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在书斋里面,谢氏乃皇族之下的超级大族,底蕴深厚,而且从近期了解来看,关中城其实就算是谢氏的大本营了。小云刚随着言似卿入斋,谢眷书特地把他们领来未开放的北斋二楼区,外面那些人是进不来也上不来的。
空幽寂静。
谢眷书跟温怀之他们在楼下相谈诗书,只留言似卿,就是不打扰的意思一一既然调查过言似卿,自然知道她除了做商贾时必要的接治,其实私底下没什么往来社交,也从来很少参与雁城诸多商会与名流的私交邀约。小云也不好打扰言似卿选书,所以也在第二层,但在边上茶坊里面选茶品。带来关中城的茶喝完了一-近期为了忙圣旨差遣的公务,言似卿太忙,喝茶的次数比以往高。
茶这种,劣茶喝多了其实也伤身,何况言似卿就没在这种物质上吃过苦,所以小云一听谢家这边的鲤鱼斋里面还有茶坊典藏,就到了里面看茶,等言似卿选完书,也可从她挑的一些茶品里面再选,省得在鲤鱼斋待太久。但小云还是谨慎的,门是敞开的,以便听到外面动静。她听到了。
快步掠出。
言似卿看到对方确实一惊,她是擅查案,那是已发生之事。还未事发、他人预谋突袭的事,她也非神仙,并不能预判到。但看到对方,她还是猜到了对方身份,于是松开握书的手指,端正行礼。“见过泠王殿下。”
泠王在四大成年亲王里面年纪最小,跟言似卿差不多同龄,母族声势最弱,听说是逐鹿之路上被珩帝救下的贫家女子,入了后院,但母族虽弱,这位泠王却最闲散浪荡,从读书到骑射武艺无一能成,多爱吃喝,好奢靡,贪财重利,但珩帝跟宴王两人严苛,管教厉害,也没听说过闹出更大的是非。至少没听说过有害人命的官司.
……疯传这人私底下为了满足钱财消遣,为了供养他那一朝腾飞的卑下母族一大堆亲人,吃相有些难看。
比如.…生辰日一年要办四次。
“能认出我?不怀疑我是冽王兄吗?”
宴王,祈王,冽王,泠王。
除了宴王作为礼部认可的嫡长子,始终有不同的地位,就是珩帝在建国后、跟宴王关系古怪的这些年,他也没法在礼教上否认嫡长子的地位。它在某种意义上等于往上的孝道。
是国家上下,皇族跟民间都认可的稳定继承方式,也是经岁月验证过的。数千年都如此。
他很清楚,如果他率先打破这种自古以来最为稳定的“传承”规矩,那本来内忧外患的江山只会更起纷争。
一一除非宴王自身有大错,否则无论朝臣还是礼教大义都不支持他做一个建国后就开始打破规矩的帝王。
所以只有宴王坐守长安,未封地外出,其余三大亲王成年封王后,各有封地。
言似卿能一眼认出泠王,泠王惊讶之下,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还算低调的常服,不等言似卿回答,就主动笑着说:“对本王有过了解啊?可有其他想法?"还刻意上下打量她。
言似卿一般不会轻易给别人随便几句话语就下定义,但一个人的眼神不会有错。
她,见过太多类似的眼神一一男子,高位,居高临下,掠夺性,评判性,戏谑性。
言似卿重新看向边上书架,抽握了一捧书卷,语气淡淡:“明日典礼,魏大人告知过诸位亲王多有到场,其中给过几位亲王画像。”“流程上,虽陛下未曾嘱托哪位亲王代皇家理事,但本官主事时,万一认错某位王爷,也很失礼。”
“陛下通晓万事,会降罪的吧。”
小云已经过来了,就站在不远处,手掌抵着腰上的软剑,这是大不敬,但她不在乎、
因为宴王府门人还曾在白马寺对声势鼎沸的祈王动刀动枪对峙过,岂会怕了这弱势的小亲王。
他的实权,连蒋晦都远不如。
所以小云不怕对方。
她知道言似卿也不怕。
所以,如果一个人根本不怕对方,却还在言语间自谦克制,那就另有隐意了。
泠王皱眉,讪讪笑。
“使者大人客气了,本王还以为是因为本王年轻英俊,在诸亲王中仅次于大哥哥,让人一眼认出呢。”
那没有的,祈王比他好看点,虽然年纪大一些。言似卿也不是瞎子,有她的审美,对此并不赞同,但她也不会明说。“天家子孙,自有丰神之姿,与众不同。”泠王笑,上前一步,还想说些什么。
小云上前来,拿了一块茶砖问言似卿,“夫人,这块您觉得怎么样,比殿下跟王爷在府内亲自配置的茶如何?”
泠王眯起眼。
言似卿看了小云一眼,拿了查看,轻嗅一二。“允州白茶山的浮云墨染。”
“挺好的。”
“跟谢姑娘他们说一下,不知道可否割爱。”“不可以。”
声音脆脆的,从楼梯口前来。
谢眷书体态优雅,是最标准的世家千金,步履轻盈无声,上楼亦动静小——小云刚刚关注泠王,未曾留意。
听这话,谢姑娘不太乐意?
但看着表情又不像。
小云难免又想到谢家跟王府的纠葛去。
结果谢眷书翩翩行礼后,补充一句,“言东家不再挑一挑吗?茶室内还有很多。”
也许是真不乐意,这茶确实极好,是有钱都很难买到的“贡品"级。言似卿手头都没有。
但谢眷书此番言语也可能是为了避开泠王,好让言似卿脱身。言似卿看了她,又瞥过泠王身上的衣物,本可以就此脱身,但.……“久闻谢氏底蕴涵养身后,书与茶世代流传,但我毕竞只是商贾,只晓得价值买卖,你我皆为女子,可能品味喜好相近,谢姑娘能代为指点?”谢眷书愣了下,笑:“甚好,那泠王殿下…”泠王干笑,他既不懂书,又不懂茶,就算有别的心思,也不愿意在自己最不擅长的地方在两位才女面前献丑。
何况,谢眷书背后有谢家,不怕他。
这言似卿也能拿捏局势,更不怕他。
那就更不值当在她们面前丢人现眼了。
“本王可不打扰两位的雅兴,左右新科才子们都到了,以谢文公书院邀约在湖畔设宴,两位若是完事了,可一定要到场啊。”他留有风度,走了。
言似卿跟谢眷书辗转到了茶室,谢眷书倒真认真介绍起来了,但介绍了一会,她就笑:“言东家谦虚,我这算是班门弄斧吗?”“没有,我对此一知半解,并未扯谎。”
其实就是品味喜好问题,她有偏狭之处,对不喜欢的,不太感兴趣,也不会去了解,只知道价值即可,但谢眷书他们这类世家子女,对这些是耳濡目染,更通背后的历史底蕴。
所以,言似卿确实在这一块不如对方。
小云看两遍气氛不错,怀疑谢眷书有和解的意图,她也乐于看言似卿能结交可靠的人脉一一毕竞在长安这种地方,只跟皇族扯关系,危险有时候大于好处“小的刚刚先看的,了解不多,也算挑了一块好的,正得意呢,现在看来是这里所有的茶都是极好的,我怎么挑,都是好的。”小云这么说。
谢眷书:“以前,没这么好,是这几天特地新置弄过的,从老宅那边调过来的。”
小云:“?”
谢眷书深深看向言似卿,“言东家看出来了吧。”当然看出来了。
茶室整理过,茶砖也都清理过。
有心之举。
而看之前谢眷书的邀约,那就是提前准备好的。言似卿嗯了声,直接问谢眷书:“我不太理解,但也不好探究。”谢眷书:“那是上面长辈们的事,他们让我做的,不让我做的,我一概是听话的,假设他们没提,基于我自身,更乐于跟您修好。”“您不理解也正常,就好像我刚刚也很意外一一您看出泠王图谋,其实不是我为您解围,是您为我。”
言似卿别开眼,挑了一块茶砖。
“他还未婚。”
“而你不乐意。”
泠王未有正妃,眼高于顶,不可能盯着自己,跟宴王府直接冲突上,还冒着她现在的微妙处境风险,前来示好。
其实是想截胡一一截胡谢氏明珠。
趁着她跟蒋晦的绯闻半遮半掩的时候,抓住机会,让谢氏支持他。那人家就不是为言似卿来的了,而是为谢眷书。言似卿觉得没必要太委婉,既然这里没有外人,她跟谢眷书前面又有那样的“纠葛",摊开说,比彼此试探来得直接。也显得不那么低级。
谢眷书苦笑:“是,而且他能无声无息潜入这里,说明我谢家也是有人另有其他攀附心思的,都想着把我分配给攀得上的柱子。”柱子。
她用的词很埋汰,但又很妥帖。
蒋晦那边太难攀附了,谢氏使力无劲,于是有心人就想着把她卖给别的买家。
小云想笑,又觉得无奈。
谢眷书不是唯一一个如此遭遇的世家贵女。是几乎所有。
越尊贵,越不自由。
像惠远郡主,怀渲公主那样的是凤毛麟角。还有原因就是一一谢氏内部并无得力后代占实权高位,空有门楣跟底蕴,钱多巨富,身份尊贵,但其实就是待宰的肥羊。泠王就是看上了它的肥美。
言似卿沉默一二,最后轻轻两句。
“有时候,示弱求人,也是上乘之术,处境越尴尬,其实越安全。”“盘龙不会对守着的珠宝黄金发脾气的,只会进攻掠夺者。”嗯?
谢氏,没有杀伤力。
是珠宝,是黄金,是名字画,是价值所在。它怎么显摆,怎么名贵,怎么出名,都没事,因为物质就摆在那,挪来挪去,就想鲤鱼斋一样,它可以从谢氏老宅转移到关中城,也可以转移到其他城池,都无所谓。
因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不论珩帝,还是宴王,都没对谢氏出手,就是因为知道它青黄不接,没有威胁,而且有它为世家之首,好过再出现一个"蒋氏"领袖世家图谋更多。言似卿多体面啊,明明是揭穿对方家族没有人才,干不出大事,但又听得舒服一一珠宝黄金呢,她夸我。
谢眷书:“您,这是在夸我们?”
小云:…”
言似卿愣了下,手指摩挲了下茶砖,染上了茶香气,她还是放软了语气,说:“不敢,未有此底气,只是觉得你们这样也挺好的。”她没再多说,挑好了茶砖,谢眷书直言赠送。两家都巨富,最不缺的就是钱,所以言似卿没有那般客气,直接收了。谢眷书斟酌了下,还是再次邀约参加书院召办的聚餐。言似卿:“不适合。”
她要走了,态度如此明确。
谢眷书终究没有留,只能送言似卿离开。
马车离开,回归听雨楼那边。
谢容不知何时来到谢眷书身后,“姐,她为什么这么坚定不参与?我以为她资助这些学府学堂,固然品格无暇,也肯定是乐于跟这些未来阁臣有些香火情的,她跟温山长谈事时,也很直白,怎么现在又回避了?”谢眷书:“可能是担心这些王爷皇子的,盯上她吧。”谢容:“我前几天偷听二大爷他们的打算,啧,他们满嘴冽王,泠王的,那冽王都多大了…冷王跟我半斤八两,读书的时候都互相抄,能配得上你?不过,夫人竞然会帮你,奇怪。”
谢眷书:“她心软,对女子,尤其心软。”好奇怪的人,总是那么冷静,可,有时候又那么容易心软温柔。难道她看不出自己是在故意示弱吗?
看出了,可还是心软了。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跟言似卿很像一一都像是一块肥肉,让人等着分食,只是自己命好,起码还有个谢家的架子撑着。但她看不出言似卿的内心,言似卿却能一眼看出她的不甘一一哪怕在世人看来,两位亲王已是很高的门楣,她就是看不上。一个年纪大,长相不行。
一个年纪合适,但人品才能庸碌不堪。
假设这判断有误,那更麻烦一-说明对方一直在伪装。来日等到不必装的时候,再回头看任何旧人,包括她这位谢家的明珠,都只是蚊子血,吸干了营养也就得抹除掉了。元后,对于蒋氏门楣,何尝不是如此?
谢眷书谁都不想占。
谢容:“我刚刚去外面听了几耳朵,那些人……都在议论夫人身家到底多少,而且也都在议论这笔钱是属于沈家,还是属于她。”谢眷书表情变得尤为厌恶。
“好在,她没去。”
“不然在那边遇到一些人,可能还会就此事掰扯。”谢眷书突然庆幸,不然她就说不清了。
“刚刚,她看到泠王突然出现,竟然没有怀疑是我安排的。”“提都没提。”
她有一种自己的人品被别人很自然就认可的感觉。这种认可,远高于家族对她的定位。
明明在此之前,人人都在议论她跟她是竞争关系芸芸,甚至自己还为此耍过手段。
言似卿能不知道?
那么聪明绝顶的人,但没太在乎,甚至好像对这种手段也不排斥,从未针对自己反击过。
怎么说呢,谢眷书心里很难受。
“你说,她怎么这么好?”
“让我自觉卑丑。”
谢眷书喃喃自语,谢容发愣,后长长一叹。也许,就是因为太好了。
如珠如玉,却没有归属,于是人人都想贪占。可世人都忘了。
她是独立的人,是这世间少有杀出地盘有自己事业的女子,她有自己的傲气,偏偏一直忍于局面。
谢容都想象不到某一天这人不愿意忍的时候,会是什么局面。那一定不是他们这种只能被家族跟别人牵着走的庸碌之辈可以想象的。但往往这种反抗,会带着玉石俱焚的决裂吧。春闱出结果,是玉兰节之前的重大喜事,关中城踏青的热闹已经云聚那边,言似卿上马车的时候,都能听到远处湖畔传来的热闹,但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就回马车避开了这些喧闹。
小云抱着茶砖,没说什么。
“夫人以前爱这些热闹嘛?”
言似卿笑了笑,“年少的时候,爱的。”
跟着舅舅到处跑的时候,她见证了人世间的喜乐哀凉,也好奇千古流芳的文明底蕴,到处找书看,女子身份不便,长相又比较麻烦,她都是刻意伪装过的,其实远比谢眷书他们查到的更爱热闹。爱这人世间的繁华与热闹。
“后来就没时间了,也不适合。”
她的语气很淡,轻描淡写的。
小云却特别难受,转过头在那哭。
言似卿:“?”
她发怔,后失笑,弹了下她的后脑勺。
“我,一天数千两财资往来的买卖,生意单子涉及海外,光是海运商船的料理就足够我忙了。”
“就今日那泠王身上穿的浮光锦,还是走的我手下海运,但用了旧料子,没买今年的新款,所以我才猜测他缺钱了,有可能盯上谢家。”“他们那些党派你来我往的礼节贿赂,搞不好都有一些珠宝是走的我手下路子。”
“而且,刚刚在二楼,你没看到外面燕子低飞,而远处湖泊上面鱼光闪闪?那是因为快下雨了,虫子往低飞,燕子就来猎食,而鱼儿上游水面呼吸,才能让人看到鳞光闪闪。”
看着是很美,但大自然的美丽,背后自有它的天理。该下雨下雨,该刮风刮风。
身家巨富,养尊处优惯了,她就受不得狼狈的苦,才懒得过去掺和。“既然快下雨了,有什么好聚的,闹一身湿。”“你想什么呢?”
啊?
小云忽然哭不出来了。
是因为这样吗?
不是,夫人,您的生意到底做得多大啊!!!朝廷怎么一直都不知晓?
言似卿淡淡一笑。
“朝廷财政审查本就有问题,不够全面。”“但这也是王公贵卿们一心安排的漏洞。”“他们能为此避开许多麻烦。”
何况她走的海外,更不可能被洞察到。
甚至,很多户头还用的各种身份套环,更不必提其中隐秘了。也不过站在许多掌权者的肩膀上摘取果实罢了。小云对这方面完全不懂,就是觉得很可怕,很厉害。“那,万一将来这些漏洞补全了呢?”
言似卿笑,“那也很好。”
“世家衰,少垄断,中央集权,商业文化教育百家争鸣,国富民强,那更有好处。”
“世界太大了。”
“小云,外面世界,真的很大。”
言似卿轻声低语,小云眼睛亮了亮。
“以后.……”
“以后有机会,带你出去玩,假设,你那时愿意的话。”言似卿含笑,小云一口应下。
“反正我愿意跟着您的,不管遇到什么麻烦.…”砰!!
外面忽然有了撞击声。
马车紧急调停。
但撞击不是她们所在的马车,而是前面出了事故,车道马车本来就多,赶上了热闹时机啊,都是往来的门户家眷,马车不知凡几。这段路也本来拥挤,若是撞了,堵着了,那就是一条长龙。“东家,前面有马车撞了,还一口气撞了好几辆,堵得厉害,都不好掉头。”
言似卿嗯了声,问:“可有人受伤?”
“好像有,不少人家去问了,也帮了忙。”言似卿让若钦带药箱过去,她的药比别人的应当好一些,而.……“看看是怎么个撞法。”
“别的不用多问,看撞车之地周边如何,以及主责任的马车车辙印。”若钦一愣,很快过去了,过了一会,回来汇报。“小的仔细看了下,起因是有一架马车想要掉头,结果跟后头上来的马车对冲上,两边脾气大,吵闹起来,护卫还有动兵器的迹象,吓到了马匹,就乱了,连着后面的马车一起遭殃。”
“那边确实道路狭隘,一般通车需要让一些,不过,小的按您的吩咐观察,周边其实潮湿泥泞的草地,虽然容易陷车,但真拥挤了,也可以僻让过去,腾出空间,可被一些歪倒的树木跟废石挡住了口子,导致这些马车都没了调转的余地。”
“那些树木的根部,拔地露出的土很新,像是连夜被人挖开推倒拦路边,石头底部的土壤青苔压在草叶上面。”
不用言似卿分析,若钦跟小云都品出了猫腻。“啊,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就为了把路堵住,不让人出去?”这里好像唯一的官道。
那是为了不让谁出去?又是谁安排的?
言似卿扶额,听到了雷声滚滚。
来了。
暴雨将至。
每次一遇到暴雨就没好事。
但言似卿有疑惑之处。
这幕后设计之人,有通风水气象的大师吗?她是因为能在下雨之前看到一些小生物的迹象而猜测有雨,这很多农家百姓都能懂,但对方要提前布置此事,得在昨天就确定今日有雨。若非司天监的大能者,民间隐士既高人。
若是前者。
那,王爷?
小云跟若钦都想到了一一白马寺。
那位王爷又出手了,手笔不小啊。
是泠王吗?
“扮猪吃虎?″小云暗暗嘀咕。
“那夫人,咱们怎么办?”
明知道对方有布局,一定心怀恶意。
如果回头下马车走小道赶在天黑前离开此地,去最近的未明湖园林那边避雨,就怕这种必然的选择有对方埋伏。
如果不走呢?
在这耽误.……
言似卿看了一眼窗外丛丛碧绿幽深的山林湖泊,此地平时看着景色如画,但真进去了,幽谷空深,难保遇到什么。
在这留着才是上上之策。
可是,言似卿看着前面混乱的景象,看到不少不知内情而吵嚷忧虑的普通人家跟学生。
她叹口气。
如果对方有安排杀手,她在哪,哪里就是麻烦,会连累人。天再黑一些,对方就会出手。
对方,怕是连这点都算好了。
好歹毒的谋算。
“下马车,回头,走山林栈道。”
雨滴丝线。
未明湖畔的聚餐被临时中止。
才子佳人,世家名流倒也从容,入了周边的温泉院,也有人本来就有园林院子在此处,借此广邀人众入内躲雨。
对于这些雅客来说,观雨煮茶也是一大乐事。辛劳的也只是下人们而已,一阵忙碌伺候。谢眷书不知为何,总觉得心神不宁,应酬完一些世家同流,也与新科状元来回了两句,心中关注了下王爷皇子以及某些人的踪迹,确定都在这里,而且连早上刚到的宣威将军也都在这。
没有外出闹什么麻烦。
她直接撇开这些人,到了外面的偏僻耳房,喊来管家让留意些远处赶来避雨的车马。
“如果言东家他们返回,安排到隔壁别院,不要领到这边来。”“别院那边清点好,准备齐全,不要怠慢客人…”她细细嘱咐,却忽一惊。
因为窗外,远处山林中传出凄厉的惨叫声。雨还没下,但天已经乌沉了。
言似卿等人骑马入山林,偶尔能通过山脉曲线瞧见坐落未名湖边上的一些温泉庄。
“其实也不远。”
“过了这林中道口就能入下面的官道。”
“还没下雨。”
众人骑着马,谈论了几句,然后进了林子。这林木参天,油绿油绿的,平常极美,堪称仙境小道,还有小沼泽湿地的水潭一片片波光荡影。
很潮湿的样子,空气里满是苔藓跟林木气味。雨已经来了。
所以这种气味加剧。
众人不得不加快奔速。
“前面有屋子。”
“破庙?”
言似卿垂眸,拉了缰绳,过里面栈道而听到马蹄哒哒声。破庙外面早已埋伏好的蛰伏者,用手中弓箭瞄准了在林木错影中骑马而过但抵达破庙门口儿准备入庙避雨的一一言似卿。瞄准她。
手指刚要放3.…
惨叫声起。
来自跟他埋伏在不同射击点的其他杀手,全都被后面扑袭而来的暗影全部斩杀。
破庙院子里,在雨水中,小云无波无澜,撑开雨伞挡在言似卿上面,而若钦等人都看向言似卿,又看向林子里反杀这群蛰伏者的人马。其中马上人,魏听钟。
隔着雨幕对视。
魏听钟儒雅一笑。
“言东家真的是……聪明绝顶。”
“这就猜到了我一方人一直在沿路保护你吗?”自言似卿出听雨楼。
魏听钟的人马就一直在附近。
言似卿知道,所以她根本不怕什么王爷安排什么杀手。但,她还是顺势上套了。
目的就是借魏听钟的手杀对方一个回马枪。什么王爷的人手能越过帝王架前金吾与神策两大卫队武力?如果有,那太可怕了,会跟宴王一样被打压。言似卿:“不敢如此托大,更不想我区区一介商贾,能引来何人杀我。”魏听钟:“也许对方想要杀的不是你。”
“不担心吗?”
这人底子太深,不是她能轻易对付的,言似卿抿唇,拉了缰绳。“不管谁杀谁,但凡谁死了,魏大人都有麻烦,应该是你更担心心吧。”言似卿直接拉了缰绳走了。
淋雨就淋雨,无所谓。
这一茬人已经解决,也捉了活口,目的已经达成。她走了,魏听钟惊讶。
属下问:“大人,我们是在这继续搜查,还是追?”这里肯定还有人,比如派出这些杀手袭击言似卿,又埋了其他杀手准备埋伏赶来救援的蒋晦。
他们要搜查,就只能留下人马。
但,魏听钟御马上前。
“跟上去。”
“她没事,局面就没事。”
“世子还不至于乱来。”
魏听钟不知道,他们一走,没多久。
林子里,厮杀声。
蒋晦找到了地方,杀了不少刺客死士,却只在一处找到“是我!!蒋晦,你敢
“魏大人,救我!!”
林中原本蛰伏看动静的始作俑者被找到了躲藏之地,屠了大半下属,他吓坏了,临危骑马逃出,反过来追着言似卿他们后面求救。这动静跟杀猪一样,从后面追来。
众人才刚出林子,瞧见不远处的温泉庄子,刚松口气呢。后头就来动静了。
“东家小心!”
“什么人!”
