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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鲁记 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

    清晨, 客栈中。

    曲花间刚睡醒,正用自带的柳枝刷着牙,去端热水的小林从外面进来,轻声道, “少爷, 同知大人派人送了礼来, 已放在客栈大堂了。”

    “嗯?”曲花间饮一大口水, 咕嘟咕嘟把嘴巴里的盐粒漱干净, 这才开口询问, “同知大人是谁?怎么给我送礼?”

    “少爷忘了?昨夜跟着方夫人去取路资的护卫回来跟您说了呀,方夫人原来是福州同知大人的女儿。”

    经小林一提醒,曲花间总算想起来,昨夜好不容易能踏实睡上一觉, 他沾上床便有些昏昏欲睡, 确实有人跟他说了这事儿, 但他没注意。

    倒没想到, 方露华竟然是同知之女,难怪对福州的情况知之甚多。

    “送了什么礼来?若是太贵重就退回去吧。”

    “还好,都是些吃用之物, 还有些没见过的海货。”小林一边回答曲花间的问题,一边替他整理背后衣裳被腰带勒出的褶皱。

    “那就收下吧,让曲宝备一份差不多的回礼给同知大人送去,不能失了礼数。”

    “晓得了。”

    从冀州到福州, 将近一个月,方露华一直进退有度,一副不愿与人深交的作态,想必也是怕他得知其身世后会巴结上去, 让娘家为难。

    当初曲花间定的路资是一人二十两银子,方家昨日给足了五十两,已经是多给了,今日又送来谢礼,算是讲理守礼的人家。

    曲花间没有攀附权贵的心思,回了礼物做足礼数也就算了,转头就将这事放在脑后。

    方家送来的海货里除了海带虾干鱼干这类干货,竟还有些鲜活海物。

    “这个就是白初儿说的奇丑无比的石斑鱼吧,果真是丑到伤眼睛!”

    一个两人合抱的陶缸里灌满海水,里面除了几只硕大的龙虾和海参,还有几条在现代也十分名贵的海鱼。

    曲宝伸手戳了下浮在水面下的一条灰褐色的丑鱼,新奇不已。

    “咱们倒是沾了你的光了。”林茂撇了水缸一眼,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

    这些东西分明是白初儿与曲宝聊过的,龙虾,长得像虫的鱼,和奇丑无比的石斑。

    “咋?你想吃?美得你!”曲宝根本没听出林茂话里的酸味,仍旧没心没肺的逗鱼。

    “少爷,这些海货咱们怎么吃啊?让客栈厨子帮忙料理吗?”

    “嗯,中午吃海鲜宴。”曲花间颔首,看着水缸里活泛游动的鱼虾,有些馋了。

    这些东西他也没吃过几次,还是自助餐厅不知道冻了多久的冻货,这样活蹦乱跳的还是第一次见。

    很快,曲宝跟客栈掌柜交涉好代加工,就有两名伙计吭哧吭哧将水缸抬走了。

    曲花间等人随意吃了些早餐,便出了门往南城而去。

    福州城沿湖而建,建筑群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若是要从南走到北,若是步行的话起码要走上两三个时辰。

    是以人们去稍远些的地方要么靠车马,要么坐船直接去对岸。

    他们投宿的客栈在西城,目的地木作坊市在南城靠东一点,于是选择了坐船。

    湖面上,除了停靠大船的码头,还有许多靠摆渡为生的船夫,他们手持长竹竿,脚踩着大小不一的木船,等着载人。

    还有一些船夫踩着一叶扁舟,上面摆着各色蔬果,沿岸叫卖着。

    有买菜的妇人看上哪艘小船上的菜,便会喊住那个老板,让他上前来以便挑选。

    码头周围热闹不已,福州普通百姓大多说着当地方言,叽里咕噜的与官话相差甚远,几人完全听不懂。

    好在店铺伙计,行脚商人,或是摆渡船夫都会说一些撇脚的官话,不至于出现沟通障碍。

    走到湖边,曲宝站在水边阶梯上,扬声招来一艘能容纳五六个人的小船,说定价钱后,才请曲花间上船。

    船行在湖中间,从这个视角看向岸边,房屋皆临水而建,地势低矮之处便用柱子抬高,一根根刷了桐油的木柱,犹如梅花桩,矗立水面。

    仿佛整个福州城都生长在水上一般。

    船夫将长长的竹竿插进前方水域,借竹竿的支撑让船只往前移动,然后缓缓抽出竹竿,继续循环刚才的动作。

    清澈的湖面被船只打破平静,像是一块碎掉的琉璃水晶,随意映射出几张好奇的面孔,和一个吐着舌头试图喝水的狗头。

    曲花间把半个身子都伸出船外的小哈捞回来,肃声让它不准去喝湖水,狗里狗气的小狼崽子这才老实下来。

    很快,船只便到达目的地附近的码头,撑船的船夫还好心给众人指了鲁记造船坊的方向。

    “客官沿着这条小河走个几步,往前数第二家最大的船坊就是鲁记嘞,再往前是原来的麦(墨)记,只是现如今也是鲁记的地盘嘞。”

    船夫操着一口带着口音的官话,仰着笑脸往前一指,等众人下船后又赶着去搭载下一波客人了。

    曲花间等人顺着他说的方向沿着河边青石路往前走了几十米,便看到一家宽敞气派的坊铺。

    造船坊的作坊和铺子都在一处,是以多称坊铺,那宽大的暗色紫檀招牌上,雕刻着斗大的‘鲁记木匠’四个鎏金大字。

    坊铺大门两边还挂着对联,上联‘鲁氏巧手雕万物’,下联‘神匠妙艺传千秋’。

    正对应那招牌作为横批。

    坊铺面前的青石板路也被截断,河水直通铺子里面,形成一个方便船只下水的斜坡。

    至于被截断的路面,则是用结实的木板搭建成简易的木桥,若有船只需要进出坊铺,可随时拆卸。

    曲花间打量这坊铺一番,背着手走进去,很快便有负责招待的伙计迎上来,笑呵呵地问客官有何吩咐。

    “你忙你的,我随便看看。”

    坊铺除了造船修船,也做木匠生意,是以铺子里有一些家具样品,甚至还有船只模型。

    那些模型有大有小,不论是商船画舫,还是渔船扁舟都囊括在内。

    曲花间一一看过去,神色认真,心中暗自将这些模型与他亲手制作那个相比。

    一直观察他的伙计见状,连忙又走过来,积极推销,“客官可是要买船?是想买什么样的?小的可带您去看看做好的真船。”

    曲花间略颔首,伙计果真就带着他们出了坊铺,往最近的码头而去。

    “客官您看,这码头上停靠的商船,十有六七是咱们家制作的,还有那边那些摆渡船,凡是船头纤绳桩子是弯的,也都是我家的。”

    伙计扬着笑脸,一一指给客人看出自鲁记的船只。

    “您要是想看看内部构造,小的去给船主人打声招呼就行。”

    商船曲花间自己就有,内部构造也都大同小异,他略微摇头,表示不用打搅人家了,随后又跟着伙计的脚步往坊铺走。

    伙计十分热情,短短的路程嘴巴没停歇过,一直介绍着自家的船做工有多好,用料如何扎实。

    待再次回到坊铺,还引着几人坐下,奉上一盏香茶。

    从伙计身上,全然看不出鲁记一家独大的嚣张。

    “你们这里可接定制业务?我想建造一艘比普通商船大许多的船。”

    “客官说的可是楼船?不瞒您说,我们东家可是造船的好手,京中许多贵人都在这里定做过楼船呢,可惜福州没有实物,那可真是雕梁画栋,精致无比呢!”

    伙计自觉来了个大生意,脸上笑意又添几分,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自家建造的楼船。

    楼船说穿了也就是加大号的画舫,甲板上面用木头盖了楼房,以供船上的人登高望远之用,多是供给那些达官贵人出行游玩之用,观赏性大于实用性。

    曲花间摇头,表示自己想要定做的是长宽均是数十丈,可以装载上万石货物的大船。

    “啊这……”伙计从未见过他口中那样巨大的船只,顿时一脸吃惊,但还是好声好气招呼客人稍等,他去请东家过来。

    鲁记的东家是个五十来岁,鬓发花白的老头,他身着一身布衣短打,衣服上还沾着些未能拍干净的木屑,显然是正在做木工活时被伙计叫过来的。

    “客人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鲁记的东家听完曲花间的描述,不假思索的做出评价,“老夫从十几岁就开始造船,从未听说过这般大的船。”

    一旁的伙计深知东家的脾性,忍不住低声提醒他不要这般直接的驳斥客人,却被他充耳不闻。

    曲花间闻言也不恼,示意小林将他绘制的图纸拿给老头看,谁知那老头一脸傲气,竟是随意扫了一眼便放下,根本不愿仔细看一看。

    “不是小老头自吹自擂,客人您随便看,整个大周朝,除了朝廷的匠作司,再没有比我家造船技艺更好的了,这么大的船,不说找不到合适的龙骨,便是找到了,也造不出来。”

    话已至此,曲花间也不再多说什么,默默将图纸收起来,就往外走。伙计一脸无奈,心知这单生意是不成了,但还是好声好气的将几人送出门去,嘴上还连连告罪。

    “客官莫见怪,东家说话虽直了些,但手艺确实是福州最好的船匠了,他说不成就是真不成,您再看看其他船只呢?多买几艘也是一样能装下万石的嘛。”

    “多谢小哥,我们再看看。”曲花间虽心有不愉,但也不与这位态度热情的打工人为难,只推辞让他不必再送。

    接下来几人将木作坊市剩余的几家会造船的坊铺都问了个遍,均被告知造不出这么大的船来,甚至有两家连普通的商船都不会造,只是会做些小型的摆渡渔船而已。

    第72章 写信 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在木作坊市逛了一天无所获的几人只能搭乘小舟又回了客栈所在的区域。

    天色渐晚, 天空逐渐布满阴云,要看着就要下大雨,许多下工的工人伙计原本要步行回家的,也不再省那几个船钱, 纷纷坐船回家。

    曲花间几人走到来时下船的位置时, 只见湖面上舟船云集, 争相交错, 船上大多坐满了同去一个方向的人。

    倒是湖边已然没有什么摆渡船了, 零星的一两艘也都满客准备离岸。

    曲宝找到还没坐满的一艘比旁人都大些的船, 问他往哪个方向去。

    船夫是位四五十岁的老头,他头戴青竹箬笠,因长期撑船而晒得黢黑的脸上扬着笑,道, “客官往哪边去?我们先往东北, 再送这两位客官往城北码头, 顺路的话就捎上你们。”

    “我们往城西去, 劳烦船家,先送了他们再送我们也成,到时多给你加些船资。”

    “也行, 你们上来吧。”船夫回头让船上的客人稍微挪出空来,将几人迎上船来,“诸位多包涵,眼看就要下大雨了, 咱们挤一挤,早早的回去歇着。”

    坐船的都是些在城中做工的小老百姓,大多淳朴,依言坐拢了些, 给几人腾出座位来。

    曲花间将小哈抱起来,免得惊扰到同乘的其他人,这才跨步上船,坐定后才发现这艘船的与众不同,比其他摆渡船大不说,座位也十分舒适。

    摆渡船除了载人,有时也会给人载货,是以里面是没有座位的,都是在船沿上搭上几块板子,众人排排坐在一起。

    而这艘船却是专门安装了带靠背的长椅,甚至还用棕垫和粗麻布将座位包了起来,充当软垫,坐起来舒适许多。

    曲花间打量一番这艘看起来还很新的船,不由出声问船夫,“船家,你这椅子不能拆开,若是要装货怎么办?

    “可以拆开的,底下有暗扣,要拆的话拨一下就开了,不过我家船多的是,有专门的货船。客官可是要载货?”

    曲花间了然,摆手道自己只是好奇,船夫也就不再多说,继续撑船去了。

    因为要先去北面,再往西城去,相当于绕城一圈了,时不时又有人到地方了要下船,路上耽搁不少时间。

    等到达城西时,天上居然像是漏了一般,硕大的雨粒先是零星几颗砸在众人头上,几息过后轰然而至。

    瓢泼大雨顷刻而至,头上用来防晒的箬笠虽也能勉强避雨,但脑袋还光秃秃的露在外面。

    林茂让曲宝小林护着曲花间先上岸避雨,自己给船夫付钱,船夫却护着脑袋大声说,“这么大的雨我也回不去嘞,先去那边避雨吧,我栓好船来找你们!”

