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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提过大理寺一般处理朝中要案, 什么香的臭的答案,也有牵连甚广的敏感案件,基本都过大理寺一手,大理寺都处理不了的, 刑部那边也不想招惹。
但以司法定律, 这附近辖区的治安案件也在大理寺管制范围内, 只是多为小案,大理寺若是不忙,及时处置也就是了,若是忙起来,这些小案就得排后累积。
一般老百姓也知道此事,但凡是自家小案,都不必劳动大理寺, 民怕官是必然的, 何况是大理寺这样的门庭,还不如去找当地衙门有司报案处置呢。
所以鸣冤鼓一出, 里面众人第一反应是又有什么大案来了。
此前给言似卿拿出的侦者门人李鱼皱了下挺翘鼻子, 嘀咕了一句:“不能吧,红炎鬼火案才结束, 雪人沟案才有眉目,还没彻底解呢, 这若是还有大案, 大人案头吃了一半的炊饼都快发霉了。”
意思就是前面那要案突发,临时领命,吃了一半的饼子随手放在那,几番忙碌,再回头, 炊饼发霉了?
也对,简无良的案房是禁地,寻常人是不能进的,就是门人出入也得严苛,听说连扫洗整理都是简无良自己来。
一般他一出门,门就是锁着的。
没办法,很多案子的卷宗都在里面,若有差池,或者案情线索被某些厉害人物买通大理寺内部人员置换或者损毁,那就是天大的过失了。
所以从发霉的炊饼管中窥豹,可以窥见大理寺的艰难。
也难怪心高气傲的简无良会跟言似卿低头。
李鱼担忧焦虑,先一步走出看情况,言似卿也只是好奇,但谈不上太热络,毕竟满天下都是抹不平的生死,解不开的仇怨,她能掺和几次?
刚处置完自家夫妻龌龊,她不免想到了昭昭跟周氏。
她是想念她们的。
想念的故人远在山海,见不到,不能见。
已死的人却不消停,送到跟前了。
她自己都觉得滑稽可笑。
但自身衣摆清扬,身后却吊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还有淡淡的气味。
其中一点是药味。
她的思绪些许被拉回,不自觉凭着药味分辨他身上的伤势轻重,以及王府跟太医院的太医为他所开药方的内情,在心中过了思量,她才放心,但又后知后觉隐晦察觉到这药味里面还有其他的气味。
是衣物带来的。
王府定律,为主人家准备的衣物不仅仅是要干净体面或者足够奢华贵气,能应付不同的场合,还有特制熏雅香珍藏。
这种香一般很淡,但符合主人品味跟喜好。
言似卿虽处门楣不高,胜在巨富,又掌香料海运,她也常年被伺候着,也有喜欢的气味。
这很寻常。
她垂下眼,跨过门槛,正瞧见李鱼满脸惊诧,但很认真地跟一位——十五六的少女说话。
其实是她说,少女不能说,只能比划,李鱼懂手语,偶尔也比划两下,但毕竟不能全通,沟通地有点艰难。
言似卿本来要走,看了一眼,瞧见了少女嘴巴呜呜呀呀的急切,李鱼也很头疼,“你是要报案,是家里人谁出事了?画圈是什么东西?啊?”
“她的姐姐,失踪多日,前日被发现惨死枯井中,衙门报案,以自杀处置,她不信,不甘心,所以来大理寺报案。”
声音出自言似卿。
李鱼回头,欢喜,“言姑娘您会手语?”
言似卿嗯了声,她也只是帮把手,侧身一转,后头的蒋晦现下心情极好,眉眼都是温柔的,只抬手示意若钊他们准备马车护送人回去。
回家。
反正是回他们的家。
是“姐姐”也没关系,能回家就行。
蒋晦甚至觉得自己足够机智,不管是世子殿下,还是他的任何差事身份,或者她的追求者,她拒绝的追求者吗,这些身份都不能拥有能跟她共处屋檐下同进同出的待遇。
格局打开,他一下子觉得“姐姐”这个世交身份带来的便利让他有一种之前旅途中与她密不可分的感觉。
他们有一致的利益,有一致归家的路线,他可以骑着马,跟在她的马车身边,然后去猜想她在里面是困倦还是懒散,是在看书,还是在眯着眼像猫儿一样休憩。
这很好。
也不是非要有结局。
她也许也能接受现在这般
蒋晦自觉自己想开了,行为举止间带着几分落落大方,从容自然。
言似卿有点惊讶他的转变,还未反应过来。
那少女不知道是眼睛尖,还是足够聪明,迟疑了下,一狠心,竟越过李鱼这几个大理寺门人,主动凑到言似卿面前,急切手语形容。
言似卿看到了,她对女子素来宽容,何况是这样艰难的小女孩,而且她闻到了对方身上的酒味,目光王下,瞧见袖口上沾染的水渍。
她若有所思,没走,还抬手示意要拦人的若钊跟小云。
“别急,慢慢说。”
少女本来急切,也是抱着付出代价的心思过来的。
她不傻,看得出谁的身份厉害,谁能真正帮到自己。
刚刚那些大理寺的人都朝他们行礼。
她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寻常,她这辈子都见不到这样天仙一样的人了。
所以她摆了手势,在言似卿表情异样时,还屈身先后朝她跟蒋晦行礼。
言似卿安静,蒋晦也一下子不动了。
木木看着这少女突兀的表达。
其他人不解。
李鱼有点活泼跟大大咧咧,她能理解少女会找上言似卿,就跟他们少卿大人一样聪明果断,这个选择是对的。
就是他们大理寺也不能真的不管,所以她出于指责跟好奇还是凑上前来。
“刚刚是什么意思,言姑娘,世子殿下,我只懂一点点手语,她是在说案子内情吗,不是自杀?”
蒋晦没吭声,飞快扫了跟前人一眼,言似卿本欲言又止,得知这人没吭声,就恍然:这人也懂手语。
所以,他知道刚刚这小女孩误会了什么,也称呼了他们什么。
她咬了下唇瓣,咬出嫣红的润痕,对少女轻柔解释,“你误会了,我与这位公子只是姐弟关系,并非夫妻。”
她坦荡,不肯留话柄。
蒋晦原本压着的嘴角紧了紧,掐了下虎口,反复在脑子里告诉自己“也可以,都已经想开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起码她没排斥你为外人!”,于是他也顺着解释。
“虽然不是亲的,但我们如同一家,关系很好,我也很敬重这位姐姐,你也不算认错。”
“我们没生气,你不用紧张。”
你当然没生气,殿下你快乐得都快把伤口崩开了!
若钊等人没眼看,但也都压着嘴角。
言似卿挑不出蒋晦这边表态的错,也只能如此,不过少女紧张的情绪被安抚了,又摆手语谈及别的。
自然是她姐姐的事。
她坚定她姐姐不会自杀。
是被谋杀的。
但案情线索,她一个小女孩,又是残者,衙门那边都不会正经交代,所以能提供的有限,别说以此求助大理寺,恐怕大理寺都不太会受理,若是遇到脾气不好的,还得呵斥她胡闹。
言似卿也不是什么事都管,毕竟她真正的办案职权还挂在里面的雪人沟案子上,别的案子,她并无司法职权。
正在此时,外面人群来了几个人,凶神恶煞的,叫喊着,要来拖拽少女,嘴里还喊着她残疾,脑子不好,所言不得准那为首的灰白脸干瘦男子更是凶狠,也只有面对大理寺门人跟蒋晦他们的时候还晓得收敛,低眉塌眼的,说案子已经定了,小姑娘过于看重姐姐,不能接受结果
一边说,一边吩咐他身边那几个长相与他相似的孔武堂兄弟去拉扯少女,眼看着就要拉走。
若钊在蒋晦眼神示意下,直接摁着刀上前一步。
这些人就被吓住了。
言似卿手指一动,拉扯了少女的袖腕,整理了有些乱的布料,指尖掖着的帕子擦拭上面沾染的酒糟污痕。
她看向李鱼等人。
什么都没说,但李鱼他们立刻喝令这些人后退。
没让这些人把女孩带走。
这些人终究是害怕的,不得已,还是退走了,只是一步三回头,躲在人群里后,还在附近观望。
言似卿收回眼,对好奇这个案子是不是真有问题的李鱼笑了笑,算是感谢帮忙,然后手指还勾着少女的衣物,“你的衣物不俗,为人冷静聪慧,可见有自食其力的本事,应该是酒肆小老板,能这般撑起家业,绝对不是什么因为一时不能接受结果而冒险来报假案的人,而且袖子上沾染的酒糟等还很新鲜,袖子还有束袖绑带,说明你不久前已经收拾好心情,接受了这个结果,已经开始处理店里的酿酒之事,是因为临时得到了什么有效证明你姐姐非自杀的线索,逼不得已才来求助大理寺吗?”
“那这里就不是谈话的地方了。”
那回去里面?
不,李鱼在看到言似卿目光往那几个男子身上瞥过后,又得知其中那干瘦男是少女姐夫,她就反应过来了。
“他们回去可能会立刻把尸体给下葬了。”
“真有问题,那现在就得去查了。”
“我们马上走?”
“那”
她看向言似卿,有些跃跃欲试。
哎呀,轮到我跟她一起办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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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过了城中主道,往寻常百姓住的东南巷去。
这边的热闹更有烟火气,都是寻常老百姓,为了避免叨扰他们的热闹,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走的城边墙下四环道。
马车车轱辘转动,蒋晦在马上解释了自己的行为。
“我伤无碍,出门走走没啥事。”
“至于遇袭,若是在长安城内都有人敢暗杀我,那皇爷爷再偏心,也坐不住了。”
言外之意就是那些人不敢。
这是他来掺和此案的缘由。
但还不够,他还得解释,“这小姑娘看着很不容易,也很难得,她身上的酒味我也闻到了,应该是“堂前春”,也算有名了,我也常喝的。”
“所以,我参与其中很正常。”
解释得很详细。
马车内,帘子是掀开的,里面坐着小云跟言似卿三人,言似卿手指抵着额侧,
少女被李鱼带着了,先一步骑马去他们村子。
不然怕太慢了。
四下也无别人,言似卿静默了下,还是说:“殿下,我没问这个。”
她又没说不许,没怀疑他过界。
他这么小心翼翼,显得她多为难人了。
蒋晦微讪,“没,我只是想当一下正人君子。”
言似卿顿了顿,有点想放下帘子。
正好此时架马的若钦好奇问:“殿下,这陈絮小姑娘为何会认错您跟夫人啊?”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你又一张嘴把气氛聊死了。
小云都想攮死若钦了。
蒋晦其实想说:那还能是因为什么,这是第一次吗?好几次了啊,那只能是因为般配,天上人间世俗都默认我们该在一起 。
只是
“我也不知,我也好奇。”
“姐姐你怎么看?”
言似卿本来不想理会这种话题,可恨蒋晦这人反复无常,动不动就让小心思打败他的那些冷静,非要撩拨到她面前。
而且,似乎因为沈藏玉的事,他更活跃了一些。
就好像有了“姐姐”这个身份,他可以名正言顺跟她一个屋檐下了,然后,又接着这个圈定的身份,可以合理亲近。
甚至他都改了自称“我”,然后喊她,“你”,“姐姐”。
这些都是很寻常的自家人称谓。
她若是不许,又显得心里有鬼。
毕竟,他确实没有再僭越,就是礼貌,热情,进退有度。
她能怎么办?
言似卿:“大概是看着我就像是成婚过的。”
“也看着,殿下你像是应该早婚的。”
两句话,意味深长。
蒋晦一下子无言了,闷闷得,耸拉脑袋往前。
他永远败在她手下。
他走的时候,言似卿瞥过这人身上的衣物,别开眼,下颚绷紧,手指也不自觉摸过自身的衣物。
那陈絮年纪轻轻能酿酒,酒品还很出名,有了自己的事业,那味觉嗅觉必是天赋极高的。
她闻出了气味。
是,她跟蒋晦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
本来,蒋晦以前的衣物熏香不是这个味儿,后来改了。
改成了她的。
一般世俗里,一些恩爱夫妻是会这样的,因为长久相处,所用一致,耳濡目染,亲密相染,如同一体。
言似卿不愿意想,但确实因为过于敏锐而分明——蒋晦是在与自己在白马寺那晚越界亲密三分又送走她后。
改了香。
从此与她一般无二。
就这,还正人君子——
……
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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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絮告知其姐陈月的住所就在刘家村, 其夫君刘广志是本村人,一般这种一姓大村,本姓人在这话语权就是极重的,除非人缘非常不好, 或者引了什么事端, 损害了大部分村民的利益, 否则,陈月死在这个村地界,同村人基本是以平息为主,不愿意多招惹是非,也会庇护刘广志。
来之前,大家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因在大理寺门前与刘广志一起的几位刘家子分别来自不同家, 能来, 就说明他们一族是同气连枝的。
小云远远看到出城后的麓山脚下有一云烟缭绕的村落,不大不小, 上百户是有的, 在京都富饶边缘辖制的村镇中确实算小村庄。
但看着田亩丰饶,又挨着京畿重地, 不受乱仗干扰,本地人应该吃喝不愁, 日子过得不错。
“陈月的案子, 在他们这算是很大的事了。”
顿了下,小云嘀咕:“如果是被杀的话。”
若是某某家的媳妇自杀,再稀松平常不过了,任何村镇城,对这种事屡见不鲜, 不以为然。
言似卿嗯了一声,看着窗外挂在路边杂草上的些许纸钱,“他们果然准备把人匆匆下葬了。”
“对,那是什么声音?有唢呐声?好像是上面那条小道出来的。”小云一指,众人既发现入村的小道往上,狭窄的林子隐蔽处,鞋印缭乱,路边偶有飘飞或悬挂在草叶之上的纸钱。
古人信鬼神,再急切葬尸,也不敢无祭祀既下土,就算刘家敢,村里人也不乐意,毕竟但凡出点事,遭殃的可是整个村。
所以他们可以帮忙弹压陈絮这个外村姑娘,不让她惹官府的是非,闹大事端,可也不许刘广志随便把尸身葬了,所以才有这一番路边撒纸钱告祭的流程,也正好
这些泥土鞋印上面还覆盖了马蹄印。
李鱼他们还是追上去了。
但唢呐还在,应该还没赶到阻止
蒋晦拉了缰绳,准备先一步上去,他的马好,能过崎岖山路走捷径。
结果马刚要走。
“不用。”
言似卿阻止了他,蒋晦偏头看她。
“下葬了也无妨。”
嗯?
蒋晦惊讶,但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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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有各家各户的墓地,但大多挨着一片地,那个一个坟头,这里一个坟头,家里人确实上下几代去世不少的,就一堆坟头挨着。
刘广志家这边就仓促很多了,孤零零一个野坟,墓碑都还没立,草木虽葳蕤,但从风水来看实在狼藉,前面都是遮蔽的茂密杂草跟幽深荒林,乍一看有点像隐晦的地坑。
李鱼他们匆忙骑马上来,瞧见能过马的小路上已经没了杂乱的脚印,找了一番才从荒草路径中看见那野林子,再拨开草木进去,就瞧见看正在吭哧吭哧挖坑准备埋人的刘家村人。
好家伙,这知道的以为是下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藏尸呢。
李鱼一下子就觉得这刘广志一伙人所行不端,鬼鬼祟祟的,俨然心里有鬼。
大理寺门人以官威喝令众人停止后,陈絮按捺着,等李鱼等人控制了这些人,看住了尸体,陈絮得到其首肯后,才踉跄着奔向尸身。
其实,尸身在井下多日,已然有腐败气味,又无棺椁,只是草席裹之,李鱼掀开草席看了看尸身,皱眉,她是大理寺门人,并不忌讳尸体,但寻常百姓大多数人都是忌讳的。
也只有少数亲人不会。
陈絮就不会,她对气味还那般敏锐,可扑跪到陈月肿胀难堪的尸身前,呜咽如小兽,想要伸手去拥抱抚摸,却被李鱼拦住了。
“若要查案,一切线索最好保留最初,哪怕已被干预,你现在也不宜,可懂?”
陈絮聪明,点点头,收回手,只跪在边上,她知道李鱼也在等人。
那刘广志被勒令住后,脸上满是急躁,要跟大理寺门人沟通,一口一个官方已经定案,就是自杀。
“我家婆娘就是想不开走的,这所有人都知道,官府人也看过啊,她自己投井的,这么个小丫头骗子胡闹,你们为何要帮她?”
“到底怀疑什么啊。”
“我们家也不容易,你们”
李鱼本来在查看尸体,想找些蛛丝马迹,总不能在言似卿面前太丢大理寺的面子,但这些人实在太吵了,她回头看了那刘广志一眼。
言似卿他们赶到的时候,正好隔着山路拐角的映山红听见那边李鱼脆生生的怒斥。
“大理寺办案,只需要跟上面交代。”
“什么时候,你一个赌徒也敢如此喧嚣?”
她一眼就看出这混账东西是个赌棍——虎口手指上搓磨的印记并非长期做农活,而是反复摸了黑质的赌牌染上的污痕。
可能大理寺近期面对的不是王爷就是公主,要么是什么金吾卫,搞得大理寺憋屈得很。
唯一遇到一个以为好欺负的,哝,就是最早简无良以为自己可以拿捏的言少夫人,结果简直不堪回首。
可真算起来,真是执掌司法洞察百官的大理寺门庭,岂会御下慈和,能送到跟前的案子,多为刑事,不管是受害者还是苦主家庭,亦或者嫌疑人乃至真凶,就得雷霆手段震之。
在大理寺门前那么客气还得是因为言似卿待人温和,李鱼他们不想留下欺压良民的坏印象罢了。
现在
言似卿没往上走,就站在那小路狭口,映山红开得艳丽,她看了两眼,便开始观察着山中风景。
其实如此狼藉荒凉,哪有什么风景可看。
真要看风景,附近倒有其他村镇可供赏玩,也是长安贵人们踏青的好地方。
但,草木也是被砍伐过的,有留出一些路径。
倒像是以前就有人来过。
她的目光在一株路边一株长得张牙舞爪的老杨梅断枝上面停留些许。
本有点走神,耳边听到些许声响,偏过头,发现有人百无聊赖,在上下晃悠细支的映山红枝干。
这是最野生廉散的山花,漫山遍野零落生长,恣意昂扬,也不珍贵,被这带伤闲散的世子爷用修长但有力的手指勾着上下晃,花瓣颤颤摇晃。
一下一下,又一下的。
动作实在是但凡经点人事的,或者没那么君子端方的,可能就会想歪了。
就在边上的小云欲言又止,更是忍不住来回看蒋晦跟言似卿。
世子他也太他到底懂不懂?
也太放肆了。
夫人不得气死?
这好不容易才“清白”两人的关系,客气端方的,殿下又来这一出。
把小云都弄糊涂了。
回神的言似卿本也没想太多,但气氛怪怪的,小云那小表情她一眼就看穿了。
怪她太敏锐知人心,一时怔,再看那摇曳的枝头艳红跟那手指。
难以控制就想到那人掐自己腰的中间那点时间,喘着气,好几次犹豫又隐忍
他说过他是个坏东西。
她神色诺顿,唇瓣微张,但终究没说什么,只别开眼。
还在想着怎么把人诓到某些漂亮踏青地、吃些当地小吃美食的蒋晦察觉到了异常,疑惑。
也看了看自己玩弄的花枝,他一怔,更不解了。
他干嘛了他,她就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直到瞧见前头言似卿那精致小耳朵上的些许绯红,后知后觉的,他松开了手。
耳根也红了。
他想解释,又不好解释。
他不是那意思。
怎么办啊,这可太冤枉了。
他在她心里都成啥样了?
蒋晦再次纠结前面的冒犯,当时是真以为再也见不着了,想着哪怕让她此后余生想起自己时厌憎三分,也足够让他觉得不虚此生,好过相忘山海。
结果,峰回路转。
她是早就把自己打入下作人行列?
在她心里,自己还不如那姓沈的呢?
至少她了然其不堪下的上进,半点不曾怪罪。
对自己都气到喊他名字了,骂他混账。
自己跟那何县令比下身高,她都觉得自己像轻狂乖张的孔雀,满眼疏离。
可怕的是她当时的判断是对!的!
因为他只是纠结,没后悔。
唯有这次是真冤。
蒋晦心急火燎的,下意识剐蹭了下手背上的疤痕,痒痒的。
被他挠地发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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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李鱼等人大发雷霆恐吓了这群一姓抱团的村民后,言
似卿才慢吞吞走上去。
李鱼不知道已经暴露,还踩着小随笔朝言似卿跑来,乖巧软萌像兔子,“言姑娘,幸好还没下葬,尸体就在那呢。”
“就用草席裹着。”
她加重了“用草席裹着”这句话,还斜瞥那刘广志。
刘广志大抵心虚,低头不语。
言似卿也看出这人是赌徒,赞同李鱼的观察,草席摊开,尸身比原来的躯体肿胀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身上有伤,额头跟腿脚都有,但看着不像是打斗伤。
大理寺的仵作上的手,先粗验,言似卿在边上看流程。
陈絮看着自己姐姐身上浑身的伤,手语问:“是被打的吗?”
仵作看不懂,还是李鱼用半寒碜的手语理解了些许,帮她问了仵作。
但李鱼心里纳闷:陈絮突然这么问,是陈月以前被刘广志殴打过?
