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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爽叒一次被赐婚了。
长安百姓都麻了, 但这一次又跟之前不太一样。
不少人私下反而待见这次婚约。
为何呢?
人人都对突然冒出来的英王保持疑惑,哪怕从前名扬天下的了尘大师得无数人敬重,哪怕是翻身为皇子,大多数人也只是猎奇跟疑惑, 可自古话本传奇无数, 帝王寻子也非无前例, 可能大多数人只是好奇这位流落民间的王爷生母是谁。
既是子,光有父怎么可以,那母呢?
老百姓想不透背后许多政治阴谋或者大局谋划,只有最平凡的好奇心——父母人伦,天理昭彰,这个不明白,他们骨子里就没法认可这个“子”的合理性。
礼部捂嘴, 宗室囫囵, 反而是老百姓最在乎此事。
可恰恰是这一点,帝王未有明确的态度, 只简单传出是神秘女子, 是相助帝王逐鹿的某女子。
就连细作一词,都语焉不详。
这对于皇族血脉是大忌讳。
平凡老百姓家关于后嗣还讲究个子丑寅卯呢, 所以内心深处,长安老百姓对这位英王是存疑的, 甚至还不如了尘的身份来得光鲜坦荡。
既如此, 他们对这场突兀的婚事就是不太乐意接受——遑论了尘以前还是和尚。
这
合适吗?
既对不住出家人的清心寡欲,又对不住帝王之子的权威高贵。
太随便了。
说白了,就是德不配位了。
而反过来当蒋晦带着敌国首领的诸多脑袋入长安城。
一面倒。
尤其是雪人沟牵连了无数人的家国情怀。
未有悬疑,帝王笑,百姓欢呼。
蒋晦, 他要什么,求什么,没有不允的。
他配得。
什么不合适,什么不该,都成了过眼云烟。
至于言似卿同不同意蒋晦已经单方面不君子了。
旁人就管不着了。
没人能联系上言似卿,除了她自己的生意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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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几日,王府果然封锁了。
言似卿没再见过蒋晦。
他做到了强制跟“不让她选”。
但小云很震惊蒋晦真的一次都没见过言似卿。
对此,她有些埋怨跟诟病,立场完全偏向言似卿这边,她认为这太无情了。
怎么能这么对待言姑娘?
他不怕她生气吗?
本身被强迫成婚已是很不该了
言似卿看出这姑娘的立场歪了。
貌似,你是宴王府的人啊姑娘,你的正经东家是世子殿下呢。
言似卿对此哭笑不得,在处理完跟下属的一些生意事务后,顾自整理笔墨,一边瞧着已经黑了大半天的小云脸色。
“生气什么?”
小云以为自己装得很好,闻言尴尬,还是没忍住,“殿下不应该。”
言似卿:“谈不上。”
嗯?
小云惊讶,“您不生气吗?”
言似卿默了下,道:“没有生气,只是有迷惘跟疑惑。”
迷茫跟疑惑,这本该是类似的意思,不至于兼并使用。
只能说明言似卿对蒋晦这番行径是震惊大于猜疑。
她不理解,且很意外蒋晦对她的偏执。
“他让我很迷茫。”
“总猜不准。”
“这很奇怪。”
一次次,让她好奇,又惊奇。
原来还有这样的男人。
她无法定义他了。
言似卿在今日此刻表达了她对蒋晦的惊奇,可才说完,窗外有了动静,管家来报。
礼部来下聘了。
圣旨,婚书,聘礼,赶着来。
动静很大。
可她在灯下黑,并不知道外面的震动,更不知这么急切的礼数不仅周全还超越“数目”的聘礼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必须早有准备。
很早,很尽心的准备。
她不知,天下人皆知。
除了言似卿不许出王府,杜绝她“逃跑”的可能性,别的礼数一应俱全。
徐君容坐了主位。
这没什么,本身就没办法改变的结果,俩母女都对此“算了,就这样,也不能怎么样啊。”咸鱼姿态,就这么走完仪式。
甚至宴王府上的女眷都对此上心,仿佛自己出嫁一般。
不对,是娶媳妇一般。
言似卿没出面,但她看到了婚书之外的别的
徐家,狭城的周氏。
那边全部走全了礼节,也有相应的礼节回应,信件字帖也都有。
甚至也有昭昭的狗爬字。
言似卿看到这歪歪扭扭的签字时,表情微变。
再下面就是她那些前往狭城的下属密信,以及来自蒋晦下属的密信。
两封密信内容大差不差。
了尘的人已被解决。
小主人已经被接到,危机解除,但出不了狭城。
就是两波人马其实差不多时间赶到狭城,因为目的一致,也算一并铲除了了尘那边的人,但拿下共同敌人后蒋晦那边的人翻脸无情,不让她的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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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殿下的军队以布防狭城边防为由,控制了狭城交运。
密信最后有话。
——既然这么信不过我,当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坏人,那,我总不能白担这恶名。
——如果你真要给孩子找个爹,我这个爹起码比其他男人强得多。
——有我在,没人能伤害我们的孩子。
——但你如果非信不过,要把孩子送去别的男人那,是大理寺,还是金吾卫,还是某个臭和尚那?还是西域之地?你说,我一定安排好。
言似卿是真没想到,自己的孩子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爹爹。
真爹一字不提,假爹遍地都是。
甚至她跟简无良这些人自己都没提这事,他上赶着一个个猜疑栽赃了。
一股子冲天的怨气。
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而且这人还钓鱼一般故意气她。
心眼小的很。
言似卿不动声色折叠信件,随意放进匣子里,看向来送信的将领。
这将领五大三粗的,也是蒋晦在军中的心腹之一。
他本该安排若钊这些熟人,但他没有。
对她敞开了他的根基,他的野心,他的权力。
这是双方心知肚明的事,所以这个将领虽粗犷,但尽显恭敬忠诚,姿态间已经把她摆在了上位。
言似卿多聪颖,知道蒋晦这人不缺心术,想欺负她,但又不让别人欺负她。
坏,又没坏到根上。
她抽出宣旨,随手拿了笔墨,写了字,折叠。
让这位将军交给蒋晦。
一句话都没有。
将军领命,出了小楼,走不了几步路,拐过看似隔离其实也就是隔着一片小竹林,就到了对面的阁楼。
是,几天不见她的坏人
就在对面阁楼里住着。
竹林清幽,阁楼淡雅。
蒋晦在一片药味中穿着常服,外袍都没有,打开了纸张,看到了上面一行字。
——不必,多谢,既然殿下有气,对身体不利,那就不叨扰了。
她!!!
蒋晦连哼了好几声,来回踱步,越来越生气,最后让将领把信送回去。
将领还以为自家大人写了啥玩意儿,一看。
就一个字。
将领:“”
小云这边还没把茶壶的炭火生好呢,就看见刚出门的将军又回来了。
啊不是?
“将军找不到路了?迷路了?“
不至于啊,行军打仗的将领啊,是个路痴不成?
将领尴尬,支支吾吾递回那张信纸。
小云:“”
言似卿也无语了,打开看了一眼。
上面就一个字。
——哼!
她再看这将军,自己都觉得尴尬,迟疑了下,叠了信纸。
“将军事忙,今日辛苦了。”
就是不回信了,她都怕劳累这位将军来回跑怪丢人的。
蒋晦他不要脸。
将军忍着笑,但还是冽了大嘴,“诺,王妃殿下。”
不等言似卿纠正他,这人飞快跑了。
言似卿扶额,目光飘过窗外,对那遮遮掩掩的竹林轻描淡写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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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钊已经因为偷笑被蒋晦罚午饭吃干馍,不许配菜。
他苦着脸,但还是没忍住笑,“殿下,您何不去见见王妃呢。”
今日下聘,还没成婚呢,这边人上上下下就没忍住改口了。
主要殿下他听着高兴啊。
急不可耐。
蒋晦瞥他,满不在乎说:“本世子难道就不能有脾气吗?”
“还在生气。”
若钊:“王妃她也不容易,其实”
蒋晦:“我知道。”
“但刁蛮无理的人才能抓住优势。”
“你不知道”
他看向竹林,似乎透过竹林看到了言似卿的无奈。
“对于她这般,或者如我皇爷爷他们那般思维极端缜密且富有心术的人来说,就不能讲道理。”
“因为道理都在他们那边。”
“就算没有道理,他们也能创造道理。”
“让人不能招架,只会无限反思自己,力图当一个君子。”
“但君子之所以是君子,就是得在取舍中不断舍。”
“自古君子就没什么好下场。”
“我不要。”
他一想到失去她,或者让别人以他都看不上的手段得到她。
会疯。
本来自他去雁城开始,他就不是个好人。
所以,现在依旧不是。
而她恰好被他抓住了一个破绽。
他就得使劲作。
若钊似懂非懂,但还是疑惑,“那您早就忍不住了,为何不肯见她呢?”
这都能忍住?
忍得住就不会住在这,日日偷看她了,又不愿意过去见面。
现在也基本名正言顺了。
何必呢?
蒋晦沉默。
后喝了药。
一口闷,带着一点闷气跟疲惫。
“怕她说她不愿。”
“怕她生气。”
“怕自己不够狠。”
“会放她走。”
他知道,只要她红一红眼,说一句话。
他就得一败涂地。
了尘的急在于定下那一纸婚约,让她脱不开身份。
他也一样。
实在下作。
可他坚持。
不然,他父王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
入夜。
小楼清净,凉风习习,似乎近期尘埃落定的局面让各方人等都能睡一个好觉了。
小云他们日夜都是松伐的,喜气洋洋。
哪怕不确定言似卿内心所想,顾忌一二,表面上都压着,可言似卿还是品出味来,她对此不予置评,日常处事,在徐君容面前都不露声色。
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像是幽深的清潭。
春时照花色,秋时承秋落。
冬来夏往。
随四季而尽风月
这样的人,让人越发难捉摸。
偶尔路过对面竹林阁楼的小云反而瞧见了自家殿下的坐立不安。
这样似乎也很好。
定者无失,不定者沉沦。
——————
入夜。
外面有细微声响,似有闯入者闷哼,但很快寂静无声。
林中。
暗者擦刀。
若钊看向提剑的蒋晦。
“殿下,我们能处理,您不必动手。”
“无聊而已。”
蒋晦斜瞥这些日子不断刺探的死士,眼底很冷,他知道这些人背后什么人都有。
但主要是了尘或者某位该死不死的狗男人不甘心的结果。
或者还想过让他们彻底杀死言似卿,也好过让她跟自己成婚呢。
呵。
“不需要活口拷问。”
“是不是也不重要。”
“目的也不重要。”
“一概处死。”
蒋晦目光冷然,迟疑了一会,还是去了那小楼。
武功高,去了跟没去一样,平常人根本察觉不到。
查看了阁楼一些容易藏人的地方。
榻上侧卧的人着薄薄的夏眠被,下面睡衣单薄贴身,轮廓隐隐,青丝绸缎如另一层衣被。
本安眠的人睁开眼,看到窗外有一高大的剪影。
她静静看着。
那人也静静站着。
武功高的人,隔着老远也能听声辨位,他能听到屋内人的呼吸,并非沉眠。
她醒着。
他们都是清醒的,隔着门窗,隔着明月。
仿佛对视,又仿佛等待。
过了一会,对方转身掠走。
言似卿抵着枕头,低垂眉眼,纤细葱白的手指拉扯了下滑到小腹的被单,昏沉中继续睡去。
————
夏时,五月十五,良辰吉日。
成婚。
从宴王府出,再入宴王府。
两家成一家,一家似两家。
奇奇怪怪,可又顺理成章。
本来,不出王府,过了礼数就好了,免得节外生枝。
他们心知肚明背后可能有“鬼”设计,有破坏婚礼的风险。
若为万全,不出,不游街,不走那行礼数才好。
可还是成全了礼数,只因蒋晦想要人尽皆知,他想要这场婚礼无可挑剔。
于是他又求了下珩帝。
听说被珩帝骂了,但珩帝也应允了,于是当日金吾卫跟禁军两队护送,弓箭队一路相随,浩浩荡荡。
可这礼节逾了礼制的,太隆重了,太子大婚也不过如此了。
不合适吧?
有个别官员不知是否被撺掇,还是弹劾了下。
于是,珩帝给蒋晦封王了。
军功封王。
也给了新王府,不过蒋晦敬重父亲,也念及自己王母,更不愿意让徐君容麻烦,于是在宴王府般。
但这样一来就不算逾礼了。
朝堂之上哑口无言,不少官员都品出味来——当前,陛下似乎不愿意再动干戈了。
之前隐晦的父子之争又沉没水底了。
满街热闹,英姿勃发的新郎官骑马过长安,春风得意,时不时回头看婚车,眉眼带笑,也朝欢腾的老百姓笑,偶尔拉扯身上的礼节物件,生怕歪了,不礼貌,又丢了什么,不体面。
频繁回头看,生怕弄丢了婚车里的未来妻子。
那一刻,哪里是天潢贵胄,哪里是傲视朝代首屈一指的功臣名将,分明是每一户老百姓家里的傻儿子。
急切,高兴,冒冒失失,毛孩子一样。
可人人都看得出他得意,高兴,手背上还有打仗时留下的伤口纱布呢,就差叉腰翘手宣告天下他成婚了,有心爱妻子了。
任谁看到这样的人,都会忘记阶级之差,只有平凡人的宽容与热意。
谁不高兴呢?
人群中,隐在背后的了尘跟沈藏玉并不在一处,他们得观礼,似乎在帝王命令下,人人都接受了。
他们都端着最体面的脸见证了这一切。
无人可抗拒这一场浩大的婚事。
了尘一直在笑,似乎并不在乎,礼数周全。
沈藏玉有点恍惚,却也在办酒席的宴王府前厅看到无数人欢声笑语,有人喊了他一声齐将军。
他猛然惊醒。
是了,他现在是齐无悔。
世上无多少人知道他是谁,无人知道他跟这世子妃的过往。
他们没有关系。
没有任何欢喜。
沈藏玉挤出笑脸,回应了对方官员的热切,转过脸,面无表情。
越过同样表情复杂的简无良,也越过作为护送将领的周厉。
他们都看到了夫妻对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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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处。
珩帝站在高塔平台上,俯视着这一场长龙红妆,神色复杂,最后也只是一笑。
身边,魏听钟用了许多年都想不懂珩帝的一笑,哪怕他见证了最后的变故跟结果,知道了所有真相,依旧不能理解。
但后来,他还是理解了。
天家夫妻,俗事夫妻。
少年时,鸳鸯共情,岁月如梭,画皮与共。
各有不同,又似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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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言似卿的体验,这一日的喧闹,沸腾,隆重,其实多为见证者的体会。
因礼节,因其他,新娘子对此的感悟多为疲惫,或是不能见的喧闹。
她也不是第一次成婚了,竟有些恍惚,偶尔也难免想起少时那场婚事。
很累,不安,甚至后悔。
她反思过,可能那时就因为固有的敏锐,隐隐觉得沈藏玉并非良配,也对两人的将来有过忧虑。
只是,那时安稳跟平凡日子对她的吸引太大。
她潜意识里想要隐藏内在,藏在芸芸之中。
就这么埋没在平凡之中。
结果事与愿违。
虽是阶别相差甚远,门庭天地之别,甚至那时的她跟现在的她也是天差地别。
可依旧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
人生,仿佛大不一样,但对那场婚事,她回头再看,多为唏嘘,多为反思。
现在这一门婚事,才开始,说反思太早了,更多的是奇怪。
她奇怪自己的境遇,恍惚自己的经历。
更震惊自己竟然默许了它的成立。
哪怕入了洞房,屏退了一干人,红盖头也被她自己取下了。
她看到满屋的喜庆,眉眼亦有疑惑。
小云看出了她的疑惑。
“王妃是担心吗?”
言似卿回神,撑着下巴道:“还是惊讶,我有说过我不喜欢闹洞房这样的喧闹吗?”
她的手指摸过脸上近乎没有的妆容,跟寻常没什么两样。
连这一层也是省了的。
上门主事的廖家老祖母当时抚摸过她的脸颊,低声过一句。
这
样也很好。
是吗?
