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六点五十，三人靠近校食堂。
校食堂有四个门，其中供给学生通行的门一共三个，有两道门外接道路都是丁字路——代表竖钩的那段路非常短，走出去便是一条宽敞大道。
大道一头又连接着一条上通女生宿舍下通男生宿舍的坡路。
三人现在就在坡路拐弯进大道的口子这儿。
刚才三人跑得飞快，沈慕斯突然缓冲停下时宁梨还由于惯性往前蹿了两步，随后又被沈慕斯拽了回去。
沈慕斯半蹲着，打手势让宁梨和李诗书一起蹲下，宁梨起先没看懂，李诗书拍她肩膀提醒她才明白是什么意思，跟着照做。
“我去看看情况，你们小心，有什么异常梨梨你跟着阿诗就好。”
宁梨脑海里有一千个问题，当前却只能憋在肚子里，看着沈慕斯往食堂门口跑去。
“你刚刚说，遇到了一点突发状况？”李诗书又拍拍她的膝盖，问。
宁梨朝食堂张望，试图看清里面的景象，可惜食堂外的绿化也非常好，她的视野受到极大限制：“对，我被那些游魂困住了。”
“虞璃救了你？”
“嗯……我不太确定，应该是吧？”宁梨说，“我是被她叫醒的。”
“刘岚当时也和你一起被困住了？”
“对，因为我们是一起跑的。其实本来都快出楼道了，但是她摔了一跤，所以我就……”
宁梨边说边看李诗书的脸色，从她开始回答第二个问题起，李诗书面无表情的脸好像就更冷漠了。
李诗书冷呵一声。
倒也没说什么。
于是宁梨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当时，我听到了很多女生的声音，因为那会儿我完全喘不上气，所以也没有什么能力去分辨她们说了什么。可在那当中……好像也有岚岚。”
“所以呢？”李诗书道。
“所以、所以……”宁梨低头揪了揪自己的手指头，“她大概不是玩家。”
李诗书：“还不算太笨。——起来。”
宁梨抬头。
食堂门口，沈慕斯正朝两人大力招手。
*
食堂里除了她们，没有别的学生。
时间又过去三分多钟，现在六点五十三了。
沈慕斯拿自己的校卡点了三份餐。
只有宁梨面前摆着一碗豆浆、一根油条、两个包子和一枚茶叶蛋。
李诗书面前没有包子，沈慕斯面前少油条和一个包子。
“吃包子的时候注意不要溅到衣服上。”沈慕斯说，“你只管吃，耳朵顺便听我们说就行。”
李诗书端起碗抿了一口：“她知道刘岚是npc了，是不是可以跳过这部分？”
“……其实也没有很确定。”宁梨夹起油条蘸了蘸豆浆，默默道。
李诗书瞥她一眼，咬下三分之一油条，速度咀嚼吞下，又咬下三分之一，然后边吃边说。
“你还记得，我和她是一起回来的吧？”
宁梨点点头。
这个她当然记得。
从下一秒开始，李诗书和沈慕斯说话就跟开了倍速的视频一样，除了换气，基本听不出代表断句的停顿。
“我知道副本里不止一个玩家，但是我不知道玩家的传送机制，比如分不分批次，分批次的话批次内有没有先后。再加上教室里当时不止我和刘岚，所以我一开始就对她留了个心眼。”
李诗书咽下最后一截油条，端起豆浆咕咚咚又喝几大口。
“如果你是玩家，被人拍醒后看不见人，是会向周围同学确认，还是立即追上去？”
李诗书不需要宁梨回答：“从刘岚跟上我的速度来看，我认为她没问过其他同学。她直接锁定了我，这让我觉得她目的性太强，不像一名玩家。”
“之后她的行为都让我找不出什么差错，直到熄灯之后。宁梨，你仔细回忆一下，有听见过你的上铺传来任何声音吗？”
宁梨想了想，那会儿她的注意力大半都在宿舍门外，对宿舍内确实忽略太多，不过刘岚作为她的上铺，稍微有点动静，以宿舍上下铺的构造，精神紧绷的自己都能很容易地觉察到。
“应该……没有吧。”
“那时候我已经有八成把握——连你这样能忍的人都会在极度紧张下发出足以让我察觉的声响，回宿舍路上黑暗处要靠紧我才能往前走的刘岚，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以她的胆量，理应比你更先发出声音，更何况后面还出现了砸门的怪物。”