    于是几人疾步跑向最近的屋檐,等着船夫过来收钱。

    福州多雨,且经常是这样的大雨,是以各家的屋檐都修得很宽,地基也比路面高一截。

    几人躲在屋檐下,除了雨太大溅起来的水花,总算不用再淋雨。

    只是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身上的衣裳就从里到外浇透了,小哈一身油亮的狼毫也一股一股纠结在身上,它连打了几个摆子,试图甩干身上的水汽。

    夏日气温虽然炎热,但大雨通常伴随大风,雨落下来后风比下雨前小一些,但吹在湿透的衣服上还是带走许多体温,曲花间只觉鼻尖一痒,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曲宝和小林赶紧捞起他的衣服下摆试图拧干,这时船夫也栓好船过来了。

    “诚惠二十文钱。”船夫十分厚道,只收了一人五文的起步价,宠物免费。

    曲宝掏出钱袋,数了三十个铜板给他,“多谢船家了,你要不是送我们回来,也不会淋这场雨,多出的钱你拿去喝口热汤。”

    船夫接过铜板,乐呵呵地道谢,“那就多谢客官了,客官可要坐车?我儿子刚好在城西做赶牛车的行当,你们要坐的话我去叫他来。”

    曲花间看看天色,第一轮大雨落下来后,天光渐渐亮起来,说明这场雨下不了多久,客栈离这里也不远,便婉拒了船夫的推销。

    船夫也不过多纠缠,随处蹲了下来,靠在墙根下等雨停。

    如他们这样被大雨捆在路上的人不少,有几个也和他们一样站在这家的屋檐底下,于是就这样闲聊攀谈起来。

    只可惜他们说的都是方言,几人听不懂,也没去搭话,倒是那船夫,估计是撑船久了,大多见他是熟面孔,与他闲聊来。

    曲花间就这样眼睛望着顺着屋檐流下来的水幕,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偶尔听见一两个能听懂的字眼。

    那些人叫船夫老麦。

    福州方言里墨和麦同音,看来那船夫姓墨。

    曲宝也听到了,于是上前搭话,“船家,你姓墨?”

    “是嘞,客官你听得懂土话?”

    曲宝摇头,“听不懂,只是听人说过墨记木匠铺,都是说麦记。”

    那船夫闻言,沉默半晌,才道,“客官有所不知,原先墨记木匠铺就是我家的,只是现在已经没有嘞。”

    谁曾想那传闻中的墨记当家人就是眼前这个靠摆渡为生的老头,曲花间不由多看他一眼。

    老墨眼中没有家道中落的颓丧,像在说昨天载了几个客人一样,将过往的经历说出来。

    “可惜嘞,以前我家生意好的时候,这城西有一半人家的家具都是找我打的。”

    闲话间,雨渐渐停下,蹲在屋檐下躲雨的行人渐渐散去,老墨也准备与几位客人道别,准备撑船回家,却被曲花间叫住。

    “可否耽误船家一些时间?随我去客栈聊聊,我给您多加五十文钱。”

    老墨闻言笑呵呵地答应,今天也是因为要下雨生意好,换做平常,他撑船一整天也挣不到五十文。

    等几人回到客栈,小林连忙翻出干爽的衣裳给曲花间换上,又将自己的衣服递了一套给老墨。

    他连连摆手拒绝,言道自己待会儿回家去换衣服就成,最后推辞不过接下一张干净的巾帕,将湿衣湿发擦了擦。

    等几人换好衣服,擦干头发,曲花间才将装着图纸的木匣打开,递给老墨。

    老墨衣袖还有些湿润,生怕打湿了宣纸,只伸出两个粗糙皲裂的手指捏着图纸,仔细端详起来。

    “您看看,这图纸上的船,有可能造出来吗?”

    老墨似乎有些老花眼,眯着眼睛将图纸举得老远,半晌不说话。

    曲花间一整日都在碰壁,连造船技艺最厉害的鲁记都直言造不出来,此时已然有些忐忑,见老墨许久不开口,不由泄气。

    “客官图纸上的船,不像在河上跑的嘞。”老墨眼神犀利,这图纸虽与他们木匠惯用的画法不同,但线条清晰,字迹明了,也不是看不懂。

    “船家好眼力,在下确实是想建造一艘能在海上远航的大船,若是请你来建造,不知可有把握!”

    曲花间见老墨看懂图纸后没像鲁记东家那样说他异想天开,不由充满期待。

    却见那老墨沉吟片刻后,将图纸放下,缓缓摇头,让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不过我可以问问我儿子,他造船的手艺比我还好嘞!”

    老墨说话大喘气,让人心绪跟着他起起伏伏的,曲花间无奈,又请他把儿子叫来。

    “今儿天色不早嘞,我儿子怕是已经赶车回去了,等我回家再跟他说,客官你明日有空没?”

    曲花间颔首,与老墨约定好明日一早他带着儿子过来,然后便让曲宝结了钱送他出去。

    谁知老墨拒绝了原本说定的五十文钱,只道明日等他儿子看了图纸再说。

    老墨走后,几人下楼去大堂吃晚饭。

    早上方家送来的海货,原本打算中午回来吃的,但在城南耽搁了一整天,于是刚刚才让厨房烹饪好端出来。

    曲花间这次带来福州的人不算多,除了经常跟在她身边的三个人,还有从弓弩坊调来的乔木匠师徒三人,以及充当水手的二十名护卫。

    零零总总,也有近三十个人,一到吃饭的点儿,直接将客栈大堂的桌椅坐满了。

    二三十个人分吃为数不多的几样海货,一人也就尝尝味道,只有曲花间这桌,每样能有完整的一只。

    蒜蓉大龙虾,清蒸石斑鱼,焖烧海参,还有几道客栈的特色菜。

    这客栈的厨子手艺一般,几样做法都中规中矩,但胜在保留了海货原本的鲜甜,让没怎么吃过海鲜的众人眼前一亮。

    曲花间平时一顿只吃一碗饭的,今晚也忍不住吃了两大碗,后面又经不住诱惑添了半碗,就着海参汤汁吃了个干净。

    抚摸着撑得微微鼓起来的肚子,几人趁着月色在客栈后院来回踱步消食,直到亥时正才回房歇下。

    天字一号房,里面除了桌椅床铺,还有屏风幔帐,遮挡放置浴桶的隔间,与之相对的另一边,摆着一张小小的书案。

    深夜,万籁俱寂,房间里的书案边还有明亮的灯光摇曳。

    曲花间检查完宝船图纸有无疏漏的地方,这才安心将宣纸放回防水防蛀的清漆木匣中。

    想了想,他又取来一页宣纸,裁成信纸的大小,提笔写起了信。

    阿酒安好否?

    见字如晤,殊不知同行方夫人竟是福州同知之女,聊表谢意送来许多海物,味道鲜美至极,可惜未能与汝共尝。

    今日寻遍福州木作坊,均无人能承接宝船建造之任,有一墨姓老者称其子或可胜任,明日观后方知。

    分别距今已有数月,久不通函,至以为念。

    愿君平安顺遂,得胜早归。

    第73章 试水 公子您也懂木作手艺?

    昨夜熬夜至子时方才睡下, 墨家父子到客栈时曲花间睡得正熟,不好叫客人多等,小林轻声将他叫醒,又端来热水给他洗漱。

    一番匆忙之后, 曲宝才将父子两人领进来, 恰好客栈提供的早食也好了, 还贴心地送到房间里来。

    “坐, 两位可吃过了, 一起吃点吧, 小林让厨房再送点上来。”早餐是一笼小笼包并一碗金钩蛋黄粥,分量不多,好在两人已经吃过了,连道不用。

    于是曲花间便让小林取来图纸给老墨的儿子看, 自己则专心吃早餐。

    老墨的儿子看起来十分年轻, 至多不超过二十五岁, 大高个子, 细长身子,但一双臂膀又因常年劳作而肌肉发达,撑得他细瘦的身材都显得壮实了些。

    他给曲花间拱手作礼后;便迫不及待拿起匣子中的图纸细细观摩起来, 没一会儿,便面露激动,嘴里悄声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偶尔能隐约听到一两句“妙极!”。

    昨晚吃得太撑,曲花间不怎么饿,慢吞吞喝完一碗咸香可口的粥,又吃了两个小笼包, 剩下的交给曲宝解决。

    等桌子上的食物吃完,碗筷收拾干净,那年轻人才眼神晶亮的抬起头来,“公子,您是要建造图上这艘大船吗?敢问这图纸是谁所著?”

    “这图纸是我画的,怎么了?你可有把握参与建造这船?”

    “如图上这般将一整根龙骨改成拼接龙骨在下并未试过,但感觉应该可行,可容我试试先做个小的来看。”年轻人视若珍宝的看着那些图纸,这拼接龙骨的想法新颖,图纸也画得条理清晰,简单易懂,可见著作人之造诣。

    “公子您也懂木作手艺?”

    曲花间摇头,他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别人看到过的更多罢了,“不是很懂,这些是都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我还做了一个模型,下水试过倒是看不出什么问题,你可以看看。”

    “如此甚好?敢问模型在何处?”年轻人眼神晶亮。

    模型放在船上,曲花间邀请两人去码头,顺便还可以在湖中试水,墨家父子自然无有不应。

    码头离客栈不远,几人步行片刻也就到了,看守船只的护卫看见东家,连忙将船梯放下,放几人上船。

    老墨的儿子墨巧梓拿到宝船模型后,爱不释手地寸寸观摩,甚至征得曲花间同意后小心翼翼拆开甲板木片,佝着身子将头伸进去看内部构造。

    里面太黑看不清楚,他又要来一盏油灯放在里面,然后伸头进去看,也不嫌呛得慌。

    一同前来的还有乔木匠三人,他的大徒弟周榆木也对模型十分感兴趣,等墨巧梓看完,他也钻进去看,然后两人还叽叽咕咕讨论起来。

    周榆木脑子一根筋,除了亲师父亲师兄,少有人能心平气和的与他聊上几句话,他在制作精巧东西上很有几分天分,墨巧梓又对造船颇有研究,两人志趣相投,瞬间引为知己,你一言我一语地探讨许久。

    等几人都轮流看了一遍,墨巧梓和周榆木合力将木片装回去,又撑着老墨的小船往湖中心给模型试水。

    湖心船只最少,湖风也大,两人争相将小船的风帆撑开,让它随风飘荡在水面。

    湖上的风突然大了起来,水面都被掀起阵阵波浪,小船底部装了沙子做配重,稳稳当当的随风而行,老墨用手撑船差点没能撵上。

    为了测试受力程度,墨巧梓又往小船上放了许多沙子,模拟装满货物的状态,小船瞬间下沉,船身吃水,只余一半左右在水面上。

    然后他拿起船桨,用力划动水面掀起大浪,湖水顺势拍打着小船薄木片制成的身体,多余的水甚至落在甲板上,顺着出水口又流回湖里,丝毫不受影响。

    似乎觉得难度不够大,周榆木脑袋灵光一闪,转头问曲花间,“东家,可以用咱们坐的这艘船去撞它吗?我想看看他会不会散架。”

    墨巧梓:“……”

    虽然他也想这么做,但他不敢说,还是周榆木厉害,他偷偷冲对方比了个大拇指。

    “你可真敢想,这小船可是少爷亲手做的,撞坏了怎么办!?”曲宝叉着腰,怒目指着周榆木,直呼他可真事想得出来。

    “怕什么,坏了我再给东家做一个便是。”周榆木丝毫不在意,摆摆手道。

    曲花间虽有些心疼自己的巨型手办,但还是点头让撞,“若是模型连这点撞击都承受不了,建造出来的大船载着人和货入了海,恐怕一触礁就报废了,届时可就不是一个小小模型的事了。”

    于是众人便眼睁睁看着墨家父子一人撑杆,一人划桨,加速往前冲去,重重撞在那艘比摆渡船小了数倍的模型小船身上。

    小船受力漂出去老远,甲板上的沙子也被抖落许多,周榆木指挥着墨家父子追上去,又给它来了一下。

    接连撞了好几下,眼看着那小船渐渐破败,船身拼接起来的木条都被撞断好多根,水流顺着那些孔洞灌进去,船身进了水,缓缓偏倒,但到底支撑住没有沉下去。

    “差不多了,再撞真沉了,捞起来吧。”墨巧梓回头询问,周榆木看着被淹了大半的小船,这才点头。

    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东家这木条削得也太薄了,才撞几下就断了。”

    众人:“……”

    周柏木闭上能看清那只眼睛,忍了又忍,最后一拳锤在榆木脑袋上,低声呵斥:“砰!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噗嗤!”墨巧梓看着周榆木挨揍,忍不住偷笑出声,转头悄悄打量那位好脾气的东家,被属下这样吐槽也不气恼。

    几个人合力把灌满水的小船捞起来,甲板上的沙子已然被水带走,能一眼看清整个模型的状态。

    墨巧梓将里面的水倒干,又将甲板上的木片拆掉,伸手把配重的沙子掏干净,这才钻进去一探究竟。

    “好的!龙骨还是好的!”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小船内部传来,墨巧梓还没把头收回来,就兴奋开口。

    曲花间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重重呼出一口气,一艘船最重要的部位就是龙骨,只要龙骨完好,其他部位的木板都是可以更换维修的,也就是说,将那些断掉的木条修补好,这又是一艘好船。

    试验完模型,众人回到曲家的商船上。

    图纸和成品模型都有了,墨巧梓心里有了谱,但他仍面露疑虑,“公子既然听说过原先的墨记木匠铺,应当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实不相瞒,现在福州城已没人找我们做事嘞。”

    他们父子二人手艺精湛,即便是没了铺子,也还有手艺在,但却沦落到摆渡赶车为生,个中艰辛不足为外人到也。

    “是啊,您有所不知,那鲁记放话,叫我们父子再不能做木匠,谁若是请我们做木工,便要找那家人的麻烦,他们整人的手段多嘞!”