言似卿知道确实如此。
她不喜欢“配合且成全他人唯独不利于自己”的礼节。
事实看来,其他女子也不喜欢。
不论老少。
小云:“很久以前,您偶尔说过觉得有些礼节过于繁琐,其实对于新娘来说很累,那时是说别人的婚事。”
“前些日子负责操办婚事的礼官来问过您,是否要隆重但简单,少折腾您,您当时说了可以适当删减。”
她忙,对婚事没有亲自过问,本身皇族婚事也有不知道多少人负责,当事人只要人到场即可。
言似卿就没费心过,她甚至没仔细管其中细节。
所以一路下来,才察觉环节少了一些。
确实隆重又简单。
体跟面都有了。
好像是说过,但那是寻常日子中的闲谈。
看来是小云或者若钊这些人记下了。
也可能蒋晦记下了,那时他也在场?
蒋晦知道她不喜欢,也愿意配合,但还是让礼官问了她真正的意见,确定了才这般操作。
对此,言似卿不清楚,她记忆再好,也不会把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记在心上。
那时也没想过自己也还会有一场婚事。
她坐在榻上,靠着软垫,瞥过自己先取下的红盖头,再看小云自顾自准备的热乎吃食。
小云又问她是不是紧张。
小云是小姑娘,这种询问可能有其他意思,他们这些小孩,可能比她更紧张。
言似卿觉得好笑,想了想,说:“可能你家殿下不乐意听,本身这话也不合时宜,但我确实非第一次成婚,心境大不一样,不似小女生那般青涩不安。”
“不用担心我。”
她说这话时真心实意,并不觉得这种婚姻中的男女之事有太大避讳之处。
也没太留意小云的反应,毕竟红烛光下,看不清脸面,而后她也顾自吃了点。
小云愣了下,红着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时间很长,言似卿也不是耐不住寂寞,可无聊时,翻看了小云拿出来解闷的礼单。
她愣了一会。
因为看到了一些人超越礼数的贺礼。
尤是谢眷书这些人。
手指划过上面的字体,她默了默,后叹气。
后来,连小云也退出去了。
安静被打破,门外轻声细语,似喊了殿下,又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唯一的男子声音似夹带些许醉意。
深沉,又不似从前的少年人那般清冽。
原本平和心态的言似卿微眨眼,看了一眼那红烛焰尾随着开门带进来的些许风动而摇曳,后随着脚步声转头看去。
在外红盖头一直是遮蔽的,她没看过这人。
眼前是第一眼。
自那日王府封锁,第一日。
很奇怪,她自己揭开了红盖头,坦坦荡荡坐在榻上,抬眸看于红烛光焰、双喜红绸走进她世界的儿郎。
他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明朗瞧她。
一眼,他顿了下,故作老成镇定、负背的双手揪紧,拉扯了下新郎服的袖子,站在原地,照耀在光火中,后幽幽说:“总觉得你这一眼,是在揭开我的红盖头。”
“能不能算你应允我了,另一种相约白首。”
嗯?
言似卿还想着这人会不会挑剔自己掀开红盖头,于礼不合,却没想过他这般顺势“要挟”。
他总让她意外。
但始终有进攻性,有强烈的索求。
她缄默了下,说:“殿下不必屈居姿态,您应该更骄傲一些。”
她好客气,又像初见那会的体面了。
言少夫人,沈少夫人。
蒋晦对那时她的姿态最为排斥——只因她那时身上无时无刻都有另一个男人的契约,是她曾经心甘情愿的婚事,是她的白首之约。
越发显得如今她与自己的不甘不愿。
蒋晦眼底晦暗,袖子又拉扯了两下,却是踱步走来。
言似卿其实也想到了初见,那会她听了柳儿言语,内心伏念,如今伏念如旧。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他素来好看,非常好看。
年轻又好看。
但龙凤逼来时,愿屈于攻与欲时,落了人间地表,有逐鹿,有凶相。
像狼。
锁着她。
每一眼都像是要烧毁一簇烛光。
言似卿心里突突的,也没那么镇定了,终究别开眼,而这人刚好说了。
“任何退让,其实都有权衡利弊,都有更深的图谋。”
“军事有术,姐姐应该比我更懂何为心术。”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退,甚至甘愿屈居,就是图她,图她原谅,图她喜欢,图她爱怜,图她看他。
“为何不肯看我。”
“姐姐。”
他半蹲下来,在她跟前,在她惊愕之时,轻微靠前,两手摊开,手掌抵着她坐处的两端,红绸真丝的衣袖摊开榻上,封王龙纹显贵又狰狞,金丝隐隐。
让她无法站起躲开,像是试探,又像是锁住她。
“你看看我。”
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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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权者, 沉沦为爱,臣服于欲,是求欢,是低俗与高雅。
但终究无伤大雅。
只有当事者知其眉目之灼, 眼中之意至诚。
大俗大雅。
男女之事。
言似卿懂, 甚至从不爱跟那些儒道书生一样虚伪遮掩, 矫饰又丑态。
毕竟她跟眼前人也不是始终端方克礼。
他们失态过,失控过。
她知道。
所以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她看着,但她的神态跟眼神却远比他不明。
年上,经历过,她有她的克制跟冷静。
只是抵着床榻被单的手指紧了紧,便找回了固有的从容。
“你已经在我眼前了。”
“殿下。”
“我自然能看到你。”
似答非答,并不直接回应。
蒋晦却避开了在不如她的心术跟言辞层面, 更直接, 更侵略性。
“能看多久呢?”
“是今夜一直,还是还在生气。”
蒋晦有一点好处, 就是他有自知之明, 不像这世间一些人,喜欢矫饰无端, 指鹿为马。
他知道这场婚约比起了尘的强迫,谈不上多正义。
本质是一样的。
她肯定不情愿。
那一定也会生气, 只是他不确定她会生气多久。
但他也不愿意拖着藏着, 拖成了两人之间的沉疴积怨。
他希望说开
言似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复杂,眉头轻蹙,沉默了一会。
蒋晦很紧张,因为她的沉默以为得到了答案。
他垂下眼, 开口。
正好言似卿也开口了。
“如果你生气,那我现在出去”
“我既然坐在这,就是接受了这个”
两人都愣了下。
言似卿终究更敏锐,反应过来,推开他的手腕。
“谢过殿下宽厚,那就不送”
她的声音很软,起身走开,试图离开床榻,甚至微微松口气。
那声音跟调子像是她周身的淡香一样婉转有度,又回归了清冷自持。
飘淡着,要从他环绕的逼仄中脱离。
结果还没走出一步。
细软的腰肢就被长臂一横揽住。
身后也紧贴了滚烫坚硬的男儿躯体。
没有缝隙,隔着华美布料。
言似卿微惊,下意识抬手搭着小腹上的臂膀。
“殿下”
“我在。”
蒋晦低低呼吸,似在控制人类的活物呼吸,但妖一样噬人的意欲贴了她的耳朵。
言似卿本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耳朵微湿。
很快转移到颈项。
白皙如薄纸,轻易可穿透留痕一般。
她被锢着,身段只随着他从身后的亲近而偏转颈项,直到衣物松落,手指攀爬。
落地的微响,夹带着呼吸的浮沉。
布料越来越薄。
她没有拒绝,因为能接受这件事,也知道理所当
然,只是有些恍惚。
直到上面的衣襟敞开大半,凉意刚要蹿入,却被别的热意侵占,比衣物更暖。
带着抚与亲密。
她一惊,回神了,目光却在短促中瞥见伏近的冠发青丝,后耳根发热,闭上眼,不愿意看
他察觉到了。
“不是说要看我吗?”
“为何闭上眼?”
“骗我?”
她不理他往上贴近,在耳边低语,却也攥住他胡来的手腕,可惜力道远不如,对方似要把握她的内心。
嘴上尊重,实则强横。
她完全脱逃不得。
“你别说了”言似卿不听他胡言乱语,低声捂了他,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
软得不像话。
但不让他说,看着他的眼,她又从里面看到了更深的身体又体会到了对方无言下的放浪。
他的手上有伤疤,一点一点的有疤痕感。
她没想过自己会用身体去感触它。
又有些走神,不确定他身上哪里还受过伤
直到无意间碰到。
皮肤上极端的亲密摩挲,她察觉到了。
她一怔,睁开眼。
看着这人锁骨下面的狭长刀口。
已经结痂了,但上面红痕明显,显然过去没多久,刀口也很深,短期内很难恢复。
距离心脏其实很近了。
可以想象当时凶险。
言似卿看着,一时错开正在持续的隐晦情事,认真问:“这里,是怎”
她也不止问,下意识就伸手轻轻抚摸它。
就一下,刚碰到,手腕被猛然攥住。
蒋晦整个人都绷紧了。
言似卿惊愕,却被他一手抬了腰肢。
“我想慢慢来的。”
“但忍不住了”
“似卿。”
言似卿恍惚察觉到了,唇瓣微张,想说些什么,却猛然阖住,咽下了身体迸发的相应,另一只手猛然揪住被褥。
葱白细指骨节绷紧,胜雪铸苍山的锁骨似在吞咽汗水。
他忍得厉害,但又忍不住。
连看她一眼都快要疯魔了。
她就在那,倾倒如雪山玉像,为他隐忍压抑呻吟。
他怎么可能忍得住。
她也忍得厉害,更是惊愕的,怎么
他再低声哄着,也依旧顾自让她青丝摇曳,反复浮沉,皮肤上渐渐有了汗水。
长腿反复抵着布料。
她很倔,也能忍,几次恍惚,看到红烛矮了一截又一截,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像是快淹没在池塘里的鱼儿,手指抵着他的腰,推了推。
“蒋晦”
“可以了”
他答应了,哄着她,骗着她
松了松待她能呼吸一二,好一些了,又反复。
诱她。
用他的容貌跟身体诱她。
他也不笨,定然是早就察觉到她最初对他的几眼多看,只能是因为皮囊。
所以一度彰显,一度开屏。
他成功了。
————
她累,但身体很陌生,完全不似从前任何体验。
她才意识到自己也会恐慌。
恐慌其中的失控。
恐慌她觉察到的另一个自己。
太陌生了。
内心思绪万千,但她也只是轻微眨眼,看着眼前妖一样惑人的年少脸庞,看他唇瓣嫣红,白皙皮肤上满是动情的暧色,竭力取悦她,也在放纵他自己。
她不得不承认。
原来,这种事也不是那么没意思。
但也不能一直。
她默了默,抬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狂喜时,拉着他下沉,轻轻吻上他的嫣红,允许他越发融入自己的世界。
一同被淹没。
主导他,引领他。
终于结束。
她抬手抚了微湿润的眉眼,浅浅呼吸,侧转了酸软的腰身,想要呼唤外面的仆人准备沐浴。
但唇瓣被捂住。
她一怔,人被拖了回去。
——————
言似卿是在次日大中午昏昏沉沉吃完餐食时,才意识到小云昨日的欲言又止是何意思。
她是真没意识到。
原来她的身体是真的不大好。
而武将,尤其是年轻武将,确实
“夫人,您不多吃点么?”
有点走神的言似卿抬头,看向小云,有些不自在,摩挲了下账本,低声道:“不用了,已经吃得比平常多了。”
说完这话,她自己静了静。
为何比平常吃得多,答案显而易见。
太累了。
她这辈子没这么累过。
好在小云不敢放肆嘲笑她,低眉顺眼忍着了。
“外面有管事的来报,说您之前约定今日午后来处事,是否继续?”
说到这,小云又在忍。
言似卿漠了漠,有点郁闷,但弱弱说:“改期。”
哈哈哈。
小云实在忍不住了,笑出声来。
言似卿嗔怒她一眼,无奈,放下根本看不了一点的账本,身体疲软卧靠在软垫上,闭着眼休憩。
真的好累啊。
——————
倒是蒋晦精神抖擞得好像还能再打三场战役似的,大中午的还在练长枪!
但从管家那得知言似卿原本约定了管事来对账,他挑眉,没说什么。
等人一走,他的脸上尽显刻薄嘲讽。
竟能让她以为她在婚后次日还有余力办公理事?
沈藏玉?
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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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夫妻自有一段独属于他们的小日子,不过蒋晦差事多,兵部跟朝堂都有,总要出门。
但总也回来很早。
太早了。
早到言似卿以为这人也就是去登个名儿就渎职跑人了。
“最近那么清闲么?”
还是怕帝王猜忌,避开了胜仗后的利益分配,故作清闲。
她没问全,但确实意外。
蒋晦眼神隐晦,嘴里回答:“其实本来也没什么事,能人多,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我摊上吧。”
言外之意似乎默认了言似卿的猜测。
言似卿也没说什么,毕竟这事也不奇怪,陛下总归是那多疑的性子,蒋晦能急流勇退也挺好。
但!
他一天天的缠着她。
言似卿回过味来了,有些一言难尽,不许他白日胡闹,好在他也答应,只是尽量陪着她。
也不是非要贴着,就是总在能看着她的地方,能搭把手的地方。
不烦人
直到晚上。
她就觉得自己仿佛进了妖精窝,要被生吞了。
这般肯定不行的。
言似卿虽能忍,但实在忍不住了,也不藏着掖着。
终究在成婚第七日夜里,手指点着小郎君的眉心,要与他定个规矩。
“不能这样总欺负我。”
她好郑重,蒋晦以为自己犯了大错,有点慌,小心翼翼贴了她脸颊,“怎么了?我没有啊都听你的了。”
听什么了?
一到晚上就胡作非为。
言似卿无奈,手指拉扯他耳朵,“你是武将,我只是普通女子,若老这般,我还能做事么?”
她从前可从未在白日频频犯困。
“你也尚年轻克制些”
她也不好将这种事挂在嘴上提太多次,也算委婉了。
蒋晦自然明白了,神色惨烈了许多,似不愿,又不敢在这种事强迫她,迟疑了好一会,“要么,我带你习武?”
言似卿:“”
她笑了笑,意味深长一句:“要么,我们先分房?”
蒋晦吓哆嗦了,忙不跌应下,“听你的听你的,以后我克制,咱们来日方长,细水长流哈”
“娘子莫生气。”
“对了,詹天理那案子,真结束了?”
他问,她挑眉,两人目光对视着
成婚归成婚,但有些事始终是存在的。
只是言似卿自己不提,蒋晦也不好问。
比如昭昭,他不能问她的打算,因为只能配合,现在狭城那边他的人只是看住了城,孩子不在他手里。
但他很奇怪——她似乎没有把昭昭带到长安的意思。
这让他心里很慌。
一个母亲不可能完全撇下孩子,只要条件足够,也一定要跟孩子相守。
任何男人都是次要的,甚至不值一提。
是因为长安局面未定,还是,她另有打算?
比如,从未准备留下来?
因为这种恐慌,他不得不先提起詹天理这些事,再去确定她的想法。
别的都可以。
撇下他,不行。
——————
第103章
言似卿看人很准,虽一度被蒋晦所震惊,但那是对其前面的几次抉择而震惊。
她无法将之与凡俗庸碌共列。
因为不瞎,能看到他的耀眼光辉。
但,他现在亲昵于她身上,彼此亲密甚至于不分彼此,难以启齿。这般,她再看他,不管人心深处隔着什么,她依旧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胆怯与小\心”。
百年难见,三朝代而独一的天之王将,这样的人物,沙场上何等果断凶狠,怎么会胆怯又小心呢?