回头看去。
言似卿一眼看到骑马逃出的人五官年轻,公子哥打扮,而且面相有点、.…蒋家人。
腰上还佩戴玉佩。
皇家子嗣才有的玉佩。
这人是?
魏听钟还未发话。
咻
一根箭矢穿空而来。
直接射穿这人的眉心。
当着所有人的面。
直接杀了他。
堂堂的皇族子弟,就这么呆滞带着眉心箭,从马上跌落。恐怖非常!
这一举动,震惊了温泉别院门口所有达官显贵。泠王跟冽王呆滞。
也让魏听钟都狠狠抽了脸颊。
而在寂静中。
另一匹马,另一个人。
马上人。
一袭武装红袍,甲胄都来不及穿戴,本要奔赴前线的年轻大将,就这么骑马而出,手握长弓。
疾奔越过草地,践起草屑。
从林中出,从雨中来。
从尸体身边路过。
那是他堂弟。
祈王长子,也是刚被一起贬为庶人的祈王世子。原本很多人都以为他是下一个"蒋晦。”
未来的皇太子呢。
从小一起玩大,不管关系如何,都无比熟悉的至亲之一。他看都不看,就这么骑马经过。
一个眼神都欠奉。
就这么到了言似卿的马匹边上,眼神扫过,确定她一身无碍,但已然湿透,他压根紧了紧。
跟她眼神接壤_…空气里隔着雨丝。
她的眼里有触动。
震惊,忧虑,也有复杂。
是,复杂。
她看着他。
两人目光仿佛摩挲过,雨丝微凉,湿润方寸。他不知她内心到底如何想。
只要不是敌人,她对谁都好,对谁都周全。以至于他根本不敢妄想她会关心自己,在意自己的得失。但他在意,在意她的所有。
也在意别的。
于是,马匹停落在温泉别院前面,不等其他王爷皇子还是其他堂弟质问,还是大臣们弹劾。
他懒得浪费时间,直接开口。
“庶人之子,自甘为贼寇,也值得诸位王公贵卿在意惋惜吗?”“天子之血,贵在自矜。”
“不是谁都有资格做陛下宗亲的。”
“陛下认谁,谁就是皇家贵胄!”
“即便是本世子,陛下觉得不配,卸甲弃兵伏首逐出皇家玉蝶不在话下。”“但若是诸位…”
他举起长弓。
弓上无箭,虚指所有权贵。
“外敌动荡,前线兵将血未干,陈年冤案亡魂未祭,却有人为些上不得台面的算计,动不动伤及百姓,连累无辜。”“也配当我蒋晦的至亲?”
“再杀又如何?!”
“杀了再被降罪又如何?!”
蒋晦其人,皇家赤麟,帝王亲赐,该是什么样的风采呢?这里,没几个人奔赴过前线,没几个人见过那沙场血雨,更不知道从中杀出凯旋的将军们有多大的风采。
更不知道他的狂妄骄烈若是刀口染血,又是何等锋芒毕露。风采照青山,血染三十里,红日灼灼,伏兵龙将。也不过如此了。
不管谁满腔腹稿,准备脱口:为女人杀至亲,糊涂愚蠢,不堪为皇亲。现在都闭嘴了。
一句话说不出。
冽王跟泠王也都闭口不言,其他小皇子跟世子们就更不敢言语了。他们不说,大臣们不少被他这番言语感动…还有人擦眼泪的。谢容脸色燥红,捏着帕子感动无比,这就是,就是!!“就是我表哥啊………天呐,姐姐你看到了吗…”谢眷书扯回自己袖子,心里有遗憾,但更清明了:这般儿郎,自己也配不上,对方更看不上斤斤计较的自己。
那她呢?
她一直看着另一个人。
那人在安静之后,忽开口。
“在玉兰节之前,埋伏袭击殿前朱雀使跟神策大都督,自然是不满陛下的政策,也要阻挠祭祀祈福之举,所图不小,但也可能跟本官近日与大理寺商议寻回当年丢失的数十万军饷有关,案宗已经拟定上呈,正在往长安路上,对方为既得利益者,怕这笔财物被找到,暴露了,所以安排如此谋杀,斩断追查。“没想到,祈王世子不仅知情,还掌握了这笔军饷,如今还亲自伏杀于我。”
“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通过他找到这笔军饷了。”“如果找不到,那就是在其他人的手里。”“那此案更复杂了。”
“原来还有同谋。”
魏听钟跟简无良猛得看向她。
她,在这埋了一手?
本来白马寺只是某位王爷借刀杀人,原以为就这么过了,毕竞他们这些人能做什么?
她.….……布好后手,但凡对方再出手,对她心怀恶意,那对方也等于上套了。
从黄雀,变成了鹘蚌之一。
而她利用的恰恰是那至今还未找到的几十万巨款。这才是真正的借刀杀人。
他们齐齐看向亲王皇子等人那边,看到了许多人脸色大变。
第82章
——————
人死如灯灭。
有些人死得重于泰山, 有些人死得轻如鸿毛。
有些人曾经尊贵非凡,有些人连死都是一种禁忌,提起来有碍活人利益,于是不必提。
如果说蒋晦的震慑是刚烈的, 横刀指眉心。
不管他们动不动手, 敢不敢反抗, 无所谓,他自己就是一把刀,能杀绝定鼎。
所以气势,不动如山,动则雷霆万钧,首先就让人怯场了。
但那言似卿素来是软刀子磨人,那刀还不在她手里。
在中枢顶阙。
在至尊手中, 无人能敌, 连蒋晦都得伏首。
她擅长塑造恐怖的局面,进退不得的绝境, 让人在细细思考权衡利弊后只能对她退让。
一刚一柔, 局面就这么定了。
于是,原本丢了身份也能站着人间世俗“好歹也是亲堂弟, 不管做错什么也不能这么无情啊”的无理说法,去降罪蒋晦, 将他打上冷血无情的名头, 好让宗室排挤他,甚至让帝王大怒,厌恶降罪他。
现在好了。
都这么说了,帝王还降罪,那就有点对不起边关将士了。
于是事儿就这么过了。
泠王这人还怪有意思的, 默默来了一句:“本王就说祈王兄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背弃家国,对不起父王,对不起朝廷跟百姓,还带坏了儿子,这父子都如此,也难怪赤麟跟言大人生气,本王也生气啊。”
从东家到大人,又变了称呼。
人性微妙之处,全在于此。
屋檐下,雨水淅沥,串丝成线,连线串珠。
滴答滴答落在潮湿的斑青阶梯上,作为这里的主人家,谢氏兄妹都看着前面雨中那一对男女。
谢容还有些目不转睛的时候,耳朵里听到自己姐姐的声音。
他们在屋檐下,屋内原本弹琴的乐师们却不敢出去,还在自己位置上,拂陵就是隔着窗,隔着这群贵人中错落的缝隙,看到名满帝国的那位第一世家贵女用急切又温柔的声音吩咐管家。
“烧水,配驱寒祛湿的药汤,衣物准备好温泉?不必温泉,温泉过热,未必适宜。”
谢眷书想到言似卿近期忙碌,她边上的女侍都主动替她寻茶,可见最近喝茶厉害,茶喝多了,体内已比一般人寒凉,再过热意,对于男子发汗极好,但女子体弱,不宜过激。
她如此吩咐,管家一一应下,但路过一高大英挺的青年时,被对方低声吩咐了一句。
“听闻言东家在喜欢橘橙等果蔬。”
管家一愣,看了他一眼,一时没认出这人是谁,主要是生面孔,但看了对方身上的衣着。
半文不武的,似乎一直跟泠王在一起。
他应了声,走了。
但最后还是一回头,默默记下对方面孔,去了后面灶舍安排的时候,想了,问了随侍的医者用多味果干配药是否合适,医者言无妨。
“那准备一些果干,多种口味的,橙橘干多一些”
“甜一些的果干。”
“要最上等的。”
管家小心在意,下人们也不敢怠慢。
然后,管家又瞧了外面那青年的摸样。
这里的人太多了,有些人身份低调,并不宣扬官职,他只是在此地掌管温泉别院,并不是本家那边能负责迎来送往的大管家,所以不可能对朝堂之事了解太透彻,所以,他认不出人,但他谨慎。
记下摸样后,下去画了纸。
——————
很快,外面风波摆平,自有魏听钟出面代为周旋他们两人跟那些王公大臣们间尴尬的气氛,顺着台阶就下了。
他也道自己遇袭了,跟言似卿一起遇袭。
这就是盖棺定论了,没什么可说的。
然后在场的简无良也说军饷本就是要查的——言似卿没有胡乱杜撰,因为于情于理,这件事都得写进案卷钟,只是当时简无良默认这是背后涉及党争,又是涉及帝国大将乌呼鹤云到底有没有拿到军饷的无头案子,空有推理,没有证据,相关人等不是死就是失踪,无从查起。
甚至他从最早在白马寺那会,言似卿对此事的避讳,他预判其知帝王君心,不敢再试探,于是就此作罢。
其实,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心思——他不想再介入党争,有心避开旋涡。
所以在这个案卷内容上比较囫囵,让她做主。
包括魏听钟——他们写的案卷,也过了他的眼,借神策的骏马送往长安。
现在于帝王看来,就是三方协定的结果。
现在看来,她摸透了他们所有人的心志。
再把他们一起拉下水了。
简无良能怎么办?他鼻子都没摸,就认下了。
“本官确实跟言大人认真相谈数次,对军饷一事尤为在意,在这点上,我与她并无任何意见相左,本来还打算再聚餐一次,细谈此案后续的调查工作,就等陛下下旨明令了,没想到此事竟败露了。”
“言大人,我们饭都还没吃,此事就已暴露,看来祈王的势力非常大,已经渗入各部内外,不管我大理寺,还是神策军,都有一些问题。”
“我们还得再查。”
“是吧。”
这人
言似卿也有意外的地方,目光寥寥扫过一本正经的简无良,知道这人在趁机“要挟”什么。
但她很也很少白占人便宜,对方作为官员,规避政治风险也是理所当然,并非错处,是她这边先有谋略,利用对方。
所以
“是,简大人。”
她这就是应下了,简无良愣了下,他就是习惯性不甘心都让她安排了,有心在她面前卖弄一二。
因为察觉到这人其实并不排斥别人的反抗跟手段。
甚至会欣赏。
结果,她答应了。
简无良又判断失误,心里复杂,又隐隐暗喜,“那好,说好了,言大人,我们”
头盖骨忽然有点凉。
他这才意识到马蹄声靠近了。
转过头。
言似卿也能感觉到有人目光灼灼。
马上人,红衣小郎君。
她心里微涩,却没看过去,踱步走向魏听钟,说了两句,成全了职能上交接的体面。
谢眷书赶在泠王开口之前,出面安排她去别院。
泠王看了谢眷书一眼,意味不明,“谢大小姐是要让言大人落单吗?”
谢眷书微笑:“言大人刚刚都说了,公务要紧,若有差池,诸位贵人难免脱罪,我们谢家也难辞其咎,是吧。”
这也是个能说会道的。
泠王牙痒痒,暗骂谢家那几个老东西还说什么谢眷书端庄知礼,最宜人妻。
呵!
“老四,别胡闹。”
憨厚的冽王摸摸肥厚的耳朵,叹气,“谢大小姐也不容易,就这样吧,言大人,此事辛苦了,父王素来严苛,处置不好,我们这些混账都得挨骂,只希望这些事不耽误明日的典礼。”
“否则”
众人顿时心有戚戚然。
魏听钟不参与这些王爷皇子们的是非,目光扫过言似卿跟蒋晦。
两人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言行相连,点到辄止,线断突兀,毫不粘连。
世子殿下也没再看她。
——————
言似卿被安排到隔壁院子洗浴换衣,她并不热衷于随便盥洗就上那么大一个池子。
“这是温泉池?”
“是的,夫人,每个院落都很大,包厢分开,基本每个房间都配置了连着山上的温泉,不过若要最好的体验,还是得上山,那边分男池女池,十分安全,也宜享受。”
这里的温泉名声独步天下,连海外都知晓,言似卿自然也知道。
“是很好。”她说。
女仆笑着问:“大人来过?”
言似卿:“是来过,小时候吧。”
她也是有出身的,不少人知道言阕走南闯北,奉旨游历巡视当地医署,本家又常年在长安,那位言夫人更是年少出名夫妻俩带着孩子来过关中城实在不奇怪。
但言似卿没有进池子,用了浴桶,打理完毕后,拖着倦意,出来就看到药汤,也看到了果盘。
果盘里面什么果干都有,但橙色明丽的最为显眼,气味也最为强烈。
她怔了下,下人已经不在了,只有小云在用药物试毒。
对,她谁也不信,凡是入口的都会检查一遍。
“无毒,可以用了。”
言似卿喝着药,看着那些果干片刻,问:“谢姑娘安排的?”
“咦,应当是吧,我刚刚偷吃了两片,还挺好吃的,搞不好是跟帝王家的贡品一个层次的哦。”
小云跟言似卿熟悉起来,借着试毒贪嘴。
言似卿觉得好笑,但多看了那果干两眼,不太在意,却随口问。
“受伤了吗?”
小云:“谁?”
言似卿不说话。
小云:“哦哦,殿下那啊好像伤口开裂了。”
“也没啥,习惯了。”
“我们习武的哪有不受伤的,您千万不要在意。”
言似卿垂眸,放下药碗,良久不说话。
——————
半夜,一切喧嚣得以平静。
只有雨声滴滴答答的。
言似卿侧卧着,被子掖在手臂下面,她这般清美长相的人,含笑时显温妩,静默时又显得倔强。
棱角时刻变换,但接触久了,又觉得她的个人特质跃然纸上,像墨汁一样在别人的人生白纸之上肆意渲染,怎么也洗不干净。
这样的人她自己的人生阅历中,到底肯留下谁的墨汁呢?
人影靠近。
俯
身,半跪在她榻前。
药味浅浅淡淡。
她睁开眼,对上了一双白日不敢对视的眼。
安静中,她没有退避,只是静静看着他。
半响。
蒋晦才说:“不跳起来打我,或者开口骂我登徒子吗?姐姐。”
言似卿到底是稳得住的,只平静道:“你放肆也不是一两次了,真闹出去,我不愿,你也不乐意。”
蒋晦:“我是不乐意。”
“我想”
言似卿:“想什么?”
她问得直接明朗,反倒显得这种暧昧尤其不值得她上心。
蒋晦:“”
他就跪在榻前,眼巴巴看着睡衣着寝的她,如此距离,孤男寡女。
再轻声细谈,也是背德又不堪,哪有白日那般光伟明朗的将军气概。
但他们这样不可说也不是一两次了。
蒋晦:“我来,不是想趁着你让小云把药给我,就趁机来轻薄你,是因为在那些人眼皮底下,实在不好公开跟你接触,但我要去边疆了,我需要确定一些事,确定你的打算,确定你无碍,我才好放心去。”
他也很直接。
他确实要去边疆。
哪怕她在这里,处境依旧凶险。
他也依旧得去。
言似卿嗯了声,弱弱的,带着喝完药的困倦跟倦怠,嗓子都是哑软的,但声线还算清冽,只说:“我也会心软,殿下。”
蒋晦一怔。
言似卿:“你是守家护国的大将军。”
“我不希望你有事,任何事都不要有。”
“这样的心意,没有什么可掩饰的,我希望人人都对你有这样一份心。”
“它也应当比任何感情都真挚,都长久,更有利于你。”
这一次,她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遮掩,也没有回避,甚至允许他如此僭越。
再次来这。
在夜里窥她。
目光灼灼。
他们之间的事,该说的都说了,她依旧是那般态度,他应该也清楚,不必再反复提,就看谁能保持清醒。
蒋晦不会说“死别”这种晦气的话。
“闹事的是塞外点苍部,但我怀疑背后是北逾国在那挑拨策划。”
“乌呼鹤云此人,厉害,我没有万全把握。”
“我甚至不确定今日在场那些个人,里面有哪些是乌呼鹤云的走狗。”
“这类人,可比我那些王叔难对付多了。”
“你千万小心。他们不会被局势左右,目的就是为了铲除帝国的肱骨人才。”
蒋晦认为王叔们好对付,是因为这些人终究得臣服于帝王权。
但那些走狗跟外敌不是。
言似卿缄默些许,道:“肱骨人才?我吗?”
她觉得好笑,也真的笑了。
蒋晦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
眼里全是湿漉漉的心疼跟认可。
他的眼睛会说话——是,你是,言似卿,你一直是。
一如最早他在雁城逼她,挟持她,也不掩饰他的惊艳。
无关皮囊。
他,切切实实是在认同甚至佩服她的能力。
这种认同,使人愉悦,使人难有恶感。
言似卿也承认自己是个俗人。
她不得不垂眸,好错过这样的儿郎真心,却瞧见他手上的包扎,渗出血来了。
“是,在林子里追击时伤的?”
“有毒?”
若非有毒,伤口很快就能止血消炎。
王府药不错的。
蒋晦收了手掌,藏了藏,“没毒,就是剐蹭。”
言似卿抿了唇。
“你能退开吗?”
身体动了动,掀开被子。
蒋晦后退,别过身去,鼻尖有淡香萦绕,却等到那人披上外袍系带子的窸窸窣窣动静,也有她从架子上取医物的小小动静。
“过来。”
言似卿看了伤口,“刀口有毒,你应对得当,确实只是稍微剐蹭,边疆环境严苛,尘土飞扬,但凡有些脏尘沾染伤口,发炎生脓,兵器金属之物也多矿毒,你又不能静养,会容易加剧感染。”
蒋晦:“太医说过,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已经乖乖伸出手。
言似卿:“我会刮肉削层,再上活血药,会很痛,但兵行险着,从你这一路赶到边疆,它的新肉应该刚好长成,我名下的医馆有草木帖售卖,我已让人送来,你走之前带上,在包扎之前贴在伤口,能止消炎,它分不同的”
涉及正事,尤其是边疆战事动辄生死的大事,她不会顾及那些名声跟避讳,知道他会来,也允许他来。
既然来了,她就会帮忙。
“你在听吗?”
言似卿一边上手,一边嘱咐,才意识到这人眉眼有点恍惚。
她抿唇,带着点嗔怒。
“没,我看走神了,你能写给我吗?”蒋晦问,她没束发,一头青丝垂肩,青衣素雅,浑身毫无坠饰,翩然无防备,眉眼瑰丽如画。
看,走神了。
他真是疯了,竟然还敢肖想是不是与她成婚的话,每天入睡前,每天醒来后,都有幸能看到她这般摸样。
像是日月升沉一样无声盛大而美丽。
言似卿静了静,平静道:“不写。”
蒋晦:“哦,好小气。”
“你的那些帖子,不收钱吧?”
言似卿:“”
“殿下的嘴,就像这毒一样,挺厉害的,现在还留痕。”
“什么?”
“这个。”
言似卿是医者老手,包扎完毕,随手指点了下手背上已经留下的疤痕。
“蚊子啊。”
“早点回吧,这里湿气重,蚊子也多。”
她淡淡的,带着点戏谑,其实也是想起雁城初见,这人嘴硬,装腔作势,结果趴在蚊子最多的荷花池边上屋檐顶,不知道被咬成什么样了都。
确实很好笑。
也是很随意的事,也准备赶人,却在笑一瞬后怔了下。
因为蒋晦猛然扣住她的手腕。
就在她刚刚手指点他一下的时候,他就不行了。
整个人像是伪装之后岿然崩塌的山陵,要把她活活埋了。
“我忍得很好,马上就走了。”
“言似卿。”
“你别招我了。”
言似卿心脏一缩。
而对方的手掌宽大,手指极长,骨节神骏,那骨头的棱角感能贴着她皮肤明明白白渗入,指腹也正好压着她手腕青筋。
他原本坐着,她站着,方便上药。
现在他站起来。
她恍然想起曾经白马寺
要后退的时候。
腰肢被攥住,定格在原地,他隔开了一些距离,但伏腰俯首,在她耳边低低两句。
“我是一定会回来的,再做你在长安的靠山,宴王府也依旧在你身后,已跟父王通过气儿,你可以信我,我说到做到。”
“你好好的。”
前面是信诺,后者带着三分祈求。
言似卿像是被他拢在怀里。
明明隔着距离,但错落的幽暗,小小的雨滴。
窗户哒哒哒的。
她有点恍惚,于是垂眸。
“好,我答应你。”
第83章
——————
言似卿终究还是答应了 。
哪怕他们都知道底线在哪, 但本身这一种答应在她看来也是一种让步。
她不该。
蒋晦倒是没想那么多,一味高兴,然后退开一步,束手正经, 保持乖顺。
“那, 你还要跟简无良去吃饭吗?”
言似卿抬眸, 眼底暗沉:“不能吗?”
她不喜欢别人强求,被管束。
她在沈家再艰难,也没人能在这一块要她坚守三从四德。
所以
蒋晦:“等我回来,请我两次?”
言似卿:“”
她动了动唇瓣,“可以。”
蒋晦:“那”
言似卿:“不要得寸进尺哦,殿下。”
蒋晦闭嘴了,摸摸鼻子, 忽身体
言似卿吃了一惊, 身体后退一步,却见这人只是蹲下去, 跪在地上。
之前他蹲在榻边, 她那会尚卧着,也没说什么。
现在他突然跪在自己身前, 着实吓了她一跳。
以至于她后退一步。
却见这人只是蹲下收拾地上掉落的一些医物废料。
他收拾了,她就不用在他走后再辛苦收拾。
他知道她刚刚很惊讶, 愣了下, 抬头看她。
言似卿眸色顿沉,第一次以上位的姿态俯视年少而骄烈的俊秀皮囊。
卸甲去兵。
唇红齿白。
他看她,嘴唇微张,缓缓伸手
她没退。
静默看着他的手指抵达她裙摆边缘,修长而轻盈。
——————
在雨中, 夜啼芭蕉,无光,但双影叠一,似有浅滩薄浪。
那样随风轻晃的窗影,男女叠合的样子,亲昵俯首的样子,似纠缠的样子。
挡着,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她本纤薄,虽个子高,但形体灵秀,很轻易就被常年习武的真正英武将军遮挡。
除了那个男人,没人能知她现在的神态,肤色的白妩。
过了一会,那高大的魁影突然自降高度,露出原本遮挡住的女子影廓。
她没动。
但也看不见那将军的影子了。
男女之间,最恨晦暗不明,勾连缠忍,但凡独处,总让人觉得有事发生。
这是人心,而人心最为复杂不可测。
————————
林子里伫立的暗影静默如山,过了一会,他的身体彻底藏匿在树后。
以避让蒋晦从里面察觉到自己的存在,虽然隔着有些距离,但蒋晦厉害,他不敢轻视。
但他今夜还能维持往日的敏锐洞察吗?
跟言似卿深更半夜独处一室的时候?
树后的人嘴唇抿直,侧过脸,在潮湿树皮的边侧窥着重新紧闭的门窗,看到言似卿走开了,去了书房那边。
她点了烛火,烛火幽幽。
言似卿在书房耽搁,不是必须要做些什么,而是因为睡意很淡,清醒非常,她甚至有点后悔。
对于她而言,后悔就意味着得反省。
她在反省为什么今夜要松伐戒心。
只是因为对方要远赴前线吗?
她心软了,不想在这当口惹人伤心?
