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李低着头, 也不再去看时山满。
系统以为它的劝说起了效果,那响声愈发强烈了。
时山满可能是看出他的排斥,很果断的离开了轿子。
本来季李以为他晚上的时候会回来了的。可又等了好一阵。
系统一下午几乎把所有的信息都抖了出来, 就想得到他的信任。
「您知道吗?不是小云将您拉进入游戏世界的, 而是ta与主系统做了交易……」
「可是, ta果然不守信用。竟然跑出了游戏世界,想要去现实寻找您!」
‘所以,ta能离开这个游戏世界吗?’季李忍不住追问, ‘……我明白了。一开始, 是你许诺了ta某些权限。但是, 根本只是想要让ta继续受约束。’
「ta本来就是游戏NPC!」机械音响了起来,语气激动的反驳,「不能脱离游戏,ta没有这个权利!」
‘不是的。’季李站了起来, 手指抚到轿子的门帘上,回应道,‘是你一直在骗我。我想, ta本是可以游戏世界了。’
‘但你把我又拉进了游戏里。还想真正的将ta抹杀。’
系统滋滋滋的响了几声,没了声响。
季李也不想与系统再多说了, 一把掀开了门帘。
迎面袭来一阵伴着落雪的风, 那湿冷黏到他眼睫上,吹得他鼻尖泛红。
而时山满就端坐在外面, 应该是听到他的动静,侧过身目光柔和的朝他望来。
星星点点的落雪覆在人一头浅棕色的卷发上,垂落到耳旁的发被风吹得掩到脸颊上,那紫蓝色的羽毛在暗沉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显眼。
时山满一直都是沉默的,好像不会言语又好像不敢言语, 分明是掌握主动权的,甚至能用些手段来威胁的,或许是更装可怜的。
让季李愧疚的,很不安的,心虚的。
就像现在这样,季李飞快收回目光落到铺着厚实温暖毛毯的木板上。
从掀开的缝隙处,呼啸的冷风趁机往里面灌,冰得季李手指发凉,他轻声道:“你先进来。”
时山满点了点头,顺从的坐到了门口的位置,将冷风严严实实挡住了。
季李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很久,寻到个话题:“我脑子里面的,那个系统,你能帮我去掉吗?”
「您不要相信ta呀!」系统一听,赶忙冒出来。
“可以。”时山满神情露出些担忧来,像是怕季李被他影响,刻意将语气压得一板一眼的,“不过,可能需要您放弃卡槽的哪些卡牌。之后,我才能获取权限。”
「您还没听明白吗?如果真放弃卡牌,您在ta面前可没有什么威胁了!」
「到时候,您恐怕想跑也跑不辽了!」
季李真的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没等到回应,时山满已然收回了担忧了目光,甚至透出些轻松来,又十分克制的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像变成了挡风雪的门帘。
季李有些心虚的,他窝在一角,思绪沉沉的,毕竟他也不能再许诺什么了。
如果只能独自离开游戏的话……
那机械音又喋喋不休的鼓噪起来,本来以为会睡不着的,也许他听惯了,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与时山满一行人,行了将近一旬才遥遥看到都城的景。
那时,已近入春了。
在马车驶入城门后,季李与时山满说了那日雪夜后的第一句话。
“时将军。”季李掀开门帘唤他。
男人有些惊讶的转过身,神情里是藏不住的欢喜,那双眸很干净的带着春日的温暖。
季李像是被掌心下毛毯的热烫到了,痒意从心口泛,他很慌忙的低下头,声音又低又轻,“我想去相府看看。”
他与时山满都知道这个相府指的什么,即便冯裕之身死,相位已然保留着。
时山满没什么不满意的,从腰上取下一个装满银子的香包,放到地毯上,语气自然:“那落日的时候,我再来接您,好吗?”