除非怕失国。
除非怕失人。
唯二,无他。
她静默些许,没有抬手去抚对方眉眼,而是推了下对方的腰,这是近日来他能懂的意思。
抿抿唇,他退开了。
身体分离,她倦怠,但也发出细微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撩过他的骨架,每一寸都在撩拨。
他忍住了,认真看她。
言似卿的手搭在身侧,努力忽视身上残留的亲密余韵,只平和一句,“人都已经处死了,案卷若封,从司法上来说,便是大理寺要翻案也难如登天。”“除非陛下有意。”
当前这个结果完全顺从君心,也利于朝堂稳定,百官也不愿再起干戈。所以不会再有变故了一一至少不会动摇了尘的身份。现在时局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我,可能还有一位太子叔叔了。”
蒋晦似笑非笑,眼底却没有任何温度。
朝堂之上的变动,那些官员的躁动,他都心知肚明,尤其是原本深藏在冰川之下,并未被前面三位王爷的党争败落而牵扯出来的投机之辈,其中一大部分要么因为隐藏太深而未被发现,要么因为上面不愿意大动干戈而未被追究,人家也未必反省回头,其中不少都攀附了了尘那边。他主动跟言似卿提到了这事,甚至不吝告知一些人的真实身份。原本这算是极机密的事,既暴露了他的野心跟情报底子,也暴露了当前朝局内核。
言似卿从头到尾都未询问此人关于帝王之位有何感想,也不问夫妻利益一体,他们要一同做些什么。
这事,本来就很敏感危险。
她不介入他的前途。
他这么表态,似在加剧他们之间的"联系”。言似卿知道他的小心思,不点破。
“皇位自古属于帝王,陛下的想法自然是很重要的。“她懒懒一句。却说到了点子上。
蒋晦本来就通她心心思,两人在正事上总能想到一块。“确实,皇爷爷想给谁,就给谁,做孙子的,除非不孝,不然还真不能说些什么。”
言似卿:“殿下算是孝顺的孩子吗?”
蒋晦:"自然。”
言似卿想到了宴王最近的沉郁,失笑。
蒋晦秒懂,表情也古怪了,后尴尬嘟囔:“这可怪不得.…他那父王,可是有了十几年的光阴,却始终守着那位置。怪谁呢?
蒋晦心里不理解,但也佩服。
他是真做不到。
佩服归佩服,他也忍不了。
不过他不好论长辈的事,只继续谈正事。
“我那三王叔被处死前的那天晚上,大理寺天牢似乎不太对劲。”蒋晦语气很随便,言似卿回得也很随便,“我前些天去过他们那。”蒋晦:“知道。”
言似卿:“你在大理寺埋人了?看来很关注这案子。”那就是对了尘一直有怀疑,进而怀疑引出了尘身份的该案-一毕竞这个案子的结果不仅仅是扯出两位王爷的不堪罪名,还弄出了第三位王爷的身世。怎么不算是一箭三雕呢。
但凡有点老辣政治敏锐嗅觉的政客,都知道通过结果推理源头。结果这人轻描淡写一句:“我关注的是简无良。”嗯?
言似卿眼神婉转,似笑非笑扫过这人,但不接话茬。两人之间有片刻微妙的沉默,一切尽在不言中,又似乎说尽了那点不明的意味。
后来,她才柔声说:“那世子殿下关注的人恐怕真不少。”他都在意么,那很忙的,他也不嫌麻烦。
可她不会允诺为他杜绝往来。
不会有那种让步。
这跟她是否心里有他无关。
蒋晦笑,贴她耳朵低语,“无妨,他们也得关注本殿下,也算是公平。”炫耀,得意,猖狂。
言似卿…….”
又是这样的骄扬盛烈模样。
但言似卿没法否认她确实会被这样灼烈的生命吸引。她看着他一会,眼帘微敛,听到这人提起:“接下来可能就是我们需要出席一些场合了。”
新婚夫妻在最初一段日子是被默许得清闲的,但因是皇族出身,光是宗室那边就有雪花般的邀约,当然可以拒绝,蒋晦也从来不顺着他们。但蒋晦考虑到言似卿自身的利益,有些邀约恐怕是不得不去的。户部的,以及礼部的。
主要这些可能涉及一一外来使臣。
大食国的使团已经快到长安了。
蒋晦提得很随意,但远比此前提起简无良等人在意得多,因为一直贴着她身体。
比刚刚贴近。
这说明他潜意识在拉近彼此关系。
不安了?
言似卿别开眼,似微眠,低声说:“合格的礼部官员会自发避免让我们出席的,不然跟挑衅无异,除非对方主动要求。”“出于大国气量,陛下同意了,我们才好出席。”“所以,关键不在我们,在大食国那边.…”蒋晦:“奥,那海会长他可生气了?”
言似卿:“他,不至于,其人还算豁达,有些风度。”蒋晦…”
是我没风度。
没有就没有吧。
但可见他们有联系……而且言似卿没否认她跟那位海会长的关系。蒋晦紧张,更有危机感了,却不好表露,更不敢堕入世间一般男子的优越,去要求妻子如何如何避嫌。
一一他知道这门婚事是怎么来的。
只能又扯开话题,“就怕我的那位叔叔会利用此事,挑起两国矛盾。”言似卿:“那就是陛下的事了,也无关我的事了。”天下又不是她的。
她眉目平和,语气更平和。
平和,也意味着没有波澜,不太在意。
蒋晦心里咯噔,眼底越发复杂,但自作镇定,手指绕了她一缕青丝,轻问:“那我能处理他们了吗?”
“还是你自己来?”
他们,自然意有所指。
言似卿了然,想了下,说:“你我恐怕都不合适。”蒋晦:“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合适?”
他为何这么反问,不该在意到底谁合适处理了尘他们吗?你我,我们。
言似卿顿了顿,知道自己有时候把彼此分太清,可能“但凡有机会,我肯定要跑。"的感觉?
以前理所当然,可现在彼此有婚事联着。
他认真了,就不会轻易放手了。
因为,他们是夫妻了。
到底有些伤人一一至少蒋晦做到了对她的真心,她也不能全是假意。她不喜欢亏待别人,更不喜欢在一门生意里面完全不对等,欺压对方的利益。
这是诚信往来的本质。
于是,她很直接地改口:“差不多是这意思,我们都不合适。”蒋晦:“不,我们很合适。”
她一愣,才发现这人左手手指在玩弄自己的头发,这也没什么,可他右手.………不安分。
似有重来之势。
她拦了拦,瞧着他,似笑非笑:“堂堂世子殿下,堂堂大将,才说好,又反悔?″
蒋晦一脸无辜,“什么?我怎听不明白呢?”“你”
“说的来日,既是明日开始,那今天不算啊,言大人也知道,什么规矩还是刑罚,既定了日期,日期还未到之前,总得给些抚慰。”什么抚慰?
言似卿还没反应过来,腰肢被控住,天旋地转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置身其上。
大腿软肉膈到了这人的腰骨。
她怔愕,身体反应太快,受力就在那,身子几受不住,手指临时撑了他的腰侧,摸到了骨头跟皮肉,企图下去,却被摁在那。稳稳地,但她的呼吸也颤颤的。
“你放我下去。”
在蒋晦看来,冰肌玉骨,赛雪染粉霜,恼时欲挣,动态更甚。他暗了声线,用强硬的语气求她。
“姐姐,既定了规矩来管着我。”
“我是一概听从的。”
“请施展,可好?”
施展什么施展?
言似卿神色顿闷,不在言语上随他荤戏。
但恼他。
她也才意识到自己也不是次次都能在言语逻辑上胜于对方一-只因在某个特殊时段,她到底要脸,不愿意多话,反倒是眼前人肋下生胆,一概平时的乖脆讨好,不仅诡计多端,还厚颜无耻。
她实在耐不住他。
可这人乃天生悍将,哪里是她能挣赢的,被他大手控着,实在下不去,反而越显孟浪。
她知道只有一条路子能脱身。
但她装不知。
他非要提醒。
“像上次那样。”
“姐姐……教我.…”
可她倔,不肯让他这刁钻的诡计得逞。
洞房那次是不得已,她实在撑不住了,才领着他。哪里能次次那般。
言似卿不语,她不动,他也不动,但都难耐。可她避不开他那露骨又深沉的眼神,手也乱来……让她难熬得很,勉力撑了一会,她咬牙切齿。
“就这一次。”
“以后你再乱天.…”
蒋晦:“姐姐怎么罚我都行。”
言似卿不理他,但咬了唇,撑着他的腰身,用身体理会了。花草树木摇曳风雨罢了,日月沉沦更罢了。最后,她无力趴伏而下,揪着他脸颊皮肉,忿忿低语。“流氓。”
嗔怒,无奈,可还是纵容他了。
蒋晦失笑,知她疲惫,也知今夜天色还算早的,但也不继续闹她了,只温柔揽着,抚摸她的发丝,擦拭其薄汗,低低哄着,也没喊仆人,亲自伺候沐浴整理,最后清清爽爽时,他依旧揽着她。
难忍情绪,嗓子软成一片片。
“我愿你一辈子都对我撒气,怎么样都可以。”“好不好?”
没有回应。
他低头,才发现这人早已沉睡。
眉目隽美,似神安眠。
他垂下眼,没有闹她,只是俯首,在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后来,蒋晦倒也真的守诺了,没有整日整夜霸着时间让她疲于应付,腾出了足够的时间供给休憩。
就是时间缩短了,但…中间猖狂了很多。
好像生怕亏了似的,索求强肆。
言似卿自己也非没有乐趣,加上有其他心思,于是默许。不过大食国次日抵达长安,确实没有让言似卿出面,礼部接待了,但蒋晦被喊去了,因为北逾国的使臣同日也到了。蒋晦没去,那就太不礼貌了,总得让对方知道是谁击溃了他们吧。但帝王的圣旨是“代天子见”。
珩帝并未出面,分别让英王跟蒋晦接见大食国跟北逾国的使臣,料理诸事。宫内外对此议论,很快有小道消息传出一一帝王身体不佳。“陛下,世子殿下已经入宫了。”
内卫阁臣俯首低语,汇报内情。
但边上赫然不是宫廷殿宇。
而是·.…刑部的天牢暗部。
血腥味很浓。
牢笼之中一人惨淡,血腥流淌。
而血液在鼻尖滴落,艰难抬眼的凡人要撕裂眼皮才能看清唯一站着的人,对方双手负背,声音浑厚从容。
“言阕当年托你帮忙买药。”
“那些药治的乃是脑疾绝症,药石罔顾。”“后来,他就没有再买了。”
“以你身为他多年好友且同为医者,是否认为他的独女在当年根本无法生还?”
其人在烛光中走出些许,露出九爪金龙的样貌。“朕在问你。”
男子气虚羸弱,“陛下,那症并不一定是绝症,也有生还之可能,虽然概率不高,可那小孩当年毕竞轻微,且言兄医术高…”珩帝:“你见过那小孩。”
男子:“是的陛下。”
“他没有再买药后,是不是就跟你断了,再未带下来去见你,甚至也未带小孩去与你致谢,有违他平日君子之风。”空气里满是可怕的死寂。
珩帝身后的魏听钟皱眉,眉宇间能拧死一只苍蝇。帝王一直在查这件事,也一直欲确定:言似卿到底是谁。“那,若是朕再让你见一次她,你是否能认出她是不是当年的言似卿。”这几日天朗气清,言似卿顾自理事,也终于出席了一场宴席。还是宗室的代表,她跟怀渲这两位如今宗室身份最高的女子代为出席。廖家女的喜事,确实人脉广博,宗室也给面子。言似卿去了。
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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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说过廖家根基, 上不达天厅,也没那号令世家的本事,又无阁部慑政的机遇,说白了就是但凡遇到泼天的大祸, 能临时上位予家族晋升门庭的也轮不到他们家。
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 但胜在保守古板,不占好处也摊不上坏处,反而在前朝今朝许多次的政治灾厄中躲过不少麻烦。
躲过麻烦,也就免了灭门、贬责、削弱甚至一口气打掉好不容易培养进朝堂当官的子嗣,数十年下来,反而枝繁叶茂起来——凡有部司跑腿的,必有廖家小儿或是其女婿。
以上戏言, 其实道尽了廖家的底子。
不过, 既提到女婿,就可知其家另一种底色。
“廖家, 是少有能善待女儿周全其一生前途的人家。”小云在马车上如此说道, “这事在长安都有名的。”
言似卿知道这事,“此前在温泉别庄倒也听说过, 不论男女,读书这些都管得严, 家教甚好。”
其实算是另一种投资——起码廖家知道善待女儿, 给女儿某个好的姻缘前程,也能适当撑腰,保护家族分支羽翼,爱惜后嗣,这对家族也是利处。
虽现实, 但男女后嗣对于家族这一颗大树而言,作用都差不多。
尽培养,尽其用。
比许多人家已是好上太多太多了。
小云也认可这点,但她皱眉,说:“不过,大多数人对此比较批判,尤是那些老学究,认为廖家把女儿教得过于有主见,不能振夫纲。”
“难道不该认为这些廖家女子不糊涂,有敏锐聪慧的决断,能让小家庭乃至家族都避祸成长吗?”
“他们有时候真的很矛盾。”
“而且这些老学究说这些后,不少当丈夫的竟然还很同意,所以廖家女好像不太好嫁今天这个其实算是上门女婿了,不然也不会在廖家办礼仪。”
言似卿笑了下。
小云觉得这笑的轻蔑意味远胜于夫人对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可也算是温柔的。
温柔的轻蔑?
至少夫人对那些恶人所用的手段还算是考量过的,但她显然对某些光鲜亮丽的人
“夫人觉得如何?”
小云好奇问,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蒋晦已封王,一门双王虽是好事,但皇族重父子孝道,他不好跟宴王平级,加上旧例也是子不逾父,所以依旧以世子身份待人,连带着言似卿也以世子妃称呼,不过不知道为何,小云他们在新婚夜之后,就集体改口喊她夫人。
言似卿心知肚明为何,却不探究。
眼下,看了看小云神态,她评价中肯:“也不矛盾啊,这类人,始终求的都是对他们有利的一面,也算是专一。”
小云安静,后闷了闷,“夫妻不该互相扶持吗?遇难的时候,希望妻子能耐操持,扛得住事,危难一过,花好月圆了,又嫌弃妻子有主见,不柔弱,这算什么夫妻。”
夫妻。
“也有能做到十全十美的夫妻的。”言似卿安慰小云。
小云:“像您跟世子那样?”
言似卿一怔,“不是,我说的是这样的夫妻肯定存在,只是你期待它一直存在,很难。”
这是多让人伤情的事啊。
但确实如此。
小云却不甘心:“反正,您跟世子肯定是这样的,别人就未必了,做人还得看本性,其实跟婚姻无关,有些人不好,就是不好。”
言似卿若有所思:这小姑娘突然怨念这么重,恐怕是在得知自己要参加婚事,提前调查了廖家这场婚事的底子,恰好赶上一些风波,听了点八卦,有情绪了。
甚至,这种事端还夹带了外界对她这位世子妃的议论。
议论不太好听,小云不想说,就借着这事发泄对那些老学究甚至那位廖家上门女婿的怨气?
实则也是给言似卿铺底儿——万一在宴席上听到一些不好听的,当成廖家女那边的缘由。
言似卿的语气略疲倦,但也温柔:“多坏的人,身上都有可以学到的东西,至少对方能坏到我们跟前,做事的能力还是有的。”
“有些作案,也是别有缘由。”
到她跟前,那都是蛮麻烦的案子了,好歹得用心用力。
个别人,虽恶,但也不是无端的恶。
她不为罪恶辩解,只是觉得创造这种罪恶的源头更可恶。
“但有些人,看着很好,实则没有半点可取之处。”
“只是张了一张嘴,能说话,而恰好我们长了耳朵,能听见。”
“仅此而已。”
“也值得你这么在意么?”
比如这些看似名声斐然的德高望重之辈。
毫无用处。
不值一提。
言似卿还能不知道外面的说辞?伸手,把垫肚子的糕点塞到小云嘴里。
“真生气,吃饱一点,什么时候我说不够人家了,没准要你出手打人呢。”
啊?
小云一下子眼明心亮,点点头,猛吃了好多糕点,还塞了一些给马车外的若钦,让他吃饱饱,晚点需要时,一起打人!