她不确定,只是回忆起刚刚那人蹲下了,靠近了,然后用手指无声挑起一片剪切的碎棉纱。
它粘在她睡裙上了。
他抬头,对视了她须臾。
她很清楚他的眼神里有什么。
克己复礼。
他说他忍得很好。
她平静看着他重新低头,小心谨慎收拾好所有痕迹,甚至把那些小钳子等物也回归原位,再把盒子放回原位。
他们没有任何交谈,他动作娴熟但沉默。
只有雨声,次次都有风雨。
言似卿转身去了隔壁书房,点了蜡烛。
蒋晦疑惑。
不知她要做什么。
只知道她背对着自己,从书房的洗墨台上弄了水。
准备磨墨。
背对着蒋晦,她其实抬手扶额,像是疲惫级似的小小喘息,后轻轻长叹。
拿起纸笔。
“明日你肯定走得早,再转交也麻烦,还得连累小云早起。”
“这里还有一些可信的边疆客商,其实我的人。”
“你若有粮草物资调度上被人暗算,一时周转不开,可以秘密联系这些人,可代为应急。”
“家国之事首要,别的一概别管。”
她写着,也解释了自己在写什么。
蒋晦这边刚弄完,听到她这么说,表情一时复杂。
这肯定是她的底子了,但她肯托付,无关风月,只因他们都在乎家国安危——这一场边疆战事看似来得突兀,但他们都不敢当小事。
因为它来得太奇怪了。
“雪人沟的案子才有结果,这乌呼鹤云若是就以点苍部动手,难说他是不是也因为饷银失手而看到我朝内部的问题,趁机起事”
蒋晦对此也慎重,没有拒绝言似卿的好意,但他心里清楚,若非必要,他绝对暴露言似卿的底子来为自己增添砝码,因为她越显能力跟资本,越容易被人盯上。
跟肥羊谢氏一比,她个人极强,对一些人而言未尝没有威胁。
他现在都不确定自己的皇祖父对她是什么态度。
弄好后,他走到书房等言似卿写完,这一等,没多久,但时间也不短。
————
外面远处树后,袖下曲紧的手指碾碎了一片干物,落下橘橙淡香。
人不见了。
——————
温泉池主院,谢眷书还没睡,因为得料理一干贵人们的是,当然不必她亲自操劳,下面有许多下人主事。
管家提到了两件事。
怀渲公主等人因为淋雨了,比较讲究,要泡室内温泉,已做安排。
还有一件事得谢眷书知晓。
她看了画像,眯起眼。
“新任宣威将军,齐无悔?”
“此人,什么来头?”
说起来,大理寺当日那件事,简无良跟周厉的确做到了捂住消息,现在也只有他们跟珩帝那边知晓内情。
帝王也果然不太在乎,照常重用。
所以,外面的人并不知这位新冒头的大红人到底什么身份。
可现在
谢眷书有些不明所以:“他是主动跟你这般说的?”
“是,小的后来打听过,好像没几个人知道言大人的喜好,她鲜与人聚餐接触,也是刚来长安,也一直在世子额”
在宴王府父子的“控制”下,就没流落到别人手里过。
那知她喜好的大概也只有雁城人了。
这位齐将军是雁城人?
不止,想必还是极亲密的人。
谢眷书冷笑:“倒像是故意让人知道的,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显摆?
还是因为现在用的是假身份,又不敢真身份真的被埋没?
谢眷书也是极聪明的人,已经有所猜想,“那,言大人什么反应?”
“似乎没什么反应,下人去收果盘的时候,发现她吃了,但吃得不多,别的也吃。”
“就很稀松平常的样子,看不出特别的喜好。”
谢眷书:“也没特别避开橙橘果干?”
管家:“没有,但夸了我们家的果干很好吃,都很好吃。”
谢眷书若有所思,后失笑。
“不用查那位齐将军了。”
“她知道,但不在乎。”
“既然不在乎,就不用查。”
谢眷书看下手边的帖子,管家留意到,低头谁:“怀渲公主有意邀约那位,但怕被拒绝,她说今日看您跟言大人关系不错,希望您以主人家身份邀约诸女眷上温泉山一聚,不知大小姐您是否同意?”
谢眷书在想:她是同意的,但人家同不同意,她不确定。
“明日再说吧。”
“那些王爷皇子自有他们的前程要算计,反而不计较这里的舒适与否,但怀渲殿下她们来过多次,不要怠慢了。”
所以她还得亲自去拜访。
好在主院距离皇族女眷们所在的别院很近,就风雨连廊的几步路,谢眷书出了院子,在仆人们撑着伞的庇护下,路过许多护卫的巡逻,到了怀渲公主的别院。
里面,怀渲穿得清凉,已经上池子吃着瓜果,品着小清酒,外面下雨含量,里面温泉池子紧闭,却是温热,她看着还在池子里兮兮的女儿,眉眼倦怠宠溺。
“如果没有那些麻烦,这么过日子多好。”
“何必争来争去”
“吾儿,别去想你那表哥了,就你这样的,但凡他真看上你,我都得拦着,怕你糟践他。”!!
小郡主愤怒,鼓着腮帮子,“母妃就这么看我的吗?我最近也是很用功读书,还能作诗了,偶尔想想,没准我也有成为世间诗人的潜质!”
怀渲公主噎住,呛了好几下,吐出一口龙眼。
小郡主哼哼唧唧,“母妃好恶心怎么吐到我池子里了?”
她跟前漂浮了一颗东西,下意识抓了下,看到是一颗小球体。
随口一说,但仔细一看。
黑白,纹路,血丝。
“啊!!!”
——————
从夜里蛰伏结束回归的人刚回到某个房间。
屋内坐着一个人。
对方瞧着他。
“让你去盯梢蒋晦,不是让你去偷窥女子啊,齐将军。”
沈藏玉没有解下湿漉漉的黑袍,因为这里是别人的房间。
他站在了能汲取滴水的毛毯上,看着眼前人淡淡道:“你我同为王爷办事,你献计,我执行,我承认你的地位比我高一些,我也是一直按照你跟王爷的计划行事的——但你们应该也很清楚,我非习武强者,怎么可能追踪蒋晦并且不被他发现,也只能预判他临走前一定会去找言似卿,这才一直盯梢在她房舍附近,守株待兔,你觉得,我这方法有错?”
“不过你能知道我的行动,看来另外也安排了人盯梢我了。”
“既信不过我,何必”
里面的人泰半藏在屋内暗影里,因为坐在长琴前面,手指搭着琴弦,淡淡道:“既自认在我之下,却不明白在下者,从无权过问上者权威吗?”
“既求上,却不知何为上。”
这人语气纤凉淡薄,比风雨更冷,沈藏心凛了眉心,觑了对方一眼。
“刘广志现在都没消息,蒋晦明日一早肯定就启程了,而且我看他身手程度,内伤早已恢复,再去边疆,若非死在那边,既是避开风雨,归程既荣耀了。”
“毕竟,陛下很难舍弃这样一个子孙。”
都是男人,多多少少都懂一些。
陛下忌惮宴王,是因为自己已老,而宴王正当年,可爷爷一辈,对孙辈很难有那么强的杀意跟戒心,因为后者年少,根基不够,威胁反而小。
最重要的是蒋晦此人风格太明显了,一眼看得到其性情所在。
看似刁钻桀骜,实则最有傲气,还愿意守着某些规矩。
所以珩帝对他的安排,其实是一种保护。
其实代入一下自己,谁不想要有这样一个能打能杀上前线为皇族博名望,又不会威胁自己的后代?
真杀绝了,只留下一群窝囊废,陛下这种靠马上逐鹿而得天下的枭雄也不乐意——因为这样一来,等他归去,这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只会轻易被别的造反者夺取。
很可能对方还远不如曾经的蒋氏。
那得多憋屈?
所以沈藏心觉得对方的谋略手腕并不值得王爷那般推崇——虽然白马寺一事非常成功。
摸着琴弦的人并不反感沈藏玉的挑刺,只淡淡道:“人,已经来了。”
“今夜就能见分晓。”
他话声刚落。
外面突然听到刺耳的尖叫声。
而且这尖叫来源女子,还不是一般女子。
沈藏心神色顿了顿,到窗户口缝隙往外寻了声音来的方向。
皇族区域。
是那边的皇族女眷?!
他回头:“这是安排奏效了?”
这么快?
“不是说明早?”
结果,他没看到对方志得意满的表情,反而也看到对方神色迷茫。
继而沉郁。
“是明早。”
所以,怎会是今晚?
而且现在麻烦的是
这里住了不少达官显贵,护卫更多,被惊了不少,人员躁动,已经有人奔跑在这片屋檐走廊上了。
沈藏玉知道自己的麻烦在于——他得无声无息从这出去,回到自己住所。
不过,有人比自己更麻烦。
蒋晦,他得从言似卿那离开吧。
难道他还想待一夜?
所以那人跟自己一样,都得面对同一个难题——怎么从别人的房间悄无声息出去,而且得赶在别人发现他们不在房中之前回去。
——————
言似卿才刚写好手札,上面详尽记录,能帮到蒋晦不少,才要封卷交给蒋晦,两人就听到了凄厉的惨叫声。
这?
怎么这么突然?
“温泉别庄还能出什么命案吗?走哪都有”
言似卿蹙眉,而蒋晦反应过来,直接拿了卷子塞进衣内,讪讪:“我说的是我,走哪都有案子。”
“而且对方莫非知道我在你这,故意用这种动静来攻讦你我?”
“好下作的手段。”
言似卿:“你我这样也不算上乘。”
蒋晦嘀咕:“也没怎样。”
“这次没有。”
言似卿:“”
她不计较他这破嘴,低低一句:“快走。”
蒋晦已经准备出去了。
只是
外面动静来的很快。
“保护好言大人。”
魏听钟跟简无良的声音十分清晰。
言似卿跟蒋晦当时表情都苦闷了。
有时候,太被看重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要是被发现了,两人跳进哪条河都洗不清了。
怎么办?
第84章
——————
以言似卿对魏听钟的判断, 其儒雅,擅礼,并不会一味顾着自己职责而硬闯,现在下面弄出动静, 知会同住在这里的小云等人, 再让小云通知自己, 穿衣打理等等。
但,人,他是一定见到的。
不仅人得在,还得无恙。
言似卿跟其接触不过一段时日,都有此判断,更别提从小与之相熟的蒋晦了。
两人眼神一对——蒋晦但凡在屋内,魏听钟难保会察觉到。
但出去, 除非他是大罗神仙, 转瞬隐身或者遁地,否则
小云压根不知道蒋晦来了, 蒋晦这人也知道好歹, 不会占着两边都是自己人就胡作非为,让人知晓他深夜来此, 固然现在可信,将来呢?或者言行举止中不经意透露出去。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但对她确实不好。
言似卿寻常也不喜欢入夜了, 还让疲惫一天的下属们都围着她转,最主要她也有自己的私事,并不会凡事都让人伺候。
所以小云不知。
她在楼下。
她也知道外面动静,并不反感这些人第一时间前来保护,但还是谨慎的, 告知会先上楼
小云的脚步声已经往楼梯来了。
蒋晦的选择只有一个——躲。
躲哪?
两人眼神在相触那一刻,蒋晦有无措跟愧疚。
自然是把责任归咎于他今夜到来。
意外是意外,他来,也是主要责任,没别的可推诿的。
言似卿也不是爱追究责任的性子,本身今夜到访也是她默许且觉得有必要的。
她在长安的局面本来就仰赖宴王府跟帝王的拉扯,这没的说,所以不管是为家国大利,还是为她母女的安危,她都希望眼前人无碍。
意外来了,麻烦也来了,应付过去就是了。
然后,两人也都有了解决疑难的办法。
比如,言似卿手指一指,指着自己不久前才躺着的床下。
而同时,蒋晦看向衣柜。
嗯?
嗯
这倒是第一次十分不默契了哦。
言似卿愣了下,脸上微异样,而蒋晦呆愣瞬息后,脸上无碍,当什么也没看到,默默小心打开衣柜躲了进去,但过她跟前的时候,借着烛光,小耳朵红得不行。
言似卿看见了,当没看见,等衣柜关了,她别过脸,牙齿轻咬了下唇瓣,咬出红痕,脸颊也微微红。
——————
小云不明情况,上楼,烛光点燃,他们在楼下知道的,上来后推开门,瞧见言似卿果然起来了。
问了两句,也提及刚刚的动静。
“听见了,刚刚我已醒,是皇族女眷那边的事?差人过去问问殿下她们何事。”
“是,已差人过去了,但魏大人跟简少卿在楼下,担心您这有贼人闯入”
言似卿应了两句,不多时,魏听钟要上楼,后头跟着犹犹豫豫半响,准备跟着一起上来的简无良。
“简无良。”
“诶,魏大人。”
“你,不许上。”
“?”
简无良还不是担心魏听钟以帝王那边下放的权柄未必言似卿什么。
朱雀使,并非实权。
可能只是一时利用,用来稳定宴王府的,把蒋晦支开就知道帝王真意了。
简无良有点担心,这才跟上。
结果真有鬼?不会是陛下那边主导的吧?
皇家父子兄弟争斗,手段百出,基本都逮着言似卿母女使劲儿算计,简无良下意识就多疑了。
“魏都督,本官是大理寺少卿,陛下也下令长官地方治安,尤其是玉兰节跟此前要案牵扯上,让本官置之不理,实在不合适。”
魏听钟一眼就看出这小年轻的盘算,他自己已经提步往阶上走。
“简大人跟周郎将两位帝国天骄,一个最擅中和保身之道,一个唯陛下之命所从,周大人还尤有自持,怎么简大人如今倒是改了路数?”
也太直白了?
我们家大人不要脸吗?
大理寺门人李鱼等人面露尴尬。
但简无良脸大啊。
“换一条路,目标也都是一样的,而且魏大人乃陛下首要倚重的肱骨大臣,跟着您走还能有错?”
“本官是太监,你是吗?”
大都督的声音轻细温柔,头都没回,只给了一个高挑秀挺的背影。
“”
本来跟着踏上一台阶的简无良整个人僵住。
下面一群人汗颜。
这谁能跟上?
但都督大人说的也没错啊。
深更半夜的,即便要确定详情,也不可能硬闯言似卿的闺房。
她也不是一般女子,还能随你调查如何如何了?
简无良没那意思,但魏听钟将军了,他无从解释,只能黑着脸站在原地。
而魏听钟这话落在言似卿跟蒋晦耳朵里就是——他是太监,入房间调查,无碍她名声。
所以,言似卿很难拒绝。
——————
言似卿开门了,瞧见只有魏听钟一人站在门外,他的其他随从都站在外面的走廊角了。
守卫周遭。
即便,那些也都是太监。
魏听钟也没让他们过来。
言似卿眼帘微垂,先问了刚刚尖叫的情况。
“已派人去查了,距离言大人这里近,先来确定安危。”
按理说首要的就是皇族成员的安慰,从王爷世子公主这些往下才是臣子。
这是魏听钟跟简无良这些司部首领该做的。
但,特殊时期。
玉兰节第一,白日还有言似卿跟蒋晦开头的“要案”,动不动造反,动不动边疆战事。
回旋镖回归,倒显得魏听钟这边言行顺理成章了。
都是老狐狸。
言似卿不动声色,“魏大人用心了,请进。”
她主动邀请。
魏听钟目光扫过对方身上披在睡裙外的款款袍子。
腰身系带也是颇有来头的楼兰玉扣。
里面暖白,外面竹青,纹路显暗,但低调雅致,颇有古韵。
料子顶级,人也顶级。
以他作为太监阅览皇宫内外所有权贵上流人物,他必须承认有权有势有钱是一回事,皮囊气质品味是另一回事。
言大人,才像是帝国盛大宏伟气象才能养出的好人儿。
魏听钟的眼神也太明显了。
满是欣赏。
言似卿与之一样是个异常细腻之人,察觉到对方眼神内涵,心里微妙,暗道这位大都督也是个内外兼修的人。
精致,无暇。
但也危险。
“魏大人是担心我这潜藏刺客吗?”
魏听钟闻言看向她,“是蛰伏,不是潜藏。”
“总不能是言大人你包庇其藏匿吧。”
言似卿:“有可能。”
呵。
两人谈笑风生,但魏听钟的目光已经从床榻衣柜这些地方一一扫过,他先走向衣柜
边上书房的蜡烛有光,能瞧见桌子上的迹象,也能看到洗墨台上有水。
滴答滴答落地。
很细微的声响跟痕迹。
他转移了步子。
走向书房那边,“深夜点烛,言大人是睡不着,还是有必须提笔之事?”
“睡得着,但确实有事。”
言似卿走在后面,步伐轻缓,很从容。
魏听钟到桌边,看着上面的笔墨纸砚。
手指勾了镇纸压着的纸张。
“上面有印痕,字体密密麻麻,显然已经写完了,莫非言大人已经把纸张给了要交托的对象?”
“这深更半夜的,一定是言大人十分信任的人,才能让其入屋。”
言似卿:“明日一早的事,才得今夜写。”
她这么说,魏听钟才留意到边上匣子,打开,看到里面有几张纸。
笔墨很新。
墨香淡淡。
显然是要给人的,还没给。
而且能让如今已经暴露巨富且渠道人脉非凡的言似卿连夜写的信息,一定事关边疆物资,为相助世子的。
那,如果人已经来了,一定已经给了。
他抬眸看向言似卿。
后者不置可否,只靠着书房的隔断门框。
衣柜内,蒋晦的手指摸着钻进来前,言似卿要他拿出的纸张,心里赞叹:太缜密了。
魏听钟没有孟浪到去打开人家的信纸查看,对方也不是犯人。
所以他走出书房,垂眸,瞧着地面跟桌子药箱这些都摆放齐整。
但。
一个衣柜柜门下面夹着了些许布料。
魏听钟顿足些许。
是会考虑到刚刚的交谈,宽容一二?
还是他走过去了。
言似卿一点都不意外。
对方这样的高官跟经历,怎么可能因为三言两语乱了自身职责。
一如她自己也从不为别人的言行也改变自己的目的。
衣柜内,隔着柜门,蒋晦面无表情。
言似卿没什么反应,就那么冷眼看着。
咯吱,柜门打开了。
里面只有衣物。
没有人。
小云就在门口,见到魏听钟如此搜查,有些不满,正要开口,言似卿抬手示意,她就不说话了,但愤愤。
魏听钟瞧着里面叠好的内衣物,微微蹙眉,关上了,目光往边上那个衣柜看去。
一共两个衣柜。
一个没锁,一个有锁。
“这个是?”
言似卿:“各地生意账本合同,以及这段时日的案卷副本。”
魏听钟:“副本?“
言似卿:“凡事留底,未免意外,我一贯如此。”
果然缜密。
“失礼了,言大人。”
“好在本官是太监。”
言似卿:“这有什么关联吗?”
魏听钟挑眉。
“言大人会安慰本官,本官在你眼里依旧是男人?”
言似卿:“是男人,也不是什么天大的荣耀,非要如此夸赞魏大人吗?”
“我觉得不必要。”
魏听钟笑了。
他瞟过屋内确实没找到的账本等物,知道言似卿确实有这种谨慎的习惯,于是没再动另一个衣柜,往门口走去。
“等下本官就去青凰院那边,言大人一起?”
“魏大人先去吧。”
她这样衣着,也不适宜。
魏听钟从容应下,走了。
他们一走,小云似乎有所察觉,去外面了。
言似卿没管小云,只开了上锁的衣柜。
衣柜内,蒋晦抱着一些账本,账本上面还叠了几件衣物,就在他下颚下面,也在他怀里。
账本这些本来就是藏在匣子里,匣子又在衣物下面。
只是为容纳他。
乱了。
毕竟这么大一个活人。
言似卿本不太在意,但瞟了眼,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贴身衣物。
蒋晦表情尴尬,手指指着了下上面的吊钩。
“它自己掉下来的,不怪我”
委委屈屈的。
言似卿脑子都嗡嗡的,深吸一口气,让他出来了。
蒋晦出来。
言似卿:“把衣服放里面。”
蒋晦:“好的。”
言似卿走开两步,不看他,“你得走了,这人虚实不定,不好应付。”
蒋晦:“知道,估计在他来的时候,就已经派人去各处确定所有人的动向了,不仅是我,是所有相关人。”
“一旦真出了事,死了什么人,我们这些人最有嫌疑。”
言似卿:“真出事,他也不会觉得是你我干的,这非你我手腕。他来,如此严苛,只是因为陛下不许。”
蒋晦一顿。
言似卿重新递过纸张,摊开说:“你我若苟且,这在对方看来,比死个把人重要。”
越直白,越难听。
她缜密,但也冷酷。
蒋晦默了下,离开前飘下几句。
“来之前,我让若钦装了我,他擅口技,能装我的声音。”
“还有,陛下不是怕你我苟且,而是不愿我们这些子孙脱离他的控制。”
“我父王,逐鹿时尚年少,陛下希望自己嫡长子的婚姻能做最有选,得强大助力,让他登顶。”
“非要谢氏。”
“逐鹿成功之后,他又忌惮长子功高强势,非要他自断臂膀。”
“他跟我母妃的婚姻就是这种不得已下的结果。”
“说是各取所需,其实是各自保命保前程。”
“帝王之心深似海,孤高在上,见不得我们逞心如意,如虎添翼。”
“我虽不知你背后到底有什么缘故,但以我对陛下的了解,你在他眼里必然非一般人。”
“也许,是我配不上你。”
他走了。
言似卿静默原地,过了一会才去换衣。
小云进来就瞧见她裸露的后背,雪白细腻,但后心处有一条很浅的红痕。
其实算是淡粉,在无瑕且曲线玲珑的脊背像是被人抚弄过的痕迹。
应该是很多年的痕迹了。
她愣了下,关切道:“夫人后背受过伤吗?”
言似卿背对着她,既没避讳,也不遮掩,只淡淡道:“家里遇袭时,受了点伤,但那会年少,恢复也快怎么,还有疤痕吗?”
她微微蹙眉。
很小的时候就成孤女了,其他舅舅等亲人也不可能见到她后背。
母亲又不在身边。
她又不喜欢让侍女服侍洗浴。
所以后背痕迹,在多年中,她自己既不能时常看见,也没多少人瞧见。
可能以前有一人可以。
后来也没了。
言似卿眉宇微拧。
“一点点,不明显,可以用药祛除的。”
“不用去。”
言似卿转过身,已然披上了衣服,拉了带子,淡淡一笑。
“留着也好。”
————————
魏听钟根本没去公主那边,抄了近路赶到蒋晦那。
这会他的下属已经跟里面的若钦过了声音的试探,却不好硬闯。
他一来,直接强行进门。
门内,一身药味的蒋晦挑眉看着他。
魏听钟:“殿下,出事了,本官第一个忧心您的处境,您没事可真好,咱们一起去看看您的姑姑等人?”
神策军的下属等人低着头。
蒋晦:“”
这老狐狸,路数这么多,怎么不去帮那些大娘子们抓奸渣男的活儿?
——————
言似卿到了青凰院,在门匾上顿了下眸色,再往里面看,谢眷书等女眷已经在了。
女护卫们拦着王爷们的爪牙,没让进。
言似卿从门匾下面越了门槛,去了温泉池的大屋,女眷们看到她,纷纷让开,谢眷书松口气,怀渲也披上了外套,正安抚着自己的女儿。
而扑面而来的水汽让言似卿抚了下鼻子,再看向热气腾腾的温泉池子,以及安置在桌子上的物件。
下面搁着布。
上面一颗珠子。
眼珠子。
言似卿上前,静默瞧了一眼,听了怀渲开口叙述前面的事端。
其实很稀松平常,没什么异常,这玩意就跟凭空冒出来一样。
就这么吓到了小郡主。
其实不管是谁,遇到了都得吓得失神。
包括言似卿自己。
她用镊子看了看眼珠上的血丝,回头:“能让小郡主下去吗?”