    “不是说鲁家的儿子是南城街道司的吗?还有东西北城呢,他们也管的着?”曲宝不解。

    老墨摇头叹气,一直乐呵呵的脸上总算露出几分愁绪,“嗨!那些个当官的,都是一伙的……”

    “可惜了,我是个外地人,他们街道司应该管不着外地人吧?”曲花间笑笑,不甚在意地开口。

    老墨还是有些犹疑,“可是……”

    “我只问你们愿不愿意,有没有把握为我造出这艘旷古未有的巨型海船,其他一切事宜,均有我来解决。”曲花间放下手中茶杯,面色正经的看向两人。

    父子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犹豫了半刻,便重重点头。

    他们墨家,世世代代都是匠人出身,要让他们不再做木匠,等于是断了传承,任谁都是不甘心的,既然面前这位小公子有此魄力摆平那些人,何妨一试?

    “敢问东家,工钱几何?”墨巧梓试探开口。

    “你和老墨,老乔和两根木头,月银十两,干得好随时可以涨,若是真把船建造出来了,我出万两作为奖金,按功劳分配,你们意下如何?”

    一个月十两,父子俩便是二十两,他们两个赶车和摆渡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挣不到五两银子,何况还是参与建造这样一艘巨船。

    若是建成了,莫说那一万两奖金他们能分得多少,便是有了这份名声,也算是在木匠圈子里留名青史了。

    “多谢东家,几时开工?我和我爹回去收拾收拾。”

    墨巧梓摩拳擦掌,忍不住现在就上岗的样子引得曲花间一笑,“莫急,还早呢,我得先选定地址建船坞,仅凭你们几个人也不够,还得找更多的匠人才行。”

    “我还有些师兄弟,墨记关门之后他们有的去别家做事嘞,有的则改行嘞,东家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叫他们来。”

    “如此甚好,除了你的师兄弟,也可以帮我寻摸着其他人,我这伙计不是一次性的,若是成功造出第一艘,以后还要接着造的。”

    曲花间还给父子俩提前预支了半个月的工钱,作为帮忙招人耽搁生意的补偿,两人高高兴兴地领命而去——

    作者有话说:11号要去外地一趟,存稿到15号,如果16号没有更新就是还没回家,请假哈宝宝们,很快回来!

    爱你们[比心]

    第74章 白家 她又成了那个受家中宠爱的渔村小……

    搞定了主要研发人员的问题, 曲花间又开始琢磨着在哪里修建船坞。

    既然是建造海船,船坞自然是要修建在海边,他对福州不甚熟悉,手边也没有舆图, 于是打算去衙门看看。

    若是买地的话, 衙门是会提供舆图的, 甚至还会出具所买之地的地形图。

    选址的事很是顺利, 曲花间花了些银钱打点, 负责田地买卖的小吏便高高兴兴取出整个福州的舆图, 将要售卖的官家土地指给他看。

    离福州城最近的海岸线就在出城往东六十里左右,沿海岸线往北和往南各有一个风平浪静的海湾,都适合修建船坞。

    曲花间原本想买北面海湾的地,却发现福州城与这个海湾中间隔着一座山, 要过去需得绕路七八十里, 总路程加起来有一百多里了。

    而南面那个海湾虽然小了些, 但有条小河直通, 官道也很平坦好走。最后便定下了位于福州东南处这个海湾北侧无人居住的一块近百亩的缓坡。

    地契到手后,曲花间特意去实地勘察了一番。

    这处海湾外围是一片地质结构稳定的石头山峰合围而成,石山阻挡了外海的海风海浪, 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

    海湾内风平浪静,很适合建房造屋,坐落着一个不小的渔村。

    他们路过渔村的时候正值晌午,渔村里的汉子们似乎都出海打渔去了, 村里只有一些妇孺。

    女子们三五成群,或扎堆修补渔网,或翻晒着晾在竹竿上的鱼干,相互间有说有笑。

    有小孩儿在沙滩上拎着小篮子捡拾被海水冲上来的贝壳小虾, 曲宝心生向往,伸长脖子看向他们的篮子。

    不仅他们好奇这样悠闲自得的海边生活,渔村的人也同样好奇的打量着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人。

    原本闲话说笑的妇女们也不说话了,手上的活计没停歇,眼睛却时不时瞟一下由远及近的人和马。

    曲花间等人只是路过,也没打搅别人,驱马快速穿过了渔村,往东南面的缓坡而去。

    跟着马群疾驰的小哈闻到沙滩上鱼干的腥味,调转方向想跑过去一探究竟,被主人厉声呵斥后耷拉着尾巴继续前行。

    小哈现在莫约半岁多了,已经和成年黄狗差不多大小,平时精力旺盛,平时曲花间骑马,它就跟着马儿跑。

    除非有特殊情况,曲花间才会将它抱起来,半大不小的狼崽子起码有三四十斤,也不能久抱了。

    威风凛凛的狼崽很快引来一阵孩童的惊呼,这可比村里只会守着小孩儿拉粑粑的狗子气派多了。

    可惜众人一晃而过,很快那好看的狼崽便也跟着主人走远。

    临近官道的一间土屋里,皮肤白皙的少女听到自家幺弟的惊呼,走出门来。

    “白三伢,鬼吼鬼叫的作啥嘞?滚过来烧火!”少女双手叉腰,如大多数当姐姐的人一样,恶声恶气的训斥自家的皮小子弟弟。

    “我不!”被叫住的小男孩既想再和小伙伴玩会儿,又惧怕姐姐的巴掌,色厉内荏地尝试反抗。

    “你不窝秋利嘞是不是!”

    “不吃就不吃!”

    少女终于被惹怒了,顾不得烈日会灼红她白皙的皮肤,大踏步撵上去,在一堆小孩儿四散而逃之前精准捏住了自家幺弟的耳朵。

    “我出门一年,你皮子松透嘞是不是?今天我就给你紧一紧!”

    白三伢已经逃跑了小伙伴们,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凄惨的哭嚎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自主地散了伙,主动回家去帮着家里开始准备午饭。

    已经走远的曲花间等人没看见,暴揍幺弟的少女正是白初儿,她跟着方露华离开后便独自回到了渔村。

    褪去锦缎钗裙,换上粗布麻衣,头发随手用布条绑上,她又成了那个受家中宠爱的渔村小姑娘。

    曲花间等人纵马行至舆图上标注的那处地方后,四处观察了一番,发现果然如那位负责买卖官地的小吏所说,此处确实很适合修建船坞。

    只是官道没有通向这里,一旁还有一条河流将缓坡和渔村相隔开来,光靠河流载人运货始终不便,修建船坞的同时,还得修桥铺路才行。

    心中有了个大概章程,曲花间领着几人往回走。

    正是烈日当头,即使头戴箬笠,仍旧阻挡不了阳光的炙烤,几人汗流浃背,里衣都被浸透了。

    来到福州后,曲花间发现这边许多人夏日皆穿一种竹子制作的衣服,十分凉快,便给自己和手下每人买了一件。

    这种竹衣选用最细的竹枝剪成指节长短,用细线穿起来形成小小的网格,再顺着脉络编织成外衫或是坎肩的形状。

    穿在身上不会因为没穿外衫而失礼,还带着别样的风情。

    可惜再凉爽的竹衣也经不住烈日的炙烤,里衣被汗水打湿后,青黄的竹衣也染上湿意,颜色变得深沉。

    路过沙滩时,几人忍不住下马来,将鞋袜脱了提在手里,一手牵着缰绳踩着海水往前走。

    小哈本就是北方狼,一身狼毛厚实保暖,早已热得长伸舌头,此时得了主人的准许,兴奋地扑进海水中翻滚。

    犬科动物似乎天生就会凫水,它打湿浑身毛毛之后划动四肢,往水深处扑腾过去,接着又被海浪推回岸上,趴在沙滩上像条长毛的大水蛙。

    小哈得了趣味,再次狗刨出去,又被推回来,来来回回玩了数次,见主人快要走远,这才抖抖身上的水跟上去。

    这片沙滩是一种质地比普通河沙更粗糙的金色沙子,海水扑过,在阳光下映射出晃眼的白光,如同一条巨型的钻石项链,圈在海岸上,灼目非常。

    脚底踩在柔软舒适的沙子上,海水轻抚脚踝,海面上吹起了风,海风带走许多热意,曲花间舒服地眯起了眼。

    几人在缓坡那边耽搁了不少时间,走到渔村时,恰逢出海打渔的汉子们摇着渔船从海口处回来,顺着风很快便抵达岸边。

    今日似乎收获不错,渔民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正奋力将船上的鱼获往岸上搬。

    有女子小童走过来迎接自家汉子,曲宝眼尖地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白夫……白初儿!”曲宝高兴的冲不远处的白初儿挥手,正想尊称她一声夫人,又想起来这是在渔村,怕于她名声有碍,于是改口叫她全名。

    白初儿也看到了曲宝等人,将手中装鱼的木桶放在地上,笑着跑过来。

    “曲宝,曲公子!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白初儿带着竹叶箬笠遮阳,海边多水,怕弄湿衣物,她身上衣袖裤腿挽得老高,露出白皙的手臂和小腿,脚上也没穿鞋袜,赤脚走在沙滩上。

    渔村的人多是这个打扮,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见到几个外人,白初儿不好意思的将袖子放下来。

    “不是,我们去那边办点事,路过这里,刚好看到你,这里就是你家?”

    曲宝和白初儿在南下路上聊得挺好的,也有了些小小的友谊,此时熟络的寒暄起来。

    “对,走啊,去我家坐坐,我爹和弟弟今天打了好多鱼,晚上炖鱼给你们吃!”

    曲宝闻言没先回答她,而是转头看向曲花间。

    曲花间笑道,“怎好叨扰你们,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福州了。”

    “不叨扰不叨扰!是曲公子吧?”白初儿的父亲也瞧见这边的动静,笑着走过来。

    “还没感谢您顺路捎我家闺女一程嘞,今夜就在此处住下吧,给我们招待一番的机会!”

    白初儿也极力挽留,“听村长爷爷说今天晚上会涨潮,明天一早就可以赶海了,曲宝你不是一直想去赶海吗?”