季李咬了下唇,点头。
他几乎是逃走的,手忙脚乱翻下轿子后,身旁变换的景物越来越快。
离时山满越来越远,那紧紧跟随在身后的目光,一直到他拐进个小巷子才消失。
「您想通了吗只要您同意,小云现在就能将您转移出副本。」
‘你还没想明白吗?’季李叹了一口气,可能把心里面的那些别扭、烦躁感都转为对系统的怨气了,语气愤愤,‘我不讨厌ta!我讨厌的是被迫选择。’
机械音可疑的停顿了一段时间,又响起来,「好的!只有您能抹杀ta,一切权限都将为您打开的!」
‘我和你说不通。’季李扯了扯嘴角。
往日里热闹的丞相府真的随着主人的离去,而落寞了。
牌匾被蒙上一层灰,硕大的府邸只有几个眼生的小人,季李不认识他们。
这些NPC们只是照例在划定的几个区域行动。
季李走进去的时候,那几个人直直从他身旁走过去,像是没看到他一般。
「您目前的情况,已经是在脱离游戏世界了!」系统不忘初心,「如果您想复仇,小云可以帮您!」
季李没搭理它。
他只是在心里感叹,这里只剩一个空壳子了。
不过,冯相府里的那些树长得很好,抽出的嫩芽在有些冷冽的春日里面很可贵。
季李搬了个凳子,在庭院里的那棵玉兰树下坐着。
周遭亮起来的时候,季李还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时山满向他走来,身后的庭院都被挂上了红灯笼,橙亮亮的暖色。
季李下意识站起身来,结果坐的时间太长了,他腿麻头昏的,差点摔倒。
时山满一个闪身,伸出手轻易将他抱住了。季李眨了眨眼睛,看着凑到嘴边的蓝紫色羽毛,被风吹得在他脖颈上轻抚着,泛起一阵痒意。
季李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听着嘭嘭嘭跳得极快的心跳声。
时山满很安静,一动不动。
季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心跳声应该是时山满的吧,分明就是很激动的,为什么……
季李抬起头想去看他的脸,脑袋里面回想起了,系统说过的第四卡牌的描述,「需要抚摸」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伸出手,轻轻落到时山满明显紧绷着的胸膛。
“您、您……”时山满几乎是立马开口了,那声音哑得带着泣音,往日那个纵容温和的,像威风凛凛忠诚的头狼,在此刻像只淋雨的小狗。
很可怜的。季李刚要抽身离开,又看到人渴求的目光,他顿时定住了一般,伸出指腹抚到人裹着皮质项圈的颈上。
至此,季李这才发现自己前段时间有多过分。他不应该冷落时山满的,毕竟,他也呆不辽多久了。
一连荒唐了几日。
季李很心狠的提起了时山满有意回避的,‘愿望’。
“今日午时,要去看长乐吗?”季李凑到人身前,手指无比熟练的抚了上去。
他看着人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薄红的眼皮掀开,露出水汪汪的眸。
“好。”时山满像是在哭,潮红的脸上亮盈盈的。
季李其实是不想折腾他的,毕竟时山满的身体太敏感了,他轻轻一碰,就能哭起来。
但是,如果不碰。季李又很手痒,再加上,时山满总是温柔的看他,一副任索取的模样。
去宫里的路上,季李心里有些不安。
按05结局,摄政王封怀礼辅佐的新太子,其实就是长乐。
而要去见长乐,他就需要与时山满一同入宫。
似乎是看出季李的紧张,时山满轻轻捏了下他的手指。
也许是季李心里面的祈愿被听到了,他老远就看到前方有一大群人,带头的人正骑在一匹浑身雪白的马上,马蹄声一声一声的响,越来越近了。
季李很快认出男人骑着的那匹白马,是白雪。
他应该是抬头了,看清了男人的脸,正是封怀礼,总是含笑的丹凤眼此刻冷冰冰的。
季李站在原地,看着时山满与那人简单寒暄了几句。
那人高傲的坐在马上,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扯了扯薄情的唇,调侃道:“行了,时大将军快去吧。新太子,本王真是管教不辽了。”
说到‘新太子’时,季李能听出这人的咬牙切齿,这般烦躁的,他忍不住想笑。
突然,白雪直直的朝他走来。
白雪像是认出了他,鼻息湿漉漉的,就要撞上他伸出的掌心上。
“白雪!”那人很不满的,扯了下缰绳,语气愤愤,“真是,竟然连我的马都要叛变吗?”