这时,小郡主反而硬气了,“我不,我不下去,我就是刚刚被吓到了,才不会软弱有什么话,你说就是了。”
“我也不是什么怂货!”
言似卿:“这眼珠子是被活钩出来的,当时人还活着。”
然后,一群宫女叫喊——因为小郡主昏过去了。
怀渲:“”
“挺好,本宫不用再哄了,她也能睡个好觉。”
“来人,带下去。”
也算是亲娘了。
还关切独女的睡眠。
谢眷书哭笑不得,但她还是忧心忡忡,靠近言似卿,低声问:“我们刚刚清点过女眷这边的人数,基本无碍,也没遇事,男院那边,得等魏蒋两位大人点出名单。”
“调查一事,我谢氏全权交托言大人,您说怎么查,就怎么查。”
那被钩了眼珠子的是谁?
而且若是活着被钩出的,那人呢?在这重兵把守的温泉院,还能有人无声无息被活活控制着钩出眼珠子?
谢眷书觉得恐怖,但不好做别的推想,倒也信赖言似卿,直接言明让权了。
怀渲打量了下她们,挑眉,“本宫也只能信赖言大人了。”
“”言似卿挺想说自己还有一堆账本要看。
她走向温泉池,绕边看看,正好此时魏简等人先后来了。
蒋晦没进来。
他在外面。
隔着中庭空隙往里面看,能看到站在池子边上的言似卿。
她认真办事的时候,不会随便关注别人,只看着那温热散气的池子。
魏听钟:“人没出错,都在,连下人们都点过人数,无人有碍。”
“怪哉,这眼珠子是外人的?”
这里防卫厉害,外人出入极难,基本都是登记在册,有名有姓的。
谁没了眼珠子?
——————
很快,言似卿三人都看向池子的出水口。
谢眷书:“泉水从山上引下来的,源泉处有人看守,今日还有巡防,我谢家今日还特地加强了两班防护,若要说从上面下手,眼珠子落在泉流中引到这,那很难,但我也安排人上去重新查看。”
“要放水看下面口子吗?”
室内温泉池有些是以天然池围建建筑而成,有些是引流到人工建造的池子里,后天人工所造的池子,会有设计图,方便引水放水,也有单独的水道,十分方便且奢靡,耗费物资跟人工也是巨大。
但当年谢氏鼎盛,早就了温泉别院的美名,偌大的别院群,有这等温泉池设计的不在少数,倒是山上的池子更天然一些。
可前人也没想过会有眼珠子泡在水里。
三人都默认放水。
水放掉后,露出下面的口子,那口子大小也就蹴鞠球大小,但顺流入一颗眼珠子并不难。
魏听钟:“可能根据这眼珠子判断何时被摘取?”
简无良:“不能,只能确定是活时被抠的,充血了。”
往温泉山中调查的人马也回来了,众人在场,回禀谢眷书,也等于回禀了所有人。
“上面一直守着,并未有什么异常,泉眼无碍,看守人也正常,也是一直三班轮倒。”
谢眷书办事周到,并未有什么纰漏,让人算计温泉别院,那这眼珠子的来处,只能是半道上的事。
温泉山不小,下雨天,深夜,没什么人在各处泡温泉,那泉流过处,在巡防队伍没有察觉的地方,爆发了什么隐人恩怨,也未可知。
但这实在是无头案子,要彻查整座山,现在下雨,能有什么痕迹留下?
众人顿时苦闷。
言似卿神色却很沉重,一直看着那个入水口若有所思。
魏听钟顺势也看着,过了一会,他说:“出水量有问题?”
“没,是入水量有问题”
温泉池设计的口子前提是根据入水量跟出水量来计算,排水时候避免满溢,刚刚放水的时候,也没堵出水口。
言似卿隐约察觉它的入水量不太对。
简无良观察了下,“这水量也不小了啊,谢大小姐,是这样吗?”
谢眷书:“好像差不多。”
言似卿:“正常数量可能也就这么大,但今日下雨,水量应该增强不少,那,现在的水道应该被堵塞了。”
堵?
什么东西堵住了水道?
简无良头皮凉了一瞬,他干这一行的,实在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
他亲自下池子查看正在流水的池子,还让人拿细布罩子堵住出水口。
“如果有东西堵住,可能有些杂物会排送出来,不止是眼珠子。”
言似卿:“也不一定只在这个池子。”
魏听钟漠了下,让排查所有室内温泉口。
——————
小半个时辰后,一些棉布罩子带着截流筛出的杂物摆在了桌子上。
此刻泠王等人也到了。
一步进来,刚好看到这些布料,什么叶子,花瓣,稀碎杂物,不多,也不太明显。
但泠王一脚进来,就听到那几位的对话。
怀渲胆子其实很大,非要凑近,“有树叶这些也正常,这是虫子?”
“虫子也正常,那这个是?”
简无良正用夹子夹着一小块软塌塌但薄薄又发白脆嫩的东西。
看了一会,简无良表情苦闷。
没回答。
谢似卿皱眉,也没说话。
魏听钟:“回禀公主殿下,是人皮。”
人跟其他动物本来就有很大区别。
毛发少,皮肤更平整细滑,哪怕是男子粗糙,也远比一些动物来得细腻。
所以,他认得出这是人皮。
只要杀过人,见过一些尸体,都认得出这是人皮。
简无良就是一眼认出了,表情才那么难看。
怀渲身体抖了下,一步躲到言似卿身边,攥着她的手臂,“啊,好可怕哦,本宫被吓到了~~”
言似卿:“?”
蒋晦:“”
——————
又是眼珠子,又是人皮。
很可能这个人已经被肢解了,组织部分还堵住了水道。
言似卿:“因是温泉水,皮肤泡发水肿的时间更短一些,但这些杂物里面还有一些虫蚁尸体,一般这样的小虫子是禁不起热气热水的,会远远避开,除非它们被浓烈的血腥吸引,攀附在尸块上,再被一并抛尸入了水道。”
本来只要死的不是他们登记在册的这些贵人们,发生什么命案都可以大事化小,单独拎出去查,不妨碍这些人跟明日的玉兰节就好。
虽然很冷酷无情,但世间也就这么回事儿。
可言似卿他们都觉得事情非同小可,因为——如果对方在杀人肢解的时候,能瞒着这么多护卫,避过耳目,那对方就一定不是一般人。
既然不是一般人。
要么杀的不是一般人,要么杀人的目的不一般。
不一般的人?
死的又不是这里的贵人,对比他们,还能有什么人不一般?
简无良:“那抛尸入水道既是目的?”
不管如何,得先查哪里堵住了。
翻找出这些尸体残块。
泠王早就被这事吓到了。
“好恶心,本王不要再待在这了,马上就走,你们管自己查案。”
他转身就要连夜离开温泉别庄。
言似卿:“可能不行。”
什么?
泠王回头,眼神不善,其他见状也想一起离开的王爷皇子们也都盯着她。
“言似卿,你不会以为自己是朱雀使,就有权越过我们这些皇子,不让我们走吧。”
其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皇子脸色不好看,开口就有了敌意,但很快又怂了脖子。
因为蒋晦走到了他身后。
就那么挨着。
言似卿倒不生气,只说:“这人皮,四四方方的,是被剪切好的。”
“皮口也是撕得完整,不带肉。”
“并非腐烂冲刷,自然脱离,而是凶手有意为之——他在下雨天,抓了某个人,活钩掉了眼珠子,又有条有理剪切了人皮,随着尸体碎块跟眼珠子这些抛到水道中。”
“温泉水道不可能外露,它是有封口的,知道水道地点,还大意打开封口往下抛掷。”
“这也是有意为之。”
“那,今夜事端的爆发,以及爆发的后果,乃至于我们这些人此刻的查案,都在对方预判之中。”
“诸位的离开,也可能是对方的目的。”
小皇子被哽住,嘟囔:“什么畜生如此胆大妄为?莫非是要算计我们这些皇子?”
蒋晦不说话,皱眉思索。
泠王:“那我们被迫留在这,会不会也是对方目的,言大人能确定能负责吗?”
冽王哭了脸,摸了一把脸上的肥肉,“我们这种闲散王爷也值得算计,我怎么觉得是奔着个别人来的。”
不少人下意识看向蒋晦。
蒋晦挑眉,“看我做什么,莫说现在死的不知何人,就是死的是诸位王叔,为了边疆安定,为了陛下的旨意,我也得奔赴前线,等打完仗再回来奔丧。”
这臭嘴!
烦死他了!
不管如何,言似卿说得有道理,事情隐而未命,最忌早做决定。
魏听钟也觉得此事古怪,担心又涉及党争。
留不留这些人都有巨大的隐患。
泠王:“那言大人怎么说?要留我们?”
言似卿:“十二皇子殿下说得对,下官没有职权越阶管皇亲去向。”
小皇子:“我四皇兄!”
冽王:“小孩子闪一边去,那大理寺”
简无良:“一切全凭魏大人做主。”
魏听钟:“冽王贵为此地亲王宗长,怎么看?”
冽王:“本王无实权,刚从封地回来,都不知情况,本来就被白马寺的事吓到,要说主权担当,还得是赤麟啊,是吧。”
蒋晦:“都抓起来。”
众人:“”
这人实在是有病,病得不轻啊。
蒋晦:“干嘛?抓起来,设下兵将保护好,一力破十法,如果人不够用,那就关一起,我就不信那凶手能怎么样?”
“这么看我做什么?你们不乐意?”
“那还问我?”
“下次别问了。”
一群叔叔姑姑都被梗得不行。
言似卿默了一会,暗想:这人说他已经忍得很好了,可能也是真的。
看看这一点都不受气,不忍耐的样子
再看看他一群至亲被他气得原地暴躁的样子。
如果他从小就是这样的,那这些叔叔姑姑兄弟姐妹,是很辛苦了。
——————
“先妥善照顾且保护好诸位吧,我们这边先查尸体。”
言似卿看了简无良一眼,后者愣了下,跟上。
蒋晦摸了下耳朵,偏头吩咐了身边的若钦若钊。
魏听钟看得分明,眯起眼,“这里就劳烦世子殿下了。”
“劳烦您,把诸位王爷公主皇子们保护起来。”
蒋晦真不愿意接这差事,要他说,言似卿都不用管,天下死者何其多,如果真涉及很大的麻烦,以她的聪明才智,避开足以,次次都掺和其中,归根究底还是内心良善跟责任使然。
不然管这些人死活?
不过,他看了看言似卿离去的背影,再看怀渲等人,还是揉了下鼻子,上前看管了这些人。
一口一个亲戚尊称,一口一个关起来。
怀渲:“”
可她还是很配合,因为她手里有纸张。
刚刚言似卿身边的小女子给的。
回到自己房屋后,怀渲打开纸条,看了纸张后脸色微变。
——皮上有斑症,可能事关作案目的,你们注意些,晚点我让人给药,再看详情,不要声张。
小山那边已经得了言似卿吩咐,回去拿相关药物压着先。
小云若钦跟言似卿后面。
——————
到了外面隔间,言似卿转头问一同过来负责温泉别院处事的谢眷书:“有鸡禽等活体吗?”
后头的简无良听到,脸色变了变,魏听钟也猛然厉了眉眼。
谢眷书不在此道,还没反应过来,但也预感不太好,“嗯?有,厨房那边有一些。”
言似卿用夹子把那块尸皮放进了一个杯子里,倒了热水。
“找一只幼禽,泡发半个时辰,用水喂,但必须用笼子看顾好,跟其他禽类牲畜隔开。”
“再看半个时辰,若有厉害发病,观察之,不用等我们,立即烧杀,人不要接触。”
“隐蔽些,避开那些人。”
那些人,还能是哪些人。
一旦得知可能有感染的嫌疑,他们一定不顾别的后果,就想着脱逃出去。
这就是特权之人的底色。
刚刚言似卿跟蒋晦眼神交换过,后者才肯摁住那些人,不然他实不必掺和。
她也没必要管。
但她有了发现。
“为何觉得那尸体有问题?会染病?我看过那块皮,皮上并无什么显要特征,莫非是眼珠子?”
“还是因为那些虫蚁都死了,你觉得尸体带着毒?”
简无良都怀疑起自己的查案能力了,有点反应不过来。
言似卿摁着眉心,也很沉郁,低声说:“皮上是没什么问题。”
嗯?
刚刚看着言似卿私下写纸条的小云若钦:“?”
不是,您骗公主的啊?
言似卿擦拭手指,语气微凉。
“那一块尸皮是很完整,没什么问题,虫蚁入温泉水后本来就活不了。”
“重点是剥皮的手艺。”
“你们知道要把人皮跟脂肪完整剥离,这需要多厉害的技艺么?对方必须对人体十分了解,庖丁解牛,而剩下的脂肪油肉也必然吸引许多生灵虫蚁,腥臭难隐,谢氏这么多人巡逻往来,也没发现,所以对方在温泉山或者关中城早有布置相关场地,甚至连我们今日聚在这里都在对方算计之内。”
“了解所有人的行踪,提前确定今日会下雨,能把这些人都困在别院,掌控谢氏的巡防路线,完成布置,而且看剥皮跟泡发的样子,可以判断都是今日完成的事,这都是一天的活,但准备了很久。”
“那往回推,诸位聚集在关中城,比以往来得都齐,是不是因为雪人沟的案子,以至于玉兰节要祈福祭祀?”
“那是不是连前面的案子,甚至我们的查案结果,陛下的指令,也都在对方预料之中。”
“这样的人,会只是为了杀一个不明身份存在,抛尸到温泉水道里来恶心恐吓诸位贵人?”
“可这种结果也是不可控的,比如刚刚魏大人就犹豫了,而我,也犹豫了。”
“这是对方也不能判断的结果。”
“不管是聚集的人散开,还是聚集的人都因此被困在这里,都符合对方的目的。”
“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利用这些尸体沾染的某些病症,传染开来。”
“祸及所有人。”
“散出去,连累整个宗室跟大臣宅院,不散出去,人困在这里,万一这感染厉害,一锅端。”
“都能让对方志得意满。”
言似卿声音浅淡,擦完手指,眉眼微垂,显得疲惫又无奈。
“不管这事成不成,但有一件事对方已经达成目的了。”
什么?
魏听钟木然一句。
“世子殿下无法去前线了。”
甚至最坏的结果。
大将难免阵前亡。
可能,真的是阵前亡——亡在温泉别庄的疾病感染上。
那,对方用的是瘟疫之法吗?
那尸体真的这么厉害,对方又真的掌握了这种病源,并且掐准玉兰节这一时机,把皇室宗亲跟朝廷大臣们一锅端?
谢眷书整个人都瘫了,腰肢也软靠在墙壁,她几乎可以想象谢家会在这件事中遭遇灭顶之灾——光是帝王的迁怒就足够抄家灭族了。
她笑了,眼底有点红。
“我即可就去办,一切凭诸位大人做主。”
“结果结果不管如何,只要尽了应尽之力,我谢氏接着了。”
她嘴唇微微动,不知道要去求助谁,也知道求助谁,于对方都是负担,于是没有开口,挺着了,要转身下去办事。
却听到身后言似卿补充。
“也不用太害怕,如果是绝药之病,对方也控制不住,能控制住的,一来毒发期不短,二来,对方可能有解药。”
“再且,对方就在我们之中。”
谢眷书回头,看看她,想了下,又笑笑,“其实往最坏处想想,能跟诸位风采绝佳一起死在这里,也挺好的。”
简无良:“这大可不必。”
魏听钟:“这话又不是说给你听的,捎带我们只是避嫌。”
他看了看言似卿,又看看一副壮烈赴死的谢眷书。
言似卿:“”
——————
谢眷书一走,三方调查人员就动了。
谢氏提供物资,好在此前为了查案跟整理卷宗携带不少物件,简无良别的不说,生怕办不好事惹了祸害,于是处处谨慎。
带的东西确实够。
小云嘀咕一句:“毕竟连大公鸡都能买一堆。”
言似卿轻咳,没忍住笑。
简无良燥脸,但看了看,也没生气。
魏听钟忽然觉得自己没遵照帝王指令严防死守,世子殿下也很难成事。
该做的都做了,把那些达官显贵都摁住,确定了内情再出手。
“今夜就得见分晓。”
“该放,还是该封,都得看尸体。”
——————
情况太急,山中小雨,魏听钟跟简无良依旧觉得言似卿这种非武力之人不必参与搜查,在合适的地方等消息即可。
言似卿一贯不在这种事情上逞能,何况这种事若是真要细密查,人多就够了。
人多都办不了的事,她这样的上山也是无用。
不过,她还是给了一点建议。
“之前的推测是对方在关中城内有布置谋杀现场,但来时不论官道必经之路,还是从栈道进入,到了温泉区域,都有巡防关卡跟塔楼岗哨,对方不管是带着活人还是尸体来此,首要有马车才行,马车出入都有关卡安检,登记在册,既无记录,那对方就不是生面孔,就是我们这些人之中”
“可以确定死者绝对是外人,而且不是被带进来的,他可能是自己进来的。”
自己进来?
怎么进?
她也说了关卡岗哨都有防卫
等等!
魏听钟跟简无良对视一眼。
——————
半个时辰后,雨中,带着斗笠的一群人赶到了温泉山顶源泉口北面山口的悬崖边。
巡逻队一半不会过这里,因为这里不可能有外人来,就算来巡逻了,也看不到人,因为这里就没有路!
悬崖啊,谁来?
鬼吗?
但!
确实有人来。
因为——
“这里是投放垃圾的吊索之地。”
“负责清理山中垃圾的人一般通过下面的大篮子从山顶放下每日清理出来的垃圾之物,迅捷送到山脚下,有些吃食物资也可以通过这吊索送上来。”
“按照吊索的提拉能力,大概能带百斤左右的物件。”
“一个人,一个偏瘦的人,是能上来的。”
魏听钟在雨中冷眼俯视下面陡峭的山壁,跟下面昏暗的山脚,表情冷酷。
“对此地果然十分熟悉,幕后之人非同小可啊。”
这种事,来温泉山的客人都不太在意,除了极少数心思细腻的。
比如言似卿,她应当来过这温泉山。
也比如凶手,也对此地很了解,知道内情。
那综合起来——他们都对谢氏很了解。
魏听钟心里有点疑惑,但也不能多想,因为得根据此地开始搜索了。
那死者如果是通过这种方法上来的,又没被发现,本身还疑似携带病症,如此虚弱之人,没被巡防队发现,估计上来没多久就被幕后之人杀了。
那现场一定在附近,分尸之地也在附近。
第85章
————————
搜山这种活儿, 人多自然有用,何况确定了范围。
小半个时辰,冒着潮湿冰冷的黑夜小雨,穿着斗笠等衣物的两位首领听到了下属的急报, 匆匆赶去。
爬山虎占满的——山洞?
不, 是地坑。
“竟有一个这么大的地坑, 被千年古木卧倒格挡了,下面裂口,爬山虎长年累月批盖,遮蔽了下面的裂口,因在极偏狭的地方,杂草丛生,恐怕连谢氏的巡逻人员也不会过这里。”
“我们确实不知, 这里我们基本不来, 因为若有外人入山,既已经进来, 就是走迅疾小路奔赴目的地才是, 谁能想到对方会往这来。”
众人说话间,下属已经拉扯掉了许多藤蔓, 竟堆积如小山,也暴露出了下面裂谷的入口。
其实裂谷长约百米, 下面还能听到潺潺水流声。
“雷击木, 地裂动,温泉生,而许多年后,有人在这庖丁解牛啊。”
魏听钟看着深约三米的地下裂坑,看着地下水裸露在谷底, 潺潺流动,晶莹剔透,但挨着它们的浅滩上,有已经被它们洗刷干净的累累白骨。
那是被肢解后留下的骨头。
骨头太重,容易卡池口,水力推送也不够,所以留在这。
本来众人已经通过言似卿等人的推断猜测人已经被肢解,人皮跟眼珠子都瞧见了,也没什么好恐怖的了吧。
但他们看到这累累白骨的第一眼,是头皮发麻的。
只因。
骨头,是整整齐齐码放好的,甚至对称工整,最上面再绝对居中一个人头。
甚至,连人头的头发都
“竟然还帮忙梳头?”不少人要么表情作呕,要么因为恐惧此人的冰冷心性而吓得脸色发白。
有时候,最吓人的场面不是多血腥狰狞的凌乱残暴,而是同为人,却能如同杀鸡一样优雅。
这会让活着的人代入——对方已非人,要么,我们在他眼里不算是人,只能算是鸡鸭牲畜。
这多可怕?
众人安静时,忽听到一人在呆滞后,低声惊呼:“是他?!”
什么?
李鱼上前,仔细辨认了下这位被细心梳理过头发露出完整面容的男子。
她的表情苦闷,惊慌不定,“是刘广志。”
“刘家村那个案子,陈月姐妹的那个。”
“他虽不是真凶,但也被我们抓进大理寺审查过,前不久才放出啊,怎的在这?”
“不过他确实有病!”
李鱼再大大咧咧,本也不好意思提起这种脏病,但事端紧急,还是详细告知,最后结论,“当时我们都确定他的病症没那么严重,带进大理寺后重新复查了一遍,可也确实是传染之病。”
她提起刘广志的时候,简无良就有印象了,他那会很忙,都得跟上面交差,为了雪人沟的案子还得去阁部复述案情。
但因为这个刘家村的案子是言似卿处理的,他后来也过问了一句。
刘广志的病情检查也过了他的眼。
“确实,这种病虽然很糟糕,容易扩散,但也不会随便扩散,有一定的接触条件。”
“而且,就算真感染了,也可以治,不管是我们大理寺,太医院,还是言大人那都有法子,毕竟也说了他那个是轻症,还不到严重的时候”
简无良其实是松口气的,众人也差不离是这般心绪——只要不是什么可怕的瘟疫,热点不好对人言的那啥病,也没什么,毕竟私底下那些王公大臣乱来的也不在少数,太医院最常招呼的就是他们。
所以
魏听钟却一直皱眉。
简无良到底年轻了几分,可因为敏锐细腻,还是察觉到了,脸色也难看了。
李鱼:“怎么了?大人?”
简无良:“办了这么多凶案,许多变态凶手一旦把尸体处理得极有仪式感,一般是为了给人看的,他知道我们能找到这里,那这他把脑袋摆在这,就是不怕我们认出刘广志。”
如果他们认出刘广志,确定其身上的病症不足以威胁众人的安全,也不是什么瘟疫,那这案子的紧急情况自然大为松懈,各回各家处理既是了,死者刘广志也微不足道。
那,这是对方的目的吗?
还是反其道而行?
魏听钟不做这种不确定性的猜想,以此浪费时间,他看着白骨边上的一些杂物,那是衣物,“全部带走,但这骨头摆放位置能画的画,搬回去后也重新原样摆出。”
“让言大人看看。”
——————
言似卿很快看到了,因为大理寺门人多,光是民间百姓认为的“过目不忘之神童”在这里就有个把人。
李鱼甚至就能看两眼就记住所有骨头的摆放。
所以言似卿看到的时候,它已经原样摆好了,现场图纸也有。
她看了两眼,再绕到刘广志的头发上。
“似乎用的梳子不错。”简无良说,“这人,似乎很体面。”
体面吗?