她掀了下陈月袖摆,往上看了看惨白且已有尸腐青筋的手臂,发现上面并无什么陈年疤痕或者淤青。
不远处的刘广志听到了,大怒,大声否认,又开始骂陈絮,“你个小娘子管东管西,你姐早已嫁我,你哪里来的那么破事非要掺和,我还没说她白费钱财,半个蛋也没下过,还敢自杀,晦气”
他满脸燥红,骂骂咧咧,神态都带着几分癫狂,见陈絮待在李鱼跟言似卿这几个女人身边,边上至多一个老头儿仵作,他就没了脑子,一点都不带怕的,还要凑上前来,结果还没凑上两步。
手贱的世子殿下从言似卿后面走出来了。
药香逼近。
但一副漂亮极致的皮囊后面还有一副漂亮皮囊。
视角仿佛轮转,言似卿闻到了气味的相近飘染,侧步移开,一步两步,后面挪过来的人就很自然地站在了她的位置上,仿佛护了那整个村的人怒目而视的陈絮周全,也随手折了路边的野树枝,随手抛掷。
咻!
那树枝直接跟小箭一样插在了刘广志的鞋子前面,入土三寸。
蒋晦傲性,抛开极个别的某人,对谁都一视同仁,早就不耐烦这人屡屡上前动手动脚。
案子真相是一回事,但既然大理寺介入了,陈絮作为苦主迄今唯一的至亲,也自有她主张查案的诉求,这些人如此恶劣,不过是因为陈絮是个女子,还年少未婚,在他们眼里就不像是个人似的,完全没有合法之权。
更别提这些人还满口陈月生是刘家的人,死是刘家的鬼,容不得别人插手芸芸,这话完全触怒了蒋晦。
他可没忘刚刚大理寺里面的茬子呢。
也想起了言似卿嫁给沈家后,固然有她自己几次抉择的主导之意,但世道如斯,若非周氏为人好,早早松口,她再有主见,在徐家当时也式微的前提下,她也很难脱身。
蒋晦就是想到了言似卿的艰难,再想到才见识过沈藏玉比他以前预判的更难堪内在,越发愤怒。
这刘广志听不懂人话,也不知道从哪得的底气,对大理寺都有几分挑衅,莫非背后有人?
蒋晦不在乎。
那一身的戾气就是穿着女子优雅的飞天舞裙装都掩不住,斜瞥俯眺似的,语气飘着冰丝似的,“那坑是给你自己挖的?”
“李月之死未必自杀,我看你倒有这个想法。”
“本殿下可以成全你!”
刘广志一只脚都还没敢踩地。
若钊等人集体斜瞥,集体拔刀,刷一下,他跟那几个堂兄冷汗下来了,吓得齐齐后退,退得狼狈,撞倒其他人,还有栽倒在地的,还有直接跪地求饶的。
村里人也都安静了。
“本殿下”这个自称,还真是通杀。
言似卿最早就体验过这人一开口就自持身份震慑人心,也是被碾压的对象,但她后来体会到的就不太一样了——他是站在她这边的。
完全不需要其他多余的自报家门。
李鱼等人再不需要呵斥他们。
一下子分外安静。
皇权真是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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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鱼阻止了他的辱骂,仵作也对陈絮解释:“应当不是。”
仵作:“是撞击伤,皮肉里面还有碎石棱角。”
“从古井跳下去后,下面可能有些坚硬石头,因此伤及头骨皮肉,伤势很重。”
“若是未有药毒之上的作用,人之死因大概就是失血过多,而且她可能在井下待太久了,现在时节一旦入夜,山中很冷,尤是井下,阴寒之气重,人一旦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寒冷,再受此阴寒,结果如斯。“
仵作很客观,结合尸检做了判断,倒也契合衙门那边的论断。
人,看着确实不是被人谋杀的,死因乃落下井底重伤,长期不得救,如此孤寒而亡。
这很惨,对于亲人而言更是不能接受。
因为,她是在井下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死去的啊。
那段过程得多痛苦。
陈絮压着哭音,她知道许多人在亲人受害后,会嚎哭大叫去叫喊官府人员再查结果,但她也知道世人能感同身受少,何况这些司法官人们所见的奇门惨案不计其数,怎么可能次次与苦主共情,只会觉得不耐烦,反得恶感。
所以,她努力压着痛苦,也不管那边刘广志的冷笑指责。
刘家村的人闻言已是理直气壮,都跟李鱼投诉了。
李鱼也头疼,真是自杀?
她观察了下言似卿平静的神色,却发现言似卿也在看陈絮,似乎在思索什么。
李鱼有点疑惑:认识?还是因为怜悯这小姑娘呢,要么就是从小姑娘的三言两语就观察案情有变?
白马寺案时,自己留守长安,待门人们回归,将那边细节广为传播,不仅仅是免了大理寺上下大罪,他们对她之断案能力仰慕不已,没去白马寺的痛心疾首,但她也从这些细节传闻中品出三分:这位查案,很不喜欢拖泥带水,但凡开口就是尘埃落定,听说喜欢“一日事,一日毕”,若是已有定论,无论何人,何情,何恩怨可悯,她都不改姿态。
所以,若李月真的是自杀,已成定案,那她应该直接对陈絮说结果,给一个体面,成全此事收尾。
不必再废心力。
毕竟不管是她还有世子,都不是什么闲散之人,手头也有许多事。
上面那么个大案,跟他们就有息息关联,怎么可能轻易来查一个小案。
会亲自来,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什么。
李鱼眼珠子一转,问仵作:“若是死因明朗,那问题在——她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他人干扰而掉下井底?”
她也不单只问仵作,也问了村里人,问古井在哪,又是何人何时发现的。
不论证人还是死亡之地,都得仔细道来。
这些都是查案的必经流程,等所有结果都指向自杀,那才是真的自杀。
发现尸体的人倒是在场。
唯唯诺诺的一个老妇,她可没刘广志赌徒这般肋下插翅,动不动叫板大理寺,跟喝了假酒似的,她对李鱼的询问知无不言。
最近夜里冷,老人家受不了冷,家里柴火不够用,她生熬了大夜,一大早就上山砍柴,柴火等,于寻常百姓家并不是可以随便获取的,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林地木业,每一根树都有自己的归属,她怕惹来麻烦,就走远了一些,来这边偏远的野林子,这样不会有归属冲突。
这也是村里缺根基的贫苦老人都会选的路。
“我还遇见了其他人哩,只不过他们各自在那边,嫌这里路不好走,我不管他们,我就来了这,砍一些干树枝准备拖回家晚上用,未曾想,闻到一股味儿”
她年纪很大了,七八十,也算高龄长寿,而且体格比其他老人好很多,不谈也不敢一个人走这边崎岖的山道,来这么荒的地方。
年纪大了,在这村子送过不少人生来死去的,见过不少尸体,没那些小年轻们避讳,抬手颤颤悠悠指了下东面野林子。
“那边,那边有口枯井”
“我记得这里,是因为咱们村以前在战乱时是特异来这半山腰避山匪的,上面还有几间木房子,都是我们年轻时搭建的,一群人龟缩在里面,生等着祸害们过去,才敢下山前些年还用上了,那时候皇帝还在打仗”
她脑子混沌,还想提及建国之事,被李鱼默默扯开话题,她才提及:“我闻着味道,觉得不对,才发现是从枯井里出来的。”
“那口井,我知道的,我们选择那里盖木房子避祸,就是因为那里有个山泉眼,早年村里人用它粗糙造了口井,后来村子往下面移,有了发展,泉眼就堵住了,改道去下面的新井”
“我就纳闷了,难道有野兽不小心掉下去了?”
“一看”
老妇小心看了下陈絮,没再往下面说。
陈絮看了看言似卿跟李鱼,做了手语,这次李鱼不用看懂她,她也问了。
“古井上面,是不是原本就空的,没有盖口?”
这就问到关键了。
如果是盖着的,那不大可能是自杀。
就好像人不能一般做不到掐死自己一样。
老妇摇摇头,“没有,我一眼就能看到底。”
“但下面很深,我只知道有人在下面,却不知道到底是谁,黑漆漆的,我就看到人的皮是白的”
她说起来,也有点难受了,不再多言。
但目光飘过去,落在草席上的陈月身上,叹口气,恹恹的。
尸体粗眼验也不过是仵作那样的判断,别的,这里人多,又在野外,缺乏器具,实在不宜。
蒋晦还在想着如果言似卿要亲自在这上手查验,他得动手把这些村民驱散到别的地方才行,免得打扰。
最主要这些人也嘴碎。
不过,他看言似卿似乎没这意思,目光倒是好几次停留在死者李月的裤子上。
那棉麻裤子有点厚。
是因为冷吗?
可上衣不是,虽因为掉进井底脏污了,但还是看得出单薄。
而且这女子看着是很利落爱干活的人,刚刚言似卿跟仵作验尸的时候,陈月的十根手指都有很多老茧,且指甲沉色,沾了一些泥垢,显是一天忙到晚不得闲的。
那,穿着这样的厚裤子下地,合理吗?
第73章
蒋晦觉得哪里不对, 但一时还没想到,言似卿就离开了尸体边上。
要去看那古井。
顺着老妇的指示,加上其他村民也说了,李鱼身手伶俐, 先一步带人过去。
蒋晦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这位世子殿下穿着显贵懒散, 在山野林间闲庭漫步的, 给人的压迫力却不小。
言似卿办正事的时候不在意这个,默算了下这里跟那边的距离,微微皱眉。
“小心些,这里乱,都是杂草。”
“我那天来的时候更乱。”
言似卿:“更乱?”
她问:“这边这些木头够多吗?”
老妇愣了下,没反应过来言似卿不着调的询问,“天仙, 额不是, 姑娘你说什么?”
言似卿指了下周遭枯木跟地上的碎枝。
“这些,比起往年算多吗?好像没被别人捡走过。”
老妇点点头, “是没有, 往年也只有我来呢。”
言似卿挑眉。
李鱼似反应过来,也看了看那些树枝, 再看已经被踩踏出不同碎道的荒草群,好多路径通向——那一口枯井。
“小心些。”
“容易栽下去的。”
“当年我们砌得匆忙, 这井槛都没弄高, 也都饿昏了,没得多少力气,等战乱过了,又都要搬迁下面去住,就没人上心。”
老妇上心, 事事说得详细,但她叮嘱别人,倒是忘了自己,踩到一块什么物件,踉跄了下,言似卿当即伸手
扶住了老妇左臂时,她回头。
一手拽拉老妇,一手拦了她腰肢。
两人都被他看住了。
那手指很长,此前还摇花枝,现在牢牢控了她一大截细腰。
她这一眼,也没别的意思,蒋晦飞快收回手,低低闷闷一句,“小心些。”
想了下,又补充:“你们两位。”
言似卿嗯了一声,正要道谢。
老妇看看她,又看看他,很是恭敬客气,“多谢两位殿下出手相救。”
言似卿:“您误会了,我非皇族。”
担不起殿下这样的尊称。
传出去是要被下罪的。
老妇一愣,“额,老妇并未误会两位是兄妹那你们不是?”
她也有点糊涂了,说话有点颠乱,欲言又止,怕自己说错话惹怒人。
不是什么?
她没认错他们是兄妹,却喊了两位殿下
言似卿:“”
李鱼迅速回头,跟若钊小云眼神交换过,都不吭声。
说起来也是无奈,言姑娘断案雷厉风行,一日事一日毕,但唯独在这件上真相误解反反复复,她每次都得证明:不是,真不是,你们认错了。
言似卿扶额,已疲惫,蒋晦压着嘴角,但压不住脸上的笑,“老前辈,这是我世交姐姐呢。”
“定是我们长得有点像吧。”
言似卿回头扫他一眼,淡淡的。
蒋晦当看不到,饶有正经问老妇。
老妇端详蒋晦的神情,想了想,点点头,“确实是的,殿下。”
她不得罪殿下。
何况也不违心。
确实蛮有夫妻相。
看着就
言似卿已经顾不上这边了,反而低头看那地上的石头,这石头刚刚磕碰到了老人,她用鞋子挪了下它,再往下看井底。
这次蒋晦不胡闹了,挨着她,生怕她掉下去了。
下面确实昏暗。
“要下去吗?”
“我们下去看下。”
言似卿:“先不用,弄一根火把,扔下去先。”
这青天白日,他们也没弄火把,但她突然需要,那火把就必须有。
都不等别人动弹,铿锵出剑,剑削过,一根木头就落地了。
“火折子。”
很快一根木头就被点燃了,随着言似卿吩咐扔下去。
井底确实蛮高,除非蒋晦这种能攀高纵低的高手,就是小云下去了都上不来。
陈月下去后,若非被人救,就一定会死。
火把落下去,众人一眼看到下面纷乱的碎石,棱角还都很尖锐。
隐隐的还有一些血迹看见,也有淤泥上的脚印,想来把尸体弄上去的时候,也是需要人下去的。
不过味道实在浓烈,可能人死在下面,尸味
“刘广志吗?”
“他?他才不会,身体虚得很,没得半点本事。”
老妇先一步埋汰他,李鱼则说是衙门的差役,他们接到报案后来弄出尸体。
言似卿再看井底,忽说:“熄灭了。”
什么?
众人这才留意到下面的火把已经灭了火。
众人疑惑。
李鱼觉得言似卿对那些石头感兴趣,问是不是要下人去搬上来仔细看。
其实她也觉得不太对劲。
“这些石头,不太像井底就有的。”
她的目光还落在那块差点摔到老妇的石头上面,问老妇以前是否有石头。
老妇做不得准,毕竟很多年了,她往常来也只是砍柴,谁在意这枯井啊,她自己也怕栽下去呢。
所以没法回答。
“是要下去搬点石头看看,但,先让另一人下去吧。”
谁?
言似卿后撤两步,“差人过去,把刘广志带过来,但李鱼你在那边等着,等下注意周遭”
怎么?
他是凶手吗?
众人紧张,但人带过来后,这时的刘广志可比此前安生多了,眼袋肿黑,眼底血丝密布,青筋伏突的跟鬼一样。
“下去。”
刘广志有点迷糊,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什么?”
言似卿语气淡淡,眉目优柔,“让你下去。”
“下去喊几声。”
刘广志不肯,但李鱼先于蒋晦发作:“死的不是你妻子?!都肯挖坑埋人了,下去一次都不肯,你这若不是心里有鬼急于埋尸,何必如此急切,若是如此,也莫怪本官将你列为嫌疑人,带回去”
他就只能肯了,窝窝囊囊被吊下去。
但众人却知道——这是言似卿在明确表达对他的厌恶。
她也从来不是只靠着男人去回敬别人的女子。
她有自己的手腕。
眼看着人下去后,她垂眸,轻描淡写的,让下面的刘广志呼喊两声。
后者听话,声嘶力竭喊着。
过了一会,李鱼回来,问她是否听到,李鱼皱眉,“我绕着附近走位几次,都能听见细微的呼喊,但很轻。”
“要不要再试几次?”
言似卿:“恐怕没办法。”
“下面的人会晕倒。”
什么?!
才说完,下面的刘广志不对劲了,似乎气弱嘶鸣,众人往下一看。
确实晕倒了。
连忙拉上来。
蒋晦这才看向言似卿,“下面火把熄灭是因为”
言似卿眉眼淡淡:“石头表面无青苔,棱角都锋锐,是被精心挑选过、也是最近才搬运扔到下面井底的,而且挨着井底的那一面都是淤泥,往上对着井口的一面却毫无脏污。”
“这是专门挪过来的杀人石头。”
“可人即便掉下去了,也未必会立即就死,万一还吊着一口气,哭喊求救,附近万一又有人呢,一般杀人者会在井口盖上石头,可这就没法解释她是自杀的了,于是井口不能盖住,它又没法彻底封绝求救声音,于是,密谋者又加了一层设计——下面的泥。”
“这些淤泥不是一般的常年累月沉着的干土湿泥,而是最近才被人从鱼塘下弄来的沼泥,我记得这个村子是有鱼塘的所以气味尤为浓烈荤腥,沼泥所释毒气沉淀一段时日,困在井底,会让火焰熄灭,也能让人眩晕,若是一般人还好,可能坚持一会,也只觉得下面井底昏暗不舒服,但陈月乃女子,又重伤失血,本就脆弱,不稍多久就会眩晕昏厥。”
“挪石头以及放置沼泥的人,要么会算天机,知道陈月最近会掉井底,要么,他不用算,自己运作。”
“这是杀人者的心机。”
“其中证据也有——比如这里本来荒无人烟,除了老前辈您一年到头难得来几次,旁人根本不愿意来,连柴火都没人拾掇,但您说过,您作为第一案发现场发现者,来的时候就已经看到杂草被踩踏过,还以为是村里其他人来了。但如果是其他老人来过,他们不会不会错失这里的柴火,所以来的人,别有目的,反反复复搬运石头跟沼泥而已,偶尔还落下几块,差点让人摔倒。”
“那返回来去推断——陈月到底会不会自杀?”
“首先,陈月如果真是自杀,她实在犯不着这么辛苦。”
“跳河都比这轻快。”
“再且说,她近些时日还在劳作,如果是遭遇重大打击,临时求死,从她家中走到这里要走大半个时辰,实不必要,她家后院就有挨着的河段,若说是早早就有轻生之意,是怕遇见人被人阻止的,而且她会穿戴整齐,收拾干净——这也是陈絮的说法,她的姐姐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干活归干活,但也很爱洁净,并不埋汰,偶尔还会采买一些干净明亮的衣物装扮自己。”
“她不会选择这么不体面的方式寻死。”
陈絮点点头,都不顾上手语,眼里有泪,她姐姐就是这样的人。
永远充满乐观,不会轻易寻死的,何况也没到那份上
她欲言又止,几乎要把一件事脱口而出,但又忍住了。
言似卿看到了她的欲言又止,但没逼问,只看向那位昏迷的男子。
“所以,很大可能就是了解她的人,也是本村人,精心设计的一场谋杀,最有嫌疑的就是你了——刘广志。”
“你,你就在鱼塘做事,可对?”
对的,来的时候,他们就从陈絮那得知了,村里人也说过。
这本就是人尽皆知的事。
所以
刘广志,他就是凶手
刘广志此刻已经被用药掐人中,睁开眼,对上众人怀疑的目光。
他表情一僵。
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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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广志呆愣一会后, 才清醒过来,依旧大喊大叫,面红耳赤,青筋凸起地比肿胀的尸体还厉害似的。
他直接喊:“不是我做的, 我何必害她!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何况我也没那时间, 你们是冤枉我, 你们是一伙的”
他叫喊之下,可惜无人理会。
此刻,仿佛有一根箭在时间缝隙中穿梭而入,又从另一个缝隙中破空而出,正中他眉心。
——从他们于人群冲出,气势汹汹当着李鱼他们的面,在大理寺鸣冤鼓门前就骂骂咧咧拉扯陈絮, 有一种偏见跟恶感就形成了。
李鱼他们一开始就对此人不满, 并未有多余耐心,何况真有什么冤屈, 凭着眼前嫌疑也足够用拿他回大理寺再细细查了。
这里就显出了——没事不要随便得罪办案人员, 是人都有三分火气跟偏见,你怎么能确保自己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公正不阿的包青天呢?
这世道本就是不公平的。
他们对陈絮怀有高高在上的偏见时, 何尝没想过有朝一日一旦自己坠入不利的境地,那大理寺门人们也是可以在手中权力范围内, 把刻薄发挥极致, 让他体会到什么叫投告无门。
尤其是李鱼,作为办案人员,年纪轻轻担任司直官衔,还是女子之身,定然比一般男子还要优秀才可打破世俗偏见跟官场桎梏, 自有侦查之能。
她已经数次体会到了这些刘家子面对自己时的散漫跟轻视,完全不像其他男子门人那样让他们忌惮一些,这很微妙,有时又很明显,她察觉到了。
本也没什么。
但他一旦犯在她手里,那就得有点什么了。
“关起来。”
“回去好好查。”
李鱼淡淡说着,其他门人就把刘广志一把拽起。
官场上的,向上客气,服从强者,向下,要让他们多和蔼可亲,那是绝无可能的,毕竟他们这些复杂查凶案的,太慈和根本压不住场子。
当她没脾气?
这次,连脑子暴烈的刘广志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恶感跟权威,因为其他门人摁压他的时候,力气有点大,还怒斥消停点。
反过来,他被欺压了。
言似卿连看都没看,低头整理了下袖子,眉眼似芍药明丽,有带着三分药性。
只要是药,对凡人就是有作用的。
她也跟李鱼一样,有自己能欺压的对象。
“别碰我,别,我不是这个女人她明明是自杀的!”