言似卿莞尔,但也听到若钦提及蒋晦有殿前差事,脱不开身,今日没法一同赴宴。
“我知陛下差遣,你们世子昨日提过。”言似卿知道,疑惑若钦为何要提起。
若钦:“殿下说了,以后凡是他的去处,我们尽可说,当然,他也会提前与夫人您说的,只是,他怕您偶尔忘了或者当时没在意,就让我们多提提。”
兵部主将,有些事是不能说的,哪怕对妻子也如是,言似卿知道,但如果是能让若钦他们这些人知道的行踪,就是可以提前告知她的。
言似卿了然,但留意到“偶尔忘了”,“当时没在意”跟“多提提”。
眼帘微动,言似卿扶额,叹息微不可查。
她也就是有点恼他昨晚胡来,自己竟然还配合了,早上抹不开面儿,不想搭理他。
他就这么
明知道她会羞恼,还非要那般。
得罪了,又上赶着讨好。
但她在目前好像没有跟他知会自己去向的习惯。
他也没说什么。
言似卿莫名不自在,手指曲起,摩挲布料。
他们这样的新婚夫妻,似乎也契合许多平凡人家里的年轻小伴侣,磕磕绊绊的,有点小脾气。
就是不知道未来如何。
言似卿有些走神。
——————
言似卿来时,廖家派人迎接,正是那几面之缘的廖青,身边还特地带了个小姑娘,提及廖家祖母派他们迎接,也提及自家的敬重与诚意。
按照身份,廖家举家来迎接都不为过,不过言似卿来得突兀,都没派人通知,进门后对方才匆匆来人,也是知道她意思,才低调了些。
毕竟言似卿身边也就带了个小云,护卫吊跟在后面了。
“知王妃不喜铺张,前院喧闹,可先行去见我母亲?”
廖家祖母身体康健,言似卿在成婚那会见过,知这位老人家豁达能干,跟周氏很像,她对这类老人素来很有好感。
但对方也很重礼数,怀渲公主还没到,那她没来见自己,就是孙女那边出了点问题,需要长
辈镇着
言似卿心里有所猜测,直接问了廖青,“可需要帮忙?”
廖青一愣,知道已经暴露,“多谢殿下,眼下还不必,母亲说不好叨扰殿下雅兴。”
“那边有戏台,您等待些许,她一定来。”
邀约言似卿的帖子里有单独的题注,老夫人是要请她看戏的,也不全是掺和一场婚事的酒宴。
既如此,言似卿也不多话,笑着应下,也听到了前面花园传来的戏台曲乐声。
但!
她也没想到人才走到拱门口,就听到里面借着前台戏曲声,窝在席位后面的闲谈。
既有今日成婚的廖家长孙女才发现男方竟私下跟其表妹不清不楚,因是这两日的事,临门一脚,实在没法处置,想要退婚,男方因有些小功名,竟拉扯了几位老先生从中说和,言语间帽子盖得厉害,什么善妒什么辱夫什么无证据既污蔑逼得长孙女不愿家族为难,也不愿其他姐妹被自己连累,只能被迫认下这门亲事。
言似卿还真不知这一茬。
其实这算是丑闻了,廖家不好声张,对方既得意廖家退让,也没想把事脑袋,大多宾客还真不知道,所以,这几个人能知晓内情,就是相关人员——廖家的憋闷,那小孙女都蔫蔫的,这么得意猖狂的,要么男方亲族,要么那几位师长家里的女眷。
若对方只提到这里,廖青也只是羞恼惭愧,绝不会震怒,可对方那破嘴可闲得慌,不等小云跟廖青阻止,就提到了
“不过这商贾女就是有手段啊,能攀着男人,这不论是权贵还是其他富豪,都被迷得神魂颠倒,都有过男人了,寡了这么多年,想必手段了得”
若不是隔了几步远,外面想必还有其他宾客在,廖青不好怒喝,就不会让这几个女眷说完这么老些话。
廖青铁青着脸,满头大汗,一边给身后女仆使眼神,让人出去悄悄把这几个女眷叫进来,以东家身份处置此事,要么就是交给言似卿自己处理了。
但他得先折腰行礼赔罪。
言似卿抬手阻止了他,摆摆手势,也没让女仆跟恼怒的小云出去料理她们,隔着拱门跟错落花枝,低声道:“也没提我们的名讳,不好处置的。”
说人坏话的,也不全都是蠢笨之辈,话多,但也怕事胆小,言语间都没提及正经身份跟名讳,她跳出去处置对方的话,仿佛做实了似的。
廖青一怔,支支吾吾:“也无须他们认罪。”
他知道言似卿是办案的性子,无证不入罪,可她现在已是王妃了。
何必
言似卿不置可否,好像不太在意她们不指名道姓的隐晦羞辱。
廖青无奈:“殿下好涵养。”
他甚至还很羞愧,从言似卿察觉到他们家有事,直接问要不要帮忙,他就自觉羞愧。
“此前您出事,我们家也没帮上什么,实在无颜”
“已经帮了的,我知道。”
廖青一怔。
言似卿却笑着,前面那些事,看着没多少人出面帮她,但也没什么人跳出来落井下石,朝堂保持沉默。
宴王还日常被人弹劾呢。
这背后若无人帮忙说和,走关系压着,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廖家谢家以及个别家族,怀渲公主等人那边,乃至周厉那边,这些多多少少都出面调和过。
她知道。
有些帮忙,不是非要人尽皆知。
手腕适当,才是成熟的家族。
“你们若真的倾尽一切,牺牲不小,我反而会害怕。”
“万一你们帮不到位,把一家子栽进去了,我还得回头去捞你们。”
“也很累的。”
廖青听得一愣一愣的,后红着脸挠头,哭笑不得。
确实。
言似卿跟帝王那边的事,他们根本摸不着头脑,如他老母亲说的,这是乱掺和只会火上添油。
但王妃殿下也忒直接了
“可今日这事实在是我们府上之过,您再好涵养,也不能这么算了。”
他知道这事不能这么算了,可言似卿现在能做主,他没法越过她自作主张。
言似卿表情意味深长,“好涵养?也未必。”
什么?
后来依旧看戏,人前人后,那些私下偷偷议论的个别人也跟他人一样对言似卿报以尊敬跟人情。
若不是小云切实见过那些人的嘴脸,一点也看不出她们私下的刻薄跟恶毒。
她忍得难受,可言似卿没什么态度,他们做下属的也只能作罢
听戏那会,言似卿比较认真,中途问了廖青曲艺出处,“请了拂陵大家吗?”
“殿下好品味,这就听出来了。”
言似卿笑,婉拒了廖青喊人过来的提议。
“正事在,她也忙,不用。”
廖青点点头,后来时辰差不多,老祖母那边能脱身了,廖卿跟言似卿分开了,后者还得去观礼,而廖青得处理好这边的事。
一分开,廖青一边差人把那几个女眷的背景查出,准备托付给若钦让蒋晦知道,宁可主动,也不好让后者以后得知发怒。
世子妃好涵养,世子可未必。
一边,他亲自去见了拂陵,因为看出言似卿单独点出后者,就是有些交情,他客气非常。
后园好多戏班子跟乐艺大家,拂陵算是最有名的一个,她惊讶,“失礼了,若是知道,一定去拜见”
廖青:“世子妃说你在忙正事,不好耽误你,来日再约。若是这班子完事了,拂陵大家尽可休憩,也好参加我们家这场喜事。”
拂陵听到“正事”一词的时候,想着这确实是言似卿会说的话。
都已经是王妃了,看他人也一如既往吗?
这一行,身份到底低了些,但现在又不低了。
真被邀请过去,对于来了长安后处处被权贵们轻贱的拂陵是有极大好处的,眼下不少师父都露出羡慕之色。
戏台上人生,戏台下的,只会更残酷。
廖青也很会做人,拂陵也是七窍玲珑心,闻言笑着婉拒,说接了差事,是要做完的,一边祝愿府上喜事。
廖青不是第一天知道拂陵了,毕竟驿站那会就见过心里钦佩,越发尊重。
“拂陵大家德行过人,在下佩服,若有什么麻烦的,一概通知府上小厮,没有不应的。”
两边说完,廖青得去前院参加婚礼议程,走了。
拂陵站在原地,与花色绰绰中想着刚刚那番话。
“德行过人吗?”她低语,后轻叹。
但她没想到他们这些人的正事终究没法继续了。
——————
前院,本该快进行婚礼议程。
言似卿被仆人带着前往宴席位置,听到外面鞭炮声,知道仪程快开始了。
她不认识那位廖家长孙女,但知晓这场婚事属实是其跟廖家不得不生吞的恶心。
但凡提前几天,看廖家人的做派脾气,也肯定退婚了,只是现在婚事将成,连皇族都派了怀渲跟她这些宗室成员到来,男方的过错摆在明面上也不算打错,要退婚难如登天。
所以生吞死老鼠,不过如此。
言似卿偏头看着曾经活泼爱热闹的小女孩垂头丧气心神不宁的,“你堂姐不让你跟着她吗?”
“嗯?嗯是的,殿下。”
言似卿无端想到了自己女儿,想着再过个十年,也许也是这摸样。
憨憨的,机灵,但又不够机灵,依旧憨憨的,装不出心眼。
她笑了笑,捏捏小女孩婴儿肥还未散去的肉嘟嘟脸颊。
女孩错愕。
言似卿却笑着入席,怀渲已经来了,朝她打招呼,一边朝她眼神示意。
“怎么了?”
“公主殿下不进去?”
怀渲扯她袖子,非要她顺着看过去,原是年轻官员那边
言似卿正觉得这人坏心眼,却发现那边确实有热闹。
也不是看人,是看热闹。
“你看,有趣吧。”
怀渲意有所指。
不止是年轻官员,还多为重要部司,前途无量的那一批,否则也不敢在这样的重要场合闹了矛盾,气氛不太好,就差打起来了,两边都在克制。
这本没什么,年轻人,血气方刚。
但里面竟有滑不溜秋的简无良
也不止他。
言似卿目光扫过,瞧见了齐无悔跟周厉在热闹中心,两人似乎有些严肃的口角,气氛不太好。
简无良在边上可能在煽风点火。
怀渲:“你猜他们在闹什么?”
言似卿回眸扫她,不言不语的。
怀渲莫名不自在,干笑,不敢提那风花雪月的事闹这人。
不然感觉自己要上刑堂了。
言似卿无意掺和,准备入内,但那边的动静突兀结束了,两边看到了她,原本揪着齐无悔衣领的周厉手一松,别开脸,拍打手掌,当无事发生。
齐无悔抿唇,面无表情,拉扯衣领摆正姿态后,再看向言似卿,却发现这人已经进去了。
一个眼神,都没留。
但简无良狗皮膏药一样,跟上去了,似乎,言似卿也偏头跟他说话了。
谈笑间,眉眼自然,神态和煦婉约,并不拘谨。
人前,公开,坦荡。
旁人惊讶,但也都不觉得什么,还有人也跟着凑上去的。
尊敬,客气。
敬她三分,重她风采。
沈藏玉发怔,久久不能言,但拉扯衣领的手指松了松。
脖子有点紧,呼吸不畅。
——————
言似卿好奇这人竟还有时间来参加婚礼。
“少卿大人不忙?我记得今日是你当值审事的日子。”
她在大理寺办过一些案子,那时全权掌管,自然知道里面的所有当值安排,一般不会轻易变动。
简无良其实担心言似卿一成婚就像大多数女子一样约束于后宅,也会避开跟从前旧人的往来。
还好,她不会。
也还好,蒋晦不敢。
简无良心里觉得这位世子殿下除了打仗之外,为人也没那么恶劣,起码有人能让他让步。
“是我当值,但我跟下面一干人换班了,让他们帮我打理,我来吃宴席。”
“”
堂堂少卿,让一干小年轻替你当值做事?
今日可是他们的休沐日。
言似卿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的主事人世间难得,多的是眼前这样的混账。
“那你很厉害。”
“是吧,确实。”
简无良人如其名,当听不懂言似卿的嘲讽,可其他跟言似卿手下办事过的刑部官员看不过去,过来埋汰他无耻。
怀渲也掺和了两嘴,简无良这就不愿了,论无耻,谁能比得过怀渲啊。
私底下跟言似卿蛐蛐:“这位可是从小在皇家书房抄卷子的人物,带着下面更小的几个皇子公主胡作非为几个哥哥被她抄了个遍,被揪出来后,还是宴王殿下亲自罚人”
言似卿看了看不远处被宗室贵妇们拉去谈事的怀渲,“功课很不好吗?”
“素来不好,最好的一次,还是抄的宴王殿下的。”
“”
言似卿笑笑,后跟怀渲入座。
怀渲:“若不是老太太为人好,又知你来了,这么吵闹的地方,本宫还真不来。”
“不过,本宫还真意外你会来。”
言似卿:“嗯?”
怀渲:“本宫的新弟弟,万一也来呢?他若是突然来,廖家来不及通知,也拦不住人的。”
确实。
言似卿却很平静,“英王殿下来,反而是小事。”
啊?
怀渲惊讶,眼珠子一转 ,“那,那位海会长呢?”
真的语出惊人,但凡蒋晦在这,都得气吐血。
哪壶不提开哪壶。
言似卿:“”
难怪蒋晦跟这位姑姑也不太对付,小时候姑侄没少吵架吧。
“也无妨。”
“诶,你这”
“只要您的大侄子不在,就没事。”
言似卿才叫语出惊人,把怀渲都给镇住了。
确实,那真没事。
哈哈哈,就说言大人非同一般吧!
但怀渲很有蒋家人的臭毛病,见不得言似卿这么从容不迫,非要撩挠人,又来了一句。
“你这也不对啊,怎么不叫我姑姑?”
言似卿:“”
她无语,嗔扫该人一眼,眉眼婉转,但还是微伏颈项,出于礼节低声一句,“姑姑不要戏弄我。”
怀渲:“”
小云亲眼看着这位公主殿下脸红了,直勾勾盯着自家夫人,后面说话就再不刺挠了,还挪了椅子往这边靠,说话那柔情似水的。
然后不远处的谢大小姐也过来了,跟人换了位置
殿下,殿下,你还是过来吧
不太好,真的不太好。
夫人被包围了!!
好在莺莺燕燕的香气很快散了散,因为不速之客来了。
“英王到”
了尘踱步而入,含笑从容,“不怪本王不请自来吧。”
廖家人哪敢承认啊,尊敬客气,又小心观察言似卿那边。
了尘没管他们,径直走向言似卿。
客厅一片寂静。
“言”
言似卿:“见过五皇叔。”
简无良觉得廖家今天这场婚事一开始就透着古怪,现在果然更鸡毛一地了啊。
这场面
不过她比她夫君有礼貌。
真的。
了尘:“”
大厅更静了,近乎死寂。
————
后来也没出什么事,都是体面人。
真闹开了,陛下知道,谁都讨不了好。
了尘退让了,笑着坐下来,等着观礼。
很快,一对新人入场
倒也看见对面有几位老先生,曾经应该也是为官的,或者门生故吏不少,有些体面。
他们那边有不少新科进士小官,之前见过的金科状元榜眼的也在其中,目前都在翰林院。
也算是清流一党。
难怪廖家都得客气两分。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卡婉婉而入,那新郎官也就是个男人吧。
一般书生摸样,各种一般,听说身世很苦,自立自强,是朝堂上最受人推崇的“未来清流”。
但他入赘。
言似卿垂眸,喝了茶,听到礼官郑重又哽咽提到两对新人天生一对芸芸,又提到其师长代为招呼呼应。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其情可佳。”
老先生也捋了胡须,郑重嘱咐两人要如何和美度日。
“要贤惠,要忍让,要”
言似卿偏头问怀渲这位老先生的名讳,后者想了一会才认出这人。
好像是谁谁谁。
言似卿:“沧州登云巷李氏的吗?”
怀渲:“不晓得,你认识?”
这种老官放在外面如何受人敬重,实则朝堂一抓一大把,也没听出有什么功绩成就,也就是在一个位置上熬资历吃俸禄不倒翁一样见风使舵。
这类官员可太多了,什么清流不清流。
书读得多了,名声架构好,就以为兜得住一肚子的屎罢了。
她满不在乎,却惊讶言似卿好奇对方,而且询问的声量也不算很低,但也不高。
“前些时间查案,看过一些卷宗,沧州那边出的灭门官司,似乎就是他们家的,我记得他们家三代族谱,算是这位老先生侄子?”
“看来现在是已经摆平了。”
“都能帮学生娶妻了。”
整个大厅又一片死寂。
她再低声,也有人在意,有人企图知道她在说什么。
说什么不重要,她重要。
她重要,那她真说了什么,其实也重要。
连了尘都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一出。
这位李老整个人僵住,怒不可遏,但还算知道言似卿身份,冷静下来了,只行礼说:“世子妃殿下,您这是污蔑,老夫一身清白”
言似卿没打算在这定官司,就问了一句,“是你侄子吗?”