    听到可以赶海,曲宝顿时双目发亮,转头眼含期待地看向曲花间。

    曲花间也有点心动,正好白家父女极力挽留,便顺势点头答应下来。曲宝瞬间欢呼雀跃,连小林都有些高兴的看向海面。

    白父的鱼获还没搬完,父女俩过来招呼曲花间,只剩另一个年轻小伙子在船边忙活。

    林茂走过去帮忙,那小伙子道了声谢,两人一同把满满四大桶鱼虾拎起来往白家走去。

    白初儿得了准话,跑过去将父亲的渔船拴好,又将剩下少数一点鱼虾装进木盆里,抱着走。

    白父则招呼着曲花间主仆往自家走去。他们家离岸边不远,几人很快便踏进院子。

    渔村的房子都是三五间修成一排,没有东西厢房,只在两边各修了一间小耳房做厨房和茅厕。

    也没有那种比人还高的围墙,院子只是用竹制栅栏围起来的一小片地。

    除了中间用海沙摊了一条小路直通屋内,院子里其他地方都种着规整的一排排蔬菜。

    白父笑呵呵地将几人迎进屋里,接着从外面走进来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这是初儿她娘,和她幺弟三伢,还有次伢,是她二弟。”

    白父给几人简单介绍完,又让妻子赶紧去烧水待客。

    白次伢和白初儿将鱼虾放在屋檐下,也走进来。“曲公子,你们先坐着,我娘烧水去了,我和弟弟先把鱼杀出来,待会儿好下锅。”

    “不必客气,我们也来帮忙吧。”曲花间挽起袖子走出去,曲宝小林也是跃跃欲试。

    白家父女推辞不过,于是一群人围作两圈,开始处理鱼虾。

    今日白家鱼获不少,除了一些小鱼小虾,还有好几条大货。

    几个人也吃不完这么多鱼,白父做主,将几条大鱼一半炖了,一半用水桶喂起来,明日给曲花间等人提回去。

    “不用了大叔,我们都是骑马来的,水桶也不好提,这些鱼还是留着卖钱吧。”白父看起来比曲福小些,曲宝自来熟的喊他大叔。

    “那行,明儿我给你们装点晒好的鱼干,那个好拿。”白父闻言点点头。

    几条大鱼很快处理好,又开始处理那些小鱼小虾。

    白家几个人熟门熟路的将鱼虾分类,好卖的用水缸暂且喂起来,明日背去城里卖掉,不好卖的就开膛破肚,简单涮洗一下摊在竹编簸箕里晒成鱼干。

    虾子也分几种,除了和草虾长得差不多的几样大小虾子,还有一种看起来壳更厚的,剥开来也没多少肉的,这里人叫它虾爬子。

    曲花间捏起来看了一眼,这不就是皮皮虾吗?曾经风靡网络的“皮皮虾我们走”说的就是这玩意儿。

    白初儿见曲花间看了那些虾爬子好几眼,以为他想吃,“这个虾爬子没什么肉,我们都砸碎了喂鸭子吃的,您喜欢吃虾的话,这个对虾好吃,待会儿我让我娘煮上。”——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宝宝们,出门几天弄感冒了,难受得很,今天暂时一更,明天双更补昨天的哈。

    这次出门看到了海,刚好进度也到这里了,大海真的很美,奈何没文化,写不出来它的美。

    第75章 吃饭 那我和曲宝一间屋子,他喝醉了,……

    白初儿母亲做饭手艺自然比不上客栈厨子, 但新鲜海鱼加入简单的调料,再用猛火炖煮,也别有一番烟火滋味。

    除了一大盆炖鱼,桌上还有一道白灼虾, 香炒海蟹, 海带咸肉汤, 和一小盘清炒时蔬。

    就连主食, 都是用的白净的粳米, 这在平日里总吃杂粮果腹的农家, 算得上规格很高的待客饭食了。

    白父还取出自己珍藏许久的浊酒,给客人一人倒了一小杯,酒坛子放在桌角,方便喝完了随时取用。

    八九个人就这样围着一张小方桌坐下, 白父举起酒杯, 率先敬了曲花间一杯。

    “曲公子, 多谢你顺路将我家闺女捎回来, 我敬你一杯!”

    “大叔客气了,不过是顺路而已,况且令嫒也付了路资, 该是我们多谢您的款待才是。”

    临时征用的粗陶茶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一饮而尽。

    浊酒略带酸苦,曲花间本来酒量也一般, 与白父和白次伢分别喝了一杯后,第三杯便开始慢慢啄饮。

    倒是曲宝,与白初儿相谈甚欢,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不少, 很快脸颊便染上薄红。

    曲花间夹了一块鱼肉,一边剃掉正中间那一排大刺,一边看着林茂黑着个脸从曲宝手中夺过所剩不多的酒坛子。

    “别喝了,你醉了。”

    曲宝转身欲抢,却不知怎么感觉林茂那张黑脸又黑了几度,顿了顿,收回手改喝茶。

    剩下的酒不多,林茂和白家父子一人分了点,白三伢眼巴巴看着大人分完了酒,抱起空坛子用筷子头蘸蘸坛底,然后放进嘴里舔着尝味儿。

    酸苦中带着点微辣的味道并不受小孩子喜爱,很快酒坛子被放到一边,还是香喷喷的咸肉汤好喝。

    白父看得乐不可支,“臭小子,叫你嘴馋,还不到你小子喝酒的时候嘞!”

    “我长大了肯定会喝的!你看你们都喝得这么香!”白三伢不服气,冲父亲顶嘴,白父也不恼,乐呵呵地给他舀了碗汤。

    白三伢接过汤,纠结片刻,把汤里的两片咸肉分了一片给白日里刚揍过自己的大姐,这才呼呼啦啦三两下将一碗汤下了肚。

    白家的氛围很好,父母慈爱,子女孝顺,待人接物也十分热忱,众人有说有笑的吃完这一餐饭。

    酒饱饭足,白初儿醉得厉害,被母亲搀扶着回房歇息了,两个弟弟见状主动收拾起碗筷。

    白父则给几人安排了房间,“曲公子你睡三伢这屋吧,这屋子去年新修的,亮堂些,两位林兄弟和曲宝你们挤一挤睡次伢的屋子,被褥都拆洗过,干净的嘞。”

    “三个人睡太挤了,来一个人和我睡吧,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曲花间道。

    林茂闻言点头,“那我和曲宝一间屋子,他喝醉了,我来照顾他。”

    曲花间颔首,嘱咐了两句便和小林进了屋子。

    小林将新铺的床理了理,又去厨房端来热水给曲花间洗漱。

    “少爷用手帕将就一下吧,我去找白大叔要些豆子喂马,热水放这里待会儿我来倒。”

    乡下人家通常都是一家人共用一张洗脸巾,也没备着多余的,用得时间久了,就黑黢黢的看着脏。

    曲花间虽不洁癖,但也爱干净,小林知道他对着那黢黑的布巾下不去手,干脆用手帕浸湿后拧干给他洗脸。

    想着拴在院子外的马匹,小林又要去给他们喂食。

    “咱们要不要给他们一些银钱啊?四匹马吃得可不少,都是人家的口粮呢。”

    曲花间擦干净手脸,点头道:“你拿些银子给白大叔试试,若是他不收也不必纠缠,明天咱们走的时候悄悄放屋子里就行。”

    果然,没一会儿小林喂了马进来,道白父果然不肯要钱。

    “白家婶子还给我一些煮好的小鱼,让我拿给小哈吃。”

    晚饭小哈就在地上捡了些鱼骨头吃,根本没吃饱。

    肉食白米对于主人家来说都是金贵食材,曲花间也不好找人家要肉来喂狼,只想着明天早点回城里给小哈找吃的,没想到白母竟注意到了。

    小哈中午吃完几条肉干到现在,也就啃了些没肉的鱼骨头,早就馋得不行了。

    要不是从小被人类喂养大没什么凶性,怕是早就将院子里的鸡鸭咬来吃了。

    此时闻到香喷喷的煮小鱼,垂在身后的狼尾兴奋地扫来扫去,围着小林转圈讨食。

    小林把缺了个口子的陶碗放在地上,想伸手撸撸狼头,却被歪头躲过,小哈眼巴巴地看向自己主人,像是在问自己可以吃了吗?

    得到曲花间一句“吃吧”之后,小哈这才欢快的大快朵颐起来,四五条巴掌大的小鱼很快便被嘎巴下肚。

    填饱肚子,小哈餍足地踱着步子走到主人身边坐下,曲花间刚洗完脚,莹白如玉的双足踩在脚盆两侧,上面还带着水珠。

    小哈讨好地舔舔主人的脚背,想替他将水珠弄干,痒得曲花间一个激灵,轻轻踢了狼崽子一下后赶紧收回双脚。

    也不等晾干了,三两下在裤腿上擦干双脚,曲花间坐进床铺里,伸手轻敲狼脑袋,“别乱舔!”

    小林见状笑着将水盆端走,又给小哈取来一碗清水。

    小哈凑过鼻子嗅嗅,高冷的撇开头。

    没有主人喂的香,不喝!

    小林:……

    也是不渴!

    ——

    翌日清晨,天色将将泛起鱼肚白,原本打算早起去赶海的,但不知是白初儿记错了日子还是村长算错了,头一夜并没有涨潮,今天自然也没有退潮。

    既如此,曲花间等人也不可能长住在这里等着退潮赶海,只能等来日方长了。几人干脆趁着早晨没那么热,于白家父女告别,骑马踏上回福州的路程。

    临走时白父给几人装了好些鱼干海带什么的,还有一小袋海蛎子干。

    同样的东西白初儿准备了两份,托他们给同知府的方露华也送了些,还有一封信。

    回到福州后,方露华便派人送她回了家,至今也有小半月没见了。

    白初儿当初在苟府时受方露华照拂,出府后方露华身无分文,她又当掉首饰供两人在客栈容身数日。

    这份相依为命的情分不是说断就断的,即使各自归家,也时不时有联络。

    等送走曲花间几人后,白初儿回家收拾两个弟弟的屋子,才看见他们藏在枕头下的银钱。

    主仆几人都想得周到,两个房间枕头底下都放了银钱,曲花间放了十两,曲宝放了五两。

    “爹,娘!快追上他们。”白初儿捧着银钱跑出来时,父亲正整理渔网准备带着儿子出海,母亲则端出簸箕在晒小鱼干。

    “哪还能追得上啊,人家高头大马的怕是跑出去几里地了。”白次伢看看姐姐手中的银钱,又踮脚看看曲花间等人离开的方向。

    “收下吧,人家也是一片好意。”

    半路上。

    “少爷您也在枕头底下放了银子!?”曲宝昨夜喝醉了,还有些头疼,时不时揉一揉太阳穴。

    “嗯,你也?”

    “我看她们家也不是很富裕的样子,还弄这么多好吃的招待咱们,林茂还说咱们的马吃了人家十几斤豆子呢,就留了五两银子。”

    “早知道少爷放了钱,我就不放了!”曲宝心疼的捂着心口。

    “你不是和人家有说有笑的,五两就心疼了?”林茂酸溜溜的道,一张黝黑的脸皮看不出表情。

    曲宝闻言,怒瞪他一眼,“就你话多!”

    “放就放了吧,你少吃些零嘴儿,一个月就攒回来了。”曲花间笑着打圆场,然后不顾曲宝因要少吃零嘴发出的哀嚎,勒紧缰绳往前去了。

    踏雪性情温顺,但体格却是数一数二的好,认真跑起来能日行千里,普通马望尘莫及。

    索性曲花间并未全力以赴,是以几人很快便挥着马鞭追上来了,只剩小哈缀在后面呼哧呼哧狂追不舍。

    “嘿,这傻狼,累坏了吧!看他还咬不咬我鞋子!”

    虽嘴上这样吐糟,曲宝到底还是心疼狼崽子,正要御马停下将它抱起来,可人家理都不理他,直接去蹭主人的马腿了。

    曲花间俯下身伸出一只手,拎着小哈举起来的前爪把它拉上来在怀里坐定,这才又策马而去。

    渔村离福州城有三四十里地,几人紧赶慢赶,一个时辰便进了城,到客栈时太阳才刚刚露出全貌没一会儿。

    昨夜在别人家借宿,曲花间都是和衣而睡,也没洗澡,小林知晓他每日必沐浴才觉舒坦的性子,连忙叫伙计送来热水。

    福州的夏天实在炎热,泡在浴桶里满头都是汗,曲花间也没泡多久,草草将黏腻的身体洗干净便换上干净衣服出来了。

    “对了,给方夫人的信和东西送去了吗?”