她不干净,她染了脏病,这个贱人她自己无颜苟活才自杀,她
“呜呜呜”
上面的怒吼都没能开腔,因为言似卿抬眸了,食指一横,比对在唇上时,小云秒懂,直接上前一把塞了一团布,把人嘴堵住了。
免了此人大吼大叫,声音传到外面埋坑地边上那些村民耳朵里。
言似卿这才看向气得燥红脸、呜呜呀呀怒骂刘广志、手头比手势都来不及的陈絮。
她这辈子倔强,但残疾就是残疾,在最需要为她姐姐辩证清白的时候,她没办法开口,她想要用手语解释,但别人却大多看不懂,也没耐心去懂。
还嫌弃她麻烦。
这时候,她有巨大的孤独跟无助。
远比年少残疾后人生断崖遭遇的痛苦更甚。
就好像她姐姐的尸体一样困在了暗无天日的古井里。
可她,泪流满面,看着言似卿。
她还是看到了光,因为眼睛是好的。
世人也有好的。
刘广志也说不出话了,跟她一样了。
真好。
陈絮看着言似卿,想说话,也改了手语。
谢谢,不是,我姐姐不是
言似卿没让她太辛苦,只温柔道:“我知道。”
“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既有线索能证明你姐姐绝对没必要自杀,因此敢去大理寺击鼓鸣冤,又为何数次都没有直接跟我们坦白实情。”
这也是李鱼几人心里狐疑的,甚至怀疑陈絮糊弄他们。
不过李鱼看言似卿不问,她也就不问了。
“当时我想,应该是你本以为是审讯时可以隐蔽交谈,比如跟这位李司直告知内情,可你没想到大理寺直接出案刘家村,现场人多口杂,你就不敢说了。”
“因为有辱你姐姐清誉,人已死,你要的是真相,雪她冤屈,报仇雪恨,而不是给你姐姐雪上加霜——你知道人言可畏。”
只有爱亡故者,真在乎她的,哪怕名节是虚无的东西,也要细细斟酌,举步维艰。
就好像言似卿自己,为了徐君容跟昭昭,她也得常年谋划,步步谨慎。
陈絮在忍,但还是流泪,只是没有出声,连连点头,嘴巴都抿得直直的。
蒋晦此刻明白了,看向那条厚裤子。
是染病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总觉得不对。
但他毕竟是男儿身,不好意思往那方面想,只觉得陈月此人古怪。
现在才知道陈月需要穿这么厚的裤子遮掩,是身体有疾,怕被人发现,怕被世人侮辱。
那刚刚刘广志要辱骂的话一定非常难听,涉及女子清白。
甚至指责陈月红杏出墙染了脏病芸芸,要么就是说她染病后绝望痛苦,所以才自杀。
这些都是他的辩驳之词。
但言似卿不想听,也不愿意让别人听,然后在谈及案情时候,不论死者亡故真相,于此也会肆意侮辱。
这就是人心。
所以她夺走了他的辩驳权力。
他不需要说,她知道如何让他不必再说。
“这世上病症千千万万种,人人都有,大病小病的,稀松平常而已。有些病,是携带而不发,触及才加剧,有些病,是有些人自己染着,传给别人。”
“真正爱去逛青楼,也在那边赌博玩乐的人是你,染了病的人也是你。”
“你该不会以为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是天生长得丑吧?”
言似卿给了李鱼一个眼神,李鱼打了机灵,立即让其他同僚注意防护,也连忙吃了大理寺配置的药丸保体,别染了东西过来,再看那刘广志,那眼神就更不对了。
他有病?!
刘广志听到了,他愤怒,但口不能言,呜呜呜大吼。
无人在意他。
李鱼忽然想到了什么,“啊,言姑娘,您是在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有病,不对劲,可能导致陈鱼之死,所以才参与此案的吗?”
言似卿:“差不多。”
言似卿不是医师,但她的水平比太医院的都高,早在第一眼瞧见刘广志。
望闻问切。
她望了对方气色,也闻到了藏在邋遢汗味之下的气味。
“他不爱干净,衣服长期不换,指甲盖藏有赌博污垢,肩头处却有脂粉沾染,想是女子倚靠其上,搭着肩头才沾染上的。”
“赌博时,身边女子亲密倚靠助兴,助人忘乎所以,钱财尽失,这一般是青楼赌坊的手段。”
综合这些,她既知道这人很可能不仅是个赌徒,还是流连忘返青楼、不修干净染有脏病的废人。
但看其他刘家子与之接近的样子,似乎不知,不然人人忌讳,怎么可能亲近。
固然这种脏病,也是男女情事时最容易染上。
但也难说。
男子之间若有口液等亲密,一起吃食,亦有可能。
言似卿当时就隐约觉得此案不妥,又担心这人肆无忌惮传染给了别人,扩大病患数目,也是极不好的,这才决议参与此案。
中间也有别的观察。
后来数次,她发现此人脾气爆裂,动不动躁动,每次情绪昂扬,朝大理寺门人都敢随意发脾气,嘴上不干净。
他身边其他刘家人偶尔还忌惮,拉扯他几下,他都甩开了,一味发泄,又忍不住抬手挠身上。
动手动脚的。
这是身上刺痒难耐的缘故。
他肯定是有病的,就是不知道多严重,但还没蔓延到表面皮肤,说明还好,但假以时日也会祸害他人。
尤其是女眷。
“她与你夫妻,难免被你染上,而且女子身体与男子身体不同,男子不检点,女子反而遭殃,你连累了她,她却无法对外宣扬,甚至因为对此事无知无解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也许有时候也会有自杀倾向”
陈絮刚想解释,言似卿却补充,“但她后来又改主意了,对吗?”
陈絮点点头,又比了手势。
这次李鱼看懂了,“啊,她找到医师医治了,而且有成效?”
陈絮点点头,露出苦涩的笑容。
——姐姐她与我说过,我陪着她去的,已经好了很多,都可以干活了,我们约定好,她来我店里帮忙。以前,她是怕刘广志缠上我的店,贪我的钱,但这一次,她想和离,把钱都给他,她也要和离
凡俗女子,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又有可靠的妹妹可以陪伴,可以依赖,确实没必要自杀。
言似卿:“你的店,应被收购了,很快能获得一大笔钱,扩大经营,也有背景可以依赖,以后就是老板,不会随便被人欺负,能给她撑腰,哪怕将来她和离,你们俩姐妹靠着经营自家手艺技术的连锁酒家亦可和美过日子。”
陈絮震惊,她没想过言似卿连这事都知道。
她是神仙吗?
“所以,陈月固然因为身上还留有一些病症而不得不穿着厚裤子,却好了许多,能下地处置农活,甚至,她也把裤子上的破洞缝补好了。”
裤子上确实有补丁,但补得很细密,用的布颜色也相近,没有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她得是多好的一位姑娘?
这世上这般好的好姑娘也太多太多了。
好多人都不容易。
可她们却再没有把日子过好的机会了。
“这是想好好过日子,图将来,图美好前程才会做的事。”
“但,这完全违背了刘广志的利益。”
言似卿看向刘广志,“现在这个时节,正是好好养鱼好上市赚钱的时候,能搅动鱼塘淤泥,说明不必顾着下面的鱼。”
“要么已经全部卖光。要么,鱼塘已经快荒废了。”
“前者不可能,因为村里开的鱼塘不少,其他人的鱼塘都还有活鱼蹦跳,来时,我远远看了下,水面跳鱼光,瞧着还很鲜活,说明村里其他人家也还没卖完这些鱼,没道理你这种脾性的人还能做好生意,那大抵就是忙于去青楼赌博喝花酒,把鱼塘荒废了,那你自然没钱,甚至需要很多钱。”
“她要和离,这直接触怒了你,你这才设计杀了她。”
刘广志呆滞了,还在呜咽,却疲弱了很多。
他不知如何反驳了?
脸色难看得仿佛病情加剧了。
这种货色!
呸!
反正李鱼他们不管他的证词了,先一步戴上手套,男司直穿戴好衣物,面罩也戴上了,小心掀开这人的衣物下摆。
蒋晦刚刚一直在看着,没有耽误言似卿推理解说,以前也这样。
小云留意到自家殿下看夫人推理时,那双眼里直直的,满是光辉。
钦佩,爱戴,甚至算得上崇拜。
他不是走下高贵的王座去民间寻情爱。
而是在追逐太阳与月亮。
她对陈絮这些人而言是太阳,对他,日月兼备。
饶是如此,蒋晦也时刻惦记着安全,对刘广志万分嫌弃,也怕他那脏病染过来,于是在前面挡了一侧,既不耽误言似卿观察案子进展与相关之人,也能在危险时拦一下。
门人看了刘广志身体,又招呼仵作也看。
仵作表情有点复杂。
“确实是那种病,还不算严重,但对妻子极其他与之亲密的女子确实易染,看他这幅样子,也是不检点的,若不问医吃药克制行为,再过些时日,这病就厉害了,可能一起吃食的人都容易染上,进而扩大病源。”
“得捆起来先,用布罩住口鼻,免得害了别人。”
“带回去细查此案?再定论?”
仵作问李鱼。
李鱼对刘广志的厌恶已经达到极致,也觉得这人若不是真凶,谁是?
但她还是看向言似卿。
言似卿:“还是要谨慎一些,此前没有立案,不好随便查人房舍,现在有了这么多嫌疑,已经可以立案了,那自可以登堂入室。”
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可以凭着对刘广志的厌恶,在前面那些事上折磨他,让他痛苦,以回敬之前对她的冒犯。
但在大事骨干上,她依旧能留有原则。
案子,就得往铁了办。
他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一切看证据。
——————
这边的变故动静不大。
走的时候,李鱼考虑到要不要先一步把人从小道押走,免得这些刘家村的人闹事。
她可没少见识过一些同姓大村为了维护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自私传统,合伙拦截他们办案,仗的也是法不责众。
可惜近期大理寺脾气大,戾气重,不吃这一套,只是她顾忌言似卿安危,不愿意连累她。
言似卿撩开路边的草木纸条,语气平和:“无妨,让人知道一些异常,自然会来问,问的时候,你们透露下那刘广志在青楼染病的事,客气一些,但也要严肃点,告诉他们这种病一起吃食也可能染上,让他们既觉得恐惧,又不对外宣扬,只能回家清理自己。”
“他们也不容易,这事若是传扬出去,对他们全村都不好。”
嗯?
啊。
这不就是让全村人自查的同时,但凡有人身上染了点,只会把源头归咎他刘广志?
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可大理寺这边先这边表态,他人肯定就不会再提陈月了,日后就算陈月如何如何,这些人也知道祸源在哪——在刘广志。
先入为主,难以改变偏见。
只有实际威胁自身利益,这些人才会失去偏见跟挑剔女子的闲心。
不论男女,一致怨憎。
后头的刘广志瞳孔放大。
但根本没法解释,他被堵住嘴了。
李鱼先是一愣,后明白过来,“知道知道,我这就去安排。”
陈絮眼里的光都快烧起来了,拼命忍着笑。
后头,蒋晦没忍住笑。
低低一声。
“原来姐姐讨厌一个人时,是这样的。”
他笑归笑,不似对别人养的阴阳怪气刁钻刻薄,小嘴涂了砒霜似的。
挨着一点适度的距离,对她低声说时,药味像是春夏世界的凉风薄荷淡淡飘到她跟前。
喊姐姐时,眉眼上扬,红唇薄挑,竟有几分飘逸肆散的风情。
言似卿下意识间瞟见,微顿,别开眼。
世子殿下常年不婚,帝王上心焦虑,可能也不只是关心长孙,更因为他让王亲贵胄中的表姐表妹们难以放手寻良缘。
“不是讨厌,只是觉得碍眼。”
是觉得对方没必要活在人间的那种碍眼。
“我没有真讨厌的人。”
竟没有吗?
沈藏玉也不讨厌?
周厉以前对她不客气,简无良更如是。
她也都不讨厌?
似乎后来确实待他们都很客气,偶尔提及案子,也能从容谈笑。
蒋晦没问,他想到了沈藏玉,他厌恶此人,提都懒得提,也不愿意在言似卿前面提。
本来还想嘴碎,问她是不是讨厌自己。
她竟如此敏锐,直接堵死了。
那好吧。
蒋晦默默挪开一步,免得再刺挠到他,但挪开的时候,还是像小孩子一样嘀咕了一句。
“被讨厌也不坏啊,起码得愿意理会人才能骂吧。”
她不骂沈藏玉他们,是不在乎。
那很好了。
可她也不骂我了。
那很不好。
蒋晦再次郁卒憋闷,满眼耸拉的,又开始手欠去揪路边的野草野花。
言似卿:“”
大理寺的人日常审问犯人跟嫌疑人,可见过不知多少谎言做戏,于是三言两语在刘家村的人面前半真半假提起,又欲言又止。
有病,不好说,传染?这我没说,反正你们小心些,自查一下,去过青楼的与刘广志相熟吃饭的?那我也没说,反正你们诶,我没说,你们小心
本来看到刘广志被“抓”,刘家村的人是闹腾的,他们不愿意自家村的同姓人出杀人丑闻,这跟真相无关,只是觉得损害自家氏族跟同村利益,怕被其他村的人排挤,正打算围上去吵闹,逼迫大理寺承认偏袒陈絮,无中生有什么的,结果他们还未发力,得知病情之事,顿时顾不得别的了。
闹腾,急切,愤怒,怨恨心虚的更甚,急急忙忙回家了,或者私下拉扯大理寺门人悄悄询问得病的具体症状,
现在轮到他们求大理寺的人施以援手了。
大理寺门人暗笑,也装得厉害,再次各种欲言又止,难以启齿。
村里爱逛青楼的糟人们更急切,满嘴嘀咕。
“只是小病而已,大人您不用这么顾忌,能说说吗?”
“小病得治啊,我说的不是我您说啊,大人大人”
“我这还有救吗?大人”
熟能生巧而已。
在这些村里人顾不得阻拦时,言似卿他们已经到了村里,路过一些鱼塘,其中特意到了刘广志家的看了看。
确实荒废了。
水体浑浊,但已经开始沉淀些许,显然是这数日的事。
李鱼等人仔细勘察了周边脚印——若是挖沼泥去山上,恐怕鞋子很难干净,此地也会留下鞋印。
很奇怪。
查不到,未曾看到鞋印。
不过,也没看到任何痕迹——鱼塘边缘干干净净,显被清理过。
蒋晦跟李鱼其实是有点疑惑的。
刘广志。
他能这么谨慎?而且有这么多时间?
蒋晦目光从刘广志的衣物跟鞋子上瞥了撇。
此人鞋子破烂,估计连袜子都很长时间不换了,身上一股味儿很重,可鞋子还算干净。
这是因为他长期不干活,一味享受,出入青楼,那地方是穷极享乐之地,也不可能让泥垢污浊碍了贵人们的眼,所以他脏归脏,鞋子还好。
但也可能是他预谋之后清理换鞋。
蒋晦也只是猜疑,知道后续大理寺门人肯定会去青楼查问此人最近踪迹,是否符合谋杀条件,把陈月给扔进井底。
言似卿大抵也是有这样的顾虑,仔细观察周遭,还在鱼塘边上看了看,问了村里其他鱼塘主,得知他们白日看顾,没见过刘广志在这里倒弄沼泥。
“哪见得着人啊,十天半月都不管的,都是他家里人跟他妻子摆弄,他乐得自在,跟富贵人似的,以前天天吃得脑满肠肥,现在原是赌博了呢,手头穷了,才显得皮包骨头似的。”
“什么吃不好穷了,就是得病了”
“诶,别说”
村人埋汰起来,对刘广志没什么好脸色。
言似卿瞥了眼边上木头房子拐角搭着的养育工具,还有铲子簸箕等物件。
上面有点脏,倒是没来得及清理。
但这有什么好清理的,有没有详细的指纹印记,也比对不了。
李鱼顺着言似卿的观察而观察,再往木屋里面瞧,微微皱眉。
炉子有灰烬,木柴半摞着,地上有两个破烂碗,装了水跟散碎的秽食,木板床上棉被已脏兮兮,屋子各处还有蜘蛛丝结网。
言似卿要进去看,被蒋晦拦了下。
还不知道刘广志这人在里面住过多久,又留了多少脏污,万一染上一些脏病,不好。
但也不至于让他进去,大理寺的人可不敢,很快穿戴齐全进去检查一二。
李鱼也没耽误,自己第一个进。
四处翻查,找出了筷笼等物,就一双碗筷。
两夫妻?
一双都发霉了,一双还算干净,以前常用。
“这人真的以为自己是富贵命呢,什么事都让陈月干。”
仵作上了年纪,因他这行当,娶媳妇极难,困苦半生,越看刘广志越嫌恶。
但看着这屋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于是看向陈絮。
“你姐忙活的不仅是农活,还有这鱼塘吗?”
陈絮不太了解,想了下,比划。
——以前经常干,什么都干,但近期不晓得,她那时候身体不好,难受,钱又都被刘广志拿去花掉了,她舍不得买药,是我很长时间没见她,她也不来找我,我就来到村子里看到她不对劲,才去买的药,也找了大夫,她自己没钱了但那时候,她没来弄鱼塘的活。
言似卿帮她翻译,又问:“你多久前来的?”
——十天前。
言似卿没进去,目光在那被子跟屋内一些蜘蛛网上逗留些许,“灶台掀一下。”
她说。
里面的大理寺门人闻言争先恐后上去掀锅盖。
李鱼一个箭步,速度最快,一把掀开。
“好多蜘蛛丝,都结网了,下面锅底有脏水,都铁锈了想来很久没人用这灶台了。”
“奇怪,筷子是有人用的。”
“这铁锈水还没干,应该也就这几日的事,不是十日前。”
她观察后,看向言似卿,“言姑娘,这若是李月在此照看鱼塘,不说她身体不适,光从这里来看,也不是女子会敷衍了事的。”
“是刘广志在此休憩?”
“夜里。”
“因为夜里回来,打包的外地餐食,用的一双筷子,也不用自己生火做饭,所以灶台无用,生了绣水,而这屋子里很多地方都结了蜘蛛网,被子却没有,显然是有人睡的。”
不可能是陈月,那还能是谁呢
他们转头看向刘广志,问他了,他却不认,说自己从未回来过。
“我都是在镇上那边樊花楼过夜的,哪里回来过,村里说那贱说她死了,我才回来!真不是我杀的,你们别冤枉我”
刘广志被取掉布块后急急否认,然后又被堵上了,小云看向李鱼跟言似卿等人。
所以是他吗?如果是他,他肯定也不认啊。
这种询问只是流程,没什么意义。
李鱼也没怎么在乎。
言似卿:“确实不是李月,她的习惯不至于此。”
但问了村长。
“刘广志的家人如何?”
村长提及刘广志母亲早年因为干针织活,日以继夜缝纫,又不辞辛劳下地干活,因而衰竭早亡,其父在县城戏园子里帮工,长久不回来的。
一家子供养。
蒋晦突嘀咕一句,“倒像是本朝太子了。”
他爹没当上的太子,让这脏人当上了呢。
众人:“”
没人敢接这话。
世子殿下有时候又刻薄又毒,像竹叶青。
竹薄削,蛇有毒。
第75章
言似卿被逗乐, 但压了下嘴角,目光停顿了下那铲子跟扫帚等物体,上面握把位置会有手掌淤泥痕,她在淤泥痕上比对了下刘广志跟陈月的身高。
心里微妙, 但也没说, 此后去了陈月家。
没发现刘广志其他鞋子跟衣物残留线索。
既没有完全指证他的证据, 也没有推翻前面那些嫌疑。
于此,大理寺拿人回去审讯就是了。
合情合理。
村长也知道好歹,未有阻拦,也比之前客气多了,但知道谁能做主。
不是那位殿下,而是他老跟着的貌美女子身上。
“这位夫人,可还有什么疑问吗?”
“你们这村里野狗野猫多吗?”
“不多。”
村长尴尬, 嘀咕了一句, 语焉不详的,但众人听清了:村里人会吃猫狗肉。
这年头, 肉哪里都值钱。
老鼠肉都有人吃呢。
言似卿没说什么, 看了看家里的摆设,跟李鱼他们一样确定这里才是陈月日常生活的地方, 而且三四日前也是生活做饭过的。
李鱼拿起摆在盥洗池边上的腐烂菜叶子,篓水的竹篮粘连着烂菜梗, 有被虫子等啃食过叶片的迹象。
“她走得很匆忙。”
“本来要做饭的?还是被什么事惊扰了, 放下手下活,往屋内走”
李鱼等人在分析。
言似卿回头,顺着外面的灶台跟水池往里面走,看向了柜子。
柜子里面衣物很乱。
地上衣柜缝里还夹着里衣布料。
言似卿上前时,蒋晦先一步拉开衣柜, 也横手挡在她跟前。
言似卿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
拉开。
里面胡乱堆积的衣物散落下来,其中也有女子里衣。
这
当时发生了什么?
李鱼问了刘广志,他愤愤不平自己被冤枉,但也知道实话实说对自己最有利,于是解释事发后,他从县城回来,弄完了尸体等事,就收拾了下家里。
说起收拾,他是从不摊这活儿的,能把散落地上的衣物扔进柜子里已是厚道了。
“什么内衣物件都掉地上了,这女人莫不是跟外面的男人苟且了?我当时愤怒非常”
“大人,大人,没准是她的姘头把她杀了。”
“真不是我。”
他还不忘攻击陈月,但这时候已经无人在意他的喜怒了,只判断他话里真假。
这肯定是假的啊。
陈月身体有疾,什么姘头?
刘广志这人就没几句话可信的,侮辱他人如同饮水。
李鱼若不是为了查检证据,都懒得反复塞他布团。
言似卿倒是好脾气,柜子里面乱糟糟的,但多是夫妻的衣服,应该是分开放的。
重点是下面的抽屉。
抽屉上面有绿绿的汁液痕迹,都干透了,粘着,有点恶心。
但刘广志这人脏污,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她也只是看了看,弯下身子,隔着手帕轻轻拉开抽屉看,里面有一些大盒小盒的,看大小,应该用来安置女子用于妆扮的钗环等物。
但现在都空了。
言似卿折叠帕子,回头看了陈絮跟刘广志一眼。
“你给你姐买珠宝首饰么?看盒子,还是一些名品珠玉店铺,花费不小。”
陈絮回神,回复:“啊?是买的一些的,不贵,贵的姐姐也不要她已经因为所嫁非人被人瞧不起了,我要让她过好日子”
言语间踩了刘广志一脚,但上前看了抽屉,眼珠子瞪圆,回头怒视刘广志,想要骂人,依旧受限于口不能语。
刘广志就当没看见,扭过头。
李鱼他们仔细看,空了,所有的盒子里面都是空的。
“好啊,难怪你肯回来收拾家里,敢情是人还没下葬,你就把她的首饰都给偷走了?!!”