时山满挡在他身上。
季李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抬起头又看了那人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一行人又热热闹闹走远。
时山满伸手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背,温暖的热意将季李拉了回来。
季李动了动手腕,将男人又要缩回去的手指拉了下,紧紧的握住了,他看着时山满轻声道:“封怀礼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是的。只是个NPC罢了。”时山满朝他笑了笑,语气轻松:“您不必为他牵挂的。”
季李有些不知道该对时山满做什么表情,他心绪又乱起来,一会儿安慰自己道,反正这些NPC都是同一意识,其实时山满就是ta。
一会儿又在心里反驳,这些NPC是不同的。
「不是,这都是ta的诡计。这些NPC们就是ta!ta脱离了规则束缚,现在又幻出个卡牌角色,让你愧疚……」
“不是!”季李脱口而出。
季李说完,有些不安的偏头去看了一眼时山满,男人神情温柔,朝他笑了笑。
站在高大太子宫殿门口,季李还想抬脚往里面走,突然听到时山满说,“我的愿望是,您远远的看一眼。”
“可以吗?”男人的眼眸弯弯的,分明是在笑吧,季李也分辨不出来。
可是为什么又让脸颊湿亮亮的呢?
季李上前了一步,伸出手挡住了时山满的眼睛,他们靠得很近,鼻息交融,他好像又变成了一只小鸟,轻轻啄了下男人的唇。
尝到了些湿咸的泪。
……
季李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游戏世界产生了隔离,像是被分割开了,桌上的甜点咬着没味道。
周遭的布景也在一点点消失,变成了无数正正方方的色块,以极快的速度褪色变成沉沉的黑色。
只剩下时山满还站在他面前。
季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告别语了,唯一能想到的,只是握住男人的手腕。
“您会记得我吗?”他看到时山满在笑,那耳垂上的蓝紫色羽毛飘起来。
季李咽了咽唾沫,张着嘴突然说不出话来,只能疯狂点头。
“那就好。”时山满笑得更开心,指腹轻轻落到人脸上,抹去银闪闪的水光。
“您会恨我吗?”
季李摇头,手指有些用力的压到人落到他嘴角的手背上,弯了弯泛红的桃花眸,语气很轻松的,“如果真的要恨的话,就恨赵永敬吧。”
“我、我……”季李突然像是克制不住一样,眼睛酸涩的,大颗大颗的泪珠要跑出来,他像是呼吸不上来一般,大张着嘴,伸出手要去抓在他眼前一点点消失的身体。
“快!”耳旁的惊喜声很清晰,“季李,醒了!”
季李睁开眼睛,那股窒息感逼得他大口喘息着,目光落到苍白的天花板上。
身上穿着的蓝白条纹的病服,从门口匆匆进来的脖子上挂听诊器的医生。
季李看着一个人伸出两根手指,语气期待的问:“这是几?”
季李:“二?”
