境,每天要花大量时间磨耳朵,白思难在取平均分,这两个又是她的薄弱项。
笔记本上正在播放美国“西海岸”家庭的轻喜剧,她跟着电视剧磨口语。
“You wanna be my whore?(你想做我的小妓女)”
“He totally gets me.(他对我意乱情迷)”
大概就是渣男贱女三人转的一些骚话,没什么营养。
不如上野千鹤子的恋爱箴言——“恋爱是斗争的平台,你要夺取对方的自我,并放弃自己的自我。在恋爱的过程中,我们受到伤害,也互相伤害,借此艰难地摸清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渡给他人的自我防线,以及对方那条无法逾越的自我界线。”
由于室内外的温差,玻璃上逐渐升上雾气,她用食指划出两个字母——“L、O”。
江白顿住了。
她想写的,是什么呢?
难道潜意识还惦记着昨晚一闪而过的喜欢?
她深知自己骨子里的利己,在什么都没有的年纪里根本不配谈爱情,于是将昨晚的刹那思绪从头脑里果断划掉。
江白伸展胳膊,肩上披着的围巾滑落,窗户外面细雪飘飞,雾气弥漫玻璃。
细雪浅浅覆盖草叶,沙发上只剩一条围巾,还有玻璃门上的——“L,O,N,E,L,Y”。
江白敲了敲书房的门,露出一个脑袋,甜甜笑道:“周哥今天要留下来陪先生工作吗?”
祈聿扶了下无框眼镜,替周岫回道:“他等会儿开车回去。”
周岫神情错愕,目光复杂地看了眼祈聿,虽然他没打算留下来,但老板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是的,弄完这里我就走了。”
周岫走后,又是她和祈聿独处的时间,她坐在书房的沙发里啃白思,祈聿在办公。
她尝试拿了本最简单的英文期刊,文章里有很多生涩的词汇。
她手机搜索,才发现erectiledysfunction是ed的扩写,勃|起功能障碍。
幸好没有事事问祈先生的坏习惯。
祈聿正在开跨国会议,说的英文,对面似乎是美国时间。
他的英文流畅、低沉,是经典的伦敦腔,听说香港学生的英文表达都同母语一样流利,大学通用教学语言是粤语和英文,果然不假。
祈聿取下眼镜,江白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怎么了?”
“先生好厉害!”她夸赞他,“昨晚喝那么多,今天还早起,然后工作了一整天。”
祈聿取下眼镜,淡淡道:“我就喝了两口。”
“啊?您看着醉得都不能走直线了。”
“我没失忆,我记得从客厅到放映室我走的是直线来着。”祈聿双手环胸看着她。
好丢人,江白僵住了。
所以自己昨晚矫情到痛哭流涕,他也每一个字都记得。
她还以为他真的醉得不行,肯定记不住了。
“牙牙,下周等你复课,我就回香港了。如果有事,找周岫就行。”他叮嘱道。
江白翻书的手顿住了。
“回香港?”
“公司总部在香港,我以后呆在上海的时间会少很多,可能半个月我会来看你。”祈聿说道。
江白眨了眨眼,有些失落地看着手里的书。
“好吧。我住在学校,可能也是一个周回来一次……”
江白把书塞回书柜里,一个透明的文件袋掉在了地上。
她捡起来拍拍灰,看到抬头标题是离婚协议书,江白身子一僵,眼睛划过下面的签字人,潇洒的草字隐隐可见一个“祈”。
明明知道他若是真承认了,她该有多痛彻心扉。
祈聿转瞬收起泄露的那一丝心绪,像是真被她戳中痛处一样,对江白怒目而视:“滚,你爱去哪去哪。”
江白心里的防线一瞬崩溃了,她捏紧了拳头转身上楼,却在楼梯口遇到了徐彦,可能他也不止在这里站这一分钟了,看着她的笑话。江白此刻不想看见任何人,埋头回房间收拾她的护照、签证、冬天的衣服。
她环视一周,仅仅是在南城住了一年多,东西竟然这么多。
一年四季的衣服,只穿过一次根本不能洗的高定礼服,衣帽间橱窗柜里放着的粉色蓝宝石套链。江白看着这些能证明他关心过她的证物,心脏抽痛,一边收拾衣服一边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