    得到小林肯定的答案后,曲花间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又去了牙行。

    匠人和选址的事办妥,接下来就要开始修建船坞,然后才是造船。

    福州繁华,不比杭州差多少,但情况又与世家林立,土地兼并严重的江南一带不同。

    这里的繁华是市井烟火气息浓重,不拘穷富,不论身份,这里的人靠着茫茫大海,总能弄到一口吃的。

    是以自卖自身的人很少,牙行挂牌售卖的奴隶不多,有六成是从外地押送来的官奴,剩下的才是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落入奴籍的本地人。

    曲花间需要大量人手修建船坞,之后造船和出海也得有信得过的匠人和水手,便将牙行大部分的奴隶给买下。

    饶是如此,也不过三五十人,人数还差得远。

    于是便让牙行帮忙招人,普通力工五十文一天,会点木工活的八十文一天,包两顿饭,若是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价格还能再提一提。

    这样的条件,很快便募集到上百人。

    牙行从曲花间这里赚到不少钱,态度很是客气,笑得见牙不见脸的,还送了几个身有残疾不好卖的奴隶作添头。

    虽然这种将人当做物品贩卖赠送的行为让曲花间很不适应,但还是笑着将那几个奴隶收下了。

    这些人不是天聋地哑就是缺胳膊少腿的,若是留在牙行卖不出去,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跟着他做事至少能吃口饱饭。

    和牙行约定好一个月后还需要数百人做长工后,曲花间让人将新招募来这些工人送去海湾那边。

    第一步便是将那片荒地上的草木乱石清理干净,然后修建员工宿舍和夯实船坞地基,这些事一百多个人怎么也够了——

    作者有话说:晚上八点过还有一更哈

    第76章 少年 让一个坡脚少年去做扛木头的活,……

    福州造船业发达, 又地处海边,植被不算繁茂,供需关系失衡,是以很多外地商人来此做木材生意。

    顾家在福州城也有铺子, 曲花间去信顾惊蛰没多久, 铺子掌柜便找上曲花间, 谈定价格后让人将木材送到海湾那边。

    因着有主家少爷这层关系, 掌柜给曲花间的价格比市价便宜了近两成, 这些都是墨巧梓告诉他的。

    墨家在福州扎根多年, 又是木匠出身,对木材价格十分了解,得知这些木材的价格后对曲花间的人脉又多了几分认知。

    想当初他们家没垮的时候也在顾家进过货,多年的老主顾了, 人家也只是给他们便宜一成而已。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船坞的修建紧锣密鼓, 数百人齐上阵,又有乔木匠和墨家父子带领的木匠团队,在七月中旬总算完工了。

    曲花间托顾惊蛰寻摸的龙骨材料早在七月初便送到了海湾。

    担心日晒雨淋弄坏木料, 三根数人合抱粗的溜直巨木被油布蓑草裹得严严实实,船坞刚一封顶,便被挪进室内。

    福州信奉海神,动土做事总要先祭拜一番, 建造这样前所未有的巨船更不能省略这个步骤。

    七月十八,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应墨家父子这些福州本地人的建议, 曲花间来到船坞祭海神。

    这事之前船坞开工时他就做过一遍了,此时已经是熟门熟路。

    祭神除了惯有的香蜡纸钱,还要有三牲,不拘猪牛鸡羊,只要是三种牲畜就行。

    曲花间并不迷信,但也对诸天神明和各方风俗传闻抱有敬畏之心,于是早几日便在黑市寻摸了一头瘸了腿的老牛,预备献祭海神。

    除了老牛,还有一头健硕的山羊,一头大肥猪。

    因三牲体积太大,便提前宰杀了割下头颅摆在供桌上,还有许多果子糕饼,各色供品一应俱全。

    曲花间举着三根足有大拇指粗的高香,站在最前方,其后是老墨乔木匠等人,再往后的祭台下面,数百名工人皆手持三柱清香,高举过头顶,对着茫茫大海稽首,嘴里念念有词,说着祈词。

    一番流程过后,海上风平浪静,据说只要海神没有掀起波澜,便是同意了信徒的祈求,老墨等福州本地人纷纷面露喜色,喜气洋洋的将供品放在一个稻草编织的草席上,放入海中。

    草席有一定的浮力,带着供品缓缓离岸,在海湾中央突然散开,供品也沉入海中。

    “东家,小的大大小小也看过十几次祭海神,您这次是最顺当的一次了,海神一定会保佑您的!”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帮着献祭供品后,笑嘻嘻地走过来说吉祥话。

    许多心思活络会来事的也纷纷凑过来,向曲花间道贺,说着祝词。

    事情办得顺利,不管是不是真的有海神,但至少能安抚人心,那些跟着老墨来的木匠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思也安定许多。

    虽说是建造这种闻所未闻的巨船,许多人都说些风凉话,但既然海神都同意了,应当是能成的。

    “借各位吉言了,海神仁善,三牲只取头颅,身子就让食堂炖了,给诸位加餐。”

    或许之前的吉祥话是为了讨好东家,不一定有多少真心,此时的欢呼声却都是实意。

    “多谢东家!”

    “东家心善,万事胜意!”

    “多谢……”

    祭神完毕,便要正式动工了。

    数十位木匠手持刀斧,围绕着那三根用来拼接龙骨的巨木,将其徒手修整成合适的形状,一时间木屑满天飞。

    曲花间看了一会儿,捻去头上沾染上的木屑,去别处查看。

    顾家送来的木头都是去了皮晾干的圆木,许多工人拿着工具,在木匠的指导下将其刨制木板待用,也有人负责搬抬这些木头。

    曲花间正欲找一处不被木屑波及的地方站一站,与两个抬着木头的人擦肩而过时,那走在前头的人突然手滑,半尺粗的粗木脱手而出,往曲花间所在的这边倒来。

    眼看木头就要砸到自己,曲花间脑子一懵,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紧闭双眼,任由那木头砸过来。

    被这么砸一下,起码得疼十天半月。

    曲花间心想。

    谁知疼痛许久未能袭来,曲花间总算反应过来,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睁开眼睛。

    只听到“哐当”一声闷响,木头落地,那站在木头后端的一个少年不知怎么跑到前头来,似乎是想阻挡那木头砸到人,但自己力不可支,最后被撞到在地。

    用来造船的都是最结实的木材,密度大,重量也大,这么粗一根木头砸在少年肚子上,将他砸倒后,又滑落在大腿上。

    曲花间看着都替他感到疼,那少年却在发出第一声闷哼之后迅速将木头推开,麻溜翻身跪在地上,冲着曲花间砰砰砰磕头。

    与他一同抬木头的人这才反应过来闯了祸,也跟着跪下来磕头。

    “东家饶了我吧,小的一时手滑,不是故意的。”

    曲花间不明所以,连忙跑过去将那少年拉起来,“你做什么?不疼吗?”

    少年哪里是不疼,他都疼得起不了身了,被曲花间一拉扯,头上顿时出了密密的细汗。

    “主人,奴不是故意的。”

    “别说那些了,你坐着,别动,怕受了内伤。”曲花间眉心紧蹙,正好小林走过来,他连忙叫小林去请大夫。

    海湾这里最近的城镇便是福州城,等一来一回把大夫请来,少年怕是都痛死了,曲花间略一思索,又让他去渔村那边问问,看看附近有没有赤脚大夫,先请过来再说。

    少年痛得厉害,曲花间答应不追究他后松下心神来,很快瘫软在地上,冷汗直冒,把曲花间吓得够呛。

    又怕他伤到骨头或是内脏,曲花间不敢挪动少年,只好就这么守着,等大夫过来。

    小林知道轻重缓急,两条腿都抡冒了烟,跑出船坞后又去牵马,很快便驮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回来。

    那大夫并非正经路子的医师,只是会看些跌打损伤,风寒感冒的小病,他先是问了少年伤到哪里,又摸摸他的肚子和大腿,然后叹着气摇头。

    曲花间心里一紧,“怎么了?大夫?”

    “唉,老夫不过是个渔村野医,实在瞧不出他这是怎么了,不过他说肚子痛得厉害,估计是内伤,还是得送去城里医馆才行。”

    听说这边出事后曲宝便赶了过来,听老头子这么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您说话别大喘气儿啊,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我们还以为没得救了呢。”

    “好了。”曲花间示意曲宝闭嘴,转头又问,“您看看,他这个样子可能移动?可以的话我们送他去城里医馆。”

    老大夫点点头,“应当是可以的,没摸到那块骨头断了,若是内伤,挪不挪的也没什么区别。”

    曲花间:……

    让曲宝给老大夫结了账,又让小林给踏雪套上马车,送少年去城里找大夫。

    开工第一天就出了安全事故,曲宝得留下坐镇安抚工人,于是让林茂和小林随少爷一同送那少年进城。

    踏雪不愧是日行千里的好马,哪怕是套了马车,也跑得飞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福州城。

    此时少年已然痛晕过去了,曲花间心渐渐往下沉,扶着被林茂背在身上的少年跑进医馆。

    医馆的伙计似乎习惯了这样突如其来的病人,很快安排少年在病室躺下,然后找来大夫。

    万幸些有惊无险,大夫诊治一番后说少年虽受了些内伤但不至于无可救药,只是疼晕过去了而已。

    接着又给喂了几粒药丸,针灸一番,少年这才悠悠醒转。

    大夫抽出银针,把了脉,这才徐徐开口,“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会疼几日,我给开几幅药,养上个把月就好了,切记,三个月内不能干重活。”

    少年听完这话,面上一急,却不敢说话,只见曲花间认真听完医嘱,冲大夫道了谢,又将其送出病室。

    “还疼得厉害吗?”曲花间转过身,见少年眉头紧皱,以为他还疼,关切问道。

    “这里不能住院,只能回客栈养伤,你要是还疼得厉害,就再歇会儿。”

    青年温和的声线暂且抚平少年紧张的情绪,他虚弱的开口,“多谢主人关心,奴好多了。”

    曲花间眉头微蹙,大概猜到少年应该是他之前在牙行买的奴隶之一,“我们家没这么大的规矩,你以后不用自称奴,也不用叫我主人,跟他们一样叫东家就行。”

    “是,主……东家。”少年面色苍白,小幅度地点点头。

    “你不必如此紧张,我看得见,刚才并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惩罚你的,说起来你还救了我呢,我该谢你才是。”

    听到这话,少年原本紧绷的心绪总算一松,不用担心被重罚,也不会被重新送回牙行,他总算放松下来。

    “多谢东家。”

    等少年缓了缓,林茂和小林一人一边搀扶着他出了医馆,曲花间结完账,拎着药包转身,才发现少年似乎一只脚是坡的。

    原来少年是作为添头送给他的奴隶之一,难怪会这么紧张,坡着脚,又受了伤,若是被送回牙行,恐怕牙行不会养着这样一个注定卖不了几个钱的奴隶吃白食。

    只是让一个坡脚少年去做扛木头的活,究竟是谁这么安排的,曲花间眉头微蹙,打算回去问一问。

    第77章 岑喜 以后,他也是有名字的人。

    “曲公子?”一道不确定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曲花间转过头,才看见是方露华,他拱手作揖,向对方见礼。

    “方夫人, 幸会。”

    “曲公子来府衙做什么?”方露华回到娘家后, 似乎状态好了许多, 人都看着年轻了些, 她款款走过来, 笑着与曲花间寒暄。

    “在下在福州置办了些产业, 遇见些小问题,文书大人招在下来问问。”

    原是曲花间招墨家父子做工的事让鲁记知晓了,他们早就放过话,谁要是找墨家人做木工便是跟他们家做城管头子的少东家过不去。

    偏偏曲花间就不吃他这一套, 于是鲁记便想整治这不懂事的外乡人一番。

    鲁记的少东家是南城街道司的, 且和其他几个区域的街道司的人关系也不错, 但曲花间的船坞修建在乡下, 他管不了,便使了手段找到户房司的人,以没有建造船坞的许可为由将他招来府衙问话。

    户房司主管辖地百姓的户籍和房产登记, 也就是发放身份牌和房契的部门。

    一般都是百姓拿着地契将房屋修建好,再带着地契和身份牌到户房司登记,等书吏上门核实后便可发放地契,哪里来的什么建房许可?