刘广志呜呜咽咽的,似乎在反驳。
无非会说陈月是他妻子,她的一切都是他的,礼法上都说得过去,有什么可指责他的。
道理如此,但实在恶心。
“你怕不是为了贪图这些首饰才杀她吧!”
陈司直冷笑。
不等刘广志否认。
言似卿语气散漫道:“他都没按照风俗去烧掉李月的衣服,没准还拿衣服去送青楼姑娘了,起码,漂亮一些的、陈絮送给陈月的外衣裙等,被他送出去了。”
她刚刚看了里面的衣物,不配套。
显是有个不懂风月审美的,随便拿走了外衣。
刘广志这种人,拿着亡妻的衣服还能去做什么?
——————
什么?!
众人目瞪口呆,村长深吸一口气,他有点反省此前帮了这小子了。
好恶心的畜生,不配姓刘。
老仵作猛按太阳穴,嘴里念念有词。
蒋晦摸了下剑,刘广志眼底闪烁,想要反驳,可这次没人拿掉布团。
言似卿已经跳过了此事,翻看了仓房里面的屯粮,靴子先踩到了一些散碎的谷物跟腐烂的地瓜。
地瓜也会随便腐烂吗?
完整的能保存很久,但万一被啃咬过,那从咬口腐烂开来,就坏很快。
她俯视着脚下的烂地瓜,袖摆轻扬,转身出去。
当着村里所有人的面对李鱼说:“按此前查问村人的结果,加上尸检粗验,陈月大约死于三天前傍晚至入夜时分,那时候左邻右舍还未休憩沉眠 ,若是有外人入屋袭击陈月,周边应该能听到动静——陈月身上也没有现场搏斗的打击痕,只有落井时的石头戳伤,可见,她要么在家被人直接靠近弄晕,要么是被人引到山上古井那边去的。”
“能悄无声息做到这点的,也只有自家人。”
“有动机,有条件,还在事后做出钱财销赃之事,在法理之上已是嫌疑巨大。”
“当前唯一指向的嫌疑人就是刘广志,除非他能让樊花楼的人给他作证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楼中,没有归家,有不在场证明,否则也只能缉拿再调查。”
“拿下,带走。”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屋子,转身,长裙曳动,看都没看刘广志,从他身边走开。
刘广志如遭雷击,挣扎着想要抗争,“你们去樊花楼,去那,我有人证,我根本就没回来,我都不在村里,那事不是我不是我干的!你们去啊!栽赃我,都在栽赃我”
他被摁下了,怨恨盯着言似卿的背影,但很快收回了目光,因为剑柄抵着他的天灵盖。
被羁押在地的他抬头,对上蒋晦居高临下的俯视。
一个哆嗦,尿了。
外面村民吵闹,一看这阵仗,就熙熙攘攘的。
“案子破了?”
“没想到还真是刘广志干的,我就说他这人不正经,一天天不干正事,还利用我们。”
“诶,那可是你,我可没听他的,这还杀人呢,这小子,畜生啊。”
“那位贵人可真厉害啊,好像案子是她破的。”
“可怕,寻常女子不仅能当官,还能破案?现在什么世道啊”
“刚刚刘广志还在喊他有人证,县城的那些青楼女子能给他作证。”
“呔,他还狡辩,谁信啊”
这些人议论纷纷。
大理寺的人跟言似卿等人上车马离开,浩浩荡荡的,很快消失不见。
但也有人留意到两位门人留下了。
李鱼跟陈司直两位。
说是留下来继续勘察现场,有人发现他们还去那鱼塘的小破屋里面拿了破碗。
也不知要做什么。
而陈月两人的房子里,李鱼按照言似卿的吩咐,把粮食这些都锁起来了。
————————
深夜,村里人渐渐休憩,李鱼两人还未离开,只躲在陈月家里,靠着窗低声聊天。
“真的会来?”
“会的。”李鱼想起言似卿的吩咐,说:“刘广志最后辩驳的,说他有人证,可以证明他没有回村布置杀人之法,一再让我们去樊花楼查。”
陈思直点点头,“刚刚走的时候,言姑娘也提到了,万一樊花楼那边真有人证,一切就会被推翻。”
“要给刘广志定罪,必须要有其他铁证。”
“可是,还能有不在现场就能杀人的手法?难道是他人在县城,陈月自己上山,再不小心栽进古井里?”
李鱼:“有。”
“言姑娘说有。”
李鱼冷冷一笑:“有些事,不是非得人去干。”
那不然是什么?
鬼?
李鱼:“是啊,抓鬼,我们就蹲这家,等那鬼自投罗网。”
屋子窗外,藏在茅草垛后面的一个黑影猩红的眼珠子转了下,悄然隐去,真的如鬼一般。
——————
离开村子后,官道上,队伍徐徐。
言似卿在马车里,小云问她累不累,还拿出了瓜果。
言似卿也没拒绝,挑了一枚糕点。
小云不是第一次看言似卿查案,她很好奇,也很在意这个案子。
主要也是觉得陈月姐妹可怜。
那刘广志也实在可恶。
“我怎么觉得他很有底气,似乎樊花楼的人真的能给他作证,他不会逃罪了吧?”
小云已经厌憎此人到了对方哪怕有不在场证明,她也觉得对方是有备而来,利用手法给自己脱罪。
实在可恶!
言似卿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有点可爱,吃了糕点后,手指擦拭了下手绢,然后
捏了下小云的脸。
小云:“啊?”
她呆滞,后脸红,但言似卿本来温和的笑顿了顿,收回手,叠了手绢。
小云转头,才看到窗外骑马跟着的世子殿下正用忧郁的眼神看着自己。
好像她小云是那院子的一堵墙,等着美丽动人的红杏儿翻墙来。
————
蒋晦不管如何嫉妒,面上都装得云淡风轻,主动在夕阳光辉中问言似卿,“姐姐觉得刘广志是凶手吗?还是你掌握了他不管在不在场,都能害死陈月的手法。”
言似卿就是认真的性格,不管是谁,涉及正事,不管私底下他们遭遇过什么,关系如何,她都能撇开偏见私情,与之认真谈事。
以前跟蒋晦就是这样的。
现在也一样。
人命关天。
所以她回:“其实殿下跟李司直他们都觉得不对劲了吧,很多细节都透着诡异。”
蒋晦:“是,确实觉得蹊跷,比如——陈月能防着刘广志,不让他贪到陈絮的钱,也能次次避开后者欺负陈絮,说明她很了解刘广志,不太可能轻易跟他上山到那古井边上,给其下手的机会。”
“若说是刘广志把人迷晕了把人拉上山,以刘广志的身体条件是做不到的。”
“他的身体早已废了,之前姐姐在山上不是让他挖坑以及下井,恐怕也是想看看他体力如何,我看了看,他那病虽携带,发作不似女子厉害,但酒色掏空了他的身子,而李月身体康健,比一般女子还要高大一些。要他扛着晕倒的李月上山实在不可能,而且李月的身体上,她的手掌心是有摩擦剐蹭伤的,既是掉下井时,她是清醒的,还摩挲井底企图爬上去。”
“若是昏迷之人,固然没死,也体虚无比,加上重伤,怕是连试图爬井出去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把陈月引上山的人不是他。”
“但也不是人。”
“对吗?”
小云错愕,她第一反应也是想到了鬼。
蒋晦以认真求索的姿态,对她目光灼灼。
言似卿别过脸,把叠好的手绢按压在腿上,垂眸眉梢,“是的,殿下。”
蒋晦:“那你不继续问我何以见得,从哪看出来的,然后让我往下说吗?”
言似卿:“”
蒋晦:“我知道你肯定都看出来的,我不需要说,你也知道,可小云想知道吧,是吧,小云。”
小云:“”
殿下,你何必拿我做引子。
我也是个人。
何况我不是问夫人了,有您啥事儿啊?
您还不是得问夫人?
她内心什么忤逆主上的话都出来了,但面上拘谨谦卑,“一切听言姑娘的。”
言似卿见不得他欺负小女孩,娥眉淡扫,让他适可而止,但也道:“那池边的菜叶子,被啃食过,但若是虫蚁,咬痕比较细密整齐,那菜梗明明是啮齿所留,是稍大一些的动物。”
“仓房里的粮食,也不少也是被啃咬过的,没吃完,扔在那,就烂了。”
“抽屉上的汁液痕也源自这些食物残留——衣柜跟抽屉,都是这小动物打开的。”
小云震惊。
啊?
蒋晦呼吸一松,他也是这么想的,“果然,料想也是它的出现,让后院洗菜的李月被惊动,惊慌之下进门去,还追着它跑上了山——但如果只是它出现,翻乱的屋子,肯定不至于让李月在入夜后还拼命追赶。”
“那小动物拿走了什么东西,对李月至关重要的东西,而且是藏在那盒子抽屉中的物件。”
蒋晦想到言似卿刚刚走之前还私下问了陈絮什么,无人知,但李絮的表情跟手语应该就是——有。
有过这样的东西。
蒋晦想了下,“难道,是她们父母的遗物?”
言似卿:“陈絮说有,有过很寻常的田青玉,是一对的,让长姐陈月拿着,不要分开一人一个,倒不是说长姐如母,而是他们希望两姐妹要始终记挂着自己有东西在对方那,要常联系,而非拿着各自属于的一半远走断联。”
“对于现在的陈絮而言不值钱,但对当年的陈家父母来说,是所有的家当,甚至对于陈月而言,现在也是值钱的,只是都不及那些妹妹送的首饰昂贵了。”
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两姐妹无依无靠,一个还是残疾,父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把一对玉都给了长姐,既希望对方若有贪心,要拿走一对,不给妹妹,好歹也给点照顾,以换玉的价值,要么长姐有情有义,也会记挂妹妹还有归属在自己这
其实是比各自一半好。
但那玉跟其他小首饰都不见了。
是刘广志拿走了吗?
小云努力理解,开窍了,“啊,您的意思是刘广志利用了这个小动物,去拿走了那一对田青玉,陈月发现了,于是去追,追上山,追到了古井那边,因是夜色,又荒草隐蔽,她没发现古井的坎儿,直接掉了下去。”
这也太匪夷所思的,这刘广志还能通生灵智慧吗?驱使后者为自己办事。
那他去偷钱不行吗?
“什么动物如此好驱使,等等!难道是”
“那能抓到它吗?”
“奥,您吩咐李鱼姐他们留在那,就是在布置此事?”
小云眼里满是光辉。
蒋晦则静默看着言似卿,后者没回视他的眼神,但回应了小云。
“它贪婪,贪食,看最新的地瓜啃痕,昨天似乎都敢潜入陈月家。”
“那,今晚也会来吧。”
——————
入夜。
鬼祟的暗影攀高纵低,悄然从林子出,入了村。
到了自己熟悉的地界。
它距离那陈月家的屋子也就一小会的功夫,上墙钻窗或者从烟囱顶下去,都可。
哒哒哒。
屋内躲着的李鱼两人对视一眼,来了?
他们都抬头看屋顶。
瓦片好像在细微响动。
它来了,它真的来了!!
两人悄然握紧大理寺的悬刺武器,也盯着安置在仓房外面的笼夹。
等着活捉它。
——————
那屋顶上的鬼祟暗影还它真要钻进吃食多的那间屋子去,却听到了古怪的哨声。
绿油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
屋内的两人紧张无比,却也听到了这细微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屋顶上的声响微微,很快没了。
消失了。
怎么回事?
“不好,它跑了!!”
李鱼两人如无头苍蝇,在屋内细查,也追窗外踪迹,却好无所觉。
村子不小,若是小动物呲溜一下嵌入黑夜,别说就他们两个,就是整个大理寺门人遍布此地,也难以追踪上。
完了!?
——————
却不知。
那小黑影鬼鬼祟祟,呲溜一下钻进了一个小房子里。
距离陈月家有些距离,在村子边缘外的
鱼塘木屋。
那木屋里,有用来饲养小动物的碗,吃食虽残败,但并非过了许多日的腐烂物,而是常有换新。
它现在换了新的吃食。
一个人,就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看着,也等着。
它知道它来了。
会呲溜一下钻出来。
他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枯槁的手掌上握着短哨。
但,他没想到
门,推开了。
嗯?他训练过它推门吗?
没有吧。
而推开门的,是提刀的冷酷侍卫。
若钊就这么突然出现,突然推门,还冷冷盯着他。
“刘大元,刘广志之父,县城戏班子中的手艺人。”
“为了给你儿子享乐以及还钱,以前辛苦了。”
“为了给他脱罪,现在更辛苦了。”
刘大元年过五旬,却比自己儿子看着壮硕健康多了,皮肤虽枯槁,但骨骼肌肉健大,目光冷睿凶戾,但许多驯动物而成手艺的手艺人一般都凶冷。
因为心不冷,无法对活灵活现的生灵进行残酷的驯化。
一般人,看到一只蠢笨的小狗崽都觉得可爱,摸着热乎,又怎敢鞭笞甚至放血?
他敢,甚至能训练其办到许多事。
比如杀人。
他握紧了短哨,也许紧张,也许木然,但都不吭声,只是
哨子猛然一动。
吹了。
烟囱内突然有尖锐的声响。
“不好,下来了?“
“他要让它逃走!”
那小黑影要从藏匿的烟囱往外窜,但上头发出了滋滋滋的尖叫声。
啪嗒,它没出去,因为上面已经被若钦用网兜盖住了烟囱口。
它抓挠凶戾,在月下让上面屋顶的若钦看到了它狰狞的样子,但它挠不开坚韧的绳索,只能往下跃。
啪嗒一下,门口的若钊一眼看到一只棕毛矫健的猴子落下烟囱,身体毛发直立,嘴巴狞起,露出上面的尖牙。
它出不了烟囱,本想冲门,但若钊拔刀了,且它就算再凶,也认得人类兵器,知道若钊的可怕,于是猛然跳窗
窗外,动静细微,一条绳索套甩而出。
就在刘大元难免关注的目光下,在月下,那绳索瞬间套住了跳窗的猴子脖子。
一套一拉,拽地了,屋顶的若钦跟其他蛰伏的大理寺门人全都涌出。
用大黑布罩住了这猴子。
刘大元盯着,盯着月光下抓着绳索一端的男子。
那是套战马的绝顶记忆,来自一位曾经的少年将军。
而在他威风凛凛又从容优雅的存在之后,一个更漂亮,更从容的人影缓缓走出。
隔窗对视他。
刘大元知道自己败了。
一败涂地?
——————
门本就是推开的,刘大元被控制后,猴子也被提拉进屋。
言似卿看了看他,没说话,但确定了他是真凶。
刘大元更想说话。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儿不是真凶,也知道我的存在,更知道我如何引陈月上山?也许你连我驱使的是猴子都知道。”
“那为何不直接抓我?何必这么弄虚作假,大费周章。”
他就躲在村子附近,晚上来木屋住,这可怕的女子应该早就看出来的。
却布下此局。
他就说那俩留下的门人怎么公开暴露他们留下了,其实就是引观望的自己前去窃听,再听到他们的计划——抓猴。
他自然不能让猴子被他们抓到,于是他就出手了。
这全在对方算计之中。
可怕,又不可思议。
刘大元并不能理解。
李鱼却知道为什么,“因为,不管抓你,还是抓着猴子,但凡只得其一,这案子都没法收尾。”
抓了他,没有猴子做证据,即便有推理,也没证据证明真的有这么一只猴子能被他驱使害人。
这非司法定义的常规手法,是很难定罪的。
抓了猴子,怎么确定猴子是他养的?
只能一起,就是铁证。
刚刚刘大元不也让猴子
往外逃?它逃了,他就能推诿过去。
刘大元也反应过来了,但冷笑,“现在我也不认啊,这猴子不是我的,谁知道哪里来的。”
狡辩呢这是。
但好像又能狡辩成功。
李鱼黑了脸,却没法反驳。
言似卿却指了下那破碗。
“你下毒了吧。”
“要直接处理掉它,从此永无后患。”
刘大元么有半点心虚。
“那是用来毒耗子的。”
你!!
大理寺门人恼怒。
言似卿:“最近是你处理鱼塘吧,我看那锄头跟铲子上留下的泥痕高度既对不上陈月,也对不上刘广志。”
“跟你对上了。”
她问过村长这位刘广志之父的身高。
后者也提前说过人家是戏班子帮工。
帮工分很多种,戏班子不入流的就有耍猴一系。
但它可以杀人。
刘大元表情僵硬,他没想过这么小的细节也能被对方洞察。
“那又如何,我家的鱼塘,我还不能回来了?”
他也不提挖沼泥的事。
就是不认。
用猴引人致死,这种手段本来就很诡诈。
他知道不好断案,所以抵死不认。
言似卿眉目淡淡。
“因为缺少证据链,你以为可以推诿。”
她是肯定的语气。
刘大元冷笑不语。
蒋晦靠门而立,看了下外面的天色,觉得今天辛劳言似卿了,要回长安主城恐怕很难。
在这也不适宜。
不是个好地方。
她睡不好的那就该早点结案。
他正要开口。
言似卿轻轻一句,“那一对玉呢?”
“你来得及给你儿子吗?”
“也许来得及,但风波还没定之前,你不敢给,因为给了就容易暴露,他信不过他的脑子跟人品。”
“所以,哪怕你一心为他,也留了一手。”
“玉在你这。”
刘大元身体僵住。
李鱼等人蠢蠢欲动要翻找这里所有地方。
“不用找,在他身上。”
言似卿提醒,李鱼他们既看向刘大元。
随身携带?
言似卿没解释,但她知道这人会带着玉。
因为
“穷怕了,这样的东西,根本不敢放别的地方。”
刘大元小心翼翼掏出衣领里面的一对玉。
用心脏温热着。
“我们家的东西,怎么能乱放。”
“我竟犹豫过要不要给那孽障卖了还钱。”
李鱼表情扭曲了下,问:“你家的?”
刘大元:“当然是我家的,不然呢?”
他理直气壮。
老仵作:“你杀人夺玉,还这么嚣张,不知道天理公法吗?”
刘大元:“本就不该算是杀人。”
什么?
连言似卿都没理会他这话意思。
刘大元此刻有一种极端的不满,他垂下眼,喃喃自语,“都娶进我家了,就是我家的东西,生死当然是我刘家说了算。”
“都六年了,不下蛋的母鸡,耽误了我老刘家多少年风水?”
“早些年没除掉她都算我仁义。”
“她还敢提什么合离,还想带着钱走。”
“呵呵”
老仵作抽抽嘴角,他觉得自己今天为这案子气得老了十岁,甚至怀疑自己娶不到媳妇就是这种人太多了。
什么东西!
众人气得要死。
只有蒋晦跟言似卿最冷静。
刘大元有点颠笑,又抬头盯着言似卿等人。
“是不是觉得你们赢了?”
“就算抓了我,下了罪,可我儿子是无辜的,他一点罪没有。”
“嘿嘿嘿,我一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
“也不算一败涂地。”
“你们又能怎么样?”
外面,陈絮一直压着脾气,但都听到了,她冲进门来。
刘大元看到了,眼神更恶毒,上下扫视,全是嫉妒——因为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有钱!赚了那么多钱,也不给他们家。
老天不公!
“怎么,想杀我?你有这本事吗?小哑巴。”
“其实你应该怪这个女人,她若是不继续往下查,真要定我儿的罪,我还这不一定有办法把他摘出来。”
“现在哈哈哈。”
言似卿转身,走过陈絮身边,轻飘飘几句。
“斩头一刀的轻飘事,在你看来是最高追求了吗?”
“刘广志身边已无任何庇护,欠债,体残,染病,名声尽毁,刍狗何异?”
“学会去利用钱财跟人脉办事,它是无数只听话的猴子,可以无痕迹让卑贱之人生不如死。”
“你不需要付出任何责任,也无人会为他伸张正义。”
“当你想念你的姐姐,并为此痛苦的时候,用他去满足你内心的恶毒,慰藉你自己。”
“其实也不耽误你做一个好人。”
“对了,其实这个村子就有很多人可以利用。”
言似卿的声音像是唯美的凤凰羽毛。
它柔软,美丽,但赤焰烧人。
毁灭人。
刘大元反应过来,尖叫着,要扑出,但被击打腿肘,噗通跪下。
他嚎叫着,怒骂着,狰狞着,但恐慌着。
陈絮,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年少残疾,凭着天赋多年打拼,吃了无数亏,很多苦,却始终没有领路人,也没学过任何手腕权术,她磕磕碰碰,以为能像姐姐护着她一样反哺对方。
买衣服卖珠宝,她想倾尽一切保护她。
但是没能做到。
原来,是她还没长大。
真的还没长大。
而现在有人在教她了。
这是任何正道人都不会传授的手段跟心性。
它阴狠,不可说。
可陈絮需要,她这样残弱,连言语都不能的人,她需要。
钱财替她发声,替她夺人。
一刹之间,李鱼他们都看到这个小女孩笑了。
她看着原本很吓人的刘大元笑了,好像姿态拔高,宛若他耍猴驯猴一般的阴狠。
“好的,我会了。”
“夫人。”
——————
雁城的言少夫人从来都是一个极有手腕的人物。
她的手腕,并不全是阳谋。
阴阳相济,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她的棋子。
但依旧不妨碍很多人感激她,仰慕她,追随她。
这就是术与局。
上马车要回城的时候,她站在马车板檐,看着伸手托扶的蒋晦。
手指曲起,她选择自己抓着车辕上阶。
蒋晦收回手,手指曲起,磨蹭了下衣摆,当无事发生。
“夫人。”
脆生生的询问让言似卿回头。
蒋晦也看过去。
陈絮红着眼,但很平静,她走过来了。
“我能问问。”
“您是不是认识我姐姐?”