“后面的我来说吧。”沈慕斯将鸡蛋砸在桌角，滚了几下，开始剥壳，“除了刘岚，当时我们对于虞璃的身份也存疑，所以阿诗的发现，不管怎样都不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在那之后，刘岚露馅的地方就更多了。”
“一次是想要我们去救江霖霖，但是舍管老师在的时候她半个字也没说。另一次是给江霖霖包扎的时候，她特意拿了江霖霖的校服衬衫，知道错了也没立马去换。”
宁梨知道之前的怪异感来自什么地方了。
玩家听到清醒梦这一说辞，谁都知道这是假的，根本不需要去求证，这种情况下要么默认李诗书是玩家选择配合她，要么怀疑李诗书是npc暂时迎合她。
当然，站在宁梨的角度，一般npc是不会主动跳出来帮助玩家的，少说也得玩家殉了一两个它们才会“大发慈悲”、“好心出手”。
另外就是在楼道里，被那么多游魂围着，原本那么害怕的刘岚，怎么会还能气息那般平稳地问她“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沈慕斯三两口吃掉茶叶蛋，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分钟食堂关门，梨梨你快点吃，茶叶蛋可以路上剥壳，先把包子吃完。”
李诗书把沈慕斯和自己的餐盘叠到一起，拿去收餐区放好。
“虞璃我和阿诗目前认为她是一名老玩家，身上可能拥有道具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可以克制鬼怪，暂时不清楚有没有等级限制。”
——沈慕斯觉得，李诗书很可能也是因为这一重猜测，才最终没有选择暂先离开。
宁梨：“嗝儿。”
沈慕斯站起来，拿上李诗书的书包：“走吧。”
宁梨背上包端起餐盘，边走边说：“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明明食堂离教学楼更远，万一有很多人还得排队，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两个原因。”接过自己书包的李诗书为她解答，“第一，昨晚女生宿舍楼除了我们和一楼女生，大概率都死完了，从变成游魂的形态来看，多半不会离开宿舍楼。鉴于男生宿舍楼的消息还是未知，我们需要来食堂打探一下情况。”
宁梨一呆：“……我忘了。”
李诗书从她手里拿过餐盘将碗筷一一放好，塑料袋丢进垃圾桶，这时已经有食堂师傅来赶她们了。
沈慕斯拉着剥一半壳的宁梨往外跑。
三人夺门而出。
宁梨被强制醒神，紧接着身体一个急刹，李诗书的声音又从右边徐徐传来。
“第二，我个人怀疑副本给玩家提供两种选择并不是为了照顾新玩家。如果这其中有什么问题，比如不同的食物补充的体力不一样，很可能影响到玩家之后的行动。参考原有记忆，我选食堂。”
“时间差不多了。”沈慕斯说，“虽然刚吃过饭不宜剧烈运动，但是健康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宁梨吞下半个茶叶蛋：“等——”
两人身影如离弦之箭。
食堂到教学楼接近一公里。
七点零五分上早自习。
剩余时间不足五分钟。
玩命啊这是？！
*
宁梨撑着最后一口气摸上教室门框，听早自习铃声叮铃铃响起。
教室里坐着满满当当的学生，讲台上站着手持细长教棍的语文老师。
“很好，今天没有同学迟到呢。”
语文老师温和嗓音中带着一丝遗憾。
宁梨眼睛飞速从人模人样、身着夏季校服的学生中找到熟悉的室友们，她拖着阵阵发软的腿和翻江倒海的胃慢慢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抹一把又热又疼额前闷出的冷汗，瘫在座位上喘气，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接下来，请大家拿出必背小册子，开始自由背诵。”