从容,婉约,闲谈一般。
她突然提,就不只是白提,所有人都联想到她过往的事迹——那人肯定犯事了,她肯定也有把握拿人下罪。
那到底是不是这李老的侄子就很重要了。
她都不问别的,就只问是不是。
李老脸色难看,却骑虎难下,因为他不确定她能在长安大理寺看到的案卷,是不是意味着大理寺已经在调查了?
老家那边其实没摆平?
万一确定了罪名他一咬牙,只说:“我们李家绝无这样的败类,想必是误会。”
言似卿:“确实误会了,刚刚我还担心老先生您可能并不知晓此事,否则基于你的作风名声,一定会撞柱而亡,好成全大义名声,保全家族公义。”
“还好,老先生你知道,不仅知道,还确定那人不是你家的。”
“那想来,这事廖家也知道?”
廖家的人一个机灵,尤其是廖青听到自家老母亲拍桌一下,猛然反应过来,跟自己的大哥一起滑溜跪下了。
“母亲息怒!”
“大哥注意母亲身体!”
“我们真不知道!!!”
“若是知道,怎会答应这门亲事李老确实没提啊,想来是真的确定那人非他李家人。”
廖青故作心急火燎,拉着李老要怼天发誓
李老被这汉子一样莽撞的人缠住,难堪狼狈,却不敢当着官员跟皇族之人的面发这种誓约,不然万一被查出他撒谎,那
怀渲看出来了,挑眉,“别随便发誓,我们几个算是代表我皇室前来,君权神授,李老想好了再说,不然算欺君。”
李老头皮发麻,进退两难,其他几个老朽原本在言似卿开口后就想占着清流抱团指责言似卿污蔑他们,结果!
一下子就不敢开腔了。
谁家没点脏事啊,万一记录在案,这人通晓隐秘,随便说两句
清流名望都在于名,名没了,民间的反噬只会更恐怖。
她懂其中厉害。
所以知道这类人最好对付——百无一用是书生不是没道理的。
他们的烂笔头,其中也是双刃剑。
不过,她也不纯欺负老人家。
目光一扫,她正要开口,却见那新娘子扯掉红盖头,问身边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可知情?”
“还认么?”
那新郎官原本就六神无主,小心翼翼想要淡化自己,结果现在
“娘子”
什么娘子,呸!
他心生希望,廖家长孙女却镇定,重复问他:“你认不认李老?”
另一把双刃剑来了。
把他架上去了。
也算是回敬他跟那几个人老头此前架着她在火上烤。
不是满嘴道义名声贤良淑德吗?
她们女子要守这些名声,那他这样的臭书生呢?
若知情,却瞒着廖家,那是为骗婚。
若不知情,但现在知道了,那就得做选择了,李家这么大的恶行,李老若隐瞒不报,功德有损,他一个新科进士,功名利禄在前,是认,还是不认?
认了,是师生情谊,但做官是不要想了。
不认,那就是无情无义!
前面还理直气壮,诡计百出的货色,现在一到绝境,满头大汗,左右为难,浑然一副窝囊废的摸样。
众人亲眼看到这人不堪,顿时议论纷纷,鄙夷不已,哪里还有挑刺廖家姑娘的,只觉得这人可恶!
“天呐,这是骗婚啊。”
“搞不好还想利用廖家洗罪!”
“我说这李老头这么上赶着帮这穷书生”
“可恶!”
“廖家肯定退婚咯,这不退都过不了阁部那一关,家里人不用做官了,万一牵扯上,可是大麻烦。”
但不少人也看出来了,这廖家姑娘能抗事!
聪明是肯定的,但不少人觉得她最难得的是——言似卿既已出面帮忙,要撤掉这一门烂亲事,也肯定能成功,她本可以安静等待,让言似卿把事给办了,她好轻轻松松脱身,什么风险都没有,可她还是自己扯掉了红盖头。
有事是真上啊!
不少老一辈的看着暗暗点头。
言似卿惊讶后,笑了。
而那李老跟烂书生本来就是一路货色,沽名钓誉无情无义,前者看后者左右摇摆,大怒,反而骂他不知感恩,后者一听,立即说他不知情,是李老隐瞒
眼看着原本情同父子的两人要大打出手,丑态百出,廖家人集体暗爽,一边假意劝架,实则踹了好几脚,简无良看了一会热闹,见言似卿有被吵到的样子,这才故作威严上前拉人
“既是案子,既说污蔑,那就肯定要查啊,跟本官回大理寺就是了。”
“不用看世子妃殿下,这种案子,本官就能摆平。”
“李老你莫慌。”
李老要被带去大理寺问话,那书生倒是可以免一步,但廖家肯定要跟他对账退婚。
俩师徒如丧考妣,但路过了尘身边的时候,那李老以为了尘对言似卿有怨恨,正想求情。
了尘眼皮子一抬。
“想利用本王?”
“胆子这么大,万一真让她误会是本王操作来恶心她的呢。”
他看向言似卿。
“夫人,你不会误会吧?”
言似卿垂眸,“五皇叔玩笑了,这类人,确实不够格当你的手笔。”
了尘:“那谁够格?我又驱使不了那位海会长。”
“只是礼部在跟两国使臣谈完事后,在本王提议下来我国官员家里吃点喜酒,那位海会长可能怕北逾国的使臣找你麻烦,所以一起来了呢。”
这人最擅利用人心。
言似卿皱眉,确实看到了外面正院的两国使臣人员。
其中一位青年,说是会长,实在在大食国位高权重,正隔着芸芸人群,隔着热闹给寂静,在看她。
众人也才知道那位“倾心相许多年的赠玉爱者”是何摸样。
还真是英俊非凡,儒雅过人。
目光对视时,言似卿皱眉,手指曲起。
直到眼前门庭左边高大剪影走过,从屋檐下走到门口。
一下子就堵住了众人视线,就那么龙势鹤态一般站在那,一只手还握着镶嵌珠宝的短剑撩开垂挂的珠翠喜帘。
隔开海会长,隔绝外面的人,高高站着,静静看着她。
怀渲等人莫名调整了下坐姿。
果,果然。
果然会出事。
言似卿:“”
——————
第105章
————————
蒋晦的到来像是烧热的油锅里放进一条鱼, 但不是活鱼,因他浑身都没有多少活灵气儿,但说他是条咸鱼,众人又觉得咸鱼看人的眼神不会那么进攻性。
咸鱼要把女娇娥吃了。
但也只是错觉?
不少人齐齐起身行礼。
蒋晦已封王, 亲王中也有差距, 并非按照年纪排位, 而是按照亲王品级,不管是军功还是礼法上的尊卑,宴王始终第一,从前是祈王靠着累加的政绩以及帝王背后跟官员们有意无意的扶持,位列第二,他一败落,冽王跟泠王尚不及发力就跟着败落了, 英王虽横空出世, 一来就是封了大亲王,但也只是跟从前的祈王持平。
唯有蒋晦, 从前累积军功就不少, 但因是皇族子弟,封无可封, 这次实在是功劳太大了,于朝野内外意义深远, 民间拥护, 帝王也是真欢喜——一下旨,王秩品级直逼宴王,比英王都高。
平日里,蒋晦也有意低调,从未显摆过这等威势, 言似卿有时候都忘了这人已是大亲王。
所以,现在蒋晦来了,若非英王还有叔辈的孝道压着,不用起身行礼,其实所有人都得起来。
可,他们哗啦啦起了大半,却来不及行礼。
“免礼。”
年轻有为的大亲王抵着帘子的宝剑下垂,骨骼突明的手腕下压,目光淡淡扫过。
众人才觉得刚刚那咸鱼吃人的眼神是错觉。
分明是人看咸鱼的冷淡。
他们在这人眼里,一如既往,一如他从小看人的不耐冷淡。
这位蒋氏王朝从小就不见好脾气的小祖宗依旧是那遭人埋汰的性子,可难得体贴一次,没让他们行礼。
但也只是看一眼,马上就回归刚刚的目光之处。
踱步下台阶。
言似卿原本也是该起身行礼的——在人前,她素来也要体面,不愿意留人话柄,让人指摘她一成婚就僭越礼法,对夫君慢待
私下无所谓,人前她依旧体面周全。
可她还没起来,人就免礼了。
她没动,看向这人踱步来,因如今摊着外交差事,这人代天子礼遇使臣,穿着亲王袍,但没选祭祀或者大朝所用的正袍冕服,选了偏向轻便的常服,玉珠龙章自有定制。
不过,此人从小得宠,金尊玉贵,礼部对他的一切用度都体现了帝王的用心。
听说,连他小时候适合穿什么衣服好看,帝王都过问过,后来世人也都知道这位小祖宗穿重色的袍子最好看。
用帝王的话就是:“吾家赤麟贵重,万色之重无可不配,尽可隆重,极显我蒋氏玉章。”
未登顶天下时,天下人就都知道天下贵族,当以谢与蒋世代风姿不俗。
难道他们蒋家人不知道?
知道的。
是个人,就知道人间何为色。
帝王也好长相出众者。
帝王也有眼睛。
帝王知道,帝王夸过,帝王也有审美。
红白,紫玄,青章,礼部那边给宗室做过最多的衣服全在这位身上。
言似卿也不瞎,她看到了,目光扫过,亲王冠,重臣红袍,王秩龙纹白玉腰封。
长腿蜂腰携宝剑。
踱步而来。
气息冷冷,刻薄傲性,门外的白日光罩他长影,斜盖在还坐在位置上的她身上。
对面的了尘跟排位坐在他后面的沈藏玉都愣了下。
这位在许多人记忆里纤薄端秀的□□女子在看到自己礼法上唯一的夫君后,目光似顿,似端详,带着几分微妙的神态,后别开眼,手指碰了一直满杯没碰过的酒。
她人高,手指细长,漂亮如艺术品,握着名贵的紫陶酒杯抵了唇瓣。
像了尘这样狡猾聪明的人。
像沈藏玉与她相熟多年的枕边人。
或者与她曾经相伴接触能品味到她性格与习惯的人。
都想到了:她似乎在回避蒋晦。
怎么,两人才新婚,莫非闹矛盾了?
否则言似卿为何姿态清冷,似乎在回避这人,假借饮酒避开蒋晦的接近?
但。
了尘眯起眼,似有期待。
沈藏玉皱眉。
简无良等人若有所思,有心担心,结果!
不出须臾。
人到跟前,伏腰伸手,长臂似笼,直接扣住她手腕。
酒杯轻晃,清冽的美酒逸出了些许,蔓延过紫陶杯身,流淌在白皙的手指上。
塞外名酒,淡淡的红,浓烈的香。
言似卿敛了眼里的惊色跟暗沉,抬眸看去,就看到这人扣着她的手腕取了酒杯。
他喝了。
言似卿目光扫过这人扣自己手腕的手指,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移开了,五指曲起。
“殿下是不让我喝酒吗?”
她轻缓问,很好脾气的样子。
但也很客气。
不太像寻常夫妻的亲昵,也没有女子对夫君的羞涩投靠。
她是冷静的。
冷静到让人觉得她永远不会归属于任何人。
蒋晦当着怀渲等附近宾客的目光放下酒杯,搭在她身前案台上。
俯首垂眸。
“没有,只是找机会让自己喝醉了。”
“这样就能坐你身边,让你看着,免得醉酒失态。”
“我若失态,现在丢脸的可就是你了。”
“夫人。”
夫人。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喊出了这一声称呼。
此夫人,非彼夫人。
他处心积虑,反复梦里,终于得偿所愿,人前轻狂昭然
也在告诉所有人——为什么他失态了,丢脸的是她了。
因为他们是夫妻。
夫妻一体。
她不是周全体面吗?
他才是她第一要周全的体面。
他怎么
越端庄,越耐不住这种异端。
而这话一说,在谢眷书眼神复杂识相站起来让座之前,怀渲欲先起来,埋汰嫌弃,“小赤麟,你如今新婚,我不与你计较,少折腾似卿,别烂醉闹她。”
别的不说,这位公主惯能给人解围的。
但,蒋晦没让她腾位置。
他直接加了椅子,凑她身边了,挨着。
言似卿也没拒绝,从容,但也沉默,心神飘忽的,其实又一次为这人的“异端心思”所震惊,压着心头的酥麻,不与这人直目相触。
他不装了。
以前尚在人前,在护送路上,在驿站,在白马寺,各种巧立名目遮遮掩掩的眼神。
现在完全不装。
她从前觉得那般隐晦的觊觎眼神难熬,现在又觉得如今这眼神
手指动了动,欲擦手指上沾染的酒汁,眼前先于小云递来他随身的方帕。
很随意自然。
她看向他,在后者要帮忙擦拭前,垂眸接过,不轻不重擦拭手指,一边问:“办完差事了么,怎的来了?”
她不接刚刚那茬,只轻缓问正事。
蒋晦也不意外这位主儿冷静自持的能耐。
他也不是显摆给她看的。
“两国使团要来,总不能只让英王叔他们招待,挂着名分呢,不能渎职。”
“都是吃饭,喜宴的饭菜自然是好吃的。”
也不一定。
你那顿就不太好吃,让人食不下咽。
简无良等人表情复杂。
了尘的目光从言似卿擦拭的手指上扫过,又在两人几乎一体挨着的身体边界顿了顿。
衣摆叠加。
他记得言似卿这人但凡为了正事,素来不拘小节,不计较与他人男女接触,但与之接触的人都能深刻体会到其疏离冷静——每一寸的接近,不论有意无意,她都知道,眼里有天地横远的距离,让你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已然僭越礼数,她不说,是让你自己退让,给你体面。
真能跟她如此合乎礼法的亲密,也只有血缘之上的关联,或者夫妻。
也只有夫妻。
她不会排斥。
天地间的夫妻无数,这也没什么,但对面两人是蒋晦跟言似卿。
他们怎么能是夫妻呢。
原来看着如此碍眼。
了尘微笑,握杯饮酒,心下一念:还好,也看得出言似卿对蒋晦也没那么亲近,至少小细节上,她对蒋晦似乎是有点排斥的。
也对,她心里不可能不怀疑宴王一脉乃灭她满门的真凶。
以她高傲心智,怎么可能屈从所谓夫妻关系,更不可能真爱上蒋晦吧。
不过是跟之前妥协自己一样,对蒋晦的逼婚也妥协了。
了尘喝下酒。
沈藏玉越过前面了尘的肩头,也看到了言似卿跟蒋晦的一切肢体细节。
他比别人都了解她的小习惯。
她确实在回避蒋晦。
但这种回避,他也见过。
新婚那会她对男女之事不太热络,常以忙碌回避了,或者对此表现平平。
他那会既猜测:她应该也不太喜欢我,或者碍于世俗需求,草草成婚而已。
可她对旁人也从来
如此,表面端庄温善,实则冷冷清清。
他后来又觉得她本性既如此,除非父母女儿,她不动情,无人例外。
智高者,多性冷,难以动情,若志坚毅,更不动欲。
不动明王如是者。
这在自古以来皆如此。
看来蒋晦也不例外。
沈藏玉内心稍稍安定,也能咽下咽喉的烈酒了。
但。
使团的人进来了。
北逾国的不重要,战败之国,不重要,满是晦气,没人管他们如何。
众人的目光还是被大食国的使臣吸引了。
使臣其次,使臣陪着前来的那位青年显贵才重要。
海富贵,听着很俗的名字,原来长得这般美玉无瑕。
最重要的是其人清冷,温柔,略带着点文人伤月的忧郁。
这年头,所谓商贾都生得这么一副让人神魂颠倒的模样吗?
众人看看他,又留意到这人走进来的时候,目光虽不直接,但隐晦地,看了某位已婚的王妃好几次,克制又隐忍。
是了,王爷来了,没事的。
但真爱也来了啊。
还是她唯一承认过、私下定终身,甚至跟君主坦诚过的真爱。
会不会闹啊?
这一刻,不少人都放下酒杯,侧目盯着。
果然,食不下咽。
廖青默默擦了下额头汗水。
不是,今天这席面会不会掀桌啊?