不然她想不通对方帮忙就算了,还亲自参与。
她见过这些人对她礼遇敬重甚至求而不得的小心翼翼样子。
她不动为什么这么光辉灿烂的人,要走下阶梯来帮自己。
为什么呢?
是爹妈临死之前许的愿吗?
言似卿似乎不意外她的提问,笑了笑,也算回应了所有人的疑惑。
她说。
“收购你那酒家、还要投资你扩大经营的私人柜坊,是我的产业。”
“去年的收购之事,你的画像早已到雁城,我看过,还是去签署的单子。”
“你比起去年长大了一些些,但还是很小孩子。”
“既然是小孩子,还没长大之前,被人欺负了。”
“自有人帮你撑腰。”
“我也从来不喜欢别人耽误我已经铺好的金钱路子。”
“何况只是这样的货色。”
“此事已毕。”
“小朋友,往前走吧。”
谁还记得,她乃巨富。
富冠沿海诸城。
光是商船海运就不止两位数。
那为何不想想,她自然早就把生意经营到长安了的。
酒家,粮食,香料,餐饮,衣物,她都涉猎。
无所不知。
连那属官家的林家父子,也早就在她算计铲除的局内,只是意外来,超出计划。
若非遇上的是皇权之事,对他施压的是帝国至高权力。
谁能让她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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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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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似卿进马车后, 蒋晦在外面起码,马蹄声哒哒哒的,随着过了刘家村外面的鱼塘小道,鱼腥味还在, 山中花香似乎不达此处。
似乎, 人越多的地方, 来自人造物弄事的繁杂气味就越多,不纯粹。
但人跟人又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商业手腕通达,御人心术周全,似玉如月,让人爱如珠宝,求而不得。
有些人, 沙场铁血, 伏尸千里而卧枕安眠,归来仍可少年意气。
他们身上都有气味。
清冽, 爽朗, 或淡香舒心。
小云看看帘子外面闷闷的殿下,又看向侧靠着软垫静默瞧着窗外另一边黄昏山色的言似卿。
她想了下, 问:“言姑娘,那只猴子会怎么样?”
这话题开的, 异常生硬。
言似卿回头, 正好瞧见另一边窗外挨着的蒋晦目光。
他小心翼翼,灼灼似泣。
她也没怎么,他为何总爱犯糊涂。
言似卿目光下落,搭着帕子,回:“予诛杀。”
若案情定了, 主犯刘大元自然必死,其驯的猴子,无辜,无知,予受害者无恩怨牵扯,本不该论罪,但法理上有责,人情上,因案子诡谲,手法异常,可能很快会宣言出去,造成民间沸腾,人人对这猴子是有戒心的。
且说是否有些把戏人利用驯养的小生灵来为非作歹,光是其能让猴子悄然无声潜入户偷盗东西,这就足够让老百姓排斥了。
出于民怨人心,也为了震慑个别想以此诡道害人的人物,官府是肯定要处死这猴子的。
言似卿对此没太大的观感,小云摸摸下巴,说了一句,“人比什么都可怕。”
小云嗯了声,后告知自己为何突然提起猴子。
“我刚刚看到,那一双青田玉似乎猴相。”
“总觉得人这一生,是有点命数在的。”
言似卿惊讶,跟蒋晦对上一眼。
她看过大理寺门人记录的卷宗,从死者到报案人再到现在的罪犯,信息都有登记。
陈月姐妹,都属猴。
所以人这一生,都有玄奇命格在吗?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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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似卿不言,蒋晦未必不语,他看了看言似卿,说:“入夜了,现在回城,即便叫得开城门,路上也不太安全,抵达时更晚了,要不要去关中镇暂歇一夜?”
关中镇位于长安城卫防之地,算是卫城,亦是繁华热闹,更是长安不少清流名士踏青赏野之地,示意那边居住条件不错,适宜散心短居。
他知道言似卿不缺钱,固然一路来长安也算辛劳,但还真没吃过物质之苦。
没道理给一小姑娘撑腰,挨着长安这么近,还得舟车劳顿的。
所以他暂且提议,想得她应允。
当然,李鱼他们是不可能跟他们一路的。
办案的要紧事,得兵贵神速,拖沓不得,本来大理寺前些时候就吃了时间上的亏,差点让陛下以拖沓案情定罪。
所以李鱼做主让言似卿主导这刘家村的案子,一心听从,火速办案,流程上也是极为漂亮的,能跟上面交差。
这时她也听到蒋晦的话。
拉了缰绳,小马快蹄前来,附身挨着窗户对言似卿说:“言姑娘,此行辛苦,到那边都凌晨了,路上也不安全,已是耽误您很久,世子殿下所言有理,而且关中城是个好地方,您来长安还没去玩过呢。”
玩?
言似卿觉得这些人好像忘了自己为何来长安。
仿佛之中,最早的危险已经淡去,陛下那边寂静无声,她就是绝对安全的,甚至是被簇拥爱戴的。
可,言似卿多冷静的人,她始终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玄妙。
也只有李鱼他们看不到命数前程,一派热枕。
言似卿并不喜欢拿自己的晦气去打压别人的好意,闻言笑笑,应下了。
“多谢,此事可行,劳累诸位辛苦了。”
她的手还没动,小云就帮忙从箱笼中提了一食盒,里面是府里配置的糕点。
大理寺门人薪酬不低,但小官小职的,也挺吃苦的,毕竟司法之事不似阁部中庭这些前途远大,干的还是辛苦活,还容易得罪人,李鱼这些小孩自入门以来,也没拿过什么好处。
言似卿瞧着衣物都是卷毛的,迎风冒雨的,很辛苦。
这一天,也没吃过饭。
小云手快,递过去。
李鱼本来不好意思要,但肚子咕咕叫了。
她红了脸,爽朗一笑,还是谢过了,提着沉甸甸的一笼吃食分给了其他人,自然也没落下陈絮。
言似卿没把这当回事,只想起关中城。
这关中城,她去过吗?
应该去过,小时候。
只是往事如烟,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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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人去过关中的不少,言似卿却是外地沿海地区的,不提年幼时期的事,成年后应该没来过,李鱼心想长安再危险,也有好的地方。
分别时,她想分出几个大理寺门人留守言似卿身边。
“周郎将那边被雪人沟的案子拖着,出大理寺的时候,他应该也想派金吾卫跟着的,但后来没有,如今局面复杂,我们大理寺虽不算大权司部,可涉及要案,多少有些面子。”
“夫人您身边留点人,可好?”
李鱼敢说这话,以司直身份是万万不够的,那就是简无良提前给吩咐过,让她查案归程时,若是太晚,分开了,就得留人庇护。
也算是大理寺投桃报李。
不过她也是硬着头皮说这话,只因世子殿下似乎未必乐意。
结果她小心窥探,发现蒋晦没多话,似乎对此并不反感。
言似卿却婉拒,觉得辛劳,自己也非朝中人,就那圣旨在她看来就是陛下随手而为,把她扯进案子好看底细的,完全不具备官权。
她怎么好受用大理寺待遇。
“带着吧。”
世子殿下忽然开口。
言似卿一愣,瞟他。
蒋晦的私心分两种,一是看到简无良这些人就烦,巴不得滚远一些,二是局面复杂,光是他自己跟王府,他都担心不够万全,巴不得牵扯更多的人为她作保。
两种私心孰强孰弱。
他自有分明。
于是反而跟言似卿不同意见,建议带着。
又担心说服不了她。
还补了一句:“万一又有案子呢。”
他觉得这个说法很能劝人。
言似卿:“”
李鱼:“”
他嘴虽毒,但确实劝人。
于是言似卿还是答应了,是啊,万一又死人了呢。
这长安,最近风水也不太好。
她心里暗暗腹诽。
李鱼一听,喜不自胜,直接跟那陈司直告知,然后
她自己留下了。
蒋晦:“?”
李鱼喜滋滋:“还得是我留下来,他去履职即可,言姑娘,我带你去逛庙会。”
小云暗想:在这等着呢,难怪苦心劝,非要留人,敢情是她自己想一起啊。
言似卿看了那无奈的陈司直等人一眼,也不会拦人,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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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城入夜,繁华热闹,但言似卿等人疲惫,悄然入住蒋晦带路的府邸,没多久就各自安生了。
王府产业多,关中城也有贵院府门,不缺住的地方,都不必去客栈。
言似卿没执着这个,更没管刘家村的案子是否扩散人心。
外面喧闹起伏,人间风味足,她只入梦,梦到亲人与故人。
昭昭,父母,言家人,祖母周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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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至大,但万民万物仰赖同一片日月。
入夜,各地也都入夜。
长安之地,因大理寺有案证齐全,上禀中枢,帝王过问,阁部介入,大理寺的简无良忙碌无比,而没多久,在入夜那会,一封圣旨抵达大理寺门前,没多久,沈藏玉就跟简无良还有周厉一起入宫了。
只是入宫前,简周两人,一个过问守门人刚刚差遣出去查案的李鱼一伙人是否归来,一个得知对方还未归城后,派了金吾卫去城门监察。
若有回归,即可来报。
简无良也派了门人联络城门守军小心在意,但对周厉此举不置可否。
“周大人不忙?看着挺闲的,家里弟弟的丧事办了吗?”
“已除族,省了一笔丧葬费,你想问我为何对言姑娘的事如此在意,直接问就是了。”
“好吧,那你为何如此在意呢?好像跟你也没什么关系,除非她负责查你家的案子,要连累你罢官夺爵一败涂地,你又不像本官,跟言姑娘也算有共同的差事可以合作,也有共同的话题跟天赋。”
他好意思说天赋?
马不知脸长。
周厉挂着死鱼脸,淡淡道:“你既然问了,那我不回答。”
简无良顿时黑脸。
他们一起入宫,沈藏玉不好示于人前,自要在马车上的。
他隔着窗帘能听见外面的一切。
面无表情的,也没什么波澜。
但他们一行人抵达宫门前时,却是另一批来大理寺的人。
周厉两人见到对方,大惊失色。
魏听钟。
他从白马寺回来了?
才知道祈王那边伤势止住后,就被带回长安了,现在正在王府内被许多太医包围着。
魏听钟则带着别人来大理寺。
属实正好撞上。
但简无良两人也留意到他身后还带着白马寺的几位僧人。
其中就有了尘。
说是涉案,又能代表白马寺,前来录口供,也随时等待帝王传召。
这也不奇怪。
所有涉案人员,也只有祈王这位主儿是被摘出去的,当前还只是受害者。
只是这魏听钟得知马车里的人是了尘等人也观望了下。
出家人也好奇。
好奇到底是什么人“正好”拿捏了这样重要的证据,还掐着这么好的点来报案。
简无良他们确实没提此前“沈藏玉”身份一事,他跟言似卿达成协议,如何跟帝王交代是后者入宫的事,现在不必提。
魏听钟侧目看一眼,神色淡淡。
“希望此事有所收尾,不要再有别的、不必要的后续。”
众人闻言,这话接不上。
沈藏玉这次进宫,如果他没死,活着出来了,甚至加官进爵,那祈王基本就废了,不死也大败狼藉。
按理说,到这就是收尾。
可这三位都是聪明人,也都深入关联此案中,如蒋晦跟言似卿推断的那样——背后有人推动,有其他王爷正在浮出水面。
那,此事就不是结尾。
还有后续。
魏听钟所言的后续,既是其他事端。
亦是新的党争。
众人不自觉看向巍峨皇宫。
黄昏过,将夜。
也许明日就有结果了。
至于言似卿他们现在去介入的自杀案,在所有人看来,都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老百姓恩怨,与国家大事相比不值一提。
甚至,周厉有点疑惑:她聪明,自知处境,为何还要冒险外出?那小案子能给她带来什么?
他对此人十分不解,好像一团迷雾。
但他对自己更不解。
他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简无良。
其实不是不回答,而是他没办法回答。
不过他很笃定一件事——他跟简无良都不能理解另一个人。
沈藏玉。
当年,他怎舍得?
——————
王公贵卿乌衣巷,中枢别院百兽图。
若从长安建筑之地从上往下看,可以看到除了皇宫居龙脉之地,挨着的高门别院既如龙息一般烟散,又似百兽伏首一般鳞次栉比。
谢氏府邸亦在于此。
谢眷书见到了情报手札,看着上面的特殊字体,分析出了里面的暗号内容,无非一下意思。
——王府府军调动,已出城。
她眉头微骤,突起身,问谢容走不走。
“走?去哪?”谢容还在吃小零食,一边赏玩字画,闻言好奇。
谢眷书:“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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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侧了身子,微微醒来,被子滑下肩头,才发现窗户外面有鸟啼声,枝头斑驳跳影,颤颤悠悠。
天亮了。
外面似乎有些闹腾。
这么多名士踏青么?
也没睡多久,她倦怠,也从不亏待自己,眷恋梦里的人,于是继续卧着,又睡了一轮。
沈藏玉不曾入梦,但她还是在梦里抚了昭昭的额头,轻微一叹,以示愧意。
其实是后悔了的。
没能认真斟酌,当年也算糊涂。
未给她的孩子选更好的父亲。
堪称败笔。
可惜没有回头路。
正叹息,腰肢却被一手握住,她惊疑时,回头见了大片的绯红花色,风动,摇曳不停。
一下子惊醒,拉了滑下肩头的宽松薄领,锁骨一片温凉,她坐在榻上静默了很久,手指曲起,神色隐晦不明。
突然,听到脚步声。
“世子殿下有事?”
“醒了吗?”
“似乎还未。”
蒋晦在外面低声说了什么,又退了。
过了一会,言似卿才起身,外面的小云听到动静,进来了,一阵洗漱打理后,小云问是要府内吃食,还是去云中镇别的美食茶楼逛一逛。
“殿下问您是否有主意。”
来的路上,一切都是蒋晦做主,该怎么走怎么走。
不知何时开始,他处处问她。
下面的人都察觉到了,也都习以为常,上行下效。
言似卿多细腻一人,知道其中偏差,但不予评价,只说:“去雀观楼吧。”
去长安也是一样受约束,别的地方不好去,对那早日回王府可以陪徐君容。
可,都来了云中城,今日都回得去长安,不急于一时。
言似卿一旦有所决定,是不耽搁的,也不费时打扮,只体面即可,所以很快就出门了。
蒋晦有点惊讶,“我以为,你不会答应,是因为李司直他们?”
他知道她素来会考虑别人的感受。
言似卿:“不是,是现在案子大概已经传言开来,我已牵扯,自有人关注,我在哪,他们的注意力既在哪,这样也挺好。”
蒋晦明悟:徐君容在王府,本来要被请去配合调查的,现在因为言似卿引走了注意力,她能安耽一些。
而且还有别的原因——现在,沈藏玉已经进宫了吧。
快有结果了。
目前看来,陛下对她的关注远高于对徐君容的,还摊上沈藏玉这么一个变故,又是跟她关联的。
言似卿心细如发,已做了不好的预判,那自然是要跟徐君容分开为好。
两人眼神对视,都想到了一块去,可都很快错开眼神。
不提,不商议。
但蒋晦还是没料到。
言似卿一入雀观楼就熟门熟路点了一些菜品。
这些菜品都要慢炖长久,是绝品名肴,是很会吃,也舍得花钱吃的人才会点的菜品,还有一些很热门的茶点糕品。
蒋晦惊讶,“你来过?”
他默默放下楼内小厮给的餐牌。
言似卿:“没来过,但吃过。”
沿海富庶,餐饮繁华,若有些酒家手艺多,也不奇怪。
何况她也是真的有钱。
她没多说,不太爱提这些。
一行人上楼时,瞧见楼梯口有人喧闹,堵着了。
楼梯很宽,毕竟雀观楼是天下闻名的酒家,达官显贵都爱来此地享受美食,文人墨客也多。
但谁说读书人就不吵架不闹腾呢?
言似卿听到动静时,有一茶杯从上面扔砸下来,刚好朝着楼梯口往下落,直直朝着她脑门来。
她反应不够,也只觉得有东西下来,但躲不开。
好在,她也不需要躲。
身后有人,一只手越过她肩头,往她前面轻松接住那飞下的茶杯。
五指并拢,本贴着她后背的身体绕开,越过一步,从她身后走出,往前上阶梯。
一步一步的,手指把玩着那茶杯,眉目冷锐,就这么逼近上面吵闹的一群人。
身后若钊等人提刀上去。
不说话,就这么上去了,留一些人在言似卿身边,李鱼也在边上,张望了下,暗暗感慨还得是皇族子弟牌面大,上面一下子就不吵了呢?
“世,世子殿下。”
“殿下。”
这些人,多多少少家里也是有人做官的,不全是寒门之子,出自长安,见过蒋晦,一人行礼,其余人也就知道了。
纷纷行礼。
在坐的一些宾客也都起来了。
蒋晦上去后,目光一扫争吵甚至动手的一群学子,“哦,谢文公书院的饱学之士,你们平常不止读书,也惯能骑射相扑博斗之术?这般文武全才,是我朝社稷之兴。”
那毒舌,又喷毒液了呢。
在场的人安静无声。
蒋晦也只是让这些人消停,别影响自家难得相处的珍贵光阴,等回了长安,他知道后面那人就更遥远了。
所以他无意报复,毕竟闹大了也不太好。
但这些书生可能争吵过了头,气性还在,见蒋晦今日竟好脾气不追究,胆下生翅——竟要蒋晦帮忙做主。
做,做什么主?
他蒋晦从来都是干的阎王事儿,又不是青天老爷。
他本想拒绝,却见事件起因已经自己走出了。
蹁跹女子,过来行礼了。
但不是朝着他来的,而是因为言似卿他们已经上来了。
见到这人,言似卿也惊讶。
“拂陵见过言姑娘。”
拂陵这人很奇怪,最早她对蒋晦恭敬有佳,世人都以为她是屈从权势,或者碍于对此类女子的偏见,认为她有心攀附高门。
但后来,当事人反而最清楚这人眼睛一直盯着谁,真敬重的又是谁。
到现在,演都不演了,只跟言似卿行礼。
这很失礼,容易得罪蒋晦,可她还是这么做的。
无非确定——蒋晦本也不喜她,甚至不想跟她搭上关系,既如此,她索性就冷淡处理。
一心看着言似卿。
果然啊,蒋晦一看到她表情就闷了,下意识看向言似卿。
言似卿只觉得眼前在诸多斯文气但显狼藉的诸学子中,入目色调一新。
“是你,拂姑娘。”
她笑了,笑颜温和,但跟看到李鱼或者陈絮她们这些女孩一样。
是富有乐趣跟亲近的。
又带着几分年长一些的从容温厚。
拂陵行礼后,不等这些学子添油加醋就主动道歉了。
“盖因我之故,因诸位先生学子误会了彼此,未能纾解,险些伤了您,是我之过。”
那些学子一听,也没说什么。
大概就这意思。
言似卿不知前后内情,也不了解这些人,但基于她刚刚的遭遇
“无妨,意外而已。”
“来吃饭么?”
她对此事关注不多,不追究,就打算揭过,也无碍跟拂陵有些缘分的交情。
甚至,她对女子素来是宽容的,不计小事。
当然,她也看得出责任不管在不在拂陵,后者都不愿意伸张扩大,宁可背点罪名,抹平此事。
并不需要她做主公平。
个人有个人的求生之道,言似卿知人知心,顺着了。
拂陵松口气,也打算就这么过了。
那些学子客客气气,也不愿在蒋晦面前惹事。
此事,就此了了。
店内重新恢复清净,客人们也停下观望,但都好奇其中人身份。
言似卿是他们讨论之重。
但这也不是言似卿在意的。
久别重逢,也都没有那些案子牵扯,没人提那些仇大苦深的事。
拂陵不问言似卿背后那一串麻烦跟天大的危机,后者也不问前者如何以艺人身挣扎求生在诸权贵的强迫之下。
各有各的难处。
不提也罢。
所以她们入了包厢后,蒋晦主动提出让她们女子一个包间,他则带着人去了隔壁。
李鱼跟拂陵瞧了瞧言似卿,又看了看蒋晦。
言似卿对此反应不大,正低头看桌子上的茶包,认真,但疏离。
世子的风度跟热烈,她没法回应。
——————
李鱼久闻拂陵名声,见到真人,也是大赞其风采绝佳。
拂陵知道这位是大理寺的女官,客气中有些惊讶对方没有偏见,但看着边上含笑泡茶的言似卿,又明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拂陵展颜,美色更甚,甚至主动问要不要自己弹曲。
跟弹给那些达官显贵听不一样。
此时此刻,她是愿意且愉悦的。
倒是李鱼不太好意思,主动说自己是长安本地人,知晓附近风土民情,就外面的临江景色,她也略知一二,如果不嫌弃,可就茶点美食下饭。
她开了窗,外面清风徐徐,杨柳依依。
小云是死士,少有闲散享乐的时候,但此刻看着诸女子安然平和讨论天地自然风情。
尤其是她们各有各的见解阅历,也都去过许多地方。
这种感觉很新奇,小云搭着下巴一边吃,一边笑意盈盈。
突然,她们听到
“红颜祸水啊。”
“这些貌美女子可真是害人不浅。”
“啧,你看到没,世子殿下也有被女人迷住的时候呢,你看那美人,莫不是传言中从雁城来的那位寡妇?果然美色动人,风韵犹存,一点都不像生过孩子的,但也许世子就好这一口,颇有身段与手段她”
听声音是另一边的隔壁包厢。
拂陵第一反应去看言似卿,却见对方愣了下,后喝茶,似失笑。
一点不生气,甚至过分平静。
倒是李鱼震怒,小云也冲向门口,要去隔壁
然而不等这俩擅武且活跃的,隔壁先爆出了巨大声响,似乎门被爆破了,而后是凄厉的惨叫声。
小云一愣,反应过来,回头看向言似卿。
言似卿放下了茶杯,神色钝钝的。
——————
门外,许多人都被惊动了,紧接着就看到隔壁两个书生被蒋晦破门后亲自上手殴打。
不动刀动枪,就是拳脚。
其中煽了好几次脸。
后单手拽着其他脑袋扔在二楼大厅中央,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
“就当是本殿下脸大,就不以世子身份欺压你们,既主动报下门庭:征战沙场,杀敌无数,功勋卓卓,砍过三国敌帅脑袋,陛下赐我大将军之勋职,享超等俸禄,容你们在这里编排非议?”