    不过是找个由头为难他而已, 曲花间倒也不紧张,他打听过,鲁记的少东家和户房司的人并没有交情,估计是使了银钱特意让他们为难自己而已。

    左右是收受贿赂, 曲花间不是无知小民,不会轻易被这样的问话吓到,有的是法子解决,于是便这样气定神闲的出现在了府衙门口。

    方露华闻言也不多问,笑道,“那一同进去吧,小妇人正好来给家父送东西。”

    曲花间多看了方露华一眼,见她眉眼舒展,郁气全消,话也比以前多了些,看起来状态颇佳,想来是放下过去那些糟污之事了,也忍不住替这位深明大义的女士感到高兴。

    进得府衙,户房司就在进门不远处,方露华还要往里走,两人就此告辞。

    跨进户房司的小门,里面只有两三个书吏懒洋洋的写着文书,曲花间说明来意,那些书吏抬眼撇他一眼,便又低下头假模假式的忙手中事务。

    曲花间枯站了一会儿,知道这是给自己的下马威,也不气恼,再次重复一遍后,又请见司长。

    书吏还是状若未闻。

    曲花间暗自冷笑,从怀中摸出一个钱袋,刻意抖了抖手,里头发出欻欻的钱币碰撞声,果然见那几个书吏一同抬起头来。

    就在曲花间正要将钱袋递过去之前,身后又传来方露华的声音,“曲公子,您还没好吗,一同回吧。”

    那声音没什么温度,甚至还泛着几分冷意,行贿被当场抓包,曲花间有些尴尬,他僵硬着转过头,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这就好了,方夫人。”

    曲花间没再去看那些书吏,转身便跟着方露华离开了府衙,“让夫人见笑了,此事确是在下不对。”

    “不怪曲公子。”方露华面色不愉,但语气缓和许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同理,官吏若索要民财,百姓也不得不给,到底我还是懂的。”

    “夫人高见,在下佩服。”

    “小妇人在青岱时便听说过曲公子收容百姓,为佃户做主的美名,心中十分敬佩,也知你为人,此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您先回去吧,您的事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曲花间疑惑,不由看她。

    “说来惭愧,小妇人方才有东西落在马车里了,回头来取时不慎听到你与书吏说的话。”

    方露华与曲花间分开后没走几步,便想起东西没拿齐,便回头去取,刚好听见曲花间对书吏说来处理建房许可的事。

    她虽算不上熟读律法,但建房还要许可这样的事根本闻所未闻,顿时便明白是户房司的人在刻意为难,于是便直接去找了她父亲,告知了此事。

    方同知向来是个嫉恶如仇之人,不然也养不出方露华这样大义灭亲的女儿,他不知道便罢,知道此事必会严惩相关人员。

    是以方露华及时阻止了曲花间给那些书吏塞钱,并将他带离了府衙。

    听完前因后果,曲花间拱手弯腰,冲方露华行了一礼,“多谢夫人,有同知大人这样为民请命的父母官,难怪福州如此繁荣昌盛。”

    与方露华分别之后,曲花间心情颇好的回到客栈,刚好碰到前日受伤那名少年撑着楼梯扶手从楼上下来,要回船坞继续做工,小林一脸欲言又止,显然沉默寡言的他不知道怎么劝告少年。

    “你做什么?大夫不是让你好好养着吗?”曲花间眉头微蹙,操碎了心。

    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洗干净后颇为俊俏的小脸,“东家,您不把我卖掉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已经好多了,能干活!”

    “行了,回房去躺着。”曲花间板着脸,少年还想再说什么,最后也没敢开口,乖乖听令回房间躺着了。

    其实他肚子也还疼得厉害,走路都费劲,只是多年的奴隶生涯告诉他,主子们是不养闲人的,除了那些贴身伺候的亲近仆役,像他们这样养来干活的奴隶,若是不能干活还要吃白食,那还不如不要。

    发卖去牙行都是轻的,有些牙行都不肯回收的奴隶,最后都是直接处理了事。

    少年没有名字,他从出生起就是奴隶,身契上写着奴二,所以别人便叫他奴二。

    奴二从没见过像东家这样温和的主人,从牙行将他们领出来时,不仅没嫌弃他是残疾,干不了重活,还每顿都让他们吃饱饭。

    在海湾修建船坞这些日子,是他短短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只要好好干活,每天就能吃上三顿杂粮饭,每顿一大碗,有时候还有肉。

    每次他都能吃得饱饱的,还能分一些给哥哥。

    他哥哥一条腿完全断了,走路都是靠绑在腿上的一根木棍,平日里干不了多少活计,也能和他一样分到一大碗饭。

    只是哥哥饭量大,一碗饭吃不饱,于是奴二便把自己的饭分一些给哥哥。

    那天扛木头的时候,奴二远远便看见东家了,他身子崩得紧紧的,就怕东家看见自己的坡脚,嫌弃他干活不行,将他和哥哥送回牙行。

    好在东家只顾着捻头上的木屑,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和他一起扛木头的人不知是绊了一下还是怎么的,木头倒向东家时奴二头皮都麻了,要是撞到东家,虽不是自己手滑,但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那一瞬间奴二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前去接住了那根木头。

    可惜木头太重,他年纪小力气也小,被木头连着砸了两下,当时疼得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即便当时不死,受了伤不能干活的奴隶,怎么也活不成了。

    怎么选都是死,奴二绝望了。

    可是谁能想到呢?东家和以往那些主人是不一样的,他不仅没有怪罪自己,还花钱给他看大夫吃药。

    即便是那位粗心大意差点让木头砸到东家的人,听说也没受什么惩罚,只是被管事训斥了几句,扣了三日工钱。

    三日工钱不过一百五十文,连给他看病的诊费十之一二都不够。

    奴二只想快快好起来,回去继续干活,虽然东家说了,不会嫌弃他吃药费银子,会养他到痊愈为止。

    但他心中仍有不安,不是不信任东家,而是自小到大的经历让他本能地认为,不干活就是没用的东西,随时可以处理。

    ——

    “你叫奴二!?这也能叫名字?”曲花间本来想问问少年叫什么名字,也好称呼对方,没想到得到这么个回答。

    “嗯嗯,我哥哥叫奴一,我叫奴二。”少年被拘在床铺里,又不好当着东家的面躺着,于是抱着小腿坐着。

    曲花间从来没听过这样简单干脆的称呼,哪怕是小林,名字再简单,那也是有名有姓的。

    “你姓什么?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少年听到可以改名字,明显有些雀跃,他睁着眼睛想了许久,才不确定的开口。

    “我记得我爹好像岑还是陈,记不清了,东家可以给我哥哥也起个名字吗,他叫奴一。”

    少年不识字,也记不清父亲姓氏的具体发音,曲花间只好让小林取来纸笔,在宣纸上写下了‘岑’‘陈’‘程’三个字,让他自己选一个。

    少年拘谨的看了眼,指了一下笔画看起来最少的‘岑’字。

    “那你以后就姓岑,你有钟意的名字吗?”曲花间提行,重新写下一个俊秀好看的‘岑’。

    少年摇摇头,“东家,我不识字,您可以帮我们取名字吗?”

    曲花间顿了顿,他是个取名废,从脚边狼崽的名字就能看出来。

    他想了想,道:“你和你哥哥生来就是奴籍,想必这些年也吃了许多苦,愿你们今后的日子没有痛苦和烦恼,不如就取欢喜为名。”

    小林在一旁听了,脑子懵懵的,忍不住开口,“岑欢喜?”

    好奇怪的名字。

    曲花间:“……是岑欢和岑喜。”

    少年单独念叨着这四个字,这是他和哥哥的新名字。

    “岑欢,岑喜……谢谢东家,我喜欢这个名字,我哥哥肯定也喜欢。”说着,少年就要起身给曲花间磕头,被小林眼疾手快地按回床上坐好。

    “少爷不喜欢人动不动就跪。”

    曲花间在宣纸的空白处写下两个新出炉的名字,“以后你叫岑喜,你哥哥叫岑欢,等我有空会重写身契,拿去衙门盖章,就算改名完成了。”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少年连连道谢,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等小林要将纸笔拿走时,岑喜试探着叫住他,问曲花间能不能把写了他名字的宣纸给他。

    这个当然没问题,曲花间将宣纸递给他,并教他认了上面的几个字。岑喜重重点头,珍而重之的将宣纸折好,放到了枕头底下。

    以后,他也是有名字的人,他叫岑喜,哥哥叫岑欢。

    第78章 捷报 终于收到了穆酒凯旋而归的消息。……

    造船事务繁多, 曲花间没在客栈待两天,便返回船坞继续忙去了。

    临行前,想到岑喜一个人受着伤也不方便,便让人将他哥哥接来照顾他。

    岑喜的哥哥年纪也不大, 两兄弟一个十六, 一个十四, 都还是半大少年。

    且岑欢还断了一条腿, 走路全靠绑在腿上的木棍撑着。

    岑欢得知自己有名字了以后, 兴奋不已, 正要跪下来给曲花间磕头,却因断腿无法弯曲而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曲花间看着这对难兄难弟,一时无言,也不知道究竟该谁来照顾谁, 只好让负责接人的护卫又跑了一趟, 把之前牙行送他的几个添头一并接了来。

    虽然话说得难听, 但便宜没好货这话实在不假。

    来的除了岑欢岑喜两兄弟, 还有三个人。

    一个天生失聪的,不仅什么都听不懂,连话也不会说, 沟通全靠比划。

    一个哑巴,也靠比划,好在能听懂人话,还能比划给那个聋子看, 两人交流竟然没什么障碍。

    还有一个倒是耳聪目明的,也会说话,就是一只胳膊废了,没什么力气, 连举起来都费劲,平时吃饭拿筷子都是用左手。

    曲花间简直要气笑了,当时接受这几个人时也没注意,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牙行给他送人情,分明是甩尾货。

    也不知道福州牙行从哪里集齐这残疾五人组的。

    见东家脸色不好,几人惴惴不安地站成一排,担心自己再被送回牙行去。

    曲花间叹口气,安抚几人,“别紧张,我只是想让你们来照顾一下岑欢岑喜,岑喜受伤,岑欢腿脚不便,你们……你们几个就相互照应一下,等岑喜能下地再说吧。”

    “是。”三个人,一声回答。

    另外两个,一个不会说话,一个压根听不见。

    交代完几人每日负责给岑喜换药,去大堂领饭菜之后,曲花间便准备带着小林回船坞。

    结果刚走出客栈,又被一个衙役叫住,说是同知大人传他问话。

    想必是之前方露华碰见那事有了结果,曲花间整理衣摆,将跟在身边的小哈送回客栈,又和衙役一同去了府衙。

    曲花间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风评颇佳的同知大人。

    他年纪莫约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花白,相貌与方露华有几分相似,只是眼下挂着青黑的眼袋,看起来像是长期睡眠不足。

    方同知对曲花间很和善,不仅一来就让人给他看茶,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虽言谈举止中不自觉的带着些官架子,但让人讨厌不起来。

    仔细询问了他与户房司和鲁记之间的纠纷后,便告知他,那鲁记少东家已然因贿赂上官被除名了。

    户房司几名参与此事的书吏也均被贬职,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叫他安心经营。

    曲花间修建船坞不是小事,方同知也是知道的。

    福州对外来商人落户经商很是欢迎,不仅大开方便之门,还在能力范围内给予了一些勉励政策。

    虽说船坞现在并没有盈利,但这么大一片地,该交的税也不少,而且他还招募了许多工人,也算替府衙解决了一小部分百姓就业问题。

    是以方同知对他还算支持,直言若是往后遇到这样的事情可以来找他。

    曲花间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一个麻烦,也是沾了方露华的光,于是回客栈后,又挑选了一些不算贵重但又用心的谢礼送去方家,这才骑着踏雪出了城。

    万事俱备,东风已至。

    接下来的几个月,曲花间一直待在船坞,眼看着那一根根价格不菲的木材被刨制成各种形状,然后渐渐被组装成一艘巨船的形状。

    大船框架即将组装完成的时候,已是中秋之后,曲花间时隔半年多,终于收到了穆酒凯旋而归的消息。

    信是穆酒亲笔所书。

    他率领五万将士北上,出边境后便兵分三路,左右两军分散开来阻击游荡四方的鞑靼部落。

    而他则率领中军直击鞑靼王庭。

    鞑靼王庭由数个大型部落组成,守兵十万,周边大小部落更是数不胜数,若是将所有兵力集结起来,至少二三十万兵力。

    好在虽是同族,但部落之间人心不齐,各自为政,若非大事,平日间少有往来。

    即便鞑靼王有所察觉,但临时想将分散在各处的部落召集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况还有边军左右翼将分散开来的部落逐个击破。那些零散部落自身难保,哪有余力支援王庭。