沈慕斯恰好是宁梨同桌，宁梨一坐下，她就竖起打印册，扭头对宁梨说：“梨梨，不好意思，本来不至于这么赶的……”
宁梨没力气说话，趴在桌上小幅度摆手。
要不是她自己提出和江霖霖互换，给了刘岚下手的机会，她们原本有很充足的时间，实在怪不到沈慕斯和李诗书身上。
“待会儿说”，宁梨余光看见语文老师从讲台上下来巡视，急忙给沈慕斯做了个口型，从抽屉里翻出自己那本打印册。
这些必备篇目有很多“宁梨”已经背过，宁梨从不太熟的地方开始默读，每当语文老师经过，宁梨才努力读出声音来，这样节省了很多力气。
等语文老师走到离宁梨二人比较远的过道去，稍有松懈的宁梨忽地又捏紧了a4纸边缘。
她看向黑板上由昨天的值日生手写的课表。
今天第一堂课正是语文。
而语文老师雷打不动每日必做的事情是——
抽取一名学生背诵随机一篇必背古诗文的某一首，或者某一段。
以前语文老师都会提前划定几首范围，这次，任凭宁梨怎么想，都记不起昨天语文老师划定的范围到底是哪几篇，就连打印册上也没有任何记号。
她刚想悄悄问一下沈慕斯，走廊外厚重有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语文老师迎上前去，和为首的学生说了几句，回头冲她们招了招手里的打印册：“全体起立，一列一列出来，挨个检查仪容仪表！”
教室内所有学生哗啦啦站起，整齐有序迅速地向教室外走去。
宁梨观察了一下，刘岚和李诗书在第一大组，也就是第一列和第二列；虞璃一个人坐在第五列最后一排，这一列都是单人座位，没有同桌；江霖霖和一名男生坐在第二组，所以是第四列；宁梨和沈慕斯则分别是第六列和第七列。
不论怎么说，按照这个排序，她们六人会被齐齐分开，没有任何两人能有机会凑到一起交谈。
宁梨抓紧时间问：“沈沈，你记不记得我们要抽背的篇目是哪几个？”
“我看看啊……《燕歌行》《蜀相》《念奴娇·过洞庭》，就这三首，你没记吗？”沈慕斯边翻看打印册边说。
“要是记得我就不问你了。”宁梨叹了口气。
这只能是系统做的手脚，现在也没时间过多分析，她还是尽快看看这几篇，能背多少背多少吧。
万一被抽到，说不定还瞎猫撞上死耗子，背什么问什么逃过一劫。
翻完三篇，宁梨脸上阴云密布。
杜甫的《蜀相》她算是熟悉，但是高适和张孝祥那两首，一首比一首难背，《念奴娇·过洞庭》她更是半句话都不曾看到过。
轮到沈慕斯所在的第六列出去了，沈慕斯手上也拿着打印册，经过语文老师身边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宁梨见状也赶忙把打印册卷了几卷，快步跟上前面的同学。
仪容仪表检查在全班同学一个不差走出教室后开始。
李诗书和沈慕斯估计都没什么问题，宁梨站在走廊边上，直接低下头争分夺秒背诵。
门外站得紧密的学生队伍随着时间流逝稀疏起来，背完《蜀相》、熟读《念奴娇》的间隙，宁梨抬了次头，正好看到学生会纪检长查到江霖霖。
“为什么没穿应季校服？”纪检长面色一凛，沉声问道。
她周身的鬼气如有实质，仿佛只要江霖霖说不出个合理缘由，就会立刻暴露她们人皮之下的恐怖本相。
江霖霖：“昨天穿了刚洗。”
“是吗？”她对一名纪检员招手，“去查。”
“你先别急着回班里，站外面去。”纪检长说完便走向下一名学生，继续自己的工作。
宁梨接着读词，江霖霖已经把夏季校服洗得看不见一滴血迹，这一点上根本抓不到她的把柄。
在纪检长查到第五列第一位之时，被派去查江霖霖所说是否属实的纪检员回来了。
她们附耳说了几句话，纪检长十分意外地看向江霖霖：“看来你说的属实。”
没等江霖霖松口气，纪检长阴阴一笑：“洗都洗了，今天穿什么秋季校服？”
她作势往外面一看，晴空万里。
“这位同学，你好像提前就知道我们会来检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