还吃不吃啊?
结果。
并未。
海会长好风度,并不闹,也不僭越冒犯,只保持着优雅风度,待人和善客气,也不介意今日变故,反而致歉突然前来的叨扰
场面反而很和善。
了尘惊讶,盯了盯海富贵,又看了看平静的言似卿。
若是真爱,还能如此克制?
不恨不怨吗?
难道是
言似卿不看对方,擦好手指后,正打算叠好脏了的帕子,交给下人回去洗净。
但帕子一角被摁住,某人一点点把它扯回去了。
言似卿:“?”
她看向他,有些不理解。
“我的。”
言似卿失笑,随意道:“嗯,是你的。”
小心眼。
她没打算在这事上跟他闹,却没留意自己这笑里面带着点纵容跟无奈。
蒋晦小气吧啦抢回了自己的帕子,但又顺势覆住她的手掌。
十指相交。
“我说的不是帕子。”
“”
言似卿呼吸微顿,别开眼,但被交错握着的手指在下面曲了曲。
小拇指被勾住了。
那人来回摩挲。
言似卿喝水,抿了抿湿润的唇瓣。
刚坐下的海富贵抬头。
怀渲刚看热闹,吃着甜瓜,突然卡住,觉得不仅酸,还噎着了。
不是?
啊?!
你们小年轻烦不烦!!
——————
“海会长好风度,本官还以为今日会腥风血雨呢,毕竟痛失所爱不是哪个男人都能承受的。”
北逾国使臣的破嘴还是开嗓了。
一开口就让原本挺好的气氛僵住了。
蒋晦抬眸,正打算“伺候”下对方,结果,对面坐下的海富贵温和道:“我与王妃殿下因生意相识,为各方百姓民生交易而往来,各守本国,信诺诚意无有背刺,这本是人间一场缘分,但命运使然,不是所有缘分都能从一而终,这是天意。”
“既是天意,人为不可逆。”
他没有回避,甚至比北逾国意有所指的恶意更坦荡。
就是因为这种事避而不谈反而不好。
都已成婚了,还挂着此事,对她自然不好。
言似卿这次看向他了。
目光相对。
安静片刻,她说:“我们做生意的,从来不愿违背天意。”
这两人算是默契了,坦坦荡荡,似要将过往揭过。
他们如此,旁人反而不好意思提。
蒋晦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海富贵这个人,说起来,人家早就认识,还是他横插一脚
莫名的,他反而有点心虚,主动给言似卿倒酒。
言似卿瞥他一眼,却见这人对她心虚,对外却是重拳出击,比如倒完酒就看向北逾国的使臣。
“我家夫人说得对。”
“就好像你们北逾国喜欢人为逆天,最后不也没什么好结果。”
北逾国的人被梗刺得不行,脸都涨红了。
想怒,却见啪嗒一声,蒋晦把那镶嵌许多美玉、价值连城的短剑放在桌子上。
是警告?
众人一下安静。
有高官眨眨眼,认为这是世子殿下的权威警告,于是配合上说:“殿下,若是下官没认错,这一定是从某些战败者帐下拿到的战利品吧。”
“点苍部送给乌呼鹤云的而已,本王看它上面都是玉,又能防身杀人,跟陛下要来了。”
北逾国的人气死,“我们是来谈判的,莫非世子殿下是在讽刺我们?!这还怎么谈下去?!”
蒋晦惊讶,表情嫌弃,“想多了,本殿下没那闲心。”
然后。
他手指推了下。
把这短剑推到言似卿跟前。
言似卿本来就没觉得这是什么男男女女的恩怨情仇,说白了是三国之间的外交往来之事,是正事,背后有谈判利益,她没必要掺和。
结果。
她怔了下,看了看这把剑,又看了看蒋晦。
蒋晦摸了下鼻子,手指再次戳了下上面快镶嵌满的各种玉。
红宝石,蓝眼睛,紫玉,琥珀,黄翡什么宝石都有。
又奢靡又夸张,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珍品。
不说话,但意思就在那。
海富贵愣了下,低头喝水。
言似卿:“”
他不说,她都快忘了。
美玉相赠定情玉佩那事
从驿站开端,后来她公开说是海富贵买下,送给了她。
不少人都记着,蒋晦也是。
唯独她自己都快忘记这事了,现在想起来了。
主要这剑上的宝石太多了,有点闪。
她心里哭笑不得,但这次没法冷淡回避了,毕竟对方一片赤诚。
她心里也有动荡。
手指搭了剑鞘,缓缓抚过上面的宝石。
“那,谢谢殿下所增。”
蒋晦:“不是赠送。”
言似卿:“嗯?”
难不成还要她买么?
蒋晦轻哼,“本来就是你的。”
“所有我的,都是你的。”
“见外了,夫人。”
他似乎有点脾气,但又很得意,好像准备了很久的情思情话,在心上人面前准备就绪,抓住机会张口就来。
处心积虑讨她喜欢。
言似卿这次没忍住,笑了。
这一笑,千树万树梨花开,姹紫千红春色来。
她不是花,不是任何色,她既春天本身。
让人心神荡漾,让冬夜熬了三四个月,等来了她。
原来,她也会被某个男人取悦而笑。
笑得那般婉转柔妩。
啪嗒。
简无良看呆了一会,后默默看了桌子上的小菜,又瞥了眼隔壁某位齐将军突然“不小心”捏断的筷子。
唉,这一顿是真吃不下去了。
蒋晦,世子爷,好福气啊。
命真好。
——————
廖家的婚事都毁了,哪里来的喜酒,还是言似卿亲自毁的。
她也算是回报了廖家此前花费心力在私底下的帮忙,不愿意欠人情而已,事达成,哪怕对廖家姑娘的志气能耐侧目欣慰,也不会对此更多接触。
所以在廖家过了一些场面话,致歉妥当后,各方表达了体谅,尤是皇族诸代表对此都偏向廖家,这场婚事的取消自然不会有其他变故。
了尘都不至于跳出来为这种渣滓师徒讨人嫌。
但使团来吃喜酒,赶上这变故,多多少少有点尴尬,廖家提议吃席依旧,权当设宴款待。
这是朝廷的差事,廖家的东道主体面。
也不是人人都得陪同。
尤其是言似卿,她也就坐了一会,看朝堂人进入了三国外交的正事中,尔虞我诈,谈笑风生。
过后,就被怀渲跟老夫人邀去后院看戏了。
戏台重启,热闹转移。
廖家祖母很感激言似卿帮忙,也知她在前面其实没怎么吃,毕竟几番变故,没人顾得上吃喝。
小案上送来一些热气的新鲜糕品,多为南方沿海的口味。
怀渲跟谢眷书留意到言似卿确实好这口。
“这绿豆糕倒是特别,加了蜂蜜跟茯苓?口味调得很好啊。”
“嗯?是拂陵大家提议让买的?”
“有心了。”
“其实说起糕点,永安坊本来有一家极好,若非前些年出了事,倒是可以带你去尝一尝,他们家最有名的就是这绿豆糕,也是加了茯苓的。”
怀渲好享乐,随口一提,谢眷书也知道这家,认可了,边上小辈份的慧敏跟小孙女好奇,问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
死人了。
言似卿:“路上失踪?被野兽”
一看就知道她对这命案感兴趣了。
也算是老毛病了,言大人对什么擅长,就是对什么感兴趣。
谢眷书眉目婉转,“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只知道也不算是命案。”
怀渲那会年轻,知道一些,但毕竟是天家女,位置太高,只听说,没过问,倒是廖家祖母对这些事了然一些,“确实不算命案,十年前的事了,永安坊的许氏糕铺名声远扬,开了不少分铺,像关中城等卫城都有店面,许氏的掌柜为人负责,唯恐其他店不按规矩做糕品,慢待客人,所以定期各处巡察,这事还为不少人赞颂,但那一次,赶上风动之期,他与两个仆人逾期未归,许家人觉得出了事,报案了,查了后才知道人已经离开分店,按理是赶回了长安的,官府差役按照路线查找,最后才南郊的琵琶林找到了掌柜的尸骸。”
“但那两仆人不见了。”
“财物也全都被夺走那时候就确定是仆人杀人夺财,把许掌柜的尸身扔在林子里,当时那个惨啊,都被野兽啃食干净了,只剩下了骨头”
这种有头有尾的案子不算悬案,也不是什么天大的凶案,所以在大理寺那没有定档,许家对此处置也没异议,只是因为负责的当家人没了,后代不成器,乱做生意,店铺很快就败了。
烟消云散。
但当年的好味道,素来是被这些爱吃也懂美食的贵人们记着的。
提起来也有些唏嘘。
这是意外提起的事,也不是关联大局的命案,没人太在意,言似卿也没上心,只是看了看糕点,再看向戏台。
这一场戏是刺客戏。
伶人武艺好,演得入木三分,曲调铿锵急切,勾人心神,生怕青衣花旦被杀了。
众人正看着起劲。
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第106章
——————
惨叫来, 大多数人都惊慌失措,廖家老祖母都算是见多识广稳得住的,顿了下,下意识看向手背上被覆住的温暖。
她年岁大了, 再保养得当显年轻, 手背也是枯槁纹纵的, 小年轻多不愿跟老态之人在一起。
家里小辈除外,眼前这神仙风姿的姑娘也除外。
她似乎很敬重老人,发自内心的涵养。
其实都说皮囊乃身外物,实则,也不是,皮囊是人在天地间的唯一共体,是通过它才能体会到的人间, 人间也是通过它, 意识到人的变故。
生老病死,美好与丑陋。
无疑, 眼前人是美好的, 廖家老祖母很承认自己的儿子跟孙女反复提及的世俗美词叠加在眼前人身上,并非世俗。
他们的眼睛跟审美都很诚实且高级。
但眼前人这宛若艺术的手不是故意覆触自己的。
轻轻一拍, 是在安抚她。
怕她被吓到?
那就是早有所料。
老祖母的目光下意识从手掌落在身边言似卿的侧脸上。
后者淡淡回眸:“往日我去哪,都容易有命案发生。”
“今日还真不是。”
“所以, 别害怕。”
她是纯粹担心老人家身体熬不住, 毕竟惊吓过甚对老人没好处——今日变故本来就不小,前面利于廖家,后面的未必。
老祖母若是为此忧虑过甚
怀渲刚刚被吓到了呢,就跟在白马寺栈道被简无良弄的男尸吓到一样准备尖叫,此刻镇定下来, 疑惑中,美眸婉转,用扇子贴了唇瓣,无辜又委屈问:“那本宫也害怕呢?”
然后就拉了言似卿的另一只手要跟去看看虚实。
廖家老祖母:“”
真是见鬼了,年过七旬还得被公主争风吃醋。
————
若非言似卿提醒,许多人还真以为出命案了。
罪过罪过,主要最近长安屡发命案,这些贵人们有点习惯性忧虑了。
好在不是命案,而是被阻止的命案。
北湘院,那边多为男客。
男子饮酒做乐跟女眷们搭不上边,前者还会猜拳勾掌,动辄比武也是常事,一身的汗味,女眷实在提不起兴致,也有男女之嫌。
但,那边多为官员也是真的。
官员中又分本国跟他国。
于是,离席去方便的使臣在路上被刺杀,这事事发突然,尖叫声却是来自男仆,倒不是看到了尸体,而是撞见了打斗!
跌坐在地的北逾国使臣狼狈不堪,慌张失措,而刚刚在刺客出手时猛然出现阻止的若钊正跟那刺客打得激烈。
动静很快传到前院,官员们纷纷赶来。
尤其武官,身手厉害,很快赶到。
但那蒙面刺客实在厉害,激斗一番后,还是被若钊拿下了。
了尘站在屋檐下,看了看若钊,再看下站在走道下面淡然从容的蒋晦,眯起眼,不动声色。
诸官员询问情况。
蒋晦:“有人意图刺杀北逾使臣,好阻碍谈判吧,或者栽赃给我国。”
嗯?
不少官员思索起来,看那刺客跟北逾国的人,神色复杂。
但少有闹腾的。
毕竟涉及朝堂之事
北逾国的使团之人搅闹着,质问那刺客是谁。
结果面具一揭下。
浑然是大食国人的样貌。
好了,不用问了,问就是“北逾国欺人太甚,欺辱我大食国疆域,我是为我大食国而杀仇敌!”
于是两国吵闹,东道主为难谈判阻隔。
这些老官想都不用想这般走向。
果然!
那刺客一喊,北逾国使团的人立即跟着质问大食国使团为何谋杀,还要天朝做主的
其实,人若是真被刺杀了,那才叫一绝,根本没有回旋异地。
可惜被阻止了,但不要紧,北逾国的安排也是缜密的,这刺客也是真死士,冒着必死的风险也要为国家谋取政治利益。
同在屋檐下,也在官员中的大食国使团成员集体低声骂了一句,而海富贵神色从容,“诸国都有背主叛国之奸人,样貌口音算什么证据,空口无凭,毕竟要安插一个刺客在世家府邸中,可不是简单事,我们一方没做过,自然不认,拿出证据再说,我方愿意配合一切调查。”
“你们倒是清高无暇了,海会长在长安可有顶天的人脉,谁不知道你要办到这件事,根本不必你出手,只要让”
北逾国还想说些什么,甚至还想扯到大食国跟言似卿的关系,可惜话还没出口。
一把刀就斜插在这人跟前,入土三寸。
蒋晦微笑着,也不说话,一挥手,廖家被买通的门人被拽出来。
“武安巷十三居,门前枇杷树是暗号,现在还住着两位两位刺客。”
“北逾国的诸位,你们猜他们供认出的人是谁?”
“从入关买通人,到现在,没想过被别人先知道吗?”
“自作聪明,却因为不够聪明而丢人现眼。”
“战败了还这么嚣张,原来的停战协议可以撕毁了。”
“希望诸位回国后还有
脸跟你们的边疆百姓交代,而不是遗臭万年。”
这完全打的明牌——北逾国战败,但不甘心和谈出大血,就想着在自导自演使团被杀的苦肉计,把和谈责任推给大食国跟天朝,以占据谈判主权。
结果
被顺势导演了一出,现在“师出有名”了。
谈判本来是看两边兵力强弱的,天朝占优,和谈是因为打仗终究是有伤天和之事,两边边疆百姓压力都大,需要进退有度,若能谈判换来足够的收益,暂停也是好事。
奈何北逾国先提出的和谈,如今这般下作,那就怪不到他们了。
要么师出有名再开战,要么
北逾国使团完全想不到自家打算早就被人家洞察了,一开始就被盯梢,甚至对方还促成了今日的刺杀抓贼抓脏,估计背后帮忙的内奸也已经被抓了。
这些使臣面如土色,知道大势已去,只能重新和谈,这次谈判的条件比之前还苛刻
礼部的人自然欢天喜地,本国官员也松一口气,暗暗欢喜。
不至于一直把事端留在廖家,人家作为东道主摊上那么个无耻师徒,已经够倒霉的了,还赶上使团阴谋,若非蒋晦早有准备,拿下对方,真让使臣死在这,廖家必然被连累。
想想都出冷汗。
廖青神色还慌着,正要配合处置此事,却被自己大哥拉扯了袖子,愣神后,被带去某院落谈事。
————
沈藏玉看着这一切发生又结束,发现大食国那边也很平静——那海富贵
这人没关注院子,目光飘向拐角那边。
拐角无人。
女眷那边无人来。
那人没来。
但官员们回归前院的时候,发现不少宾客已经准备离开。
其中,莲池边绿挂黛,池中意,庭中风。
明明许多人。
她跟怀渲等人过了闲庭,远离喧闹,抬臂捻了落在上面的羽毛毽子,宽罗袖滑落手腕。
怀渲还以为言似卿要过去看变故,或者解决下疑难。
没想到并不是。
她知道那边的变故开端与结尾。
因为一开始就在预判之中。
所以才安抚老祖母。
老祖母若有所思:“殿下之前”
言似卿笑了笑,“老夫人此前还觉得这次帮忙越过了从前,毕竟温泉别庄那事叠加上去,我们之间算不清。”
“现在能算清了。”
“使团之事,到底也是叨扰了贵家。”
“其实可以提前阻止,可惜,眼前这般才能利益最大化。”
“所以您孙女的前程,自有更好的安排。”
老祖母这才恍然大悟。
她就说言似卿这次主动帮忙,到底是高调了些,不符其性子,原来是因为后头还连着使团的政治之事。
提前给的谢礼,后续再补上,也算是弥补廖家需要为此担负的风险——虽然廖家不知。
怀渲也明白了,眼底异彩连连,“那,若是刺客果然来自别的”
不是大食国,而是了尘,或者别的势力呢?