他不低调,低调不了一点,他觉得自己配享世人尊敬,配得荣耀。
他的每一次特权都有血汗在其中,都有为帝国立下的战功。
实打实又争又抢得来的。
这里的每个人安享太平,都得他浴血奋战庇护过。
哪里来的狗东西也敢来编排他?
他的手上满是热血,抓着其中一书生狰狞惨淡的脑袋,血腥味浓烈,他盯着这人的脸。
欣赏其恐惧跟畏惧。
而周边的书生本来想聚众逼问为何欺负他们这些清流读书人,好得很好,坏起来比任何人都坏。
心思弯弯绕绕,若是不正,比战场敌人还恶毒。
蒋晦知道,他在笑。
“若有才学,举人进士,三四十而博上位,已在朝堂与本殿下共论天下。”
“若不过如此,也堪踩着你们前辈那些名流大儒,帝国肱骨的功德为你们这些庸碌之辈糟蹋?”
“本殿下就问你们!”
“为家国社稷付出过什么?”
“若是没有,现在允你一炷香时间,写一篇弹劾,就弹劾本世子。”
“本世子替你呈递上去。”
“若能有理有据,理直气壮,本世子受领阁部罪责。”
“若不能!”
蒋晦凶气凛然,完全不掩战场上狂放的杀气。
“本世子写弹劾去信阁部,让其代为整治你们教学所属学阀。”
“可,还是不可?!”
他看向其他学子。
“诸位以为呢?你们可代劳。”
“本世子亦允。”
全场寂静。
包厢走廊中,靠着门的言似卿看着,看了一会,垂眸。
直到雀观楼的主事黑着脸来,先跟蒋晦行礼致歉,又看向一处。
蒋晦也愣了下,转头看去。
看到言似卿靠在那,半隐半现,神色分不清,他莫名心惊,还很心慌委屈。
心慌是怕她因此越发觉得跟他掰扯不清是一种侮辱。
委屈是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已克制万分,还是如此
言似卿目光扫过那两个惨不忍睹的学子,静默些许,柔声问:“是谢文公书院的吗?”
也不全是他们这样的学子,也有知书达礼的,见状,主动行礼。
“是,这位姑娘,我们都是谢文公书院的,虽不知具体,但殿下素来不欺辱他人,应是这人出言不逊,编排世子是非,以至于”
言似卿别开眼,“世子无是非,是我有。”
然后,她对那雀观楼的主事说:“撤回对以谢文公书院为主的所有长安学堂学资补助。”
“转投东南麓十三所山门。”
主事鞠躬行礼,“是,东家。“
言似卿转身回了包厢内。
众人恍然。
啊?
啊!是她的产业?
她是雀观楼幕后的东家,雀观楼背后的金主可是商业覆及北地,在商会中举足轻重,巨富无比结果,她在自己的店里被人侮辱了?
确实没来过,第一次来。
她投资太多,店铺也太多,但知道很多品牌之菜肴佳品,所以尝过,也知内情。
但菜肴有定味,人却不定。
什么脏的臭的都有。
她本来没什么脾气的,但刚刚确实生气了。
有点烦躁。
但也无所谓了。
现在能决定她生死的也只有那位帝王了。
别的,都是小事。
等言似卿回屋,门一关。
蒋晦拉扯了下袖子,神色沉沉,倒是问了那主事一句,“多少钱?”
主事大概知道一些风声,客气回应;“禀殿下,三万两。”
蒋晦一愣,“一共?”
前后都补助这么多了?
她亏大了啊。
主事客气一笑,“不是,每年。”
什么清流不清流,是个人都得吃饭拿薪资。
涉及自身利益,这些最精明聪明的读书人根本不可能团结,而且自古朝堂内外斗得最厉害的也是他们,党争背后攀附各大王府,给王爷们出谋划策的还是他们。
哪有什么高低贵贱。
“”
蒋晦震惊后无语,转头,看向那些学子,像是在看一群蠢货。
几乎忘了,她在沿海那边都会资助刘无征这些学子,何况长安。
她的资助也非榜下捉婿的那种,她没有实际的索求,堪称慈善,这走到哪都是善举,朝廷予其名下各大产业都会给予嘉奖,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背后是同一个名字。
他想到了自己祖父作为帝王整治膝下儿孙们闹腾的争斗,若是下不了死手,那也很简单,直接封钱袋子,没了钱,根本周转不了诸党派势力。
你没钱,没好处,打点不了人脉,谁给你办事?
所以,钱本来就是最重要的。
钱还能用来打仗。
他每年在前线,所知战事最艰难的时候,都跟钱财物资有关,而非对面敌人。
士农工商是不假,但也很难说。
家国紧要时候,户部跟各地衙门第一个找的也是这些商人。
若商业不丰,物资不足,则人口吃不饱,无新生人口,人力不满,前线战力不足,安危全在于此。
你看雪人沟那案子,归根究底还是那御寒的物资棉袄出了问题,结果就是那般惨烈。
所以蒋晦从来都不觉得商人卑贱,也才会有家里的姐姐作为郡主会经营商业。
但他还是没料到夫人的风采如斯。
她比他了解的更具有底气。
只是现在已入长安,没法低调了。
那他好奇——陛下,他的皇爷爷,这个帝国第一人,他是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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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者一群人如丧考妣。
地上两人:“?”
他们简直想象不到回了私塾后,那些师长会如何扒了他们的皮。
天塌了。
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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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内, 言似卿也不必解释自己为何如此巨富。
本身她在雁城名声在外,只是这些人并不知晓其中富裕程度如何,毕竟钱财乃隐私,她又惯用投资分派出去, 朝廷户部交税都难说清楚她的底子, 毕竟各地税收又未通达, 地方跟中枢又隔着一层,更无审查监管能力,所以除非是抄家这种罪名在前,或者帝王有心甚至早早就深入调查。
否则,旁人不知。
沈家人内部都不知。
其实众人也很好接受。
拂陵:“言姑娘聪明绝顶,奇才在身,通达诸多, 查凶问案跟经济商业虽看似牛马不相及, 其实也无非是洞察人心。”
“但,您能资助诸学堂学府, 我是没想到的。”
其实是资助了, 但没让人知道,她才没想到。
李鱼也惊讶, 其实富豪资助学府学堂并不奇怪,后面还有榜下捉婿这种事呢。
言似卿估计看出她们的想法, 便打趣道:“为什么不怀疑我想榜下捉婿呢?”
世人都觉得商贾, 已婚,有女,这些都是极轻贱的名头,仿佛种种配不上这些风采不俗的学子们。
如何偏见,如何傲慢, 刚刚在外已经从一些人身上看到了。
拂陵李鱼他们担心言似卿为此难受,却不想她会主动提起这话头。
李鱼虽有查案的能耐,却还算是耿直的姑娘,小心斟酌,一时不好应答。
小云更不会说,仆不议主是非,这是她的素养。
也只有拂陵,她的身份最特别,又能往上接触许多显贵之人,七窍玲珑心。
她眼眸婉转,说:“需要捉嘛?您但凡落下眼,抬抬手,不是有许多人挤在跟前让您选?”
不是奉承,而是实话。
周遭有眼睛的都看出了,只是夫人从不回应,要么回避。
言似卿定了定,垂眸泡茶,却说了另外两句话。
“我有后悔之事,只是往事不可逆。”
“也有傲慢之时,不宣于口是我的教养。”
她承认,她选错了人,但不追究。
她也承认,不是谁的风采都能让她侧目。
她说了这话,没管拂陵她们的惊讶跟沉思。
她瞥过门口阴影,回眸,俯首看茶杯里盈盈荡漾的茶水,平和补了最后一句。
“有时候身份地位之别,反而是最好的拒绝。”
意思就是——以前都以谦卑跟身份差距拒绝某些人,提醒某些人,其实都只是借口。
真正的原因——她并未为他心动。
屋内安静片刻。
门外,本来想问问她有什么差遣的蒋晦脸色微白,嘴唇抖了抖,擦拭手掌血迹的帕子来回卷了好几下,沾染了所有血迹后,他才后退一步,离开去了自己包厢那边。
屋内。
言似卿看着茶杯镜面已经平静。
如镜。
倒映她的脸。
最伤人的手段。
她到底还是用上了。
这种手段她都未曾对刘无征这些人用过,只是因为他们发自于心,但身并未介入。
人心是自由的,她没法干预。
唯独蒋晦。
他们两人介入太深。
不可控之时太多。
糊涂的人总有冷静下来的时候,傲慢抬头,审视回归,他会庆幸自己未曾行查他错,为此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跟代价。
将来,蒋晦会感激她今日的残忍。
可她也看到了水镜上的自己,眉眼寂静。
也见未来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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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随意,但言似卿并无踏青之意,今日就要返程了。
但小云又觉得她不急切。
“夫人似乎只打算在入夜前归长安即可?”
言似卿应了声,“来得及陪阿娘吃饭就行。”
也腾出了一些时间,等待今日结果——如果宫内出了消息,那消息,应该已经在来关中城的路上。
他们本来也只是暂住一夜,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
很快就能走。
“好了,言姑娘,我们这就走吗?您在看什么?”
言似卿的目光在附近庄园的园林周遭停留,过了一会,才说:“这些庄园也多归属长安贵人们吧。”
“是的,早些年就被买下了,其实关中城这些年发展很好,也多仰赖这些贵人们来此避暑踏青赏玩,他们来多了,名声就传出去了,四方来人,本来五年前此地还只是万余长住人口呢,现在都五万多了。”
小云其实也算半个长安人,也算如数家珍。
言似卿笑:“也包括豢养一些小兽么?我看猫猫狗狗小可爱不少,也有猎奇的,昨日来时,还瞧见有驯鹰之人。”
小云想起来了。
“有的,不少,长安本来就不少王公子弟好这一口,祖上传下来的喜好了,带到关中城的不在少数,怎么,是吵到姑娘您了吗?”
小云一惊,觉得是自己失察,若是早知道,肯定会跟世子说,让其放消息约束一些。
现在
言似卿:“没,无人驯鹰。”
很安静。
小云:“那是”
言似卿知道是蒋晦早就传了消息让附近的人克制,驯鹰确实是危险之事,后者也自有细腻之处。
但她提起这事的目的不在于此。
下楼时,她见到了蒋晦。
蒋晦好像忘记了雀观楼中的事,只道:“约束归约束,也会有啼叫,连这声都没有,附近园林可能有大兽笼。”
言似卿:“是听说过你们长安某些贵人有豢养虎豹的习惯。”
蒋晦嗯了一声。
但没提是谁。
他们两人就是这样的,有些事既然表态了,后续就是心照不宣,不再反复掰扯,一如言似卿预判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傲慢跟尊严,她有,他也有。
但一涉及正事,关乎自身所站立场跟利益,他们又能撇开别的,默契呼应。
李鱼来回看看,摸着下巴狐疑:长安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两位好像在等待什么,又不是那么急切的样子。
莫非是在等陈月的案子?
她正疑惑,小云等人却凛然。
大理寺管的是案子,别的他们管不着,可能牵连王府的,就是一等一的大事。
无非党争。
那两位主子言语交谈的内容也多事关——白马寺的结果。
大兽笼养虎豹,寻常的肯定关押在专门的房舍内,高墙围立,也很少数兽笼,若是出来了,甚至吓到了附近一些正在被驯化的小鹰,那说明主人家已经来了关中城。
这类人消息最为灵通,也不会随便出长安,既来了,长安一定有什么变动。
会不会对夫人跟殿下不利?
若钊等人立即警戒起来。
既然已经确定,言似卿也不多说,上了马车后,一行人直接入城中主道,打算横穿街道抵达城门口,出城归长安。
未曾想在毕竟之路的街道口被拦下了。
是几位衣衫朴素的学子。
其中一人胆子最大,隔着老远就站在街口马车道上拂袖作揖。
手中还握有什么纸张,估计上面慢慢都是字,还有墨迹透出。
这是拦路的意思。
车队停下。
若钊皱眉上前询问何事。
那学子高声郎朗,“在下谢文公书院学子赵成抿,得知雀观楼事端后,言东家震怒,因此撤回钱财资助已报复我谢文公书院寒门学子,我们几位得知后,想为诸同窗挽回此事,所以来拦架,还请言东家下马相谈。”
马车内,小云愣了下,她本来也戒备呢,都握着腰上暗器了,毕竟以为是什么敌人来了。
结果?
她听着好生别扭,“是人话吗?”
什么东西啊,还下马相谈,他以为自己跟夫人的平起平坐的?
至多就一举人,是有点功名地位,但很厉害吗?
她暗杀过的朝廷官员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谢文公书院怎么回事”
“天下第一的书院,尽出这等人?”
这些臭书生,惯能咬文嚼字扭曲是非的——乍一听,倒像是夫人作为一届商贾,为富不仁,为了一己私欲报复他们这些辛苦读书的寒门学子,克扣他们的钱财,让他们读书不利似的,还故意在街道口这么多人大声宣言,还能是为什么?
言似卿也惊讶,低低一句:“胆子倒也很大,冒险而来,以求名声,以我不利,成就他竖子之名。”
外面的李鱼也听到了言似卿的话,“夫人,这小子是打算以此事博取寒门子弟的推崇,也被世人冠以好名声,压根不在乎是否会触怒您,导致以后更拿不到资助?”
言似卿:“也许不止。”
她说了话,温温柔柔的,让人过去回应。
不能耽误在街道上,要堵着了。
边上安静骑马的蒋晦挑眉,本来打算自己过去招呼,但想到言似卿已经排斥他们的捆绑,似乎也不喜欢自己因为她闹出一些事来。
其实那些事对他而言真不算什么,他从小到大闹出的事端太多了,殴打的也都是其他皇亲贵胄。
可,她不这么认为,还是在意的。
他没有脸大到以为她爱惜自己的名声,只清楚:她不随便欠人情。
于是他只能按耐住,让架马的若钦同样高声回应对方。
“这位赵学子,我们这里言东家还担着彻查红炎案的指责,有死者归属你们谢文公书院,本来案情泰半已有定论,但为求细节,你是在邀请我们东家过去彻查书院上下吗?”
“尤其,第一个就是你。”
第78章
能进谢文公书院读书的学生,要么身家背景很有说法,要么自身才学值得选拔,其实等于科举之前的另一种小科举了。素有书院师长根据情报或者各地举荐,前往地方学堂师塾考察优秀学子,满足条件后,既选入位于长安的谢文公书院,也有每年的各地学生为奔赴如此教学圣地而不远千里而来,接受考核选拔。
是以,这所书院里面的学生多多少少非平常人。聪明的也是真聪明,但聪明的也分很多种,有些人适合关起门来读圣贤书,别的什么也不会,有些人则心思多,奇门巧技各种经营,喜欢走捷径。赵成抿就是这类人,他读书不错,但不算拔尖,有敏锐的嗅觉跟钻营的心思,看上了这次事端危机中带来的好处,于是来时细细忖度,盘算时局,最后带着满腔腹稿前来开局。
结果,局面刚打开,对方“棋子"并不按常理出牌。赵成抿表情僵住,握着纸张的手指蜷了一般,捏得它越发皱紧。身后其他一起"客气"的学子一时慌了。
完全不知该如何继续。
蒋晦冷眼看,心中冷嘲讽:这些读书人,多为纸上谈兵之士,若是战场上遇到反击,无非绝地搏杀在于勇,但这些人一旦遇到危机,第一反应就是自保,哪里还有前面布局筹谋好的计划步骤,人人想的就是把自己摘出去,维护利益。他们如此,赵成抿也没好到哪里去,脸色干白了几分,但事已至此,他也不甘心就这么退让,于是眼珠子一转,故意气氛道:“言夫人,难道你是要威胁我们谢文公书院吗?!加上您也只是一介女子,并非官身,如何能履职查办如止要案?″
这话,言似卿还没接呢,直接把另一人惹恼了。“喂!”
“你这书生读书看书二三十年,不管是否成就进士功名,都该有一双好眼睛吧,那你看看这个。”
李鱼拿出大理寺司直令牌,冷冷道:“本官不是女人?”“当不了差?”
“就昨日之前,言东家还只用了一天迅速破获了一个诡谲凶杀案,助力我们大理寺维护地方治安。”
“你还未入仕,就妄图推翻朝廷定制,以为是,是何道理?!”李鱼可烦死这些人了,不论村人百姓还是这些自以为是的读书人,都带着异端眼神来看待她们这些女官。
看什么看,有本事来抢位置,把我打压出去!输了就认!
再怎么样,她也是大理寺七大司直,官同六品,统领数百门人。这姓赵的不是笃定夫人没有职权,只是威胁他吗?那不过是因为圣旨只下达在白马寺,案发案解时,夫人也不爱声张,因为背后诡谲,摸不清帝王心心思,大理寺跟金吾卫对她的身份也语焉不详,才过几日,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
但这不妨碍这些人不论身份,都以狭隘偏见去揣测夫人,主要以其跟世子的事臆测意淫,实在荒唐!
李鱼越想越恼怒,好像被欺负的是自己。
是跟自己一样辛苦守职进去而博天下安定的许多女子。于是直接翻身下马。
“若非以百姓安生为首要之事,昨日大可就先去你们那查一查,但既然你如此强烈要求,那本官就先下马。”
“来,先配合本官调查!”
他不是赌没人查吗?
那她还非查不可了!
赵成抿错愕,万万没想到,正主没下马,自己却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引来大理寺女官真要查他。
什么华丽辞藻,天花乱坠,都没用,真遇到公法强权对症下药,舆论亦无用。
你看身后其余书生,一看李鱼只走向赵成抿,他们立即交换眼神,默默退开了。
也没见刚刚还顺着他们诱引而议论的老百姓们跳出来保护他们。未有一个。
言似卿冷眼旁观,发现那赵成抿始终抓着那一张纸,墨迹湿润,显是匆忙写的,但纸张所用上乘非凡。
她思索片刻,看向窗外,眼神落在蒋晦身上,蒋晦似有察觉,第一时间看过来,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们隔开了一些距离,他没有驱马过来,只因看到言似卿微微摇头。
他就懂了,若有所思,但也微微点头。
一场交流就这么过去了。
他给下属们打了军中独有的暗号。
再看前头动静。
赵成抿这人心眼高,所图甚大,一看李鱼来真的,惊慌之际大喊:“世子殿下,难道你要放任这些女人如此欺辱我等读书人?以强权压之,我也只是想为其他同窗讨回公道,若是得罪了人,自有承担,可何必如此折辱于我……若是一定要如此辱我,我不若一头撞死…”
他握着那一卷纸就要冲向边上茶楼的柱子!一头撞死?
以习武者看来,他这身体角度撞上去,至多头破血流,但也足够了。本来没什么,这一波闹大.……李鱼变的脸色,正要阻止也来不及。但!
锁链飞舞。
直接从后头缠住了他的脚踝,一拉一拽。
赵成抿就地趴伏,距离那柱子一丈远的身体直接被拖地回去,然后若钊一个翻身越过去,从后面弹压住他,束缚双臂。闹腾一波,吓到不少人,但也算控制住了。有所准备,自然不会让人“慷慨壮烈”,那些书生本来好了“哭丧叫冤”的准备,现在都止住了。
气氛一时很尴尬。
蒋晦坐在马上,自打雀观楼出来,一身的怨气就压不住,嘴巴一张。“我朝女子不俗,不计遇到何等艰难,养儿育女,夫妻与共,从来都是向上奋力拼搏,若有冤屈,若有疾痛,未有自戕之举。”“你,年纪轻轻,饱读诗书,以你自发之举前来搅扰他人,事还没平,自己先寻死。”
“不论你想拉下马的人是言东家,还是本殿下,就这表现,莫说丢了谢文公书院的脸,就是我等世上其他儿郎也未必想与你为伍。”蒋晦不耐烦跟这些人闹腾,也不管他们背后是谁,反正点到为止,正要让下属约束人,让出路来。
结果路让出了,他们这一队伍却没能直接出去,因为一一街道对面尽头亦有马车,被老百姓堵住在外面,让开后,两边车马对上。玄武甲卫,雍容车架。
蒋晦眉梢跳动,大概认出了对方身份。
马车撩帘,雍容华贵颇有贵相的魏听钟毫无半点太监之属的阴鸷柔气,他年少俊美,年长儒而从容,大权在握,且不吝男女之事,可能还多了几分不然俗事的冷静。
双手交握,抬眸越过樊樊人群,从腾出的空间直接看向蒋晦等人。“见过世子殿下,还有言东家。”
“好大的风波啊,是怎么了?”