    穆酒就这样率领着三万骑兵,并两千骁骑营,以少胜多,直破王庭。

    这场突袭的最终结果,便是边军踏破王庭,在漫天箭雨和突袭而来的冲锋下,鞑靼损兵五万有余,鞑靼王率三万亲兵,抛弃家小,往极北逃去。

    周围部落则是跑的跑,散的散,还有近万士兵被俘,加上王庭的俘虏,足有三万余人。

    边军没有杀俘虏的习惯,况且两军交战,祸不及百姓,这也是中原礼仪之邦与外族蛮夷最大的区别。

    于是这些鞑靼俘虏便被套上枷锁随大部队一同回边城,至于那些老弱妇孺,则被留在了原地。

    虽未赶尽杀绝,也足以让鞑靼对大周谈之色变,至少十年八年内,他们是没力气也不敢再南下踏入边境半步了。

    至于边军这边,也有折损,好在除了经过特殊训练的三千骁骑营,弓弩营也每人配备一把神兵弩。

    尽可能的远攻让边军将士的损失减到最小,牺牲不到三千,重伤千余人,轻伤则是难免,占大多数。

    要知道,这样一场规模涉及数十万的战争,己方以少胜多的情况下,只死伤几千人,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决胜之战了。

    若非有连发弩这样的神兵利器,和主帅与将士们攻其不备,也不可能获得这样的全胜。

    大军不仅要带着辎重粮草,还要拉扯着俘虏一同往回走。

    穆酒等不及同大军一起归营,便带着五百骁骑兵轻装简行,先一步到达边城。

    接着便收到曲花间写给他的数封信件。

    一一读完心上人的信后,穆酒来不及处理军务,迫不及待地先给他写了回信。

    除了粗略讲述此次战况以外,信里更多的是穆酒对曲花间的思念。

    两人分开半年多,以往同样聚少离多,但通信从未间断过。

    就连很少在信里诉说情感的曲花间,都连着几封信上直白的说想他了,穆酒自然也不例外。

    这封信几经辗转,最后传信亲兵是乘坐运送木材的船来到船坞的。

    收到信那一瞬间,曲花间便明白穆酒肯定是回到边城了,但心里仍旧忐忑。

    直到看完信,得知他毫发无损,且大获全胜,曲花间这颗惴了许久的心才算安定下来。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原本预计半年能建造完成的大船,到现在还是个船架子。

    其实这个进度已经算是很快了,古代科技落后,削木组装全靠人力,不可一蹴而成。

    这几个月以来,负责大船主要结构的墨巧梓和周榆木几个人夜以继日,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

    连曲花间都看不下去了,让他们休息休息,但几人充耳不闻,每日天不亮便一头扎进船坞,直至夜色浸染才点着灯笼回到宿舍。

    几人都是手艺精湛的工匠,也很热爱自己的事业,尤其是墨巧梓和周榆木,两人虽说年纪轻,但在这方面很有天分,许多曲花间画图纸时没能发现的问题,都被他们一一列举出来并且解决掉了。

    将信放进怀兜里,曲花间将新绘制的图纸随手塞给墨巧梓,迈着大步走出船坞,回到他暂住的宿舍里。

    行动恢复后便回到船坞这边的岑喜正坐在书案上练习写大字,见曲花间回来后赶紧将练字的沙盘端走,又用衣袖擦擦书案。

    “少爷,您回来了?”

    曲花间点点头,让他替自己研墨,而后取出信纸提笔写信。

    即便三不五时就会写信寄回边城,但曲花间仿佛仍有千言万语没能道尽。

    一封信洋洋洒洒写满整整一页,犹觉不够,于是又取出一页来继续写。

    岑喜从前在上一任主家时曾在厨房做过事,自受伤后便领了给曲花间烧水做饭的活计,有时还会跟着东家学认字。

    这几个月大家都忙,连随侍东家左右的小林也经常在外跑腿忙碌,是以最近研墨添茶的活大多是岑喜在做。

    从没见过东家写信能写满一页信纸的岑喜不禁好奇,究竟是何等重要的大事,能让东家密密麻麻写上数百字呢?

    等曲花间写完信,见岑喜还磨着墨出神,也不打搅他,等砚台装满墨水,这才笑着开口。

    “我信都写完了,剩这么多墨水不用也浪费,你今日练习就用笔墨吧,沙盘放着改日再用。”

    “啊!我走神了,小的知错。”岑喜这才反应过来,东家早已写好信,都已经晾干了,自己还在不停磨墨,他赶紧认错。

    “不必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曲花间取出一叠废弃的图纸,将其翻了个面。

    “你要实在舍不得用纸,就在这个背面写吧,练字可不是用沙盘就能练好的。”

    “知道了,东家,谢谢您。”——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得不怎么满意,没把我儿砸的英勇表现出来,但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改,将就看吧宝宝们,对不起起~

    第79章 重逢 果真是曲花间心心念念的人。

    岑喜是个很聪慧的少年, 当初曲花间给他起名字的时候,那张写着两兄弟名字的宣纸被他要了去。

    后来曲花间偶然发现他用手蘸水在桌子上写那几个字,不仅笔画全对,还将曲花间的笔迹都模仿了去, 差别无二。

    于是曲花间便试着又教他写了几个字, 没想到他过目不忘, 只要看过一遍就能背着写出来。

    从此岑喜每日除了烧水做饭, 还多了一个识字的任务。

    曲花间很忙, 只是偶尔找来一本书给他读上两篇文章, 岑喜背下后便会比照着书上的字慢慢读写。

    几个月下来,他已经能认识许多字了。

    岑喜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认字机会,又自觉自己干的活不多,不该挥霍东家的纸墨, 于是让哥哥给他做了这么一个沙盘, 每天在沙盘上练字。

    岑欢和另外三个残疾人, 曲花间也给他们找了适合的工作, 给乔木匠当学徒。

    乔木匠性子良善,耐心也好,从他能把周榆木拉扯这么大就能看出来。

    他也确实不嫌弃这几个新徒弟, 每日除了忙自己的事,会特地抽空给几人教些刨木头,做榫卯的手艺。

    东家说了,不求技艺精湛, 只要让几个人学些简单的木工活,能养活自己就行了。

    几人也算争气,相互扶持着,竟真的学了些皮毛, 每次合力将木板刨得平整光滑,不输其他木工。

    岑欢学得最好,不仅学会了刨木板,还会做些像沙盘这样的小玩意儿,他还用自己攒的工钱托人买来轻便又结实的杉木,给自己做了条假腿。

    如今现在走起路来行动自如,只是稍微有些坡,套上裤腿再看,几可乱真。

    ——

    自穆酒的信寄来之后,曲花间就有些归心似箭,可又不放心船坞这边,只能按捺着飞回边城去找男朋友的心情,继续投入到造船事业上。

    大船的建造目前看起来很是顺利,但具体结果如何,还得建成之后下了海才知道。

    福州临海,造船业发达,海上不是没有航船,只是通常是和江船差不多大小,经不起太大的风浪。

    近海多礁石,离岸太远又怕风浪,是以这些海船走不了多远,多在福州境内航行。

    曲花间想要的,是能长途航行,贯通南北航线的大船,甚至有朝一日可以出海远航,像郑和下西洋那样去探索海洋对岸的宝船,其中难度可想而知,每个环节都不敢掉以轻心。

    这艘船建成后,可是要承载成百上千人,若是在茫茫大海上发生意外,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从已经安装上甲板的大船上下来,曲花间后退数十步,几乎要走出船坞,才勉强看清大船的全貌。

    大船外观已然进入收尾阶段,只等里面的船舱隔板和一些设施全部安装好,就能完工了。

    时间也跟随进度来到冬日。

    福州的冬天很好过,既不下雪,雨水也少,在户外也只需多穿一件夹棉薄袄就能御寒,甚至船坞里的工人们做活时连薄袄都穿不住,都是穿的粗布短遏。

    曲花间走出船坞,算算日子,距离上次给穆酒写信已经是两个多月以前了,便是回信的亲兵靠双腿走路,估计也该送到了。

    可回信就是迟迟不来!

    这几日曲花间都心情不愉,底下人也不敢招惹他,连曲宝每日的俏皮话也少了许多。

    唯有不明所以的岑喜,时不时会来请教问题,但也很快发现东家脸色不好,转头去找其他人问问题了。

    眼看着大船即将完工,曲花间也一日比一日不高兴,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肯再写一封信询问穆酒为何迟迟不给他回信。

    直到这天,他正与墨巧梓商量大船上应当配备多少艘运转小船和救生皮筏时,小林急匆匆地跑进来,“少爷,有人找您!”

    小林向来心细,从不在他正忙时打搅他,此时却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脸上还带着喜色。

    曲花间不明所以,但还是打发的了墨巧梓,跟着他走出船坞。

    时值黄昏,今天天气很好,傍晚天边竟烧起红云,透过云彩洒过来的光线金黄,一道修长的身影迎着夕阳而立,在背后印出一道宽肩窄腰的影子。

    曲花间看着那道背影,低迷了数日的眉眼瞬间泛起亮光,他急急奔过去,止不住扬起的唇角微张。

    “阿酒!”

    随着这声呼喊,男人转过身,眉眼舒展,果真是曲花间心心念念的人。

    穆酒迈着大步子,几步走上前去,接住朝自己扑过来的心上人,将他圈进怀中,“是我。”

    “想你了。”

    曲花间闻言,不知怎么地,鼻子微酸,大半年的分别似乎让他变得娇气又别扭,“你都不给我回信。”

    穆酒忙碌许久,终于安排好边境事务,又马不停蹄奔袭千里,此时也不替自己辩解,只道,“我的错,我该写信先让人送来的。”

    “哼!”曲花间在熟悉的怀抱里蹭了蹭,傲娇地冷哼一声。

    许久,他才恍然抬头,“赶了这么久的路,饿不饿?”

    “有点。”

    “走走走,回去吃饭,刚好今天岑喜去渔村买了几只大龙虾,应该快做好了。”

    曲花间牵着穆酒的手,不顾周围工人们奇异的目光,牵着他往宿舍走去。

    等两人走远,工人们才聚在一起,小声讨论,为什么东家要牵着一个男人的手,两个爷们儿,这样牵着不别扭吗?

    “叽歪什么呢?活干完了吗?”一声怒喝从人群之外传来,原来是东家身边的宝管事,众人不敢再讨论,赶紧低着头各自回到岗位,生怕被记住脸回头再被扣工钱。

    虽然东家是个温和好说话的性子,但他手底下这几位管事可不是好相与的,若是敢偷奸耍滑,轻则扣工钱,重的,直接就让你卷铺盖走人。

    在这里做工,包吃包住不说,工钱又高,伙食开得也好,谁都不愿意丢了这份活计。

    曲花间领着穆酒回到宿舍,岑喜还在厨房忙活,小林便进去帮忙,两人进了屋子等着。

    刚一进门,曲花间便被男人捉进怀里,一顿亲亲抱抱,直至小林来敲门表示可以吃饭了才被放开。

    饭桌上,曲宝和林茂赶着饭点回来,几人看到曲花间红肿的嘴唇,又看看多出来的穆酒,与同伴了然地对视一眼。

    接着埋头苦吃,三两下刨完碗里的饭便退出了吃饭的屋子。

    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人,穆酒倒是没再黏在曲花间身上,打搅他吃饭。

    一盘清蒸大龙虾其他人一筷子也没动,曲花间对着那梆硬的虾壳无计可施,碗中就突然多出一整只剥好的虾尾,穆酒还贴心地替他蘸好了蘸料。

    曲花间看了穆酒一眼,他正将虾钳掰下来,两个拇指状似轻松的一捏,硬壳便应声而碎,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碎壳捻干净,就要将钳肉放进曲花间碗里,才见他还盯眼望着自己。

    “怎么了?你不是爱吃虾吗?”