这天下间,不乐意两国达成和解的可不少。
甚至可能宴王府也不愿意。
言似卿看了怀渲一会,转过脸,眉目平静,微微一笑,低声的温柔柔情似骨。
却让怀渲突然冷然刺骨。
因为她说。
“它只能是北逾国自己安排的。”
“所谓真相,在家国利益之前,只有相是重要的,是结果。”
“政治无道。”
老祖母也听到了,有些走神。
政治无道。
这四个字,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还未等两人细想,啪嗒脆响。
众人转头,看到有东西飞落
“啊!”
“是毽子。”
“哪里来的小孩儿。”
刚安抚了老人家的手指拿了毽子安抚那孩童。
旁人是在责备那小孩不知礼数,在这玩闹,得罪贵人。
但被阻止了。
看着小孩,她在笑,笑得很温柔,还了毽子。
生养过小孩的,才懂那种温柔跟宽容。
刚刚还说着“政治无道”的人,温柔得能把人溺毙了。
小孩有点害怕,但眼巴巴拿过毽子,又开心起来。
但言似卿抬眸,看向不远处站着的蒋晦。
四目相对。
明明事情已经解决,也算皆大欢喜,但他看到了她对小孩的温柔跟晃神。
也想到了别的。
他们之间永远不可逆的隔阂。
蒋晦想到了一件事——她从来没要求喝避子汤,那东西伤身,可她没要求,才意味着她私下一定做了安排。
她是医者,有的是手段。
她,不会给他生孩子。
她甚至不会主动告知他这件事。
无言,既是她给彼此的体面。
静默突然而来。
她站在那不动,目光幽远,含笑从容,却透着极端的距离。
而他站在那,也没动。
直到了尘不知何时冒出来,故意拦下那小孩,高声来了一句,“小孩真可爱,想来王妃最喜欢小孩了,不知何时能与赤麟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怀渲一愣,本来这是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敏锐的人都品到了异样。
若是不提,都忘了这两人的婚事本就透着不甘。
就算已经成婚了,言似卿原来那个女儿为何始终没送到长安?
算算时日,若是愿意送来,早就到了。
没到,就是有一方不愿意。
不可能是蒋晦不愿意。
那只能是
气氛倏然古怪。
言似卿没有应话。
什么事都可以配合,唯独在这件事上,她透着一股冷酷的坦荡。
倒是蒋晦,他反而开口。
“王叔从前只是出家了,又不是当了太监,想要小孩自己去弄。”
“不必寄希望于我夫妻。”
蒋氏恶魔果然一如既往杀人诛心。
了尘:“”
而蒋晦伤人无情,却踱步走过去了。
一步步。
言似卿看着他走来。
到跟前。
“回家了吗?”
言似卿听他问,嗯了声,看到他伸过来的手掌。
五指分明。
她顿默了一会,心头的复杂,想念昭昭的疼痛,都在心脏的抽搐中翻滚热烈,最后看向他。
使臣,了尘,在她这始终不是最大的事,不是难事。
让她为难的始终是别的。
“我已无事,但你若有差事,先忙吧,我自己回。”
她温和说。
透着疏离克制。
蒋晦主动,手指勾上来,小心又热切。
“我朝多的是能人,少我一个沙场粗人能如何?”
“我都替你喝酒,醉了,你还能让我一个人回家?”
他一直在强调回家。
他们的家。
言似卿怔默,摸到这人手指上的疤痕,别开眼,迟疑了下,还是动了手指。
心里一个念头:他自己选的,非我过错,何况来日光阴能改变一切,谁能在原地呢?堵不如疏吧。
反握住了。
“好。”
他们携手而立,似任何一堆夫妻,又不似。
没人像他们这么有龙凤风姿,纵然隔阂有疏离,又密不可分。
众人远远看着,突兀觉得这两人还好成婚。
“否则错搭任何一人,都觉得被糟蹋了。”
也不知是那个嘴贱的嘀咕了这么一句。
简无良飞快斜瞥沈藏玉。
沈藏玉:“”
不过,海富贵的表情也很复杂,没能掩饰住。
不得不放手是一回事,看对方恩爱亲密是另一回事。
了尘察觉到了,低低一笑,走过沈藏玉身边的时候轻轻两句话。
“都是男人,果然都差不多。”
“怎么可能甘心。”
这事可以利用。
————
言似卿两人本要离开,但廖青那边忽然过去了,跟言似卿低语了两句,委婉为难。
“是我那大侄女,她很想见你。”
“不知”
这有什么为难的。
廖青为何如此紧张,满头冷汗。
言似卿看了看廖青,答应了。
蒋晦皱眉,“我陪你一起。”
“不用。”
言似卿笑了笑,“在外面等我吧。”
她随即跟着廖青走了。
越过门庭,偏头看到海富贵等人,留意到周厉不在,她愣了下,自然移开目光。
手指在袖下摩挲
第107章
——————
廖青在前面引路, 步履不快不慢,但并非指他脚步匀称,恰恰是因为时而快,时而慢, 言似卿作为身份更更贵重的宾客, 被他诸位东道主引领着, 在后面慢了两步距,目光轻瞥间,能瞧见这位平常爽朗好游历的廖家中青代的老公子哥儿衣襟后领色调更深了一层,是被汗水浸湿的。
此前几番变故都不至于让他如此慌张不安,反复纠结摇摆。
恐慌是因为这压力来自不可逆的权威。
纠结是因为这权威主导的这次会面可能对自己不利。
廖家感恩,不愿意戕害自己,却无法忤逆对方。
那, 大概明白了。
言似卿也只看了两眼, 目光收回,被廖家之人精心打理过的园林家邸所吸引, 认真看着。
直到抵达一座僻静悠闲的小院。
这里并非居所, 而是待客院,可一定不常用, 又有很高规格,古朴悠闲, 但被常年爱护打理, 一般这种地方是用来招待一些不可对外言说的贵客。
世家大族多有此一院。
用来招呼现在身后挂着皇族王妃身份的她也适配,但,若是以廖家的小姑娘为噱头,那就不应当。
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
此时,小院后侧的窗户在池塘石上生长这笔的林叶遮盖下并不明朗, 旁人看不出里面的虚实,但那有人可以看清来者情况。
言似卿走近,样貌一览无遗。
窗内昏暗,窗户口观望的人只能听见身后有声。
“能认出吗?”
“她那时真的很小,我只知那小孩长得格外漂亮,有她父母风采,五官极好,尤其一双眼睛,如今再看,女大十八变,很难揣测当年摸样,但一双眼,我是记得的,而且她确实更像言阕,有儒雅知书之风骨,我能想象言阕与徐夫人生下的孩子长大,也就是这般样子了。”
身后人安静。
过了一会,说:“还是得更谨慎一些,你再问问她一些问题言阕有孩子,你不也有吗?”
该人噤若寒蝉。
——————
言似卿没有点明这样的古怪,只是从容跨过门槛,目光往内,瞧着廖家父女。
廖家这一代掌家的廖家长子官职不高,但是实权,是户部里面的实干者,不是一顶一的重要,但得倚重,背后又有门庭撑腰,在帝王那也有些体面,又没什么野心,算是在官场上最受喜欢的官员。
这人,是稳重的,也是能平衡大局的,为了家族,也可以退让女儿幸福,这是不得已,所有人都能理解。
封建大族,少有能为个别儿女而让渡家族利益甚至生死的。
但言似卿知道——这人只有一个女儿,一开始就打算招赘,已是为这个女儿做的最好打算,可惜不随人愿。
现在亦有了变故。
父女原本在沉默着,此刻闻声齐齐侧目看来,眉目神态竟出奇一致。
也为难,紧张,但比喜怒形于色天赋不够好的廖青稳得住。
朝言似卿行礼了。
言似卿从善应对,说了两句,婉拒对方谢意,“说到底,也是见不得那样的人得偿所愿而已,恰好他们也是我得罪得起的人。”
“这种随手,你们可以理解为其他权贵随手可为的跋扈。”
“也不是太紧要的事。”
“你们太紧张了。”
她有时候实诚地可怕。
但最后一句,又似乎在昭然什么
廖青呆了下,惊疑不定,廖家父女确实察觉到了,原本的紧张不堪,被言似卿轻轻揭开一脚。
廖元尝试性问:“王妃殿下的意思是”
言似卿:“小姑娘今日已经很晦气了,早些去歇着吧,有什么正事,我们大人谈。”
她看向那廖家长孙女,从始至终没问对方姓名,但很随意。
虽是要成婚的年纪,但在她眼看也是少不更事的小孩。
跟年龄无关,也是因为彼此人生阶段不一样。
言似卿这话的意思就是她知道背后有事,不太赞同拿小姑娘当借口,还拉到台面上来配合。
这事若是很大,小孩未必能承受。
说白了,也才十八岁。
言似卿有些走神,自己当初成婚也差不多这年岁。
廖元苦笑,应下了,那廖家长孙女廖青壁欲言又止,但没有小孙女那活泼的性格,她知道这一局面其实非常紧要——对言似卿而言,自己这种角色连棋子都算不上,不管她怎么想,都不重要。
所以她默默准备退下,但走了两步,还是回头,“殿下。”
言似卿回头,以为她有什么事,结果这小孩从袖子下面取了一个平安符。
“想要谢谢您的挽救之恩,是真的。”
“这个给您,是我小时候第一次随长辈参加福山求佛拿的,此后安泰十年,想来是一直有用的,总能否极泰来。”
“送您。”
十年前,福山求佛。
那次是开国大典后第一次祭祖求佛。
举国欢庆。
代指皇权吧。
言似卿寥寥扫过小女孩青涩的眉眼,对其聪慧敏锐越发了然。
“给了我,你岂不是没有福气了?”
“我能要么?”
廖青壁一时困顿,不知怎么说服,一时尴尬时,言似卿伸手拿了那平安符。
廖青壁跟廖家兄弟都是一愣。
言似卿摩挲着平安符,轻缓道:“我在天家威严庇护之下,背靠天下,自有福气,我拿了你来自佛家的福气,自有我的福气平衡流转,你亦得此庇护。”
“平了,去吧。”
小姑娘离开了。
廖青安静无声,廖元开口引荐:“引殿下您来,是因为下官有一故人,其人遇灾厄,不得不来寻我见您。”
他引荐后,小门打开,里面小厮推出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位男子。
年过四十,但显老一些,气虚苍白,衣物有些厚。
扑面而来一股药味。
言似卿眉目清扫,顿默片刻,没有问他是谁,也不问来意,只静默看着,等他开口。
他也在打量她。
上下看了好一会。
两人之间过分安静,有诡异的气氛。
廖家兄弟紧张,但也不敢出声,心猿意马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目光是不是看向外面的池塘与竹林。
直到
“君君,我,是你父亲的旧友潭信宗,当年给你问药你认不出来了吗?”
“小时候,你生病,你父母急切,就是把你带到我这看的”
言似卿刚刚一直在看他,闻言皱眉,“潭叔?那会我确实生病,但太小,记不住事,父亲倒是提过可我不记得您的样子,没认出来,您现在是?”
她没有直接认下他,似乎还有怀疑,也契合当初对珩帝的回答:她太小,记不得人。
潭信宗:“遇到一些事,得罪了人,身体受伤,不得已才来投靠你。”
“跟,你父亲的死有关。”
说到这里,既是言家事,廖家兄弟当没听见,依旧待在边上,不言不语,只是廖青更紧张了。
言似卿一时静默,过了会才问:“有人追杀您?还是要拷问什么?”
潭信宗:“想知道你父亲是否托付了什么给我,可我真不知,那会也只是给你父亲开了一些药方总不能是这些药出问题了吧。”
他无奈苦笑,提及当年接触,似不能理解背后人的目的。
但这里对应上了珩帝跟了尘
两方都对她的盘算:本来是可以杀的,但留活口,还不敢随便撕破脸,就是想刺探甚至逼迫她这边拿出玉玺跟谢后掌握的庞大宝藏。
玉玺是得天下的正统象征,后者是供给帝国运转的唯一核心。
确实值得野心家对此付诸耐心。
但,他们其实也不是很确定只是实在没有别的怀疑对象了?
一场大火,烧毁断根,了无音讯。
现在找上潭信宗,也是想通过他来确定她的虚实。
怀疑她不是真的言谢之女,那怀疑她是谁的孩子?
言似卿突说:“药,也许真的出问题了。”
什么?
“因是各方诊断必死的旧疾,后来得潭叔跟父母合力挽救,虽侥幸存活,但阿爹对此十分在意,后来也一直苦研此术,他也怕自己出事,母亲不擅此道,我们一家又远在外地,家里支应不上,于是让母亲乃至我都背下当初那些药方,以便出事时,他若是不在,我们也能找到人买到药。”
“所以刚刚你背诵的药方,确实有一处不对,是苦信若一钱,而非苦谏果一钱,两者是稀少药,但药性不同。”
“但似潭叔跟我父亲这样的医者,是万万不可能记错药物的,毕竟关乎性命。”
“你不是潭信宗。”
言似卿娓娓道来,却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啊,不是本人?!
廖青错愕,廖元却眼底一闪,拉开弟弟到另一边,自己却挡在了言似卿左前侧。
不管是否知道对方来历,眼前人不是潭信宗,这非他们提前所知,怎么能不忌!
万一是歹人呢?
三人集体后退,避开另一方,也准备叫来外面的护卫。
突然!
“潭信宗”跟推他的小厮都低头,小厮推了轮椅往边上去。
小门打开。
另有小厮推出另一个轮椅,上面另有一人。
相似,但此人伤重一些,看着言似卿的眼神也更深沉无奈,一股血气翻涌。
带着血腥味。
而他们出来后。
魏听钟走出,高挺身体后面出现另一高大英武人物。
廖家兄弟立即跪拜。
言似卿目光随从对方踱步而出,也要低头行礼时。
珩帝抬手免礼,这是让言似卿免礼,但手背一摆,廖家兄弟会意,后退,廖青最后看了看言似卿,眼底有忧虑,但没办法。
他们跟假的“潭信宗”等人都出去了。
只留下真的,以及魏听钟跟珩帝。
他们自然是一边的。
只有言似卿孤身一人。
窗户紧闭,斜光倒影。
她一人看向对面。
珩帝没有坐下,而是踱步而来。
“刚刚你的潭叔在小屋里远远看过你,说女大十八变,他已然认不出你的样子,是否还是当年的小丫头。”
言似卿看向真的潭信宗,“也正常,但怪我没有太像我父母。”
珩帝:“一般是子肖母,女肖父,他说你的眼睛可能像你的父亲。”
言似卿:“应该是像我父亲一些。”
珩帝:“哪个父亲?”
突兀!
很突兀。
在魏听钟跟潭信宗都后知后觉对这句话反应过来且不解时,珩帝他已到言似卿跟前,突然俯首,近在咫尺,就这么对视她的眼睛。
蒋家人高,比一般男子高得多,哪怕年过五旬,珩帝之英武高大也足够逼迫言似卿。
他还多疑。
那双眼里如果蛰伏狩猎的虎狮。
那一刻,瞳孔也许是竖直的。
寻常小兽被盯上的时候,根本谈不上躲闪或者反抗,身体已然吓僵,无法动弹。
那两人反应不过来,因不够级别对峙这位帝国之主。
言似卿,谈不上反应,她只是不动,但对视着帝王。
没有惊悸恐慌,后退一步,或者惶恐到下跪求饶,然后竭力解释
她只是对视须臾后,轻轻说:“陛下似乎进一步加剧了对我的猜疑,依旧认为我非言似卿,那认为我是谁的孩子?”