言似卿:“刚刚一时没认出来,大概是刘广志从前还是太不修边幅了。”
她目光一转,看向边上的衣物杂物。
有东西已经被挑检出来了。
一个钱袋子,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但,也有古怪的污渍。
大理寺的人前后闻过,已然确定有一股味道。
很复杂,一时分不清是什么。
“似乎是什么药。”
“他毕竟得病了,也是难受的,出来后就得找药,但他哪里来的钱?”
言似卿也要上前闻,被魏听钟拦住了。
他担心有什么脏病会通过嗅觉
言似卿:“已经闻到了。”
“算是药,但,对他来说应该不算是药。”
什么意思?
“八角。”
什么东西?
众人有点窘迫。
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八角吗?
言似卿表情古怪,“这里面应该有一部分八角的味道,他吃了卤物吧,为人不太检点,把卤物装进钱袋子里了。”
“有点奇怪,这人。”
简无良错愕后,思考起来,“其一,这钱袋子的用料不一般,不是寻常百姓用的破布袋子,它很新,还是绸制的。其二,他染病了,从大理寺出来一定难受,竟还有胃口吃卤物,那说明他身体情况有所好转,要么有药,要么有钱买药。其三,他能把卤物装进袋子里,应该是因为钱已经用完了,里面没有别的东西,不然再邋遢的人也不会这么随便,毕竟是吃进肚子里的东西,不会随便跟别的混杂一起。”
“综合考虑,这刘广志从我大理寺出去后,有人给他钱了,可能还有药,他解了病症后,开始弄吃的这种人,会携带极其厉害的瘟疫病症吗?如果这么容易解决病痛,恐怕”
他们讨论后,都觉得此事很奇怪,一来看不出事情多大的样子,二来又担心被凶手蒙蔽,错估其威胁,导致不可测的结果。
主要是这个凶手很奇怪,变态,但隐蔽,似乎还有心卖弄,又真切了然他们的一切。
魏听钟:“就像在隔空跟我们博弈,在戏弄我们。”
没错。
想到对方十有八九就在温泉别院那些人之中,众人心里很不舒服。
到底是谁?
其实两个头儿都有怀疑的对象——言似卿提到能预判天气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隐隐猜到了。
但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可能是王爷,考虑到对方的身份,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他们没法摊开提出对方的嫌疑。
尤其是对方肯定不会自己动手,还有其他下属,那更不好锁定了,
可能锁定了,对方没事,轻松撇开嫌疑。
除非确定这刘广志的危害大到没法隐藏的时候,否则他们不会轻易动真格的。
言似卿刚刚就一直在思索,也在查看衣物跟——刘广志的头发。
头发是干的。
过了一会,她说:“第一,钱袋子是干的,卤物油污也未被湿透渲染开来,上面痕迹是完整的,没有渗透晕染在布料中,说明它没淋过雨,或者说刘广志从大理寺出来后得到钱袋子的时候,还没下雨,他从某人手里得到了钱袋子,那就不是这两日的事了,是在更早之前,那会他就已经身体无碍,还有心思吃喝,按照我对这种病在诸多医馆寻医问诊的了解,没有几日是拿不下来的,只因是传染病,医师也谨慎,甚至很多医馆根本不解这种客人,除非对方无法拒绝,显然刘广志不符合这样的身份,不被打出门去才怪,那,基于他恢复的时间,我猜测他不是在医馆拿的药,而是本身那人给他钱袋子的时候,里面就已经有药了,不然时间来不及。”
“刚刚李司直提及此人是五日前被放出的,应该在当日或者次日就得到了钱财跟药,就在长安之地,有人给了他这些。”
“因为这里的衣物,衣物上有些破口,我记得当时小刘村案发,他被一并带去大理寺时,穿的就是这一套衣服,那时衣服还是好的,虽然不赶紧,但并未有摩擦破口,仔细查看,还有一点血迹。”
简无良:“是有,我还以为在我大理寺受刑了。”
你的语气不要太过自然。
但其他门人忙否认,“言大人已经说了他不是凶手,他又带着病,弟兄们避讳都来不及,怎么会上手招呼他,虽然这人确实恶心,欠打!”
那就是被大理寺之外的人打的?!
挨打了,但也拿到钱袋子了?
钱袋子里面还有药?
啊?
简无良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我是他,出了大理寺后,什么都没了,哪里也回不去,人生一片惨淡,跟野狗没什么区别,一定会找人求助或者报复。”
报复的,自然是大理寺跟言似卿这些人。
不用问。
若是求助或者要求索赔
“樊香楼。”魏听钟轻轻一句,也看了言似卿一眼。
这人话里话外指向的就是这一间青楼,但她不明说,似乎还避讳它是贵人的势力。
若非必要,她也不喜欢直接跟针尖对麦芒。
言似卿:“衣服沾血的位置在下盘等处,符合小厮们群殴人时扫下盘让人栽倒再包围踢脚殴打的习惯。”
青楼打手,确实是这样的手段。
因为他们不愿意直接把人打死,那样还得负责处理尸体,对于其他客人的观感也不好,一般是打人下盘,打得不能反抗后再拖出去扔到不妨碍的地方,让其既无法轻松走回来再找麻烦,得卧榻一段时间修养,也不会让人直接死了,惹官司。
而樊香楼背后的大金主很难说是谁。
但魏听钟跟简无良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背后人是宗室。
魏听钟:“言大人对这种事,也这么了解吗?本官说的不是青楼的腌臜,而是它背后,看来你对长安并非初次接触,难道是小时候记忆深刻?”
就差说她这些年对长安的事情查得彻底了,连宗室的事都知道。
言似卿却轻描淡写,“尤记得之前那个樊香楼的男尸”
挂上了,简无良立即解释了一二。
从那事,言似卿确实知道了点什么,还是大理寺那边暴露的。
人家背后就是有顶天的背景啊,不是王爷就是地位高的宗室。
没什么好怀疑的。
魏听钟淡笑:“那是本官误会了。”
言似卿:“没误会,我确实关注这些事。”
魏听钟眯起眼。
言似卿淡笑素雅,“玉贵坊的单子,我是接了不少的,甚至长安有些贵人想要哪些奇珍异宝尽显给魏都督你,我都知道一些。”
“做生意的人,人在下位,要想赚钱还活命,就得耳听八方,急人所急,知人所知,但当不知。”
“若非怕魏大人误会,往常我是一定不承认的。”
八面玲珑,无懈可击。
魏听钟:“是本官多疑误会了,言大人莫怪,那你觉得当前这些嫌疑会指向什么?这刘广志到底”
言似卿:“你们就没想过刘广志的病,说白了也是寻花问柳不洁之症,本身不是所有嫖客都会有这种病,他得了,也是意外,命案,也是意外,因为处理得快,就算从大理寺那窃听到结果跟内情,樊香楼那边也不可能直接弄出这么高效的药物直接起效,让他一下子好了。”
对啊!!
意外对意外,那么短的时间,樊香楼
简无良脸色突变,“除非给药的那人,本来就知道他身上的病,甚至这种病也在对方预判控制之内!!”
言似卿:“这几日,我随你们整理雪人沟案子时,听了你们的人员调度,发现是有一批人外调出去的,最近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很厉害的案子,需要你们分调人马处理,所以就是一些悬案,但又怕出大事——我没猜错的话,是失踪案?因为只有这类案子,需要不少人去走访调查,反而比凶杀案更废人手。”
以她对简无良的了解,这人面对雪人沟这种大案,侥幸避过前面的罪名,最是要立功拉高大理寺声望的时候,应该倾巢而出把这案子办得完美才对,能分出这么多人在外,显然有别的案子。
额
魏听钟眼光锋利如电!
简无良脑门有冷汗。
大理寺招的什么邪,原以为是意外的案子,又搭上了?
那些失踪的人口跟这刘广志的病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们都是被”
言似卿:“瘟疫的病源大多因为群体。”
它必须是适用于大多数人的,能击穿人体对抗之力,让人显症并感染给别人的。
它难对付,但也没那么容易诞生。
除非是一群人,一群人长期被布局,被药物控制,而且这类人不管出什么事都有一个身份是能遮掩的,身边人也不太在乎。
赌徒,嫖客。
无非是这类人。
那失踪的人,是否多为此类?
简无良被问后,沉闷点点头,“大多数是赌徒,还有一些是爱寻花问柳的市井人,因为都是小人物,失踪了,家里人也不爱管,甚至巴不得他们消失个清净,隔着一段时间才来报案,我们一时也找不到这些人踪迹。”
“如果他们跟这事有关还是那个问题,刘广志会如何?”
言似卿:“如果对方的研究跟准备已经成熟,可以把刘广志投放出来,那,钱袋子的那颗药,可能不是解他病痛的良药,而是一种引子。”
“直接让他体内原本携带的毒性迅速诱发成熟,再感染他人。”
这话刚说完,谢卷书那边差人来报了。
不太妙!!!
那幼禽发癫了!
第86章
————————
后院有单独的灶房, 其实温泉别院这边每一独栋院落都有不小的灶房,甚至还分大小灶房,而主院这边就更多了,灶房后面还有很大的后院, 有隔断, 隔断边缘另设饲养家禽牛羊等的圈房。
草木遮蔽, 气味隔散,不耽误贵人们享乐。
言似卿他们赶到的时候,有烧焦的气味。
宽大院子里,连笼带禽一并烧死了。
火光橙红。
谢眷书还被管家等人劝着避开这里,万一呢?
刚刚那小禽崽子的癫样可是很明显的。
“等下。”
谢眷书脸色虽白,但捏紧了帕子,听到了脚步声后, 回头, 快步走来。
她低声与几人解释了前后。
“一开始症状不明显,但因为被嘱咐过要时刻观察, 我们立刻警戒了, 过了一会,它就不太正常了, 有点像鸡瘟,开始来回转圈, 自己叼撕羽毛, 我既下令烧死”
边上还有一些鸡毛。
因为本就是脆弱的小鸡仔,不似大公鸡强健,所以生效快,但能这么快,言似卿是没想到的, 眉宇间蹙紧。
魏听钟年岁大,经历过逐鹿之事,见过不少大事,这点场面还不至于吓到他,也就他现在还稳着,眼帘低垂,观察过眼似卿异样的神色。
“若说是对方用人用药养出的瘟疫之症,在这般验证看来,言大人也是觉得不可思议?”
言似卿:“嗯一般不会这么快。”
“这世上除了砒霜等杀人剧毒见效快,一般传染病大多慢性,因剧烈的,当事人已然暴毙,旁人察觉异常,也就把尸体处理了。”
“而这种病,一般也是要密切接触才能传染,若只是碰了尸体,但无其身上血液唾液等染指,其实也还好。”
“人的皮肤,衣物,已是隔离开一层了。”
“皮肉泡发的毒水,浓度已是稀释过,远不如血液唾沫含毒性强,再喂给鸡仔,能有这么厉害的传染性,那对方若掌握这般技术,根本不需要再搞什么阴谋诡计。”
说难听点,在地方百姓主饮水的水体源头下毒即可,自有乱局适合其称霸一方,以便造反。
所以言似卿难以置信,其他人也总觉得可怕又异常。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确实能传染,对吗?”
魏听钟面无表情问。
探究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以下的事,当前,他们就得决断如何处置温泉别院的所有人。
是关是放,怎么断?
魏听钟倒不像简无良喜欢泥鳅钻地,或者让言似卿担责,他看向言似卿,纯粹是基于对她判断的信赖。
言似卿;“我们平常喝的水”
谢眷书:“温泉之水不宜饮用,日常用水用的是当地溪流饮水,就算用,也是因为溪流引渡的水不够了,另外取了温泉水道中的温泉水拿来煮沸烹饪——我问过,庄内用水丰沛,日常都有补充,厨房用水并不用山上的。”
“水道中的温泉水一般只用于山上跟室内温泉池。”
那就是没几个人饮用过这类水体。
只剩下用过室内温泉的。
言似卿没用,蒋晦这种带伤的也不会泡温泉,但类似怀渲他们这种生来享乐,也没什么别的事忙碌的,大有可能都泡过温泉。
毕竟室内有温泉池,这是很大的便利,便是在长安也没这样的享受,不用的人很少。
果然,谢眷书苦笑。
“若要问这一处,那情况恐怕也不秒。”
现在的难处是好多人都泡过温泉,也不知何人染上,病症又会如何。
这本也是他们刚刚用了最快速度调查要确定的事——反正只要有传染的可能性,那封起来就有必要了。
因为放出去,结果更坏。
陛下在长安,关中城挨着长安。
言似卿垂眸,喝水,知道魏听钟只会考虑这一件事。
所以
他果然直接命令封锁。
不过理由得用好听一些,不然直接说可能传染这些贵人会疯,不可能愿意听从,哪怕是魏听钟代天子执令。
那用什么理由呢?
简无良跟魏听钟毕竟有刑案主事拿捏人的经验,眼神交换,有了默契。
谢眷书毕竟主在规格,读万卷书,也没有过多的处事料理经验,毕竟谢氏的人上上下下已是经过好几轮筛选的精英,鲜少有送到跟前需要她压制拷问拿捏的。
一时也就没跟上。
但言似卿她自己喝了茶,另一手腾出,倒了一杯,挪到她跟前。
“谢姑娘,只给你。”
“他们没有。”
“开心吗?”
谢眷书一愣。
言似卿:“不患寡而患不均。”
“但有病这种事,得反过来。”
————————
不患寡而患不均。
以公利平等阻止人群为共同利益而聚众起事。
那生病呢?
谢眷书明白了过来,端起了那杯茶,喝完,靠茶提神醒脑,眉目清亮对人,目光扫过简魏,又看向言似卿,眨眨眼,“因为每次用完温泉池都需要换水清理,以便整洁,所以,我这有名单。”
“名单上看来只能有个别人的名字。”
“对吗,言大人。”
——————
本来也只是被“保护”在个人住所的贵人们始终心神不宁,不断打听外面的情况,想知道到底调查结果如何,是否损害他们自身的安危跟利益,结果听到了一些动静。
有些人瞧见一些太医或者医师急匆匆又鬼鬼祟祟往一个地方去。
有些人瞧见兵甲都往一个区域囤,他们这边的防卫松懈了。
有些人瞧见谢家姐弟忧心忡忡,还让管家送出了密信回本家。
有些人洞察到言似卿三位负责查案的主官似乎有些争吵,意见不一,剑拔弩张。
很快他们就都知道了——太医跟兵甲去的地方方向在皇族人聚集的院落,而言似卿三人争吵的本因就是到底放不放人,放哪些人。
到底怎么了啊?
还有些人拦下了密信。
怀渲胆子是真大,她也是最不怕谢氏的。
“母妃,您不怕谢氏那边嚼话头吗?那几个老头话多,对眷书姐姐都多有欺负。”
怀渲翻白眼,“我们母女与他们谢氏没有利益勾连,全靠帝王恩宠混日子,他们谢氏中空发虚,青黄不接,你我娘俩也是废物一对,王八对绿豆,谁都别怨谁,拦他密信怎么了,我就看看,看完再帮忙发出去,没耽误他们啊。”
慧敏郡主一愣一愣的。
好像,挺有道理啊。
我母妃果然颇有手腕!一点都不废物啊!
密信拆开,怀渲表情难看,慧敏凑过来看,惊呼:“啊?两位王叔也泡过温泉了?传染病?那死者竟然就我们四个”
皇族四人,年长的三位兄弟姐妹都染了?
慧敏吓坏了,两眼发红,几乎绝望,开始哭,怀渲看了她一眼,“哭什么,只是疑似而已,又不是确诊,药都给我们了。”
“你嫉妒那言姐姐,不就是因为人家足够光辉灿烂,让你自残形愧吗?嫉妒的另一面是认可。”
“傻孩子,承认这种认可的准确性,它一定是你从大小细节全方位比对过确定的事实,它比别人虚假塑造的名声可靠多了。”
“她是言氏出身,言氏医理冠绝三朝,她不会随便拿她家的门楣开玩笑,既然给了药,就是对它有所把握。”
“换言之,就算真是什么坏病,我们也是她第一手负责的,能得到最早的救治。”
“而且现在这样,比我想象要好一些,幸好有你两位王叔跟我们一起。”
啊?
泪珠挂在睫毛上,慧敏似懂非懂。
前面懂了,后面不太懂。
母妃为何在冷笑?
怀渲把密信回归原样,让心腹重新封口,但也安排人——悄悄宣扬一下。
“就说是那些太医是往我们几个这边来的。”
慧敏:“啊,要让人知道我们会不会以后被排挤?”
怀渲:“事发在你我,他们早就捎上了,但没人敢说话,真敢说话的两个跟我们一起呢,他们就更不敢说话了。”
“现在轮到他们去抉择了。”
抉择什么了?
——————
传染,病?
什么病?!
瘟疫吗?!!
这些贵人都炸了,在各自房间着急上火,第一反应就是冲破卫护逃出温泉别院。
正好这时候——言似卿三人的争吵似乎有了结果。
防卫松懈了。
说是要放他们这些人走。
“真的?”某官员半信半疑。
“自然是真的,您可以收拾东西了,最好快点。”
“王爷他们那边可能情况不太好,还不知会有什么脾气,三位大人正焦头烂额。”
“诸位能走赶紧走吧。”
都这么说了,官员的家眷急死了,立刻就要离开。
但!
官员忽然拦住了,客气告知护卫他们要考虑一下,然后门一关。
“走?想死吗?!还看不出情况?”
“走了,是可以撇开这些风险,但你们当两位王爷一位公主是死的?他们难道不记恨我们可以离开?”
“而且但凡他们在这出事,我们提前跑了,你让陛下怎么想?!我仕途不要了?!”
官场规则摆在那,但凡是老油条,都晓得轻重。
这种临危撇下患难主人而自古逃生的,是大忌!
他的妻儿却怕得要死,“那万一真感染上了”
官员揉眉心,“说是泡过温泉?你们,不是也泡过?”
“”
“谢氏是有登记的,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反过来想——现在那边何尝不是只管王爷公主们,却不管我们死活,我猜是魏简他们三个在推诿责任,不想分摊所有人的安危,如果只关注那几位,妥善处理好了,他们反而能全身而退。”
“万一我们出去了,发病”
这官员完全阴谋论,越想越糟糕,因为他很清楚自家是泡过温泉的啊。
在他看来,言魏三人就是知道自己不可能顶着巨大压力封困所有人,他们得罪不起,先放走他们这些没那么重要的。
留下最重要的疑似感染的两位王爷。
别的不管了。
啊?
现在谢氏撒谎就是结果,三主官不管,那是要他们出去自寻死路啊!!
“只要还在这,他们反而得负责。”
“听我的,不走了,既不得罪王爷他们,又能得到看顾。”
“我可没那么蠢。”
——————
局已开端,势已起。
但局是凶手的,势是局中人不得已而为之。
能拿捏的也不过是人心罢了。
高楼窗柩后,俯瞰这些院落大小动静,小云问:“您好像很确定这些人不会走,但我以为他们出于怕死,还是会上赶着离开的。”
这年头,传染病是真的会死人。
这些贵人爱惜性命,怎么可能冒险。
“就因为他们不敢得罪皇族吗?”
言似卿神色淡漠,转过身,隐入屋内,言语轻飘如小雨。
“你以为,这些人真的都对樊香楼跟两位王爷一无所知吗?”
“我这样外来的女商人,空有一点小聪明,窥见的也不过是长安城内扎根网罗的参天大树枝叶缝隙穿透的光影一角。”
“看似真相。”
“其实是别人默认的习以为常。”
这些王公大臣,不说自己可能就是其中一员,是王爷们党羽中不明的一部分。
就算中立,能中立的,那嗅觉岂会一般。
小云怔在原地,片刻后,叹口气,转身跟上。
跟言似卿去见那两位王爷,以及其他几位。
——————
谢眷书能配合,其中风险也是不得已,魏听钟跟简无良也是君命跟职责所在。
临危险招。
好在控制住了局面,那些人不蠢,但也不是顶尖聪明,还是套进来了。
能算计的不是人,是人心吧。
“皇子们呢?”
“他们?他们是最不敢走的。”
皇子们的处境在四大亲王在时最为仰其鼻息,根本不敢闹腾,因为但凡上面四位哥哥出任何事,他们都可能是既得利益者。
说起来少不更事,过个几年,他们就可以了,大臣们会观察他们的。
现在就已经有大臣在留意这些小皇子在课业上展现的聪慧成就了。
而哥哥们显然也知道。
这时候脱逃,不仅毫无兄弟情义,后头会被哥哥们清算——万一哥哥们没死呢?
就是在帝王跟阁老重臣们眼里也品德有碍。
这时候,最好的表现是什么?
言似卿到的时候,两位王爷的门外来了几个青葱青涩的小皇子,个头还没言似卿的肩头高呢,红着眼,要哭不哭的,生怕自己两位哥哥出事,非要侍疾。
有的都已经把换洗衣物抱来的,誓要与哥哥们共生死。
屋内的两位王爷:“”
小云:“”
皇族果然是人均人才。
蒋家龙崽子多。
——————
魏听钟跟简无良都哄不过这几个小皇子。
言似卿来了也不用。
她这辈子只有耐心哄自家一个女儿。
别的就算了。
简无良也不耐烦,碍于身份,自觉低微,就把这奶娃的活儿交给年轻时就被蒋晦折磨的魏大都督,自己撇开一边,凑到言似卿身边低语问她是否谨慎。
谨慎什么?
其实就是担心他们这些人自己也在其中,也可能感染了。
谁知道呢。
那凶手的路数有点鬼,不好揣测,万一真正的目标是他们呢?
言似卿看出对方的关切,低声回:“用过药了,保了一下,若有症状会有处置,我是医者,会留意的,你们也是。”
当下不管是职责一体的同僚,还是这段时日相处查案的友谊,她多多少少承情,此前分开各自处置前面那些“假象”之前,她也查看了这些人的情况,连谢眷书都把脉问诊过,看个粗略,有个底儿。
两人说话间,边上也是混乱时。
“这么好?”
“能跟我一起上战场吗?小皇叔们。”
一回头,担着凶名正好负责武力防护的蒋晦就站在走廊尽头。
满眼不耐。
玉面阎罗似的。
几位小皇子:“!”
简无良摸摸鼻子,淸哼一声,但还是离言似卿远了一步。
蒋晦也没别的,走过来后,站在后头,浑身没有一把刀剑,依旧长衣款款的养伤摸样。
眼神扫过小皇叔们。
须臾,门口清净了。
——————
封锁的房间,门打开,人进去,门关闭。
重兵防卫,密不透风。
泠王跟冽王原本因为外面的小弟弟们演技不俗而冷笑不已,但言似卿他们来了。
这两位的敌意就抬头了。
而开门后,屋内何止两位王爷。
门外的屋檐挂盏,光稀稀蒙蒙的,言似卿几人在门口。
沈藏玉一抬头,就看到言似卿身后蒋晦高高挺挺,站在她身后。
他眯起眼,不吭声。
从自己被单独叫过来,看到两位王爷跟其余几位,他就知道今夜这“意外”麻烦不小。
对言似卿他们是麻烦。
对他们这边也是天大的麻烦。
————
泠王冷眼看着眼前进来的他们,后气笑了,“把我们关在这?魏大人,你不会拿什么大帽子来诓骗我等吧,就为了把我们控制于此”
冽王好脾气,用汗巾擦着额头,叹气:“老四火气别这么大,本来就是来此度假过节的,多待几日也无妨,我想魏大人跟言朱雀使有这般决断,肯定事出有因,那凶手也肯定是要抓的。”
“不过,单独关押我们,是认为凶手在我们之中?”