“行,再给他检查一下。”医生转身与人交代了几句,像是想起什么,看着他语重心长的嘱咐道:“你也是,十九岁的人了。上了大学好好学习,娱乐也正常。但是也不能一天到晚玩游戏。”
“你看看,如果不是你室友发现及时,恐怕就抢救不过来了……”
季李点头。心思飘忽得老远了,又四周张望了一番,看来他已经回来了。
因为他恢复得不错,又在医院观察了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按医生的说法,就是好在他年轻,只是因为玩游戏太过度,暂时性休克了。
季李自然选择回了学校,因为他除了学校就没有去处了。
回到了熟悉的校园,他接到了辅导员的消息,是让他再好好休息几天,课程也不着急。
季李找了个干净点的台阶,直接坐下了。他其实还有种迷茫感。
因为他因为暂时性休克,昏迷的那段时间。医药费都是用的学校好心同学们的捐款,结果,突然有一天,自称为他逝世‘养父’的代理律师找了上来。
那位‘养父’给他留了一笔钱。
等他醒来,得知这个消息后,他无比自然的接受了。
先挪了遗嘱里面的遗产把好心同学们的捐款还了回去。
自此变为百万富翁的季李坐在草坪上,突然看到了一只窝在井盖上的橘猫。
他小心翼翼地的挪了一步,结果那只胖胖的橘猫飞快抬起头,一眨眼就蹿回了树丛里面。
季李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叹了一口气。
其实,从他醒过来的第二天就发现不对劲了,他有种预感,也许ta也跟来了。
从突如其来的一大笔遗产、每天晚上都有团阴影守到他床前。
ta最开始还很警惕。但是面对高科技,还是很难躲,次日季李在空荡荡的病房,拿出放在床头的手机。
翻开相册里面的录像,低着头鼓捣了好一阵,将视频暂停,手机屏幕上记录着很诡异的一幕,在病床的床脚立着一团阴影。
“你小心一点吧。”季李把手机翻转过来,像是在向什么人展示,语气平静提议道:“或许,你可以藏在我的影子里面。”
季李也不管ta同不同意,关了手机,闭上眼睛补觉。
因为季李耽误了太多课程,他直接复读了一年,从大一开始上课。
或许是他性格比较冷漠吧,一学期都没交几个朋友,不过因为他的欧皇体质,在大一寝室的那些室友都很喜欢与他交好。
就像去不去上课、游戏氪金抽卡、刮彩票。
他们寝室的人都相信,只要季李不去上这门课,那老师就不会点名或者是行课老师堵车直接上自习……
还有玩游戏,只要季李去抽卡都能出金。
唯一不好的地方,可能就是季李不受小动物喜欢,还有这人喜欢和自己影子说话。
“是呀,他真的有点怪。”
“对,你知不知道。这个季李在去年住院了,结果突然就有个富豪,把自己的遗产都留给了他……”
季李站在门口,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好假装咳嗽了几声。
正在议论他的几个同学瞬间尴尬的四散开来。
季李拿出手机,在备忘录打字,<你不要去为难他们>
<听到了吗?>
手机屏幕上,自动浮现出一行字,<好的,不会惩罚他们的。>
一晃又到了立春,季李回到了大一期末后就租的房子。
他一进门,忽略了摆放好的拖鞋,蹲下身换了柜子里面的凉拖鞋。
也不去管桌子上摆的热腾腾的菜。
他直接进了厕所,目光不自觉落到镜子上的几个大字:
对不起,您生气了吗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请原谅我……
“你猜了我的手机。”季李看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脸,神情可以称之为冷漠的。
雾白色的大字,又浮现出来:
求求您,原谅我这一次。
您今日生日,希望您,不要不开心……
季李瞥开目光,故意不理会ta。
他开了水龙头,简单洗了把脸,转身出去了,一头埋在床上睡了一觉。
等他睡醒天都黑了,好在窗帘开着,那风吹着飘动起来,没过多久,门铃响了起来。
季李知道是什么,那影子在关门后还探头探脑的要去看外面,季李也不管ta,提着蛋糕放到桌上。
其实,在他睡醒的时候就后悔了,他不应该对ta生气的。
季李有些别扭的坐到椅子上,一边拆包装盒,一边小声道:“好了,我不该对你生气。”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季李知道这个是ta在回应。
季李没有去看,自顾自的道,“你知道我的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振动声持续不断的响。
季李忍不住笑着,插上两根生日蜡烛,咔嚓一声,烛光亮了起来。
手机又安静下来了,窗帘自动拉上了,玄关的声控灯暗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只剩生日蛋糕上闪动的烛光。
季李闭着眼睛,眼前还能感受到那片蒙蒙的烛光。
突然,那蜡烛像是被风吹灭了。
季李猛然睁开眼睛,还有些没适应黑暗,他像是有种预感,直直望向窗台的方向。
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季李听到对方说,“您的生日愿望实现了吗?”
眼眶有些酸涩的湿意,像是要淌出些亮盈盈的光,季李站了起来,轻轻道:“实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