他来得似乎很巧,但那赵成抿等人似乎看到了点希望,一致朝着魏听钟伸冤,倒是不敢明着指控蒋晦,只是前面一味说辞。魏听钟始终耐心听着,似乎态度很好,对这些风雅学子也很是宽容。李鱼是知道此人权位的,知道是近天子之臣,王爷们因为党争你死我活,陛下用人都会忖度一二,就只有那两位天骄跟这位魏大人是明明白白是帝王信用多年的。
可见其他权力之大。
但他不是在白马寺吗?
这么快就回来了?而且没去长安,来了关中城?她是绝没想过魏听钟是回了长安的,只是又赶到了关中城。赵成抿等人把他当救命稻草,主要针对言似卿指控,毕竞他们都知道一一当朝阁部不少人都出自谢文公书院。
听说魏听钟年少时也是探花郎,后来被前朝迫…成了残缺之人,辗转被当时还是大都督的帝王所救,从此效忠身边。如此一想,他应该会帮他们的。
这些人跪了一地。
魏听钟默认了此事,然后看向言似卿。
言似卿并不会失礼,不管对方是什么立场,什么来意,只要对方官职地位摆在那,她都不吝尊重这种规则。
于是正打算行礼,也看其怎么表态。
结果,魏听钟言语轻柔,一句平定喧闹。
“诸位学子遭遇可情可悯,但劳烦让本官咱家先完成帝王之令。”什么帝王之令?
他回头看向言似卿几人,目光主要在她身上。“言东家,世子殿下,请接旨。”
他怕是早就在了,从言公子,到言姑娘,再到现在的言东家。转换随意,也算顺从局势,尊重言似卿。
但,他拿出了圣旨后,就只剩下所有人尊重他的份了。当街宣读圣旨。
圣旨冗长,多有华丽宣辞,这是礼部定制,倒也没什么,但世人还是听到了其中内容主意。
其一,雪人沟案连通红炎案乃当年要塞案件延伸,从凶手为当年冤罪亲人复仇而来并案而查,真凶相继分明,红炎案乃大理寺潜藏内奸赵玉所为,利用…得雪人沟当年贪污主犯东陵侯等人,连同几位红焱案死者皆有牵扯其中,经贪污案证人携铁证上告大理寺与君主,确定案情真相,推翻旧案,稽查真凶,真凶祈王。
其二,雪人沟案凶者,罪名确立者,东陵侯等人一概撤官夺爵抄家主犯祈王,贬为庶民,其子女同处之,撤除宗…”其三,大理寺查案有功,机遇相关嘉奖,主功者言似卿,明察秋毫,才能绝佳,定朱雀使,女官三品,协同大理寺主此案后记文案之事,且代天子出席关中玉兰节,为雪人沟案枉死之人超度转生而祭礼。其四,雪人沟主证人齐无悔作证有功,兼隐忍多年,为人迫害,但依旧在边疆作战有功,嘉奖宣威将军官职,赐…
其五,宴王世子简超一品将军于诸案中功劳不俗,但边疆战事繁忙,外有敌动,调边疆主西部战事,择日启程。
宣完,魏听钟手握圣旨走到言似卿跟前,未等后者接旨,先偏头看了茫然无措的赵成抿等人一眼。
“现在陛下旨意已宣完,刚刚诸位学子诉求是什么来着?本官来记错的话,是因为一笔慈善资助。”
“所以,是谁给谁资助?”
“问题脉络是否为:给的那一方,但凡不给,不行。”“是否有法可依?”
“那此案应转交大理寺。”
简明扼要,鞭辟入里,他就不问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只问:谁给谁钱?不给是不是犯法?犯法了是不是要查?
他也不看如丧考她狼藉如狗的这几个学子,反从容看向言似卿,握着的圣旨卷轴还在,言似卿似乎没接。
她在犹豫什么?
魏听钟没问,但此人洞察人心太厉害,慢吞吞说:“那就是言东家要自己查自己了?”
“这案卷,你自己写?还是要交托给其他庸碌之辈,对你横加描绘。”是威胁吗?
不,他是在说事实一一不论多巨富,不论多才华斐然,没有权,就是让他人欺辱。
她太明亮,似珠宝,人若占不了便宜,是要毁之的。言似卿怎么可能不明白这道理,所以她很清楚这一封圣旨的异端不仅仅在于陛下不仅狠辣处置了自己曾经宠爱的亲子,甚至连同孙辈一概褫夺宗亲身份,还给予她权力地位。
明明在此之前,诸人都看得出她们母女处境凶险,帝王之心难测,倒是祈王被一直恩宽庇护着。
转头,祈王从天潢贵胄贬为庶人,她从一届商贾凭着案子功劳越为三品官,这在历朝历代都少见一一只因她是女子。但反之,蒋晦被调派出去了。
帝王知道,但帝王不允。
可帝王还是想见她。
一一因为接了圣旨,受了官职,甚至后面因以上提及的任务,此后述职,都得入宫面圣。
避无可避。
帝王这次没有硬来,想必是顾忌到蒋晦的脾气或者宴王那边的影响,竞是温和的、但又是不容拒绝的。
言似卿抬眸,对上魏听钟依旧温和善意的目光。“此事之后,玉兰节之后,安定民心,抚慰英灵,咱家可随言大人一并回宫述职,可好?”
“不过那会,世子殿下恐怕已经在边疆了。”言似卿:……”
蒋晦面无表情。
帝王有帝王的权位,生杀大权,尊卑与否,商贾还是官位,是生还是死,都在其一念之间。
而男女之事,婚姻之事,更是皮毛小事。
帝王不许,就是不许。
本来这也符合言似卿所求,她手本来已经伸出去了,可,瞧见边上蒋晦惨白如纸的脸色,他欲言又止,却在瞧见言似卿伸出的手指上顿了顿。最后,只是双手垂塌,咬唇退开一步,挠着他手背上的疤痕。像是小孩子一样找事转移注意力。
因为无措,无计可施。
她莫名,心里凉涩。
一一她竟不舍伤他。
怎能如此呢。
这是大忌。
她垂眸,手指曲起,最后轻轻一笑。
手指握住了圣旨。
“多谢陛下恩赐。”
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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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期似乎过了, 但因还在春时,偶尔会下一点润泽小雨,弄得天地潮湿,像是少女的眼睛一样总是忧愁而充满诗情画意。
云中城本就是富有文学典故与自然美韵之地, 文人骚客无数, 可能随便一家酒肆, 墙上都有大文豪的提笔,听说曾经有段时间还有一些富商来此买墙——对,就是买下一面墙壁,整个砌下搬运回起府邸,整个撞上。
堪称奇事。
可次数多了,又成了美名,诸多文豪大家都以自己为人“搬墙之艺”而自豪, 可以说无此遭遇的大名流都不好与同好相宣自己水平。
不过关中城自打开窍, 决意引名流前来发展古城,就直接叫停了这些特殊买卖, 不许随便交易, 也鼓励当地酒家多以文艺引骚客,造就“天下文流在此留”的美名。
是否留住这些文人骚客不知道, 近期长安贵人们倒是来了不少。
魏听钟本就非一般人,朝野上下忌惮, 更别提长安的权贵好多都来了关中城。
甚至昨天就来了。
虽然挨着很近, 半天就可来回,但这么多人赶着一段时间前来,那也忒奇怪了。
跟玉兰节有关吗?
但距离玉兰节也有好几日,一般长安那些贵人多为当天才来。
现在看来,就是嗅到了祈王兵败如山倒的气味, 赶着避开风波,来关中城躲事来了,正好理由也恰当。
谁知。
魏听钟这瘟神也来了,陛下又下了旨意要为雪人沟枉死的兵将祈福超度。
那就不能走了。
走了还不知传出去多难听。
家里有些在朝为官的立刻叫停亲眷再次跑路的准备,让他们安耽在关中城带着,直到此事停歇。
好在,祈王那边因为断臂,彻底绝了登顶之路,已无转圜,因此也没多少人有搏命之举。
否则真有什么门什么事变,真刀真枪干一场造反,那才让长安血流成河,最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世家贵族,比老百姓都危险得多。
所以,这些人盘算一二,觉得目前这局面也不赖。
但宴王府的声势再次强盛,直追当年鼎盛时期。
毕竟,目前看来诸多成年亲王都不成气候,小皇子们毕竟年少,最大的也才十三,那声望能力连世子殿下都远不如,拿出来一个赛一个寒碜,如何能跟宴王府比。
就算为帝国将来,阁部跟百官心里也更倾向宴王府。
固然,他们也不太喜欢宴王父子的强势,君强则臣弱,这是必然的,可总比上了窝囊废各种败国的好,那时候死臣子更多——古往今来,但凡摊上昏君的多为佞臣,其余臣子可没什么好下场,因为佞臣他容不下别人啊。
他们想当佞臣吗?
还真不想。
“前朝崩塌也才十数年,建国初载,现在这些臣子大多还是前朝遗臣,他们对于改朝之事已是讳莫如深,家族传承百年,史记如斯,全看新朝如何气象,以及他们是否择选正确,若是不正,难说将来。”
小老百姓传承,无非靠一口饭食进而生养,优劣看天意,没人图那子孙千秋万代。
三代而斩是常有的事,没人记得祖父母叫什么了,甚至连坟茔在哪都不晓得。
世家贪,图崛起,图传承,图祖孙荫蔽,香火不断。
若家国朝堂不好,再起纷争,就会有下一个“蒋氏”揭竿而起,而为师出有名,第一个开的名头就是清君侧或者复辟前朝。
那开刀的自然是他们这些曾经背主的老臣或者世家。
是以,言似卿都知道名望很重要,遑论这些动辄传承百年的世家。
关中城的最有名的丘泉幽谷,此地坐落一些阁楼院落,多为雅舍或温泉庄园,归属者当然为贵人。
廖氏是百年大族,僻静之处开辟一院楼,往茶室二楼阳台向外眺望,竹林茶山幽谷金磷湖等一览无遗。
廖家祖母也是没了下人,也只有孙女一个跟小儿子,才耐心跟他们说起前尘往事。
距离圣旨之事,已经过去五日了。
后天既是典礼。
小孙女疑惑:“可是,前朝昏君昏聩不堪,败坏朝纲,导致民不聊生,这是世人皆知的事,陛下乃明主,逐鹿天下,平定四方,自有泼天的功绩,如今也算朝野鼎盛,帝国战力丰沛,何必如此小心?”
廖家祖母叹气,不好明说。
那胡茬子都来不及修就带着外地土特产孝敬老母鸡的廖三摸摸自己膝下幼女的脑袋,“你个小糊涂虫,那昏君之后还有新帝。”
幼女迷茫,但廖三却被自己老母亲弹了脑袋。
“你才糊涂,她那会才多大,都没出生。”
额,也对哦。
廖氏老祖母叹气,“那昏君自然没的说,天下苦难多由于他。”
“但那新帝也不好说。”
也,不好说。
她说得很庞统,可以认为父子相肖。
也可以是跟父子不一样,但小孙女聪明,还是品出了点意味——依照那些前朝老臣的小心翼翼,貌似,当年的新帝不太坏?但还没坐稳江山,各地已经揭竿而起,反王许多,于是
若是当朝新帝无错,甚至清明刚正,有力挽江山之像,那当时逐鹿的各地枭雄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那确实不能细谈。
恐惹来灭顶之灾。
那小孙女为何不懂,如果当年新帝有望,那些老臣为何还是倒戈了呢?
其一肯定是因为当今陛下强大无匹,但肯定也有别的因素。
廖家祖母跟廖三对视一眼,迟疑了下,廖三给母亲敬茶,主动提及:“新帝良善仁德,但相比于他的皇后,还是弱势了一些。“
一切尽在不言中。
点到辄止。
小孙女懵懵懂懂,后恍然大悟,然后恹恹不说话了。
她再年幼,外界再忌讳,也还是知道谢后此人。
平常没人提起,也都刻意遗忘,但举凡大事,很多事情,总会牵扯到她。
包括一些政策,以及女官的由来。
也都是因为她。
当今陛下并未全盘推翻。
所以,是那些老臣接受不了帝后并临朝,但谢后比新帝更强势,为主导吗?
祖母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其想法,顿了顿,说:“世间女子,拔高出彩者,不容易的。”
这世道,终究是男人想要主导的天下,但凡有其他男人来抢都一个个跟炸毛的公鸡一样,何况是女子。
那些老臣只是不好言说内心的偏执,可真要让他们去指责当年谢后的错处,至今作为败者,也没有多少脏水可以泼的。
可见这些老臣内心之虚。
小孙女闷闷说:“就跟那位言东家一样不容易吗?”
廖三听到这个名讳,沉吟了下,“是在我们客栈的那位言公子吗?”
他复提起也才没过去多久的事。
言语中感慨万千。
“你们不在现场,不知其厉害。”
小孙女眼睛亮亮的,“那爹爹你也不在白马寺,也不知其更厉害。”
“她只用了一天!”
廖三:“驿站里,她用了一晚上!”
“哼!”小孙女想了下,又提及:“那你还不知道她在刘家村,一晚上都不到,刚到那地方,不到两个时辰就破案了。”
“”
那他们可都不在现场,现在也只是凭着在大理寺内做官的家人说的。
廖家成员当官的不少,但拔尖的不多,多为各部门中流砥柱,就是官权不大但很忙碌干实事的那种。
这样反而稳妥,廖家的家风也如此。
“听说,那位因为陛下圣旨,现在也在丘泉幽谷的听雨楼主事从案,大理寺也来人了。”
小孙女眼睛一亮,收拾了下衣裙,“可是金鳞湖中心那一块?那我找姐妹们去那边看看鱼跳磷光!我这就去。”
她跑了。
门一关,廖三低头,叹气:“祖母还是不好说当年这些老臣跟我们世家都没能站谢后那边,主要还是因为懂查到谢后想要削弱世家,让权于广众,设部司,相互督察。”
世家,当年的蒋氏属于世家,第一等,已然威胁皇族正统的那种,当年如日中天的谢氏亦在其中。
周姜在第二。
他们廖氏属于第三梯队。
他们都不理解同出豪族的谢后为何要削弱世家门阀,以让权于百姓选出的人才。
道理他们懂,但谁愿意割肉呢?
老祖母扶额叹气,“听说,谢后并非从小生在谢氏,而是流落在外,生长于市井,可能因此知民生艰难,若只是因此,也只能算是仁善知惠,偏偏她天生奇才,英勇果敢,想法与众不同,回归谢氏后,崛起光辉碾压众谢氏子,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甚至,连当年的婚姻,都是她自己特地选的——她就选了当时还只是不起眼皇子的七殿下。陪着他一路从潜邸杀上去,到成为太子,成为新帝,并称帝后。”
也是后来的邺帝谢后。
回头看,她确实野心勃勃,图谋大业,老臣们在这点上判断没错,但,判断如斯,如斯就有错吗?
事实证明她很多政策就是对的,新朝后几年也确实稳健很多,已见生机勃发之象,但,那时各地豪族已经因为昏君而撕破脸了,反王的不在少数,彼此都没有回头路。
蒋家如是。
即便当时谢后提出“清尘垢,扫纠葛,不正政策既往不咎”的政议。
没人信,也没人愿意信。
最主要的是各地藩王跟大都督们都清楚——他们就是豪族,就是霸占当地封疆之土而壮大的豪族,本来就威胁中阕,要么俯首削弱自身,要么博一线生机。
没得选。
何况他们都认为——新帝唯谢后第一,少帝王之气,而谢后其政策之心亦在削世家,重百家无阶选拔,让商农主权于民,鼓励民生,罢黜奴制。
那不许。
于是就有了不可逆的局面。
都是立场,没有对错。
只看成败。
没的说。
但提及这些过往,他们心里也有遗憾。
老祖母看向窗外,“近年看来,陛下对她的政策其实也是有些认同的,至少在削弱地方豪族这方面登了至尊之位,才知这是必然吧。”
廖家就是察觉到了这点,在这一朝火速改变气象,压着子弟扎根基层。
活总是要有人干的,废谁也废不了干活但没多少好处的牲口,最遭殃的往往是拔尖最吸收利益的那几个。
廖三:“但我很奇怪,陛下对言家的态度为何如此言似卿的特别除了她个人,也就是言家的灭门,若是冤案,查就是了,若是涉及宫内秘事,那就不查,或者直接下狠手。”
“但陛下跟宴王好像凭着言家的事在拉锯博弈什么的,让人看不明白。”
“如今祈王已败,陛下也没别的选择了吧,所以选择让了一步,对言东家也有了恩宠之意?”
老祖母摇摇头,不太确定,但过了一会,外面有人请示,让进来后,是个富态可掬的老嬷嬷。
其带来了一个消息。
帝王不来,但两大亲王,两位年少皇子与诸王府后嗣都来了。
玉兰节,他们也得出面。
“他们刚刚都派人去宴请那位言东家,但言东家没路面,魏大人一一回绝了。”
“他只说:朱雀使是陛下殿前亲使,陛下没召见他之前,无人能强召。”
“除非越过帝王。”
“吓得那些皇亲们都撤回了人马。”
老嬷嬷表情古怪,似乎想歪了。
廖三跟老祖母也被吓的不行。
不是吧。
是那意思吗?
不怪他们想歪,主要是陛下自打登基,元后故去,后宫虽有新妃,新子女,但很少见他留恋后宫。
蒋家人,大多生得冷酷薄情相。
尤以嫡长正统一脉最为肖似。
总不会连喜好也
老祖母头疼了。
希望不是,哎呦天呐。
“当年那昏君好像也曾看上当时已为儿媳的谢后没多久,昏君就暴毙驾崩了”
老祖母嘀嘀咕咕一句,廖三手抖了,茶水翻了一裤子。
——————
听雨楼。
魏听钟拒绝了一干皇亲,站在高处看着那些爪牙一个个垂头而去,他不在乎,但问了下属:“世子殿下那边如何?”
“似乎,在查边疆战事情报,验证敌情真假,跟王府也在联系,并无其他异动。”
下属认真汇报,但也问:“陛下已有旨意,难道世子会不去?”
魏听钟不置可否:“ 大将难免阵前亡,这个时候多敏感,也确实不好随便离开长安地界,而且战场情报乃第一要务,世子殿下若是随随便便就跑去,也不会有过往那些军功了。”
“去不去,取决于边疆局面是否需要。”
下属挠挠头,壮着胆子说:“不是取决于嗯那位?”
他小心看向左边那独立的燕尾悬铃楼。
二楼窗台挂着摇晃的小铃铛。
窗户开了半扇,里面有女仆跟大理寺门人来回,偶尔有翩跹人影在翻书架卷轴案档。
似在忙。
其实忙了很多天。
不问他事。
魏听钟缄默一二,后叹气。
“世子不会。”
若是蒋晦是这样的人。
那,他那天也就看不到对面的言似卿难以为人察觉的心软了。
就是因为挚情明朗的美丽少年郎难得,而重家国明大义的年少大将更稀罕。
她才会心软,才会犹豫。
又因为最后迅速放手,而愧疚。
可即便再愧疚,转头,她也一样能做正事,从不糊涂。
——————
“从不糊涂的人,看着别人为她一再犯糊涂。”
“她会不理解,不支持,但依旧会被触动。”
“只因她越冷静,才知道真在乎,才会不顾自身得失而犯不利于自己的糊涂。”
“你也是做过这种事的人,对吗?”
“言东家。”
了尘作为白马寺派来相助超度的主事人,跟忙完一茬的言似卿谈事,喝茶的开端,他说了这样一番话。
这本不该出自一个出家人口中。
言似卿抬眸看他。
目光隐晦而锐利。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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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尘此人, 得到高僧,如果说蒋晦在兵部是遨游瀚海的蛟龙,那了尘,在世间大多信佛者的眼里就近乎神之子, 光辉璀璨, 仁德善义。
这样的人, 被卷入案子的时候,大理寺都是比较谨慎的,因为万一错判,会惹来信徒极大的方式,堪称动乱。
而信仰,对于帝王家来说也是极重的一环,他们既不喜佛家夺取老百姓的信赖, 高于皇权之上, 又从古至今不能完美解释神权的虚无性,甚至, 很多时候, 皇族都得利用神权来加持自己的崇高性。
君命天授。
若无这种说法,就得靠玉玺, 靠正统传承,要么是十足的战乱拨乱反正师出有名, 否则得来的王位, 也会被新的革命所夺取。
蒋氏的开国帝王,当今天子,他如今也面临这样的问题。
建国十八载,边疆始终威胁,内部始终隐患。
从前朝到如今党争, 都从未平和稳健过。
所以白马寺跟皇族的亲密关系,并不止本朝。
前朝数百载,当今十数载,它都参与其中。
也是有它的说辞,定义了帝王的“逐鹿平乱,予百姓福祉”意义。
是以,了尘本就不会有事。
他也本就不是真凶。
言似卿调查时,大理寺很快就撇开了他的嫌疑。
现在,这人还被帝王委以重任,授以超度重责,开口却是男女之事,这让言似卿的神态从温和到锐利转换迅疾。
她不掩饰对此的排斥,以及疑惑。
“了尘大师也要过问红尘了吗?”
她没否认。
因为说中了事实,她不喜欢在这种事上诓骗于人,否认既然掩饰,掩饰是一种怯弱。
她不在乎他人看法,只在乎影响的结果——除非对方把这事告诉蒋晦。
那后果才很麻烦。
料想也不会,毕竟是出家人吧。
何况她也没承认。
言似卿心思斗转千回,了尘却笑得豁达,“东家做过万般生意,应当知道供需诉求,对两方都有莫大影响,我们出家人也是,你们不能在求神问佛时,把一堆凡尘苦恼都倒灌给我们,祈求解疑疏导,又希望我们对此一无所知。”
“那很难。”
“我们也是人啊。”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不寻常的和尚。
没有一个和尚是如他这样笑起来风情秀丽的。
言似卿:“我的意思是,您为何要跟我摊开说这些,我以为您是来说正事的。”
了尘:“因为,你们言家的功德碑,立在我白马寺。”
一句话,边上茶桌泡茶的小云猛然抬头,神色难掩错愕。
怎么可能?!