泠王瞪眼,“三哥你别当好人,我就想知道内情,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我们这些人都有嫌疑?”
“如果不是这里还有将军,状元,山长以及廖家的人,我都以为三位刑案主官是在主动参与党争了,要铲除我们两个王爷。”
这话厉害了。
泠王嘴巴也不留情,满腹牢骚,阴阳怪气。
而在坐的十几个人,一共。
都是不同身份的人,被请来时,他们自己都惊讶。
廖家三人,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白马寺的两位僧人(了尘与副主持听藏师傅),书院院长温怀之,泠王跟冽王,宣威将军齐无悔(沈藏玉),两位官员(其中一人是礼部主司蔡康信,兵部尚书柳断刀)。
如果还要算上参与其中的谢眷书姐弟。
一共十三人。
十三人面对的就是言似卿四人。
隔空,仿佛对峙,仿佛博弈。
相比这些人,廖家三人是最懵懂无辜的,老祖母都在怀疑自家是不是风水不对。
怎么就摊上这事了。
但能被找来,一定是有被牵连上。
她定眸看向走进来的言似卿。
————
片刻,言似卿坐在桌子那边,简无良本要开口回答泠王来势汹汹的挑刺。
蒋晦也要回应一下对方内涵的“帮人党争。”
很突兀,先开口的是言似卿。
“魏大人跟世子殿下讨论边疆行兵策略时,疑似有人窃听。”
“还没抓到人,就有人被肢解分尸了。”
“经查,此人是通过后山投放垃圾的吊索入山的,不是内奸是什么?后因我们察觉到其存在,四下封锁调查,他立即就被杀死,并且背后之人还通过其尸体投放了毒症。”
“这一投放的结果即便不为灭杀这里所有皇族跟大臣们,至少也把主将世子殿下给拖住了,让他明日无法动身,甚至无法抵达边疆主事。”
“这尸体经查也是被长期养出的毒人。”
“来自樊香楼。”
她娓娓道来,真真假假。
虚中套着实,实中拿捏这文字,伪造了虚。
证据确实有,前面已经查到了,至于它指向哪种凶手的目标——他们三人在讨论时,摇摆不定,难以确定,但对这些人言明时,可以有侧重的方向。
疑似,内奸。
这四个字眼,但凡后头挂着内奸,这个疑似就不好推诿。
这能让“关,查”两种行为合理化,泠王都不好反驳。
而且樊香楼这个字眼一出,直接镇住了不少人。
泠王的脸色有些异常,但很快都掩饰住了,冽王摸摸下巴,有点疑惑。
沈藏玉看了泠王一眼,忽说:“所以,言大人单独筛出我们这些人聚集此地,一定是掌握了幕后之人行凶的破绽,我们都符合嫌疑,才罗列出来,在这做最后的调查,对吗?”
蒋晦凛冽瞧他,简无良也看了他两眼。
这死掉的前夫这么主动么?
分明他身份人表情反而隐晦,不明他身份的,有些意外。
谢眷书皱眉,她之前就觉得这人古怪,现在
这人有一种冷酷的针对性。
简无良看了他一眼,言明之前调查的一些细节。
言似卿看着对面的新任殿前红人。
“死者的钱袋子除了卤物的料汁渗了一部分之外,基本是干的,一直没湿过,可能是因为放在以内的缘故,但死者头颅上的头发也完全是干的。”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断,他在十四日那天还未下雨的时候,出了大理寺,在长安城中去找了樊香楼的人,得了钱跟药,直出长安城,奔来关中,但算算时间,抵达关中那时不管什么时候,他来到温泉山后山那会肯定已经下雨了,他若是独自前来,不可能身上没被淋湿。”
“至少他上吊索的时候也会被淋湿吧,躲都没地方躲。”
“可他身上就是干的——要么他有飞天遁术,能在短短一天的时间,出大理寺,找樊香楼,挨打,吃药,买肉吃,出城来,抵达关中,连夜奔赴温泉山后山,中间必须绕远路避开谢氏守卫封锁附近山林栈道防线,隐蔽进山,上吊索一气呵成。”
“可真近乎鬼神之术,根本不可能达成。”
“除非——他有马车护送,而且这马车还可以直接过检查,不必仔细搜查,甚至可以过栈道山林防线去外面山道行车。”
“那是因为在此地购置了温泉别庄或者房产,可以直接通行。”
“我看过登记册子,在记的以马车行路而来的人,一共35架,其中没被搜查里面的,且拥有房产住在附近的,就是在坐诸位。”
王爷什么的,不可能搜。
温怀之地位崇高,且在这里本来就有根基,别说房产,本地奉之文坛大鳄,人尽皆知,这场聚会还是他跟谢氏联手办的,怎么可能搜查他。
状元三人亦如此,乃是天子门生,也是聚会的最大噱头,人人为瞻仰其风采而来,护卫们也不会搜他们。
廖家是因为在这里本来就有根基,名声好,有老有少的,跟谢氏关系不错,也住在附近。
白马寺的高僧不用问,是谢氏差人用马车去接来的。
别的多多少少都有各种原因,其中沈藏玉是最特别的了。
蒋晦:“齐将军身体不好吗,马都不骑了,得坐车。”
言似卿喝水。
沈藏玉淡漠:“殿下说笑了,另有原因。”
泠王抬眸,“本王邀来的,用的本王府下马车,之所以用马车,是因为齐将军被陛下委任,也得了恩典,他带来了一些文学收藏,要送给三位才子,这才用马车护送前来。”
“可惜东西还来不及送,就出了这样的事”
“按你们所说,这马车就是我们这些人被选中有嫌疑的地方?”
“那,你们要如何确定我们之中到底谁是在今日杀害这内奸的真凶呢?”
这就是筛他们来的最主要原因。
但若没有别的证据跟线索,筛出来了又如何。
“怎么,要全部抓起来?”泠王满肚子怨气,看向兵部尚书柳断刀,后者神色从容,对视着蒋晦跟魏听钟。
“边疆之事,本官也有职责在身,两位应该清楚,此案不能拖累本官太久,还请”
他看向言似卿:“这位言姑娘早点查出结果。”
他没用“言大人”。
不满跟轻蔑已经浮出表面。
言似卿很平静,规规整整说:“从昨日到现在一天的不在场证明,诸位请说。”
按照他们的猜测,人是这个时间点才被杀的,所以他们需要证明自己没有犯案时间。
众人闷了下,纷纷开口。
竟全部都有人证,除了一个人。
简无良:“额又是你啊,了尘师傅。”
了尘摸了下自己的光头,叹口气,“是啊,又是我啊。”
怎么办呢?
第87章
————————
了尘这人, 有时候超然物外,都不像是人了。
有时候,又不像出家人。
他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对人性的好奇跟戏谑, 而不是看穿后的豁达跟仁慈。
这是一种上位者之姿, 而非慈善者之态。
但言似卿对任何人的期望都不太高, 也没想过让出家人不仅出家,还出离人性。
所以,她看着了尘在这般环境里,一如在白马寺那会一样镇定自若,好像看热闹一样,温和从容,且用探究的眼神看自己。
她谢过谢眷书递过来的茶水, 手指碰到对方的手指, 她没感觉,还在观察了尘。
但谢眷书脸红了, 才感觉到有好几个人在看自己。
世子殿下目光如电。
新任殿前红人面无表情。
当前最大嫌疑人了尘师父若有所思。
谢眷书缩了下手指头, 摩挲了下,回视了下这些人, 不置可否。
魏听钟:“如果了尘师父没法解释自己当时所在所为,那很难洗清嫌疑, 至少在对陛下交代时, 本官是一定得把你带到殿前的——再一次。”
“但这一次可就不一样了。”
上次了尘在白马寺是已经被言似卿洗清了嫌疑的,入宫那会依旧是名满天下的大师。
这一次不仅事态更严苛,后果更严重,他还是目前最大嫌疑人,实在是
了尘皱眉, 依旧不语。
倒是听藏不可思议,沉吟片刻后,说:“了尘不是这样的人,其中必有误会,了尘,你既是出家人,应当知道诳语是大忌,但不言不语错乱罪行,让真凶逍遥法外,这也是大忌。”
泠王却不等了尘解释就立即道:“既然有了嫌疑人,还能符合真凶于十四日的犯案条件,我们也能证明当日都不具备犯案的时间,那不管他是不是凶手,至少我们不是,本王不是。”
“你们可就无权再困住本王了。”
“本王要走了!”
泠王拉扯了下衣服,起身,有点意气风发的感觉,甚至走到言似卿面前。
他是男子,天生在身高上占了一定优势,遑论蒋家人体格多高大,他故意居高临下,要弯腰俯视她
这是一种故意为之的践踏,此前在鲤鱼斋初见,此人就是这样的打算。
——人一旦在个人心智等内在上不能优胜于对方,那就会借助外在的优势,比如地位,资本,乃至身体都是一种手段。
可惜,喜欢这么欺负人的不止他。
他还没成功弯腰靠近言似卿彰显高贵,言似卿感觉到阴影压过烛光从她身上攀爬过。
蒋晦从言似卿身后绕过桌子,长腿靠了桌子边缘,双臂环胸,也居高临下瞧着他。
他不说话。
泠王表情僵硬,不动了。
蒋晦偏头看她,言似卿没有回视,而是端起茶杯,眉眼低垂,手指阖着杯子。
“忘记说了,死者是刘广志。”
“这人上衣内侧还有一点同样的料汁污渍,说明钱袋子一直藏在衣内。”
“诸位且看钱袋子有挂绳,原本是挂腰上的款式,如果钱已经用完,钱袋子只用来装没吃完的卤肉,不会贴身放在胸口,既不舒服也不方便。”
“会放在胸口,是因为袋子里钱还没用完。可刘广志是赌徒,赌徒的性子是——钱要么藏得死死的,不为人所见,要么摆在赌桌上,藏跟放都很极端。”
“刘广志从来都是手头留不住钱的人,村里人跟樊香楼的人都能以此作证,本官在刘家村查案时候,就屡屡听见村民提及此人恶劣习惯——那,如果他在死之前,钱袋子还塞在衣内,钱还在,他还没花完,那他就一定还没动身来温泉别庄。”
“因为,关中城内赌坊很多。”
“他忍不住的。”
“这就意味着——他在来温泉别庄之前就已经被人控制了,很可能连关中城都没进去,那就是十四日之前的事。”
“按照尸检,他又是在十四日死亡。”
“如果先控制,弄晕,装在马车送进来,装载到温泉别庄后山悬崖下的吊笼里,用布盖上,这就造成了他整个人都是干的,从头发到衣服到钱袋子,那又能确定是在十三日傍晚下雨之前。”
“凶手在十三日办完这些事,十四日再从温泉别院山中悬崖顶把装载刘广志的吊笼拉上去,弄到附近地坑里处理掉,并不需要太多时间,一个时辰内足以,也就是山中泡个温泉的功夫,也不需要在十四日过山下的登记与安检,因为那会,刘广志早就在山内了。”
“十三日又还没开始聚会,谢氏的搜查还没那么全面且严苛,凶手提前把人运送到,自己再离开,十四日再正式暴露人前,抵达温泉别庄。”
“所以,恐怕真正得给出的不在场时间是——十三日傍晚之前,你们都在哪,做什么。”
言似卿解释完这些,后背靠着椅子,放下茶杯,抬眸,眉目清冷,语气轻和。
既不慈悲,也不好奇。
只有公事公办的体面跟耐心。
“劳烦诸位了。”
在场的十四人:“”
所以,她真正的目的不是查十三日的众人不在场证明,因为那时,凶手已经设计好了。
有问题的是十三日。
这一次,多少人能通过筛选?
不少人表情异常,很不好看,尤其是两位王爷外加官员。
连温怀之都察觉到这几个当官的不太对劲。
可能,在温泉别庄那会属于聚会,他们的时间是腾出来公开的,但来关中城之前的十三日,他们可能都有一些私人之事是无法言明的。
这一日,他们到底该如何解释?
而了尘作为十四日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没事了?
这位大师怎么带着一些邪性。
“言大人,又是你救了我。”
他感慨真诚。
言似卿面色淡淡,“大师说早了,你十四日没有解释,也可能是对方同谋,帮他分尸。”
听藏:“”
“了尘,你还是别说话了。”
室内一片死寂。
不少人被言似卿打得措手不及。
简无良这才知道她的目的,再仔细端详这些人的神态,心里暗暗想:这么多人有问题?
蒋晦却暗暗明悟:别的不说,牵连党争的,在来关中城之前就因为雪人沟的案子避讳长安,或是找自己的主子密谈,要么在私下扫清自己的首尾嫌疑,哪能那么清白。
至于最不清白的,无疑是跟白马寺有关的某些人。
他们,在十三日一定见过面。
而且不会在关中城,而是在其他隐蔽之地,那就有一段时间是无法解释的。
泠王表情惨淡,眼底惊疑不定,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盯着言似卿,既凶,又忌惮。
“你”他竟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毕竟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想出许多种托词,甚至有的是人帮他圆谎——但眼前人,不仅有大理寺少卿,还有这最难缠,短短几个月连破许多重案的言似卿。
他仿佛又回到了鲤鱼斋那会。
——明知两位才女博学聪颖,何必班门弄斧。
所以他沉默了。
蒋晦的目光如电,瞬间落在沈藏玉,也就是齐无悔身上。
他的表情是静默的,想十二月必来的一场雪一样自然冷漠。
但蒋晦留意到这人的手指在无意识摩挲食指指甲,而他目光扫过——言似卿也在看这人的手指。
年少相识,夫妻多年。
她的枕边人心智不如她,也不够了然她的深浅,所以此前就震撼她的手腕,此刻也因为被她钳制而焦虑。
她是了解这位枕边人,甚至猜到了他从长安出来,一定会见自己的“主子”。
因为这人就是这样的,热衷于追逐更高的利益,但让他去承担独立的责任,很难。
他喜欢找个靠山。
又不想让人知道他依靠别人,遮遮掩掩的。
不管是当初投军,还现在,他都是这样的内在。
小细节,大心思。
这对于沈藏玉而言当然是噩耗,意味着两边谋算的不对等,可在蒋晦看来——这人的档次也配让她珍贵的光阴付诸于此?多让人嫉妒啊。
言似卿本来有些意兴阑珊,也在等自己这位前夫跟隐藏在这的主子回应。
却听见细微的声响,眸光微顿,落在某人更小心眼的行为上——他在抠桌子角。
所有人都留意到了。
因为它有声音啊!
既没素质,又小孩子脾气,坏坏的。
他故意的。
在众人,包括言似卿都看向他后。
这位世子殿下来了一句,“干嘛,我是抠桌子,又不是抠脚,看我作甚?”
言似卿:“”
真的是。
被他这么一打岔,气氛好一些了。
廖家祖母看看周遭多人,想了下,主动开口解释自家人的去向。
依旧有人证。
小的去见朋友了,一群人闹腾,有的是认真。
老的跟其他当地的老骨头喝茶去了。
当爹的与人喝酒——还是跟书院院长温怀之等人。
“我们书院不少人本来就是提前到的关中城,只因书院坐落之地本就在长安与关中城交界郊区,占山为主,不少师生常来关中,甚至有些人常住城里。”
“十三日那天,我们与廖先生提前于城中贤者茶馆品茶,同行的还有许眙,刘无征跟赵跃三人。”
说起来,因为温泉别院这边实在权贵云集,显得聚会的核心人物,新科状元三人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起码在这十几人被带到这个房间接受审讯的这短短时间内,没多少人在意过这三位风华人物。
再是才学顶级,这里许多人何尝不是曾经的风华人物。
魏听钟,当年乱世时,若非鼎盛风华,也不会被昏君与前朝权贵迫害。
他是三朝最有名的探花郎。
蒋晦,在蒋氏还未举棋逐鹿时,在当地诸州也是年不过十四就闻名的天才,后为家族大业,弃文从武,又有多少人记得这件事呢?
简无良在担任大理寺少卿之前,年少时亦是登榜三甲。
别提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最聪明的人,她并未得到科举的资格。
现在,她似乎也从未留意过曾经资助过的旧人,他是新任榜眼。
但别人可都留意到的,甚至简无良在拿到言似卿给的雀观楼令牌时,还跟下属提到春闱结果,就是想着这事言似卿可能在意。
现在看来,她不在意。
许眙作为状元,长相竟比过往历朝历代的惯例异常一些——一般探花为最佳美男子,容颜可嘉。
但这位新任状元长相几位端丽秀气,也更寡言,眉眼透着三分忧郁,实在是怀渲公主最喜欢的那一款。
比起他的寡言,刘无征的木讷,探花郎则是活泼开朗,话痨得很,之前关于十四日行踪的审讯,他第一个开口解释他们三人的行踪。
现在,依旧是他。
他说:“对的对的,十三日那天我们三人跟着山长一起见了廖先生等雅客,纵论古今,琴棋书画,国策政议,上下千年,无一不涉猎,言大人,我们也提到了经济之事,说起这沿海商务”
他看着言似卿,说得很起劲儿,还拉了椅子往前挪了挪,试图凑近点又被面无表情的刘无征揪着后衣领拉回去了。
言似卿:“”
温怀之尴尬打断他,“也没这么博学,阿跃你别乱说。”
天杀的,怎么觉得这学生越夸越容易败坏自家名声?
许眙跟刘无征满脸无奈,也都跟着否认了。
赵跃:“不会,我们明明提到了言”
好了,她要开始夸言似卿了。
言似卿扶额,难得打断别人。
说:“赵公子,温山长不耐茶性,喝多了容易失眠,他是长者,又是师尊,你们不管谈多久,都不可能在贤者茶馆待太久,所以你不必细说那段时间你们喝茶时聊了什么,说后面你们分开后,各自去做了什么。”
她依旧温和。
但并非只针对某些人,她对谁都一样,在没有确定凶手身份前,没有特别的严苛。
许眙:“我去书店买书了,书店名三条柳,关中城的第一书店,有人可为我作证,我在里面看了两个时辰的书,午时按约定与两位同窗吃饭,后午后回客栈休憩,客栈有人可为我作证,后面我再没出去过。”
刘无征迟疑了,没有犯白马寺一样的错误,因为那次撒谎,虽是不想得罪怀渲公主害了自家师长,但确实给调查一方带来麻烦。
他这次解释了句:“从茶馆分开后,我去了观月街附近逛街。”
赵跃:“啊,那不是听雨楼附近?我差不多也在那边,在那逛乐器铺子,你小子,既然同路,怎么不跟我一起。”
刘无征别开眼,不语。
言似卿看着刘无征,神色无波无澜,“有人作证吗?”
刘无征:“”
“有,我去了关中城的雀观楼。”
简无良:“”
听藏提及自己跟了尘当时在别馆整理当年雪人沟亡者英灵的超度经书,也都没出门。
这么一看,依旧是有人证的。
剩下的,也只有两位王爷跟三位官员了。
蔡康信有所顾忌,拉扯了下衣领,道:“本官在官僚驿所处理公务,回归时有门卫见证,后面也没出去,这也算是作证了吧?”
柳断刀冷哼,“本官去了关中城巡察兵务,当地官员作陪,你们去询问就是了。”
现在,只剩下三位了。
冽王,泠王跟沈藏玉。
简无良也在想——都这么久了,还没想出对策来应对言似卿的询问,所以,两位王爷到底哪一位是这位新任殿前红人真正的主子。
不过,言似卿突然打破了沉寂。
“碍于两位王爷身份的特殊性。”
“此番调查不做公开。”
“可以私下,单独 。”
什么意思?!
所有人一愣。
泠王觉得这人就是针对他们,冷笑:“什么意思?你要单独审讯我们?”
言似卿:“不是你们。”
“是一人,对一人。”
“我,对王爷您。”
沈藏玉用力摩挲了下手指,脸色有片刻变化,嘴巴张开,又闭上了。
眼神隐晦扫过两位王爷,
想起了在农家小院里,自己攀附的主子说的话。
笑纳了。
她这样的人。
沈藏玉忽然很焦躁。
言似卿认真,严肃,毫无男女之别,只剩下了刑案主事,或者她做任何事时以绝对核心目的为第一,其他退让。
这次也一样,她的目的是一对一审讯,但没人知道她为何如此。
魏听钟跟简无良自然不同意,正要反驳。
蒋晦突然拦住他们。
“我守门。”
什么?!
两人错愕。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里最不该赞同的人,竟然同意了?
魏听钟觉得其中有些隐意,思索片刻,“本官也在门外,简大人,你负责登记刚刚诸位提出的诸事细节,好日后细细审查。”
这是必然的,不可能对方说什么就信什么,只是当前对方若是撒谎,日后查出,那就跟罪证没什么区别了。
简无良也无奈,看了看,应下了,把人都带了出去。
很快,原本满满当当的房间,只剩下了泠王。
泠王瞥了一眼门外高大人影,倒也没有什么造次下作的行为,只冷哼:“为何第一个是本王,不能是你的夫君?”
言似卿:“王爷,我没试过审讯亡者,那非我所长。”
呵!
这女子!
“我看沈藏玉抛弃你,是因为驾驭不住吧,你这女子,哪个男人不怕?”
泠王有心在口舌上占便宜,言似卿却一点都不生气,只问:“现在可以说王爷在十三日的踪迹了吗?”
直白。
不耽误时间。
泠王神色困顿,但因为这里没了别人,只有一个言似卿,真说了什么,也没有其他人见证。
倒是比之前好坦白一些。
他说:“本王去见了一女子,那女子身份特殊,本王不好坦白,怕连累她,但一整日都在她那,你若非要查证,可以私下派人去查,但别暴露给外人知道,弄得人云亦云,对她不好,本王记得在查案之中,若有此需求,也是可以做到的吧。”
言似卿:“不论王爷的身份贵重,还是关联证人的身份贵重,只有一方足够贵重,是可以做到,但这不在司法之内,也在人情之中,确实可以做到。”
呵,这人果然直白。
“那,本王能证明自己”
言似卿:“恐怕不能,因为王爷刚刚说了,你与她是私密关系,这种单独的亲密关系,是有伪供可能的,如何信任,得看上面陛下信任,我们这边调查时,只负责记录。”
泠王顿时暴怒,“怎么,你以为本王跟你”
言似卿:“你怎知他身份?”
她更直白了。
泠王皱眉:“怀疑本王跟他勾结?那还真不是本王。”
“我只是要拉拢他而已,他的上家是我三皇兄吧。”
“你去问他啊。”
他满嘴指证冽王。
——————
言似卿第二个见的确实是冽王。
冽王憨厚,大晚上的,已经有些困倦的疲色,论体态身姿,在蒋家最为不如人。
他对言似卿也最为客气,坐下时,端正,但有些拘谨,主动问言似卿要问什么。
但也有他的另一个一问。
“为何是先四弟,然后是本王,而不是齐将军呢?”
“按照官职,怎么着也应该先他啊,虽然这种小将军也不算什么。”
他对沈藏玉有些不以为然。
言似卿:“其实本来第一个就应该找王爷你的,不会找他们两个。”
冽王笑:“本王居长,应该的,在我们皇族,为兄为长,确实很
占便宜。”
言似卿:“是,若非如此,您未必弱于宴王跟祈王。”
冽王不笑了。
看着她。
“言大人,何意?”