    “嗯嗯。”曲花间回过头,夹起一整只虾尾,咬了一大口,新鲜的龙虾肉肥嫩可口,配上只放了葱姜蒜和酱油的蘸水,味道正好。

    “好吃。”

    穆酒见眼前人腮帮子鼓鼓,显得脸上都有肉了些,可爱至极,不由得幻想对方要是长胖一些是什么样子。

    他将手中的虾钳肉放到干净的小碟子里,推到曲花间面前,又给他剥了一只,“多吃点,你又瘦了。”

    曲花间连着吃了两大只龙虾,肚子撑得不行,碗里还剩下不少,“吃不下了,好撑。”

    见他实在吃不下了,穆酒停下剥虾的动作,十分自然地将曲花间的碗端过来,三两下将剩下的龙虾和米饭吃完。

    “诶!我吃过的。”曲花间脸颊一热,来不及阻止,穆酒已经风卷残云吃完了他的剩饭。

    “这有什么,你的口水我都吃过。”

    曲花间脸颊微红,穆酒忍不住凑过来与他对视,谁知一句话把人逗得恼羞成怒,揪着他的大腿狠狠一拧。

    穆酒倒吸一口凉气,干脆凑得更近,衔住那粉嫩的嘴唇,又吃了一番口水。

    屋外,小林拎着水桶,往厨房送了好几回水,岑喜腿脚不便,被拘在灶口前烧火,眼睁睁地看着小林掺了满满一大锅水,还让他烧开。

    “小林哥,是要杀鸡招待那位客人吗?”岑喜不解,烫鸡毛也用不了这么一大锅水啊。

    小林:……

    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小林没多说什么,只是纠正他,“穆将军不是客人,是……反正你以后叫他将军或者公子都可以,把他当少爷一样伺候就行。”

    岑喜不明所以,懵懂地点点头,只当穆将军是少爷的亲戚。

    等两人吃过饭,小林带着他给少爷房间里的浴桶掺满水,两位主人沐浴完后,小林让他又烧上一大锅水备着,岑喜才倏地反应过来,一瞬间脸涨得通红。

    以前在上一个主家时,若是当家主人和主母宿在一块儿,主母的贴身丫鬟也会来厨房吩咐他备上一大锅热水,等着半夜主人叫水时送去。

    岑喜虽然年纪不大,但也知道叫水是什么意思。

    原来,东家和那位相貌俊逸的穆将军竟然是一对儿。

    男子和男子,也可以在一起吗?少年懵懂的想。

    ——

    翌日清晨,小林走进厨房帮着岑喜做早饭,才看见昨夜烧的一整锅水都被用完了。

    往日穆将军和少爷一起住的时候也会用水,但从没用这么多过——

    作者有话说:这好像是第一次上本垒?写着写着昏头了,前面的剧情不去仔细翻完全忘得一干二净。

    ps

    我打算给安排一个孙子,(养子,本文非生子文。)但取名废真的很无奈。

    征集一下崽崽的名字,宝宝们有合适的想法可以写在这章评论区,采纳之后会有小红包感谢哈,爱你们。

    第80章 赶海 把这些做成耗油,以后做菜用。……

    曲花间睡到日上三竿才缓缓睁开双眼, 身旁的位置已然没有温度,显示穆酒已经起床许久了。

    身体某处传来异样的不适,腰肢也酸软无比,好在身上清爽干净, 没有黏腻的感觉, 想必是那狗男人趁自己累得睡着之后替他清理过了。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 牵扯到某个被蹂躏过度的部位, 忍不住皱起眉头, 发出一声闷哼。

    穆酒耳聪目明, 很快听到房间里的动静,知道他醒了,赶紧推门进来,伺候着辛苦一整夜的人穿衣服鞋袜。

    曲花间白皙圆润的足趾被人捉在手里细细揉搓, 忍不住挣脱开踢了他一脚, “快穿!”

    穆酒被踢了也不恼, 知道他身体不适, 赔着笑脸规矩地把袜子替他套上,然后穿上布鞋。

    吃完一碗清淡鲜甜的海鲜粥,曲花间试图走路往船坞去看看情况, 但身体上的不适让他没走两步便要停下来歇会儿。

    “别去了,有曲宝他们盯着呢,你一日不去也没什么。”穆酒将人拦腰抱起,往回走。

    曲花间气不过, 在他胸膛上摸索一番,找到某个突起,狠狠一拧,“你还有脸说, 我都说不行了,你还要……”

    “嘶~好疼,这个算不算你说的家暴?相公。”穆酒抱着人的手分毫未动,面上却仿佛疼痛难忍的撒娇。

    曲花间忍无可忍,手下更加用力,换来一声真切实意的“嗷~”

    一直跟在两人脚边的小哈仿佛听到同类的声音,也跟着嗷呜嗷呜地嚎叫。

    曲花间腰疼了三日,穆酒就打了三日的地铺,第四天清晨,他总算消气,领着穆酒和其他几个人去赶海。

    上次在白初儿家借宿时,本来第二天说好去赶海的,但当夜并没有退潮,也就没去成,后来又因诸事繁忙一直没能实现。

    如今能和穆酒一块儿赶海,倒也正好。

    众人在船坞待了几个月,也大概摸清了海湾这边的涨潮规律,昨夜涨了大潮,今天海水必定会退下去许多。

    船坞附近不远处就有一大片沙滩,几人卯时正就起身收拾齐整,各自拎着木桶和篮子,打着灯笼屐着防水的皮靴往沙滩那边走去。

    走到沙滩上时,天都还没亮,曲花间这两日睡得踏实,昨晚又早早地歇下,就等着今天早上出来赶海,此时十分精神。

    冬日早晨风大,穆酒取出一件昨天用披风改短的斗篷给他穿上,腰带束得紧紧的,又用绳子将袖子扎紧,这才放他走下沙滩。

    曲宝看了眼腻腻歪歪的两人,不知怎么气从心起,回头瞪了眼木楞的林茂一眼,轻哼一声弯腰捡起脚边的一只海星。

    林茂无奈,他不如穆酒手巧,做不来针线活,可出门前也拘着曲宝多添了件衣服。

    潮水褪去,沙滩上有许多搁浅的小鱼小虾,还有海星螃蟹贝类等各式各样的海鲜,甚至能看到沙子上有许多小孔,圆形的刨开来是一个个小小的沙蟹,扁的那种下面则是长长的竹节蛏。

    曲花间对贝壳不是很感兴趣,指着螃蟹虾子这些东西捡,还在一处水洼里捡到一只比手掌还长的龙虾。

    穆酒知道他的喜好,也挑着他喜欢的东西捡,很快两人便装了满满一篮子。

    将篮子里的海鲜装进大木桶里,曲花间看见曲宝尽捡些五颜六色的贝壳海星,还有一些香螺,这些东西没什么肉,但烹饪得当也是一道美味。

    “喏,给你。”

    林茂走到曲宝身边,伸出手摊开掌心,里头是一枚颜色均匀的紫色扇贝,这种扇贝并不常见,曲宝捡了一大篮贝壳都没见到有白色和褐色以外的扇贝。

    他两眼发光的接过来,用袖子擦干净上面的沙子,兴奋地对着刚冒头的晨光仔细端详,等看够了,才小心翼翼地塞进怀兜,挑着眉毛拍拍林茂的肩膀,“算你有良心。”

    “快看这边!这边有海蛎子!”岑喜不知怎么越走越远,竟走到沙滩尽头一处礁石嶙峋的地界。

    海蛎子就是生蚝,味道鲜美异常,曲花间顿时来了兴趣,将手中的篮子腾空,朝那边跑去,穆酒见状也跟了上去。

    只见那些礁石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形状的海蛎子,颜色形状与礁石融为一体,要不是天色渐明还真发现不了。

    众人手里都带着刨沙子的小铁锹,此时用来敲海蛎子正好,这东西在海边不算稀奇,时不时便会买一些回来吃,但自己上手敲还是第一次。

    海蛎子紧紧贴在礁石上,有的连一点缝隙都没有,敲起来很是费劲,还是小林想了个办法,不用整个敲下来,只要把海蛎子壳撬开,把里面的肉取出来就行,不仅好操作,还轻省,等带回去用水洗一洗,照样煮了吃。

    众人弄了许久,直到天光大亮,太阳高悬,这才乘兴而归。

    岑喜坡着脚走得慢,刚才敲海蛎子都只能在礁石外围转悠,此时拎着装得满满的木桶走在沙滩上更是费劲,小林见状想接过他手里的木桶。

    “不用了小林哥,你一个人提两桶也不好走。”岑喜把木桶往后背了背,咬着牙继续坚持。

    小林拗不过他,只好搭把手替他减轻些重量,两人并排走在最后。

    等回到宿舍,曲花间才惊觉,他们竟然弄了许多海蛎子肉,除了两大桶海鲜,和两桶完整的海蛎子以外,还有整整一桶的海蛎子净肉。

    “这怎么吃得完,要不晒成干吧。”曲宝看着那一大桶海蛎子肉直发愁。

    几人正围坐一团用丝瓜络刷洗其他海鲜,曲花间闻言看了那桶海蛎肉,道,“不用,待会儿把这些做成耗油,以后做菜用。”

    “耗油?那是什么?”

    面对众人的好奇,曲花间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时代耗油还没被发明出来呢,甚至连生蚝这个称呼都没听见有人叫过。

    海蛎子就是海蛎子,可以晒成干,但没人想过要把它做成油。

    曲宝捏起一块海蛎子肉,仔细端详,“这海蛎子肉好像是瘦的,炸不出油来啊少爷。”

    “不是猪油那种油,是一种调料,等做好了你就知道了。”曲花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于是卖了个关子。

    早饭就是赶海捡回来的各种海鲜,配上一锅虾粥,众人吃得肚皮溜圆,新鲜的海鲜实在鲜甜,每次吃都让这些内陆人不由自主的吃撑。

    吃过早餐,曲花间本想上手清洗海蛎子,但被曲宝拦住了,他麻利的找来几个大盆子,和小林岑喜一起将海蛎子肉淘洗干净。

    然后又在曲花间的指挥下把海蛎子肉倒进锅里,掺水刚好没过海蛎子肉,开始熬煮。

    煮了莫约两刻钟,海蛎子里面的汁水就渗出来融进汤汁里,体积也缩小了许多。

    小林将海蛎子捞出来,问:“少爷,这些肉怎么弄?”

    煮干了的海蛎子肉没有刚熟就起锅时鲜美,但也能吃,秉着不浪费的原则,曲花间让他给煮大锅饭的厨房送去,就当给工人们加餐了。

    苍蝇腿也是肉,每人会嫌弃有些煮过头了的海蛎子肉不够鲜的。

    剩下锅里的汁水则放些盐慢慢熬煮收汁,期间曲宝不停的捞起浮沫,等到汤汁有些浓稠质地时,耗油就算完成了。

    一大桶海蛎子肉至少二三十斤,熬出来的耗油也有一小盆。

    曲花间取来勺子,舀起一点尝了一口,咸鲜的味道直击味蕾,比从前在超市买的科技调配的耗油鲜了不知多少倍。

    就是不如瓶装耗油浓稠,但是目前没有淀粉勾芡,也只能这样了。

    其他人也学着他弄了点耗油尝味,一时间惊为天人,曲宝竖起大拇指,“少爷,好鲜!舌头都要鲜掉了,您可真神了!”

    岑喜也两眼发亮的看着他,“东家,您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太厉害了!”

    “我也是以前在古籍里看到过,没想到真的能做成。”曲花间当然不能说是在小视频里学的,只能把一切推给古籍。

    “找个罐子装起来吧,以后烧菜的时候放一些,应该会好吃许多。”

    很快曲宝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个带盖子的陶罐,洗干净后就要将耗油往里装,被曲花间及时阻止了,

    “把罐子用开水烫一遍,这样储存得久些。”

    曲宝从不怀疑自家少爷的话,闻言点点头,“哦,好,对了,少爷,这个可不可以做来卖啊,咱们铺子又可以添新东西了。”

    “就你机灵,做这个也挺费事的,要量产的话还得再建个作坊。”曲花间笑道,曲宝跟着他久了,现在也跟他一样,什么生意都想沾一沾。

    “那这事儿交给我吧少爷,反正造船的事也差不多了,您和林茂盯着就行了。”曲宝自告奋勇道。

    “行,看你能不能在咱们回边城之前把这事儿办妥,要是办不好,你就一个人留在这儿。”

    曲宝闻言哀嚎出声,“嗷~少爷,您真舍得!?”

    话虽这么说,但大船收尾也还有些日子,曲花间更不可能真丢他一个人在这。

    接下来的日子,曲宝独自去忙建耗油作坊的事,小林见曲花间身边有穆酒事事亲力亲为的照顾,还有岑喜打下手,基本用不上自己,也跟着去帮忙了。

    直捣鞑靼王庭的事穆酒是私自进行的,并没有报予朝廷,出征告捷也没通知朝廷,如今没有鞑靼时常侵扰,边关事少,又有副将潘多颜坐镇,他即便抽身离开边城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便决定待在福州等曲花间忙完再一同北上。

    两人小别胜新婚,又彻底坦诚相见,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穆酒更是连平日里端茶送水的伙计都从小林手里抢走了——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赶海了,我好想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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