若是如此,没见夫人在白马寺的时候过问半句,人也从未去祭拜过。
这怎么会?
难道是在自己不知的时候?可他们在白马寺的所有时间基本都被案子占据,言似卿根本不得闲。
所以她不知?
小云自习一看,只瞧见言似卿原本搭着桌面的手指回拢,曲紧,骨节发白,指甲入了掌心。
唇瓣也抿了红痕。
神色隐忍而忧痛。
但须臾,却是粲然一笑。
“大师不问我为何如此薄情吗?连至亲往生碑都不去祭拜。”
了尘:“因为你知道,连功德碑都只有宴王敢立,那些曾被言家妙手回春的人,所有人,都对此缄默不敢言,不敢为。”
这话暴露了言似卿其实一直都关注长安事。
她知道自己母亲在哪,知道宴王的事,知道言家被其在白马寺立碑。
这些事,她都不会对蒋晦说,一开始两人的试探都是半真半假的。
有些事,她自己都是囫囵自欺的。
不然,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他们身外人都如此,你牵连其中,还得顾虑生还者,你的母亲,你的女儿,你没办法。”
“很辛苦啊,你这般。”
言似卿偏头,看向窗外。
“这世上,没几个人不辛苦的。”
“若是不辛苦,那大抵是前尘福报吧。”
“大师来,是所谓正事,是为了疏导我之内心苦闷?那您可能多虑了,我无苦,无需疏导。”
了尘喝茶,低低说:“主持曾告诉我,当年您的母亲跟言阕大人新婚燕尔,还未出长安历职时,相携来白马寺祈福求福。”
“不求富贵荣华,求子女福气,求安康,求夫妻情深与共。”
“他当时还说,言家世代救人无数,功德在身,所求定有所应。”
“结果”
“圣旨颁布于东家之前,我与魏大人入宫面圣,当时,陛下在看一幅画。”
言似卿没什么波动,不太在乎,直到了尘说:“画上的人,是你。”
言似卿脸色变了变。
小云也皱眉了。
茶壶在小炉子上烧开,水汽嗡嗡嗡,热意蔓延,灼人皮肤。
数个呼吸,言似卿开口。
“多谢提醒。”
了尘:“算是回报东家之前在白马寺帮我洗清罪名的恩情吧,出家人不欠人。”
“还有,言家所求,我佛未能庇护,白马寺上下倍感歉意。”
言似卿:“没有我,您也不会有事,白马寺跟您自有地位。”
“至于我言家的事既世代救人,也是世代每一位医者自己斟酌后的行为,不求未来神佛隐蔽,这没有因果关系。”
“也跟白马寺无关。”
了尘:“那不一样。”
他豁达,以此提醒来抹消彼此恩情,然后才说了超度的正事。
完事,了尘起身,行礼,翩然离去。
言似卿手指按了眉心,低声说:“这件事,不要跟你家殿下说。”
小云急切,“夫人”
言似卿垂眸,“如果边疆有战事,不容分心拖沓,若无战事,陛下却故意调走他,说明他留下,既会对抗君威。”
她抬头,看着小云。
“当今陛下当年逐鹿定鼎,乃是平定乱局,如今尚有隐患,需求正统稳定。”
“宴王府,能做什么?”
谋反吗?
子孙反父?
到哪都说不过去,也必死无疑。
她也不配。
所以到此为止。
——————
宫中。
如今消息外传,广为人知,成为帝王新宠,甚至被连续召见数次,也被委以重任的新任宣威将军“齐无悔”正被帝王问一句话。
“你觉得你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沈藏玉甚至不清楚帝王是在问自己哪一个身份,但他清楚对方知道一切。
没明说,就是默认,既默认,问的是哪个身份,他都得回答。
“聪明,冷静,从不肯犯错。”
顿了下,他也补充:“也从不为不值得的人上心。”
“不回头。”
他再鄙薄,也没有无耻到抹黑言似卿,因为确实无懈可击,回头看那他“亡故”的数年,她待沈家可查可检。
珩帝看了他一眼,对着宫中屹立山海的景色,手下毛笔作画从容。
“那你觉得她能守得住秘密吗?”
“能。”
“你觉得她有什么秘密?可曾提起她家的旧事?”
沈藏玉手心冒汗,垂首,吞咽了下,冷静回:“未曾,想来年少成孤,心中忌讳,不愿与人言。”
珩帝:“这世上,彼此藏着心事,各有打算的夫妻很多,也不奇怪。”
“那她可学会言家的接生医术,可擅此道?朕听说她当年生育艰难,险些哀亡,临阵自己操作,剪掉了脐带才母女平安,那她定然是懂的。”
沈藏心一怔,手指发麻,曲起,“臣下不了解。”
“应该是懂的。”
珩帝平和微笑:“那她倒是跟她祖父很像。”
“她祖父,予我当年挚子接生时,技艺亦是非凡,虽然后来吾儿夭折,但朕始终牵挂此事。”
“如果吾儿还活着。”
“他接生的,就是当今太子,没准也已是当今新帝。”
“齐爱卿,你可觉得惋惜?”
“虽然朕始终没找到吾儿被烧毁的尸骨。”
沈藏玉根本不值这些内情,顿时大汗淋漓,怦然跪下。
珩帝依旧微笑,依旧作画,最后一笔收尾,放下笔。
“去找她。”
“告诉她,要么帮朕找到吾儿。”
“要么,给朕一个满意的继承人。”
“路怎么走,她自己选。”
沈藏玉离开宫门时,神色已如常,启程前往关中城,但半道入了乡野一偏僻别院。
门开,门关。
他看向屋内人,眼神有点隐晦。
“离开你的封地,归来长安,本来应该在关中城,又出来与我会面,是有什么安排?”
“王爷。”
乡野自然,舒适从容。
里面的人正在围炉煮肉菜,笑呵呵吃着,比蒋晦也只大了十岁差不离,面相看着还很年轻。
可他还是个王爷。
祈王下去后,他距离那位置近了吗?
不知道,但他离火锅很近,吃喝的样子有点像普通人,一点也不摆架子,还招呼沈藏玉过去一起吃。
“你不知道,关中城现在不是魏听钟这样的老狐狸,就是蒋晦这种煞星,要么就是心眼子贼多的皇家亲嗣,我这人没什么心眼,跟人吃饭总得吊着心肝,吃也吃不舒坦,出来打点野,不然能瘦个十个,不宜见天颜。”
沈藏玉过去,行礼,后客气道:“陛下不去关中城。”
“去不去是天子之意,有颜面见天子是我等应当的。”
“不过本王看你连仆役都不带,如此谨慎,总不会是因为得了密信要先来见本王吧。”
“是有什么事吗?”
对方看似温和憨厚,实则不经意间,探人幽密。
沈藏玉知道对方在皇宫有人。
知道自己跟珩帝近些日子经常接触
“陛下提及言家的案子,对言似卿跟宴王父子多有不满,但似乎又想知道某个秘密,所以让我去关中城探究一二。”
王爷笑,吃着菜,“跟你媳妇有关啊,她知道什么秘密?本王算算,她年纪比本王都小,当年不论什么事也跟她不相干,开国以后,什么事,本王也能查到,那就是跟她祖父有关。”
“太医院掌院,能知道的无非是那几类秘密,要么跟谁的死有关,要么跟谁的生有关。”
“让本王猜一猜是本王的某个弟弟吗?”
蒋家果然没有几个蠢人。
沈藏玉从不敢轻视这些主子们,低头道:“陛下没说,只让我观察言似卿与宴王父子的接触,可能陛下怀疑是宴王父子干的。”
他撒谎了,但符合逻辑。
只因他想促进这位王爷跟宴王父子的厮杀。
他,想让宴王府落败。
死无全尸。
这位王爷皱眉,继续吃菜,也顾自思考,“那就是本王的这位可怜弟弟死了,陛下怀疑是我的大哥哥或者元后干的。”
“却没有证据。”
“你说,这证据如果有了,岂不是一步到位?就说大哥哥突然赶上言家的灭门了,还非要沾染一位有夫之妇,口味这么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蒋家人就好这一口呢,是吧。”
他瞧着沈藏玉意有所指。
沈藏玉面无表情。
这位王爷也希望他跟蒋晦相杀。
各有心思,但目的其实一致。
但沈藏玉不愿意做出头鸟,他说:“那是沈藏玉需要介意的事,无关我齐无悔任何事。”
“但王爷您应该知道,陛下心思细密,看着对我如今宠信,就怕他猜疑我背后有人,甚至怀疑是其他王爷,真正紧要的事,也不会告知于我,真告知了,您不怕是下套吗?”
“且以我观察:陛下有心针对言家调查,若是真对宴王府有恶感,也不必特地调开世子。”
“总觉得陛下对宴王府还是很看重的。”
沈藏玉反其道而行。
却也正中点子上——这是一些阁部老臣私下的看法。
王爷表情微顿,筷子夹菜的动作终于停了停。
不管怎么争斗,君心既是胜负。
除非宴王父子皆死或残,不然最后到底谁赢谁输都不知道。
“你说得,很有道理。”
“确实不能存在侥幸心理,有些事还是得主动一些,不然哪有本王那位眼高遇顶的二哥哥如今这下场,咱们在白马寺的那般谋划也算是成功了,可惜没能套住他们父子,现在,依旧得费心。”
沈藏玉:“全看王爷吩咐。”
“既然父王还恩宠本王大侄子,那就让他回不去边疆,继续为了一个女人犯糊涂。”
“人已经安排好了,她得罪的人可不少,不过越肮脏的东西,得手后牵连的人越少。”
“按照蒋晦现在的糊涂程度,一旦她遇到点什么事,他都会冒头,违逆君心。”
沈藏玉:“杀她?是用那个刘广志吗?”
王爷:“怎么,舍不得?”
沈藏玉:“殿前朱雀使,陛下没动手,谁能动?君心也包括君威。”
那确实,祈王可以处置,但不能是宴王父子处置。
陛下的手段变化莫测,但始终是围绕他自己的,他人不能僭越。
王爷:“放心,那我还真不敢。”
“这个女人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也不能真便宜了别的男人既然一开始她就是你的,那你不如再收纳一下。”
王爷用筷子夹了肉到他碗里。
沈藏玉皱眉,盯着王爷。
王爷笑:“不然,那本王就笑纳了。”
蒋晦怜香惜玉,他人未必。
再有才华才能,也终究只是个女人。
沈藏玉眯起眼,后连碗一起挪过去。
“王爷想要的,不论钱还是人,还能有得不到的?”
“终究都是您的。”
他选了最完美的答案。
“而且,还可以加一手,另有更合适的人能加重这次谋杀。”
“刘广志毕竟是个废物,只能摆在明面上引人注意。”
王爷挑眉,微笑。
“也许你的建议跟那一位一样。”
“都更看重另一颗棋子。”
“那就双管齐下。”
——————
相比诸大事,刘家村的也只是小案子,一点水花都不曾起,无人在意陈月的死,只听案情消息,感慨言似卿的厉害而已。
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三日前,刘广志就被放出了,陈絮自然动了点手段。
有人看到他在街上讨饭,被殴打,被人辱骂有病——也果不其然,他在更糟糕的处境里,不休检点,更不会照顾自己,生来就是被他人放血供养的废物,哪里能应对这样的局面,走投无路时,听说还去樊香楼求助,可笑至极,自然被人对付了
昏暗的后巷,鼻青脸肿的刘广志表情狰狞,“我可是吃了你们樊香楼的茶才上的瘾,此后得一直去,这才染的病,你们不给我钱,我就去大理寺告你们否则”
刀突然抵着他的咽喉,正要割喉灭口。
突然。
黑暗中有人叫停,不知道来了什么人,刘广志看不真切,只是吓坏了。
但听到对方用冰冷的语气说。
“真傻,你如今这般局面,不都是因为那个查案的言似卿吗?”
“你找谁要钱都不如找她要命。”
“现在,她可是风光得很啊,就快成世子妃了,你知道什么叫世子妃吗?宴王世子,宴王若是成了皇帝,她将来就是太子妃,也是未来皇后,她一句话,可以让你生不如死。”
“你不去关中城找她?”
“不过,钱也是会给的,当做你的路费吧。”
地上如烂狗一样趴伏着的刘广志被钱袋子砸中了脑袋,人散去,他抬起头,迅速查看袋子里的银锭跟药丸,眼里满是欢喜,但想到了刘家村的经历,想到言似卿对陈絮说过的话,他面目狰狞。
没错,他这一切,都是她害的。
凭什么这些贱人能赚大钱,还当皇后?
她做梦!
她就该跟自己一样染上这种脏病他要她生不如死!
当夜,狼狈如乞丐一般的人就叫了牛车连夜出了城门赶去关中城。
本来两城就很近,官道直行通达,连夜疾奔,凌晨时抵达。
近期玉兰节将至,因为赶来的人多,城门关闭的时间拖延,只是加强了巡防抽检,守城的官兵看了他一眼,放行了。
——————
关中城有两件大事,其一是即将到来的玉兰节,贵人云集,相关官员到场,礼部跟刑部,兵部都有人前来,大理寺更是主事一方。
言似卿在跟了尘谈事之后就完成了工作,把案卷整理结果都交托了赶到关中城的简无良。
简无良风尘仆仆,手里却拎着东西。
言似卿本不在意,等人走了才知道东西忘记拿走,她提醒李鱼给人带回去,李鱼却说是简大人从长安带来的,很多人都有,算是褒奖陈月案的。
李鱼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看了下言似卿,故作自然,“我也有一食盒呢。”
她看得出言似卿是很懂生活的人,平常吃喝住行都很讲究,这食盒也是心意。
人人都有的心意。
言似卿眸光定定,扫过李鱼面上不自然,终究没说什么,“替我谢过简大人。”
简无良得知的时候,来不及高兴,就有雀观楼的人送来牌子。
上等包厢,随食免费。
简无良默了下,笑着收下牌子,对管事的也很客气,下属有点眼馋,问什么时候去吃。
简无良白他一眼,“老子死都不去。”
他不是负气,就是觉得她太掰扯干净了,他有点不愿意。
当朋友往来也不行吗?
下属也算知心,想了下,说:“明日祭典,今日是不是还得会面商谈,免得明日有所差池,不如我们现在就去邀约言东家聚餐,一方面谈事?还有春闱昨日也出结果了,不是可以告诉言东家吗?她最近都在外面,刚好不在长安,应该还不知道呢。”
“而且前段时间也有几宗青壮年人口失踪案,虽然都是普通的平头老百姓,可也蛮奇怪的,我们好求教一下夫人。”
简无良挑眉,摸着这令牌,提步而走。
却不想在金磷湖听雨楼这边撞见另一波上门的人。
这次,这波人没被魏听钟拦住,因为对方找言似卿是有合理事务的,而言似卿没有拒绝。
是谢文公书院的人,作陪的还有谢家两姐弟。
谢容笑得腼腆,“我们前几日也来了关中城,碍于夫人您事忙,所以未能上门拜访,如今恰逢书院的事,就一并来了。”
他说什么不重要,这是个没啥话语权的,什么事都容不得他做主,书院的山长温怀之还是看向了得意门生谢眷书。
他身份呢虽高,但眼前人已不止是商贾了。
非比寻常,所以光是书院出人还不够。
谢眷书暗暗腹诽这些老先生还不知自己跟言似卿中间隔着什么矛盾,还嘱托到自己身上,若非谢家底子摆在那,自己推脱不得,还真不想接着必然不成功的差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代为致歉。
“赵成抿等人不知礼数,有所私心,冒犯了夫人,已按照书院规矩逐出门下,也做了公告说明,包括雀观楼之事,错在这些学生,也都一一惩戒了,绝无徇私。”
“至于资助一事,本就是言东家您慈心善举,不论给不给都是您的自由,只是书院这方还想努力一二,修复彼此关系,共同培养有才之士造益家国,这才委托我们谢家人出面。”
“当然,在下也是托大,不敢说薄面,只能代为表态中转,希言东家您再考虑一二。”
“但不论资助与否,未来都可往来,不必伤和气。”
书院的人看了看谢眷书,再看向言似卿。
后面的小云都暗想:这事能成才怪,这些读书人是真不知消息啊,不知道这两人中间隔着自家世子殿下嘛?
气氛安静一二。
很突兀,言似卿在谢眷书说完这些后,就回:“可以继续资助。”
“若是不能,那嗯?”谢眷书发愣,谢容也呆了呆。
这,成了?
书院的人欢喜之余也疑惑。
这么好说话?这就成了?
言似卿:“不是惩戒了吗?既然惩戒了,肃清了风气,就可以了。”
“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谢容嘴巴没把门,“我以为你很生气,没这么容易答应呢,而且跟我们家也”
谢眷书掐了他大腿。
谢容扭曲面颊,说不出话来。
言似卿当没看到,只轻缓道:“是生气的,但不值得我一直生气。”
“除非它一而再。”
温怀之当即道:“不会,若真有这类人,我书院无需东家你生气惩戒,自行广告天下其书生之不堪,当为我书院教育之过,本人自写请罪书。”
那也不必,言似卿笑了笑,这事就这么过了,她不再追究,也打算继续给钱。
本来她就没打算借这种事拿什么好处,给不给都是习惯。
这次轮到谢眷书缄默不能语了,直到温怀之投桃报李,邀约言似卿踏青,参加玉兰节前的郊外野趣,赶上春闱放榜,也会有登榜的状元等前来聚餐,吃吃喝喝凑诗歌,弹琴弄墨阅山水,好不自在。
言似卿婉拒了,“事态已平,陛下嘱咐之事已完成大半,但还有别的首尾,怕有事端,就不外出了。”
谢眷书:“金磷湖南侧有座鲤鱼斋,乃为当年战乱时,我谢氏转移古籍藏典珍藏,为此特设斋院,言东家感兴趣么?”
言似卿是惊讶的,饶有意趣瞧她。
“谢姑娘怎知我感兴趣?”
她承认了,承认自己感兴趣,但好奇眼前人怎么知道。
谢容:“这有啥奇怪的,东家您聪明绝顶,查案之能超凡,若非博学广识,光是思维敏锐也不足以破案啊。”
是这个道理。
但谢眷书显然不是这个意思。
她对上言似卿清透的目光,手指蜷缩起,嘴巴微张,迟疑了下,还是说:“以前对您十分好奇,查过不少您的事,知道您自年少起就跟着徐县令到处查案,但凡去一处,也总爱去当地私塾一些正统书籍,教授之才学,对您不是难事,但奇闻轶事古籍,您尤为感兴趣。”
“抱歉,非得应允调查言东家,是我之过。”
她一口一个尊称,倒是把言似卿弄不习惯了。
“谢姑娘客气,我也查过你们,也知你们大概喜好,这没什么。”
“”
气氛一时古怪,谢容却发现自己姐姐脸色有点红,似乎是羞愧的。
奇怪了,装的?
姐姐果然厉害。
温怀之咳嗽了下,再次邀约。
言似卿收回落在谢眷书身上的目光,应下了。
也没有打扮的意思,直接就去了。
但外面的守卫是魏听钟的,报备一声就是了。
言似卿看了这些守卫一眼,告知详情。
“魏大人此时不在听雨楼,也在外面。”
“言大人需要携带护卫吗?”
“不用。”
谢容看她走在前面,跟温怀之聊资助的细节,他吊在后面,小声问谢眷书,“姐,我看你盛装打扮,今日为不落下风,还以为你要与之一斗,结果我看着怎么觉得你是来求和的?”
谢眷书对他的想法反应冷淡,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事实上她也摸不清自己的心思,但她确实——不想与之为敌。
而且这人跟蒋晦的事已经不需要谢家做什么了,人人也都看得出言似卿的态度,那,就没必要了。
跟这种人为敌也很可怕。
谢眷书抹了下微热的耳朵,垂眸静默。
他们走了,有一座青岩院远远观望了他们的踪迹,若钊直接汇报蒋晦,后者正在看军情邸报,但手下人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
听到汇报,得知言似卿出门,他缄默了下,道:“名不正言不顺,多做多错,也只会给人家添麻烦而已,就不必去了。”
“你们去看下热闹就行。”
“本世子,不会去。”
———
鲤鱼斋人不少。
其实谢眷书还是谦虚了,鲤鱼斋不止是当年谢氏转移底蕴的地方,也是这些年关中城发展起来的主要原因——它引来了最早一批文人。
也是因为现在的谢氏家主在这几年广开门庭,开放这些古籍,才有更多源源不断的大家书豪来此,甚至还有外域番邦的贵族前来求学阅览。
温怀之是第一书院的山长,认识他的人不少,一行人都不愿意闹大影响,于是走得后面,自有书斋的门人管事认得本家人,开了门让进去。
言似卿确实对这些古籍感兴趣,一入偌大的书斋,看着几乎无尽的书海,顿了顿,后轻轻一叹。
“盛世之象。”
温怀之对此也认同。
不管如何乱世,如何改朝换代,最不该毁灭的就是这些历史珍藏了。
他们是人世千秋的结晶,是唯一的记录。
本来言似卿要就此看书,却在抽书翻看时,闻到一股浓烈的气味,皱眉时,后退一步。
但眼前人露出面来,朝她诡异笑了笑,并且踱步走来。
“久闻不如一见啊,言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