言似卿:“沈藏玉是王爷你的人。”
“你们在十三日私下会见过。”
别的,自然也是他们所为。
她只说结果,不说推理过程了,因为已经很笃定了,也珍惜时间。
冽王在安静后,无奈说:“本王不理解,为何这般对本王怀有恶感,按理说,本王这样平庸无能的人若是有这般设计能力,岂会多年庸碌无为”
“言大人这般怀疑本王,是因为三皇弟指证本王了?”
“他怎么能这样呢,他”
言似卿:“在审讯诸位之前以及审讯时,你们所用的马车,其实都已经被搜查过了。”
“说是这位殿前红人得了陛下赏赐,用马车承载一些珍藏古籍要送给三位才子,但很好笑,他以前也算是读书人,竟不明白这些古籍若要护送,所用马车是要有避震套匣的,不然颠簸中容易损毁古籍,这还是帝王赏赐之物。”
“只能说明,他在离开皇宫时,是跟这一列马车分开走的,并未留意此事,一心去见自己的新主子。”
冽王:“”
“那为何一定是本王,不能是泠王,难道在他跟本王之间,言大人更不满本王?”
“这不合适吧。”
明明是泠王一直刺挠她,不敬她。
两人对坐着,对视着,明明地位身份天差地别,却在烛光之下宛若平等。
甚至,被审讯者还在自证,也因为没有确切的自证,反过来指责对方为何怀疑自己。
但这么指责也有道理——就算是二选一,她似乎也很笃定,这没有原因吗?
言似卿:“樊香楼,是王爷你的产业。”
冽王一下子放松了,身体靠背,“那还真不是,你若能找到它为本王产业的证据,本王认下这罪证又如何。”
言似卿:“那确实证明不了。”
她能做到一些产业的明面关联拥有者并非是他,这位也能。
那,如何证明?
冽王微笑,依旧憨厚镇定。
“我看言大人还是专注去查我那三皇弟的好,他既然在前面被审讯,难道就已经完全自证清白了?”
言似卿在须臾后,说:“长安城跟关中城守门登记的表册,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到了我们的手里。”
长安城的,用飞鸽传信即可,不论魏听钟的神策军或者简无良的大理寺都有此能力。
“泠王殿下虽然十三日另有真心陪伴,但他也爱钱,始终图谋追求谢大小姐,于是十三日晚上连夜骑马赶到关中城,会见了谢家的一些老人,十四日一大早又前往鲤鱼斋蹲人,一天到晚不得闲,当时几次记录其十四日早上出入城的时间点,沈藏玉从长安城出,快马抵达关中城,中间不论他见过谁,那两个时辰,刚好泠王都有事干,有人见证。”
“那也只剩冽王你了。”
冽王:“”
他张嘴,“这也是只是猜测,算证据吗?本身所谓的二选一,也是你们的疑心——一心认为祈王兄的下场是我们这些王爷的设计,那为什么不怀疑我们的皇长兄,宴王呢?”
“难道不是因为言大人你也有私心?”
言似卿:“十四日,沈藏玉为了盯梢我与世子殿下,恐怕很难作证他的行踪,而且,他一直躲在温泉山山林中,过的都是小路,换掉的衣物上都留下了痕迹了吧。”
“王爷怎么才能让陛下认为,他不是背后凶手?”
冽王表情震惊万分,“你”
怎么知道?
他知道当时沈藏玉躲在外面偷窥她?
她竟知道!!!
言似卿面无表情。
“我比他了解我,更了解他而已。”
那橙橘果片,简直可笑。
也让她一眼洞穿这人内心的复杂跟卑陋。
不过是借着为主子办事,不甘心她跟蒋晦真的勾搭一起而已。
冽王在震惊之后,镇定下来。
“这依旧不是铁证,但你故意选择跟我单独私聊,目的是什么?要挟我?没有证据,你就”
言似卿:“足够泠王他们合力求告陛下严查他了吧。”
“他一落马,能保王爷你?”
“还是王爷对陛下,也不够了解?”
冽王微笑,“那就是谈判了,说你的本意。”
能谈判就行,他猜测这人也是因为处境尴尬,不敢太冒头,毕竟没有铁证,跟自己硬来,他没好下场,她只会更惨。
言似卿:“雪人沟,那个案子,可以继续查了吧。”
什么?
冽王还没反应过来。
言似卿重新端起那杯茶。
“我要知道那位叛徒的身份,以及几十万两饷银的踪迹。”
“找到人跟钱,这个案子的内情可以止步于“疑似”,也可以拉长调查的时间。”
“这就是我的目的。”
“一开始我就说了。”
“冽王殿下。”
什么?!
冽王猛然站起,整个人都是颤栗的。
她竟在这等着!
这件事发生后,多少人惊疑不定,打的多方人措手不及。
简无良跟魏听钟本来还觉得这是天大的祸患,谁知言似卿竟还有这般想法。
同样,冽王都没想过——她会借着不知道谁搞的分尸案,这么迅速达成她自己的目的。
饷银,她只要追到这笔钱!
别的,在她看来依旧是小事,她也不顺着幕后之人乱七八糟的目的,先把她自己事办了再说。
包括这什么传染病。
它在饷银面前也没那么紧要。
冽王此刻觉得——她有病!
“是你疯了,还是本王疯了?这种通敌卖国的罪”
他还不如承认是他分尸呢!
真是可笑。
言似卿:“当年案发,您还小,并无实力主导那件事,陛下也清楚,也就是白马寺那会,您已羽翼丰满,幕后之人的事,显然你通过沈藏玉或者别的路子知晓不少,把这人卖了,保你,这并无冲突,毕竟您确实没有卖国。”
是这个道理。
弃车保帅。
等等,那也不是他的车。
冽王依旧没答应,“早没有那几十万两了你以为对方会拿着钱不花?”
言似卿:“别的钱,也可以是饷银,不够,就凑齐。”
她话里有话。
冽王:“”
她果然有病。
他能答应?
第88章
——————
门开, 人出。
冽王先出的,依旧憨厚,眉眼温和,老好人一个。
一眼看到门外一堆人。
说好的只有魏蒋两个门神?
结果这么多人。
两位高官都来了。
礼部跟兵部两位。
连怀渲都不知道从哪听来消息, 来这了。
魏听钟瞥了眼身边的蒋晦——他知道是这人差了若钊这些人, 用了各种路子, 把人一一招来。
是要以势压人,不让里面堂堂王爷欺负她?
其实不必。
不管这两位王爷哪位是拉下祈王的大鳄,都不至于对言似卿出手。
她身上挂着朱雀使身份,又有帝王不明的关注,长安所有权贵都得小心一二。
冽王目光扫过,在正应对大理寺李鱼细查登记的沈藏玉身上扫过,心里冷笑, 但表面笑呵呵, 侧过身,朝着后面喊了话。
“君君, 今日聊得很开心, 本王从未见过你这般女子。”
“若非本王已经成婚,恐怕”
平庸而富态的人间王爷后面走出一副风月不败的皮囊, 她本在思索接下来的路子,忧心忡忡的愁绪摸样, 手里也整理着一叠纸张, 闻言抬眸。
喊她什么?
君君。
她看到了外面的人。
好多人。
细腻的内心像是蜂窝孔眼,她能容纳许多人的关心跟好意,但也能闻到门边靠着的某人身上经她亲自调配也亲自上药过的药香。
叠着纸张的手指摸索过质感纹理,轻微莎莎,对上冽王看似伪装的“欣赏”实则恶意的刺挠。
也许只有了然他邪恶行径的个别人才能品出他的攻击之意。
旁人听着, 还以为是王爷对一介商贾寡妇的深情厚意呢。
靠门的蒋晦站直了身体。
怀渲皱眉了,正要开口。
言似卿说:“我父亲跟您的长兄宴王殿下是结义兄弟,王爷。”
父辈了。
冽王:“”
他笑笑,“所以啊,生不逢时,可怜可恨。”
言似卿目光晦暗,盯了他须臾,却没有表露什么意思,冽王不明,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笑而不语。
气氛一时诡异。
“下一个,到我了吗?”
沈藏玉主动问。
言似卿:“不用。”
“你,已不必要查问。”
沈藏玉表情僵硬,他不理解。
她是全然知道了一切,所以不需要查自己?
还是单纯要跟自己避嫌?
若是前者,那冽王撂挑子了?把自己卖了?
——————
这话说的,在场不少人眉心跳动。
而言似卿伸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手中一叠纸交给了蒋晦。
她什么都没说,蒋晦面露疑惑,“这”
“去吧。”
蒋晦眯起眼,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但还是拿着纸张转身就走。
而后言似卿喊走了魏听钟跟简无良。
他们也不知道商议什么,但连沈藏玉都不需要审问?
也就审问了两位王爷。
真凶,二选一
她到底从中确定了什么?
冽王跟泠王,一个憨厚从容,笑态可掬,一个冷笑但不安。
众人并不好判断。
只能看着言似卿以让人琢磨不透的路数处理此案。
被调查的猜不透她。
也许,连凶手现在都不确定她所想。
——————
隔间。
简无良这次反而先开口,“是谈判?”
若非谈判,言似卿没必要单独会见。
只有单独了,那两位其中一位真正的“始作俑者”才会开口,不然等于认罪。
谈判的结果给了蒋晦。
言似卿没说是哪一位,只说:“是谈判,拿到了一个人的身份跟饷银的位置。”
“记录在纸上了,让世子殿下去拿人。”
“希望来得及。”
魏听钟本来还在观察她,闻言跟蒋晦一样直了身子。
他们神色是惊疑的,因为太震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只是过了一会,魏听钟才说:“本官是真没想到,你的做事手段会如此刁钻,不走寻常路,估计现在凶手都没想到你会踩着他的布局去完成你的目的,直接一本万利。”
什么人的命,能跟几十万饷银跟当年雪人沟的罪魁祸首之一相媲美?
言似卿的手段状似刁钻,其实也可以理解,只是没人具备这样的魄力而已。
毕竟传染病怎么办?
“世子殿下就这么出去了?也可以吗?”简无良倒不是怀疑他染上了,只是怕不够严谨,当然,这种不严谨在饷银之事上又可以额外冒险。
他只是以为言似卿是不舍得蒋晦如此冒险的。
他的眼里有隐晦的猜测。
就好像已经看出她没有完美自持的无情一般。
毕竟是大理寺少卿。
言似卿心里嘀咕:这人查案没那么能耐,别的倒是有点机灵。
她没理会其中隐意。
但回复了。
“只要找到饷银,可以支援边疆。”
“那不只是钱财之事,而是一种气气势。”
“雪人沟至今还在北逾国手里,人死如灯灭,还冤杀了一批幸存兵将,从民间筹措的大量钱财也疑似沦落敌人手中,虽然前面案情披露是说饷银失踪,但老百姓恐怕都不太信——这对于朝廷的威望,对于陛下的名声都是极大的损坏,百姓是不信任的。”
“于国根基不稳。”
“那点苍部突然袭击,背后一定有北逾国,也一定有乌呼鹤云的手笔,这人我不了解,毕竟是前线帝国大将,但我经手的买卖中有过北逾国的客商,他们都认为此人枭首天将,凶猛但敏锐,绝非鲁莽之人,走一步,一定算好了十步。”
“他是看到了国内不稳的迹象,要推一把吧。”
“于他而言,边疆战事会损耗帝国元气,加剧内部之乱,内部越乱,他在边疆反而容易得手,很可能再打下一片要塞,那时,南北腹背受敌,那就难说了。”
“找到它,既证明饷银并未落入敌手,又增添自身实力,对于民间跟前线将士都是极大的士气。”
“在这件事前面,别的,都是小事。”
“哪怕我们可能都因为这种病症死在这里。”
言似卿眉宇沉定,甚至远比平常更优柔疲倦,毕竟一晚上了,她有点累,可偏偏是这样疲惫却依旧沉定自信的信念。
运筹帷幄的操控。
让魏听钟两人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怎么就没有一个更配得上她的出身呢?若是在天家,若是男儿身,若是能入朝为官做宰,甚至能为天下之事做权衡,那得多好。
简无良恍然想到她在大理寺美人靠上对她那无良亡夫的言行。
她的尊重,妥协,不是顾念旧情,也不是生性足够宽容。
而是她更在意大局,更在意家国之事。
她,何止可惜啊。
——————
天将明。
众人依旧被各自看管起来,也有被照看治疗的隐意。
最忙的反而是仆人们跟太医们。
厨房药房等也都在农药,意图镇压这种可能已经泛滥开来的病症。
冽王跟沈藏玉既因为这种隔离而见不了面,也因为就算不隔离,也不可能见面。
沈藏玉站在屋内,看着窗外雨声依旧,但现在这个时辰已尽天明了。
他记得分开时,冽王朝自己甩了一个眼神。
以及故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言似卿若有若无的亲睐。
他看懂了。
农家小院吃涮锅那会,对方故意提及的“笑纳”,现在又故意提及。
若是为了刺挠言似卿,肯定没必要,冽王就不是意气用事的人。
沈藏玉思虑了一会,猛然脸色变了变。
钱!
言似卿是走着路子了?
跟冽王谈判要军饷?
成功了?
如果她掌握了他们的一些证据,恐怕冽王是得让步。
但他们这哪里有军饷,都多少年了,就算那人真的吞没了军饷,也早就用掉了。
沈藏玉终究只是一个下属,他不可能完全掌握冽王的底子,也没有跟他聊开的机会,现在只能孤身在房间里揣测——冽王到底把人交代出去没有?
但他清楚一件事——言似卿这人,若无把握,是不会出手的。
她与冽王的谈判,外人不知内情,也难以揣测冽王是否稳住。
沈藏玉只能回想:从白马寺开始,他们露出过什么破绽吗?
就算有,也绝对无法指证冽王。
所以,无论如何,冽王都不至于走这损伤最大甚至功亏一篑的一步棋。
要知道那人也不是好拿捏的棋子。
沈藏玉忽然坐下了,喝了水。
他赌冽王稳住了,他们这边没有输。
但是,他不知道蒋晦打开了纸张,从里面找到了一张,上面确实有名单跟饷银去向。
“是他?”蒋晦神色沉下去。
————————
房间中,冽王表情冷漠,阴冷中透着几分狡诈。
交代?
交代个屁!
一个区区商贾以为自己多厉害。
他是给了一个身份,让她交给蒋晦去查。
但,那根本不是当年那人,而是私底下看似中立,实则对自己不满的某位大臣,对方虽然不亲近宴王,跟
蒋晦也不和,可对方是中正的嫡长派,私底下认为稳定是第一重要之事,只是这事恐怕连宴王都不知道。
他的大哥哥可是清高无比,压根不掺和拉拢朝臣。
啧,去查吧!
冽王冷笑,泰然喝茶。
他之所以敢这么糊弄言似卿,就是在赌——赌这凶手弄的病症很快会爆发出来。
事闹大了,她反而无法像现在一样掌握大权。
而且他也不怕她前面提出的那些罪证嫌疑,因为
狭城那边应该已经得手了。
她的孩子。
唯一的女儿。
还不能让她退让?恐怕都能让她跪下当狗了。
冽王冷笑连连,并不慌张。
而外面也即将黎明破晓,只是潮湿中带着隐晦的草木腥气。
温泉别庄,后山。
一个人影正在悄然迷晕看守的守卫,从后窗出,飞快从屋檐小道翻墙,冲向山林。
即将进入温泉山小路的时候。
对面,小路。
一个人从树后走出。
一步,站在泥土味浓郁的台阶上。
居高临下瞧着他。
“还穿了夜行衣。”
“是刺客啊。”
“那就可以打了。”
是蒋晦。
这人瞳孔震动。
来不及反应
剑已出鞘。
——————
庄子出了大动静。
这一晚上不消停,都快要天亮了,又怎么了?!
疲惫不堪的贵人们不得不再次爬起来。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染病。
但他们都觉得自己要病了。
太累了。
天呐!
谢眷书也累得不行,揉了下眉心,正要差遣下人去问情况,消息反而来了。
是世子在抓人。
刺客?
疑似刺客。
但抓到后,不是。
去掉蒙面黑布竟是
——————
魏听钟跟简无良等人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封锁该人逃亡的路线。
封死了,走投无路。
他眼底闪烁,想要用暗器自杀,但蒋晦已经出手。
几个回合,人被摁下了。
毫无招架之力。
他绝望挣扎中,听见脚步声,也看到了摇晃的灯盏光。
他一惊,拱了脖子往上看,看到了。
走廊那一头。
一个人在护卫仆人们的庇护下缓缓走出拐角。
眉眼半遮半掩在橘色灯盏光辉中。
后头还有被请过来的两位王爷。
冽王跟泠王表情各异,但在当时都稳住了。
滴水不漏。
他突然明白过来,又看看蒋晦。
第一,她假意让他以为冽王把自己交代了,那自己只能临时逃亡,毕竟逃去北逾国也还是大好的前途。
第二,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被弄到那院子,其实就是蒋晦有意为之,不是为了怕冽王胡作非为,而是顺势让自己看到冽王可能已经出卖自己的迹象。
这两人,完全打得一手好配合!
“你们,故意的。”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蔡康信难以置信尖叫着。
言似卿确定了他的身份,也没多说,抬手划了下唇瓣,“捂住,别死了。”
她后退了,转身离开,跟神态自若的冽王擦肩而过。
罪证?
现在有了。
五十万饷银,不凑也得凑。
血都得你们出,毕竟这些年搜查的民脂民膏也足够了。
第89章
——————
冽王当时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 但回头再跟言似卿单对单对峙的时候,他还是云淡风轻的气度。
“你,在狭城还有心爱的女儿吧。”
“是打算跟我那大侄子再生一个吗?”
“我瞧着,你也不是很惦记她。”
“自古当娘亲的, 也不见得都是慈爱的吧。”
“就好像你娘亲能跟宴王苟且多年, 若非后面御史弹劾, 恐怕你这辈子也见到她咯。”
比起泠王那虚于表面只在皮毛的浪荡纨绔,冽王这种状似憨厚温和的,才真正杀人诛心。
他知道言似卿的软肋在哪,这也是天家人最不会拥有的软肋。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用来辖制她的手段了。
但他刚说完这些话,用心观察言似卿的表情,却发现这人无半点动容,就好像没听到或者不在乎似的。
也只回应了一句话。
“能比得上王爷那边的父子之情吗?”
冽王:“”
是了, 她再寡情自保, 对母亲对女儿做不到平凡百姓那般不离不弃。
也绝比不上自古天家帝王。
所以,冽王以此来攻击她, 简直可笑。
冽王沉默, 大抵是之前一场对峙已经权衡过利弊,最后卡着最紧要的那条线做了糊弄她的冒险之举。
如果一次已经失败, 那最好不要尝试第二次。
因为现在是他被逼到巷子绝路,而非她面临绝境, 再次去挑衅掌握绝对优势的人, 那绝对是不智之举。
冽王到底是蛰伏了许多年的人才,眼神闪烁一二后,说:“蔡康信现在被抓了,你要怎么确保他不会供出我?”
“你既然没办法确保,我们就还可以谈判”
他想减少自己的代价。
言似卿:“沈藏玉这人谨慎保守, 能在白马寺一事上配合殿下的妙计,将自己摆在明面上,把案子扯出来,其实哪怕你们是一路的,对这位蔡大人也是绝对不利的,就算为了从龙之功,也不必如此付出,除非,他也是有把柄在王爷你手里的。”
“比如,至亲?”
“您是立志要问鼎天下的人,又出自蒋氏这样的陇西军阀豪族,还能放任一个曾经背主伤兵线的人当心腹?就算要利用,也得拿捏命脉吧。”
冽王表情淡淡,没有否认,只微微笑:“他手头的钱财肯定不够,而本王”
言似卿:“您觉得祈王还能起来吗?以后还能有钱吗?”
冽王:“”
他深吸一口气,冷笑,后道:“知道了,五十万两,这位蔡大人是一定能交代出来的,那个藏饷银的地方,一定会凑够五十万两。”
“言大人,你可以放心了。”
“本王对我国能有你这般爱国人才,荣幸之至!”
颇咬牙切齿。
言似卿却有点走神,却又没说什么,只定定看了一会这位王爷。
——————
这一次,蒋晦是真的要拿到五十万两了。
走之前,他问言似卿,“我身上是否会携带病症?”
他不是怕自己有问题,也是怕带着病症去边疆。
这也是温泉别庄内许多人的不安之处。
边上只有魏听钟跟简无良。
现在别庄内的人根本不知内情,还以为三位主官还在为了“病”而头疼纠结,却不知他们已经着力于旧案。
这个案子也关乎他们几个人的核心之利与生死前途。
病确实次要,但不代表它不重要。
起码蒋晦的这个忧虑很有必要。
言似卿在前面跟魏听钟两人提及的那些入骨说辞,没必要跟蒋晦这种战场大将提起。
对方比自己懂。
她靠着红木柱子,瞧着一群人在朝气起而夜雾散的时候整装待发,压住了仔细端详最出彩的儿郎,移开眼,只瞧着边上要开不开的一盆沐雨湿润海棠树。
本是开花的世界,它似含羞抑制了些,慢慢的,晚晚的,或许要错过佳期。
又或者,它开不了了。
心已败。
她心神涣散,声音却稳,只说:“病症确实存在,尸体也确实有问题,更确实能感染,以我的医术水平,根据那小禽崽子的发作时间,以及这种毒性入水扩散入体的时间,前后推算,我们这些人里面,也差不多快发作了。”
“谁感染了,一目了然。”
她这话说完,谢容过来了,脚步匆匆,来急报。
有人发烧了!
好多个。
一共一百四十八位客人,有发烧病症的一共二十五人。
其中,包括三位小皇子,两位王爷,怀渲公主也中招了。
那冽王才交代那事,言似卿一走,他就发热闷痛,倒下了。
——————
这人数可谓不少,甚至让魏听钟跟简无良因为饷银之事得以解决而宽泛许多的好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不过,他们又因为刚刚言似卿精准的判断而有了信心。
却没说话。
因为蒋晦抿了抿,镇定着:“我的体质好些,是否会发作更慢,以至于预判我没有感染上,但等时间拉长,我的病症就出来了,还会感染其他士兵。”
在这件事上,他依旧谨慎,甚至对言似卿有极严格的态度——他需要从她这得到确认。
涉及家国边疆之事,他必须如此。
言似卿也很认真,“不会,我用世子你的血做过数次检验,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没有反应。”
“那就无碍。”
什么血?好像没有找他取过血吧。
嗯?
昨晚,房间,她为他包扎,取下的那些纱布,上面确实有不少血。
沈藏玉冷眼旁观,没什么反应,但手指掐进掌心。
蒋晦反应过来了,一愣,耳根微红,立即应下,“那本世子就走了。”
这话的意思是出去弄到饷银后,就不会再回头过这里了,也只会跟帝王那边的指令接洽,调度钱财,自身也会直奔边疆。
她这边的任何事,他都看顾不上。
这有违从前的约定,他心里有愧,可还是利落上马。
但最后还是回头一次。
他动动嘴唇,本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因为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一定凯旋?
何必如此承诺,那是必须之事,但也不是她的责任。
说了,好像她强求此事,必须要为此付出希望似的。
她看着很累,恹恹的,疲倦的,却被诸事缠绕着,心力付诸于此,但她身边无人可依靠。
往上还有人可能随时杀她。
连他,都只是她需要费心帮助的人,兵行险着弄来饷银,为此次边疆战役增添砝码。
无人可帮她。
她在帮所有人。
蒋晦抬手解腰悬扣,啪嗒一声,帝王亲赐的宝剑抛掷而出。
“小云。”
小云反应过来,迅速抬手接剑。
接得问,身手武功漂亮,走位抱剑,震惊中看向自己的世子殿下。
蒋晦什么都没说,只看着她。
言似卿皱眉,目光从其马上空荡荡的腰侧到其手掌,最后落在他脸上。
战场之上的兵器何等重要,他
她不认同,思虑后,还是压下了当前的避嫌,主动道:“殿下不考虑战时趁手兵器的好处,要冒险吗?”
蒋晦知道她不赞同,但哈哈一笑。
爽朗,眉目张扬。
一拉缰绳。
“本世子与所有镇守边疆的帝国勇者就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兵器!”
“我们在,江山在!”
“走!”
小云执剑行礼,“殿下放心。”
蒋晦转身就拉马而去。
部队泱泱行军,快速离开已经封锁了一整个晚上直至黎明的温泉别庄。
在黎明抵达之前,他们也为抵达边疆而星夜兼程。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背影。
人一走,言似卿等人也没法消停,都回头去处置余下同样重要的事——这病来势汹汹,已经爆发,若是处理不好,随时会害死所有人。
连谢眷书都中招了。
谢容急得满头冒汗,看到言似卿过来就快步上前,拿着手里登记好的册子。
“这是姐姐倒下前让我一定转交给言大人您的。”
言似卿翻开看,看到后面还有一些仆人护卫的记录。
但比例不高,只因这些人并无权享用温泉,反而大部分都没事。
言似卿仔细看完,因为房间足够,不用挪来挪去。
精简人员重点看护
她现在已经不在查案了,而是医者。
查案封锁的事托付给了简无良两人。
魏听钟负责调度外面的药物。
一切突然,又显得理所当然,或许早就料到迟早会爆发内心的侥幸已经被淹死了。
“言大人能确定这种感染之症的来头吗?”
其实他的意思是——要不要问问那位樊香楼的幕后老板,那位王爷,让其交代此毒病是不是其手下长期研究之事。
可推理一下,又觉得不合理。
真有这种手段,就不会用在这——用在长安,才是最有效的。
直接杀伐处理掉一切敌人,自己上位。
何必这么婉转,自爆底牌。
言似卿:“不能。”
她又不是神仙。
魏听钟其实有点狠辣,他已经从言似卿能拿到饷银这确定了那位王爷不干净。
一而再如此,这次闹这么大,不管是不是其所为,他都得上报帝王。
这责任也得归咎对方,后面怎么处置自己的儿子是当老子的事。
但现在这局面,要用最快最稳妥的方式处置这种传染病,最好的方法就找到制毒指认,让其交出解药。
那就不怪他以下犯上,对某些王爷动用手段了。
他眼里有狠意。
哪里还像一个太监,倒像是玩弄权柄杀伐果断的枭雄全程。
简无良都看出来了,他摸摸鼻子,暗道到底是跟着帝王逐鹿从乱世杀出来的狠人,不似自己这般小心翼翼,各种取舍。
他看向言似卿。
那她呢?
怎么决断?
言似卿:“饷银一事已是最大的退让,接下来的罪名,他不会认的。”
“过犹不及,再逼他,容易出大事。”
“而且我猜不是他干的,他那一方也被打得措手不及。”
“刘广志是他们的手笔,目的在我,想用我钳制世子吧,可凶手知道他们的计划,弄死了刘广志,借他荼毒整个别庄的人包括他们自身。”
这种逻辑才是最符合的。
不然现在群体遭殃,冽王身为王爷实在犯不着用这种苦肉计。
两位王爷可都倒下了。
也没人知道言似卿跟太医院到底能不能解这病症。
这是不可预判之事,所以绝不在对方计划之内。
那只能说明凶手独立在他们之外。
是谁呢?
“太医院的来了,还有使者带来了陛下的圣旨!那边已经都知道了。”
言似卿三人看向来报信的,都起身准备出去。
太医院能来人,那最好不过,不然这么多病患,根本招呼不过来。
言似卿撇下查凶之事,不然也分身乏术。
三人各司其职才是目前最好的路子。
简无良:“言大人。”
言似卿回头,疑惑看他。
简无良深吸一口气,“要不要换一下。”
“反正你比我擅长查案”
而解除这些病患,是现在最危险的事。
她怎么就主动上了。
言似卿看了他一眼。
出去了。
“不要犯糊涂。”
“简无良。”
——————
言似卿撇开他们这些查案的,见着太医院的人了,也见到了拿圣旨的使者。
金吾卫中郎将,周厉。
他看着她,板着脸宣读了圣旨。
还是那意思,主权所有事。
但加了一句。
“代天子行事。”
还有一枚帝王赐予的手令。
有了它,她在王爷面前也不用怯场了。
“这个案子,言大人可以放手查了。”周厉说道。
言似卿拿捏着手令,笑了笑,回头把手令交给了魏听钟,让他好行事,自己却去了药房。
周厉错愕。
——————
药房之中,言似卿跟这些这世上医术最顶级的太医们聊了很久。
配药,查症,一一处理这些发烧倒下的病人。
对症下药,还得严格隔离。
脚不沾地忙了好几天。
小云抱着天子所赐的宝剑,魏听钟也有天子手令,可饶是如此,
面对这种凶险病症,还是提心吊胆。
好在数日后。
有病患的高烧退去。
逐渐,一个个退了病症,也无人进入凶险之态。
无人死。
最重要的是无新增感染。
————————
屋内,谢眷书已经能坐起喝汤吃饭了,看着边上正在收拾药物的言似卿,她留意到对方手腕纤细了些许。
“言大人,似乎瘦了些。”
感激跟复杂的情绪也只聚在这简简单单的一声询问中了。
言似卿嗯了声,拂了垂落的一缕青丝,“若是胖了,也很奇怪。”
“那是先瘦着吧。”
他们得承认,言少夫人,言东家,言大人,言姑娘。
她这样的人,在固有的绝佳手腕与风采之外,素来有言语上的散漫幽默。
大抵聪明而又知心知情趣的人,若是还博学擅文,那与人谈笑,实在让人如沐春风。
谢眷书本来是关心,也是愧疚,一听,被逗笑了。
“您不管胖瘦,依旧极美。”
言似卿回头看她一眼,“在等我同样如此夸你么?谢姑娘。”
谢眷书红了脸。
快收尾了,自有其他太医接手后续的观察疗养之事,言似卿这种掌主权的人物,可脱身而出。
前两日魏听钟就找了几次,太医院也不敢拖着她,现在可算能放人了。
言似卿回单独开辟出来的小院时,简无良他们还在跟太医院的掌院统筹此事。
确定了基本已过了最危险的病情。
魏听钟夸了诸位太医的技艺跟用心。
掌院捋了胡子,谦虚道:“此病虽凶险,但能压住,也能解决,这得益于早早就确定了染病者,避免其病蛰伏发育,以加剧发作,提早筛出,避免互相感染,反复发作,进而扩大病情,这才是最重要的。”
提早,筛出?
不是一批同期爆发的吗?
魏听钟跟简无良敏锐,都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那掌院咳嗽了下,该太医就反应过来了,囫囵说:“也是天公仁慈,给了一线生机,呵呵”
总觉得这些太医跟言似卿有过什么秘密,但不能被他们这些人知道。
也正常,医者掌了不少患者隐私,可能是这类事吧。
也不好多问。
言似卿刚进来,吸引了两人注意力,也没说什么,喝了茶,把余下的事谈完了,她也就不管医务诸事。
下面有的是医者忙碌。
听说从长安城的医馆都调了一些人过来。
病症一事解决,别的就好说,哪怕凶手还未查出。
简无良有些汗颜,自曝其短,反省自身不足。
他人却觉得这凶手本就诡谲厉害,众人心力多在封禁跟救人上面,要破案也确实不容易。
“所以,凶手还在这里?”
太医院掌院好奇问,他们也是来了此地才接触这病症,认为后者其心歹毒。
“这种毒,不是一朝一夕能养出的,废了不少心力此人若是不抓出来,杜绝隐患,万一其用在民间,恐怕是大祸害。”
这也是众人的顾虑,所以现在温泉别院还是完全封死的。
为了合理困住人,他们都在说情况好转,医疗还在继续,得彻底一些才能好。
这些贵人们爱惜自己性命,都是配合的,生怕留下什么隐患。
“言大人,接下来待如何?”
魏听钟知道言似卿一定会继续往下查。
所以不说那些“休息吧,辛苦了”之类的假话。
他们就是需要她。
这没办法。
而且帝王圣旨里面也提及了——她主权,代天子行事,就是要查完这个案子的意思。
“再封几日吧。”
“我等如何查?”
“长安。”
魏听钟上前,当着太医等人的面双手托举手令。
他官位那么高,对蒋晦都不必低头,但这一次
言似卿不知他是敬重代表帝王权威的手令,还是别的,她没想太多,只是拿了。
手指握着它,看着上面的龙鳞纹理,也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说:“下午走。”
魏听钟跟简无良立即撤了,去准备事宜,言似卿放下水杯,也走了。
他们一走。
药房门一关,众多平均年纪上了六十的老头儿面面相觑,过了一会,那掌院才说:“这件事捂死在肚子里,谁都别提。”
“要知道此事灾厄来源于那幕后凶手,涉及天子宗室,我们这批老骨头若是来了这,但病已事发,又晚了时辰,那我们合力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绝佳的局面。”
“基本不是死在这,就是死在天子一怒之后,甚至会祸及家族。”
“这种事还少么?”
“所以,言大人把蛊虫私下掺在饮用水跟药丸里,喂给所有人,提前用蛊虫诱发毒性,导致染病者提前发病,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乃兵行险着!这件事,谁都不许提,否则我等家族门庭,百年医理传承,尽数湮灭,只因医者父母心,若是毫无情理,不通人事,何以从医道!”
这种手段在医道里面本来就是存在的,
“诸位谨记。”
————
十九日。
午后。
一行人回程,但魏听钟留下了。
因为温泉别院那边需要有人看顾。
门口,谢眷书送别众人,但临走时,问了言似卿。
“言大人。”
言似卿以为她要提及这次事端,谢眷书却说:“以后,我能去找你吗?”
言似卿一时没明白,想了一会,才说:“可以。”
“我需要跟你们谢家谈些生意,这一方面我不如你们家。”
嗯?
谢眷书笑了笑,应下,“那我一定争取到跟您面对面而坐。”
言似卿笑,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他们离开,谢容站在边上,低声说:“家里那些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没几个惦记我们俩生死的,尽想着避嫌。”
“呵呵。”
“难怪陛下对我们谢家放心。”
其实谢容没把话说太难听,家里那边知道谢眷书染病后,已经要放弃她了。
但他不说,谢眷书岂会不知,她什么表现也没有,只是好转后重新料理诸事务,在这些权贵面前刷了脸面跟人脉。
“她说得对。”
“凡事靠自己。”
空有门庭,没什么用。
————
几日雨期已过,开阳见光,万物春色,花满长安。
王府又不是她的家,但她母亲在那,小云问是不是回去看望下对方,怎么说也出来半个月了。
言似卿:“是蛮想她的。”
然后言似卿连王府都没回,让人直接改道目的地。
“去哪?樊香楼?!”
言大人,言东家,您就是这么想念您的母亲的吗?
——————
樊香楼,做小厮打扮的简无良看到对面走来的花魁,那一身的脂粉味,让他用帕子遮掩了下口鼻,咳嗽了两下。
花魁瞧了他一眼,嫌其下人身份,很快看向高大英挺的护卫,但也只是扫一眼。
目光落在前面有清秀小书童陪伴的高瘦郎君身上。
对方清颜白肤,但五官俊妩,眉眼间灼丽却冷淡,是少有的人间好颜色。
一身衣物并不华贵,但已花魁等阅历,知许多显贵人物并不在花里胡哨的衣物上做伸张,那种穿着低调妥帖,但布料跟纹理上乘,且小饰上极有古韵品味的,那才是真贵人。
而且以她阅历看,这郎君是个洁身自好的好人。
虽然这话很古怪,来了青楼,能洁身自好?
但她看得出对方第一次来。
眼里很干净,甚至有种过分的平静。
兴致缺缺,又有些好奇。
这人若是心软些,那就更好了。
所以
“哎呦。”
她崴脚了,身体往言似卿这边靠。
然后几只手同时拽住了她,拽老远了。
花魁:“”
这些人,有病吧,坏老娘好事。
身体反应不快的言似卿本来还在看这名满长安甚至天下的第一青楼,慢吞吞回头。
她看了看要被黑脸的简无良拉开的花魁。
判断其在樊香楼地位不低。
“请问,姑娘,您有时间吗?”
简无良跟周厉:“”
花魁:“?”
“有有有,非常有!”
第90章
——————
言似卿他们是奉旨查案, 也不是做贼,入城是光明正大的。
所以,宴王府很快就得知了消息。
但徐君容没想过是蒋嵘这人亲自上门告知的。
这里是王府,倒是比外院那会更让他如鱼得水。
她知道他来的时候, 人已经在屋外了, 下人根本不敢拦。
对外称病的她当时还在逗着言似卿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小猫咪, 抱在华丽亲昵逗趣,感觉周边过分安静,一抬头就瞧见那巍峨如山的人盯着她。
徐君容手指曲紧,没有因此放下小猫或者因为紧张而揉捏小猫,而是无意识用漂亮纤柔的手指揉弄它,安抚它比她更明显的畏惧——它喵喵叫了。
“我可以进来?”
徐君容寄人篱下,顾虑到言似卿在外面需要宴王府照拂, 于是同意了。
下人们全退了, 她愣了下,欲言又止。
只剩下他们两人。
徐君容:“王爷来是”
蒋嵘:“借你女儿的动向, 来见你。”
他的目光在她手指上停留了些许, 自己的手指也莫名摩挲。
痒痒的。
都说他蒋嵘出身地位能玩弄世人,但他觉得, 眼前人看似在玩猫。
其实也在玩人。
被她玩的话
蒋嵘忽然很不自在,越发增添了冷锐的肃然之色。
徐君容怵他, 耳根子也红, 但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暧昧了,她都快对这人偶尔的直接有抵抗能力了。
就是纳闷:这人是怎么把年纪一把的男女暧昧说得跟沙场演练的宣言似的?这么梆硬严肃。
“君君那边还在查案吗?”
“你知道她在查案?”
“能拖延这么多日未曾归来,一定是出了一些事,也只有查案了。”
徐君容面露无奈,却有关切。
而且, 她心里清楚——她一旦露出这种关心之意,对方就会告知女儿的安危。
蒋嵘闷了下,不愿意居高临下瞧她,也觉得她这样懒散娇弱的身段,长久抱着胖嘟嘟的猫咪,会很累,于是拉了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倒了茶水。
徐君容也顺势坐了。
蒋嵘:“她无碍,陛下下放了官权,她能主案调查,目前虽还未找到凶手,但局面还是好的,只是案情未明,但她有大功。”
就她当前的功劳,就是陛下心思多变,也不好直接下手。
他很清楚自己这位父亲——名声正义,君权正统,才是其所求。
等人,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也不能当个明君。
恐怕言似卿如今能利用的也只有帝王这条软肋了。
徐君容不管这些弯弯绕绕的,她只要女儿安生无碍。
“那也挺好的,君君擅长好多事,没有她不会的,就是查案,我弟弟也不如她呢。”
蒋嵘:“你这又知道了吗?好像这些年没有这方面的情报予你,当然,这责任归咎于你——你甚至不屑多利用我。”
怎么利用啊?
每次都纵容你入院,入屋么?
那时候,她都无法确定自己若是如此会不会因此多别的孩子。
女子在这一方面实在弱势吃亏。
徐君容内心腹诽,“我女儿自然是天下第一等一的厉害,君彦那小子最多第二吧。”
蒋嵘:“我能第几?”
徐君容顿了下,低头摸猫咪,掩饰了下尴尬,蒋嵘:“你可以撒谎。”
“我乐意听。”
徐君容抬头:“那,最厉害的?”
蒋嵘笑。
甚至有点不好意思那种,别开眼喝水,但另一只手也把杯子挪到她跟前。
她看到了很多伤疤跟老茧,思绪有点涣散:他生来金尊玉贵,但也是吃过很多苦的吧,才会处处有棱角,棱角上又似乎有锋利的残缺。
总让她觉得——这人也是有弱点的,有破绽的。
至于弱点是破绽是什么,她未曾探究,也不愿去细想。
蒋嵘细说了案子的事,分尸肢解这些都说了,唯独没说感染之事。
这事,他都觉得凶险,但那处境,他跟帝王都不可能在短期内赶去。
身在高位,太多要考虑的,他们甚至得考虑——是否这一局是北逾国布置的,为的是拖垮整个朝廷。
好在局面迅速好转,现在只剩下抓始作俑者了。
“樊香楼?”
“在那种地方安排药人做毒害人,好生歹毒,但死的嫖客不可惜,被此毒祸害的人太无辜。”
徐君容难掩厌恶。
“去樊香楼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她不提那些女子,但对买卖的买方尤其厌恶。
她知道根源在哪。
蒋嵘顿了下,略有戏谑:“你女儿他们现在就去了。”
徐君容一愣,马上说:“为了查案,如此冒险,我女儿果然英勇无双,大仁大义。”
蒋嵘笑,“我以为你会责备她不该如此冒险,那边毕竟鱼龙混杂。”
徐君容:“我自然是不乐意的啊,但孩子已经长大了,做什么自有考量,而且她本心为何一目了然,有什么好责备的。”
“我只希望她在那边能找到有用的线索,而且不会有人为难她。”
蒋嵘想着:幕后的大老板现在都被你女儿拿捏着了,那樊香楼的人动不了她。
“她素来聪明绝顶,既然敢去,就是有自信自保的,何况陪着她的还有大理寺少卿跟金吾卫中郎将,能文能武,也有女护卫,不会有事。”
徐君容这才放心了些,高兴起来又摸摸猫咪。
“你喜欢猫?”
徐君容:“嗯?我喜欢可爱的,漂亮的。”
她没有说什么小动物值得疼爱什么的。
她的喜欢确实是有条件的。
像许多庸俗的世人一般无二。
她看着蒋嵘,“多谢王爷特来告知,不然我都不知君君如今的动向。”
蒋嵘嗯了一声,看了下天色,“既然你已经开始赶人了,那我等他们在樊香楼的事态结束,我再来告诉你。”
徐君容噎住,悻悻道:“那会君君都回来了,也不用劳累王爷您了。”
蒋嵘:“你确定?”
徐君容一顿,仔细看着他,过了一会。
“是不是还有别的危险?”
“某些人,是不是会狗急跳墙?”
“那个齐无悔,他不是当年的沈藏玉?王爷你说过他。”
言似卿不会告诉徐君容的事,是怕后者心疼当年事,但那是做女儿的孝顺,蒋嵘与她同辈,更懂为人父母的真心。
现在不告诉,以后从别人或者从其他事端那知道,对徐君容这样心肠轻的人伤害更大,她会无数次悔恨自己当年的抉择。
所以,他说了,也分析了言似卿如今这般处理的好处。
就当人已死。
“这人是有点心思,也找了靠山,左右摇摆,随时可能伤人自保,而且很可能利用当年的夫妻婚事用来牵制你们。”
徐君容闻之厌恶非常,愤愤道:“不过是成婚过而已,别说他现在已死,就是还活着,该合离就合离,我家君君不找,或者再找都可以,他以为自己多珍贵?”
蒋嵘顿了下,眼底暗闪,“你看得开。”
徐君容不觉有它,随口说:“自然,我们老家那边风俗开放,再嫁之事本就寻常,额”她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迅速转移话题,“那他们难道还
敢来狠的?天子脚下啊。”
蒋嵘:“有这个可能,毕竟一旦真的真实那毒来自樊香楼设计,恐怕牵扯巨大,不止冽王遭殃,就是他那一干人等都得落马,但凡罪名大到抄家灭族,就是让他们造反都是敢的,何况是暗杀之事,所以我本也是要走的,赤鳞已经去边疆,她那边的兵马调度”
徐君容忽然凑近。
主动吻在他唇上。
她不用明说,因为难以启齿——这确实是她本能,也是唯一能用来求他的好处。
猫咪在他们两人之间,是柔软的,温热的,跳动着的。
像是隔离的心脏。
蒋嵘似被百花盛放的美妙包围,又清清楚楚这是一片沙漠里的幻境。
像是饥渴的荒者求生的被迫。
他垂眸,拉了她的臂弯,轻轻退开,却安抚了她的眉眼。
捂住。
“人已经派过去了。”
“我来,只是让你知道内情,知她入长安而不归的内情,免得你担心。”
“当然也有私心,真的只是想见你一面。”
她跟泥鳅一样,躲着他。
都在他的府里了,倒是比以前更难见到。
他忍不住了而已,甚至屡屡生了不正当的恶劣之意。
她怎么就这么信他的品德?
“这是最近十日唯一能想到正大光明的理由。”
所以,她误会了?
“抱歉,王爷是正人君子,是我误会了。”
“实在”
徐君容整个人尴尬无比,满目羞红,起身抱着猫要走。
但腰身被攥住了。
拉了回去。
“你怎么跟以前一样,还是这么好骗。”
“徐君容。”
“本王非良人。”
“至少绝非言阕那般君子。”
“你最好习惯。”
————————
猫咪跳落地面。
喵喵疑惑,回头,歪歪脑袋。
盯着,也听到了人类的低喘,衣物的摩挲。
片刻,徐君容衣物完好,但手指掩了衣领下的红痕,表情复杂看着蒋嵘离去。
刚刚,她都以为他会趁势继续了,得偿所愿。
毕竟她也没有抗拒。
可他没有,点到辄止,衣服都没碰,就是手指拉扯开衣领,总碰她颈下
好像要叼着她的脖子,生吞了。
可还是停了。
既非良人,又坏的不够彻底。
这样的人,会很辛苦,恐怕在面对君父时更痛苦。
徐君容叹口气,坐下了,喝了水。
才发现对方有东西落下了。
仔细看,是细长的红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玉簪。
美得惊心动魄。
他藏在袖子里面,悄悄带来,又偷偷放下,跟做贼似的。
——————
樊香楼。
言似卿进了屋子,闻到了浓烈的香味,这很正常,青楼女子以香置办房舍,有些甚至会催情。
她目光定在那,正要开口让她灭香。
花魁主动过去,把香熄灭了。
“公子,您来,是为了查事的吧,那这香就不适合用了。”
言似卿笑:“芍云姑娘好聪明。”
芍云笑,拉了椅子,倒了茶水,客客气气的,毫无在外的媚态,只说:“其实我倒是想让它发挥一些作用,就是怕公子身边这两位厉害的大哥把我劈了。”
“我们这是赚钱的营生,最忌讳要人命。”
“客人的命都如此,遑论我们自己的命。”
这人倒是敏锐又实在,难怪混得开。
言似卿手指搭着桌子,问:“其实没什么厉害且隐秘的问题,多数普普通通,姑娘你实诚做答就好。”
这么说了,反而感觉难回答了呢。
芍药笑,撑着下巴靠近瞧她,眉眼弯弯的,似觉得眼前人秀色可餐,乐于陪伴,又似无限配合。
“好的,公子请说,人家一定知无不言。”
言似卿对她的热络跟放肆眼神泰然自若,轻问:“你们这,钱多吗?做事累吗?一日要多久,可有休息的时间?寻常吃喝如何?会被打骂吗?”
她这问的,好像要来入聘从事似的。
芍云都迷糊了。
简无良两人也大为吃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