“细算起来,言家能搭上的也只有谢后当年旧事。”
“您,难道怀疑我是谢后那边某些人的孩子?”
“还是谢后的孩子。”
潭信宗肌肉颤抖,眼底满是骇然。
不说帝王与王妃的对话古怪中透着可怖,就说这最后的猜想匪夷所思!
谢后无子啊!!
至少她与先朝废帝邺帝无子。
潭信宗脑子浆糊一样,重伤的躯体原本不能动弹,此刻却因为恐慌跟惊疑,手指摸索过轮椅扶手。
机械之物,比人之伪善不能藏。
稀碎声响刚起。
魏听钟抬脚从后面固定了轮椅的划动。
但声响还是起了,让原本对视的珩帝跟言似卿都侧目看他。
珩帝眼底无波,而言似卿神情无澜。
在潭信宗跟魏听钟看来竟分外一致——有一种相似的冷酷品质。
仿佛全天下都无人有资格能让他们动人。
这种冷血,强大,驾驭他人的本事
安静。
再次诡异安静。
魏跟潭都不言语,且都下意识低头了。
这是他们法子内心的臣服跟惊惧。
珩帝不置可否,再看向言似卿。
言似卿这个区区商贾女,区区医家女,因多个凶案而让世人知晓她的聪敏与心术,反而显得她的静默从容也非古怪。
有一种古怪的和谐。
珩帝甚至不生气她的冒犯跟僭越,语态依旧,“谢后与邺帝无子。”
“你不知道?”
言似卿:“知道,所以我不理解。”
“我像他们吗?”
“陛下,虽是大逆之言,但我确实好奇——我,真的像他们吗?”
“这种相似,以至于让陛下您反复怀疑。”
如果是无实质的证据,一直反复试探一位有功之人,甚至现在还是自己的孙媳妇,多多少少损帝王格局。
珩帝会承认自己的多疑?
珩帝轻笑,淡淡道:“从雁城来长安的船只上,你似乎跟赤麟对峙过,后者询问言家旧案,你的回话是你当年年少,早已记不清前尘旧事,如今,又能对药方等细节小事记得清晰无比。”
“还能认出潭信宗非他本人。”
“这算是朕的无畏多疑?”
他竟对言似卿与蒋晦的对话了如指掌!!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什么是帝王呢,帝王就是御下,御下但纵横——纵横之术,前提是了然所有人的隐秘,掌握动向。
所以,那艘船上无非分了三类人。
宴王的人,蒋晦的人,以及帝王的人。
一门三代,三类心腹,这就是帝王之家。
帝王的逼迫依旧在,她如何应对?
魏听钟微抬头看去。
结果言似卿说:“男女之间若是做到知无不言,完全坦然,那后续就不会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事了。”
“但可能完全坦然,真知无不言了,也没法长久。”
“无非靠谎言维持长久,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上了一些年纪,非天真的少男少女,大抵都知道这事。”
额
话说。
确实。
潭信宗尴尬,珩帝愣了下,慢吞吞说:“那确实,朕也如此。”
“这世上夫妻,也大多如此。”
他可能想起了自己跟元后,还是跟别人。
帝王的男女之事太多了。
魏听钟:“可能这里只有下官不如此了,不能苟同。”
气氛一下子
嗯
更尴尬了。
珩帝回头斜瞥他,有些无语。
魏听钟面无表情。
哪怕是帝王,也得在这件事上原谅一个太监的敏感呢。
言似卿低头整理袖子,权当自己提出的这个说法未曾冒犯人家。
一时忘了,对不住。
原本肃然紧张的气氛因为魏听钟的掺和,缓和了许多。
珩帝走开了,没有再靠近逼迫言似卿,但走到窗边,随手拿了小桌上招待客人的酥糖,拆开酥纸,漫不经心吃着。
“所以你是记着当年事的。”
“杀你言家人的那些刺客,你见着了?”
言似卿:“没有,那会,母亲为了保护我,确实把我塞在了马车暗箱中,这点,陛下通过当年我舅舅带着的那些护卫也能确定虚实,我未撒谎。”
帝王要查一件事,时隔多年也能挖地三尺,什么旧人都会被翻出来。
她知道他能确定这件事。
珩帝:“是确定了,但如你不能理解朕的多疑,朕也不能理解你的行为——你明知蒋晦的祖母乃灭你言家的真凶,还能与之成婚,以你之高傲,为何?”
言似卿顿了顿,摩挲袖子的小动作停了,语气木然。
“有没有可能,陛下您但凡赐婚的人换一个,我也得与之成婚,不管是谁,我都得接受其为我夫君。”
“这跟他是不是世子殿下无关。”
儿子孙子挨着求赐婚,当爷爷的真赐婚。
一个皇长孙,一个帝王。
她怎么拒绝?
珩帝:“”
魏听钟这次觉得言似卿是真委屈,帝王也是真无理。
珩帝安静些许,后折叠酥纸,慢吞吞说:“朕果然是年纪大了,忘了。”
“你确实是能顾全大局的人物。”
“那作为孙媳妇,再原谅一次当爷爷的老顽固吧。”
他抬手。
潭信宗跟言似卿都看到了从外面被带进来的人——周厉带来一个老妇人。
周厉在帝王亲临廖家后就脱身赶去了,执行了一些命令,眼下带人进来,只匆匆看过言似卿一眼,就俯首站在一旁。
潭信宗看一眼这老妇人,表情抽搐了下。
珩帝:“认出来了?当年在你药方帮差的医女,有时候用药,你让她来,她也见过当时幼女。”
他转头看向言似卿。
“这个,你也认不出了?”
“也无妨,朕希望她能认出你——认出你到底是不是当年那个女孩。”
“潭信宗碍于与你父亲的交情,还可能做到忠义信诺,别人也未必。”
潭信宗缄默,言似卿无言。
魏听钟来回看看两人,手指摩挲。
难道,言似卿的身份真的存疑?
医女如今年纪已大,当年旧事与她没有任何牵扯,也没交情,碍于家族生死,她不可能帮言似卿。
这次来,就是真的认人。
也断不敢撒谎。
潭信宗紧张无比,面色燥红,而医女进来后,虽紧张,但还是看向言似卿,认真辨认,过了一会,她面露疑惑跟不安。
“陛下,看样貌,确实认不出年少样子了,但眼睛很像。”
人的眼睛是最肖年幼时的,因五官骨骼变化巨大。
这说法跟潭信宗一般无二,哪怕是医者等擅摸骨的人物,也难说认出几岁幼童跟二十几岁成女的偏差。
所以
但医女记得另一件事,她小心询问能否查看言似卿的手腕。
“奴记得,那言大人的女儿手腕往上有一小红痣。”
这话一说,潭信宗侧目。
他当年摸脉断症,也不至于看女娃全身,但医女跟徐君容帮用药擦药
除了为人父母,也只有她见过小女娃全身。
言似卿看向医女,而医女为了自家家族性命,已尽全力,不然也不会提出这样的隐私。
帝王瞥了一眼,“你们进后屋”
还未说完。
言似卿不为难人,已经自己撩了袖子。
“你说这个?”
皓白胜雪的手肘正上方,赫然有一点娇艳欲滴的细小红痣。
玫瑰含雪,雪中朱砂。
医女:“啊,对,就是这里!您真的是当年的言小姐!!”
“陛下,她确实是。”
“奴以性命担保。”
周厉第一个转身,魏听钟伸手,连着潭信宗的轮椅也被他推背面了。
言似卿还是言似卿。
只要涉及紧要生死,什么虚名荣辱,在她看来都是小事。
这也契合了她为了庇护母亲跟女儿等一干人生死,妥协婚约也不在话下。
她做事,做人,从来都有固定的章法。
只是手臂而已,但帝王皱眉,看都没看就别开眼,语气冷肃:“可以了,放下。”
言似卿松手,袖子垂落。
只是手臂而已,她不觉得什么。
她敢验证,也是因为本来就是她——她本来就是言阕跟谢君容那患疾的孩子。
“既然陛下存疑,那我也自证一下——不管是潭叔还是这位医女婶子,当年年少,确实不能记住你们的样貌,但我记得潭叔的药庐外面有一株枇杷树,我吃过那的枇杷,很酸,母亲也提过此事,后来还算是打趣潭叔的笑谈,说您惯能消遣人,送父亲这么酸的枇杷。”
“对吗?”
潭信宗一时尴尬,但也红了眼。
也只有兄弟之间才会这么埋汰人,不要脸。
也因此,提及旧事,想起旧人,如何不伤感呢。
“从前,我们这一干医师与他一同学医,他长得好样貌,又是一顶一的天赋,走出去十分威风,显得我们跟倭瓜似的,总是气他,打闹他。”
“酸枇杷就是故意让他吃的。”
“他知道,每每还乐意吃下。”
“但我不知他这样的老实人也会拿回去逗趣妻女。”
后来那个吃他院子里酸枇杷把俊脸扭曲难看的挚友被歹人一刀劈开了脸。
再不复从前英俊。
————
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因实在查无可查了。
这些反复试探已然能确定她身份了吧。
本来怀疑她非言阕之女就很匪夷所思。
连帝王心腹都不能理解吧。
可,帝王做事也不需要别人理解。
他抬手。
“都出去。”
众人一惊。
但无人能忤逆。
相继出去了。
门再次关闭。
这次屋内只剩下了珩帝跟言似卿。
言似卿依旧不动,安静着。
珩帝:“以你的聪明,猜到了吧。”
言似卿抬眸,“谢后确实有孩子?”
这事是机密,旁人不能说。
因为逐鹿天下的新帝在得手天下后,与先朝国母苟且而有孕,却本就是丑闻,若是强逼,更是不堪。
所以了尘的身份挂在细作宫女身上,而非谢后。
珩帝:“不怀疑了尘跟你其中之一是朕与谢后的孩子吗?”
“你,其实挺像她的。”
“一样聪明且强大,风采绝佳。”
言似卿皱眉,表情不太好看,“我想哪怕陛下您有天大的纵横之术,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女儿跟孙子苟且。”
这就不是帝王心术。
姑侄□□虽有朝代丑闻,在天家也有旧例,但那是昏君乱宗所为,要遗臭万年的。
珩帝这般严苛好名的人物,真不至于。
珩帝失笑,“那自然,朕再无耻,再跟宴王背离父子之情,也不会这么糟蹋门楣血脉,也不至于这么侮辱你。”
言似卿手指曲起,对视帝王。
“那您是怀疑谢后与邺帝在亡国之前本有孩子?”
“甚至,他们在期间藏匿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可能吗?谢后跟邺帝当年地位不稳,让百官悖逆倒戈的其中一个关键就是谢后始终无孕育子嗣,而邺帝也始终不肯纳嫔妃,这在官员看来是要断嗣之像,他们不能容忍这样的隐患,也担心这样一来国家主权会纳入谢后手中。”
当年珩帝能成功拿下江山,自身兵马最为强大是其一。
其二,那会帝后自身有无嗣隐患,且在兵马上因为先帝昏君作恶,重奸臣伤武将,极为弱势,帝后上位后缺少时间挽回。
其三,邺帝体衰多病,朝中怀疑是谢后下药,为把持朝政独掌天下。
其四,谢后突然独自临朝,暴出消息邺帝毒发,已垂死,朝中大乱。
这是天时地利还是“人和”,无人知。
但结果就是结果。
无人能逆改历史。
珩帝还是称帝了,天下是蒋氏的。
言似卿:“如果他们有孩子,不可能活下来,就算活下来了,陛下,您为何就认为我是?”
“就因为我跟谢后相似?”
“我与她,真的像?”
只剩下两个人时。
很多机密可以谈,不涉及泄露,也无对症。
这样的对峙,言似卿在冽王身上也用过。
珩帝不会对他人言的丑闻机密,在她这可以言谈,但言似卿这么直白,也是大不逆,珩帝却允许了。
就是因为要谈机密,才屏退他人。
最重要的是言似卿此前就表现出足够的聪敏,若是一味装傻,对这些隐秘故作不知,才显得可笑。
珩帝回身,双手负背,认真打量她。
其实已经看过许多次,但每次,他依旧认真审视她,好像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竭力去找那个人的影子。
“其实,外表不太像,她更显野心跟庄重,也有一种跟我们这古老制度不符的异常气质,你应当听闻过她一些事,她很多想法很奇怪,若非成就至高地位,其实随便挑出一个想法,都足够被赐死了。”
“改革者,朕只在她身上见过这样的气魄。”
“女子权益,婚姻之制,科举,奴隶制,工农薪酬,官制,官爵世袭,削弱世家,教育,她有许多想法,有些朕不理解,排斥,但有些接受,有些一开始排斥,如今也赞同,有些一开始赞同,如今也排斥。”
他似乎对谢后这人有许多想法,曾经是不可对外人言的,也只在言似卿这多话。
帝王也有孤独。
言似卿听着,后才配合。
“因为曾经您只是封地之主,是世家之大公。”
“现在,您是帝王。”
身份的不同,代表利益不同,利益不同,自然索求不同。
珩帝挑眉,“的确如此。”
“你的外表与之不太像,性格能力相似,但更婉转一些,能跟这个世界相融,她太理想了格格不入。”
言似卿:“那陛下还一度怀疑我?”
“因为他们确实有一个孩子。”
“谢后此人,很有长远打算,她大概知道他们夫妻上位后,其实不算完全掌握天下,反而走上那个位置就等于要与天下为敌,尤其是她忠于自己的理想抱负,并不只想当一个男人,一个帝王背后的女人,她要改变世界,改变天下万民的处境,所以她能看到一旦失败的风险——她跟邺帝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早早就被隐藏了,不为外人所知,这自然会带来国家传承层面的风险,但对那个孩子有好处,一旦改革失败,或者当时已显乱世的结果不利于他们,那这个孩子有可能逃出升天。”
谢后跟邺帝自然比珩帝小了一轮,在当年差点算两代人了,而且珩帝早成家,十八时都有长子宴王了。
但这帝后却是晚婚,有唯一的孩子时,都不小了。
那时谢后已三十多,外人也根本没想过她会有一个孩子。
若有,早该有了。
“她大概没想到她的心腹,她的闺蜜早就将这个机密暴露给朕知晓。”
“但不知那孩子是男是女,谢后为人缜密,生完孩子,不论性别,直接送走。”
“后来,连那细作都没见过那孩子。”
珩帝微微一笑:“但是,朕见过他们的孩子。”
言似卿错愕。
“在朕第一次受王令归长安观礼时,特地悄然去看了那个孩子。”
“因为她再缜密,也总有想念那孩子的时候,也很在意对孩子的教养,不可能完全撇开,他们夫妻外出游玩,那孩子就被悄然带出,随着一起。”
“那一次,朕拿到了消息,部署周全,连替身都用上了,自己却悄悄赶到关中温泉山,隔着一些距离,窥见了。”
小孩子在年幼时的打扮是分不清男女的。
他只见到那小孩子的大概样貌——其实他知道潭信宗跟医女都没撒谎,因为大部分小孩四岁以下的样貌跟成年后的大人本来就难以辨认。
他们真笃定认出了,他反而怀疑。
因为他自己就辨认不出,怎可能信他们的笃定辨认。
“那小孩——眼睛像邺帝,也像你。”
“关中温泉山,青凰院。”
“那青凰院就是他们命名的。”
“若是当年,朕还得对你下跪行礼。”
“是你吗?”
“青凰太子殿下。”
不论男女,帝后唯一的孩子,确实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他之前说得:像哪个父亲。
其实是在这等着。
言似卿,你是言似卿吗?是像你后来的父亲言阕,还是像你真正的父亲邺帝?
——————
就是因为亲眼见过,记忆深刻,才始终怀疑。
一再试探。
而来自帝王近乎顽固的猜疑,根本不需要多加验证,只要他怀疑,罪名就已经成立了。
她根本躲不开。
也没法自证——她的聪明才智是针对发现真相,永远不能打消人心私利,何况是帝王心私利。
不杀,依旧是因为有顾忌,也有索求。
言似卿皱眉,无言,似乎在思索脱身之法,又愁苦帝王的恶意。
珩帝也不着急,耐心等着她在牢笼中挣扎自救。
直到
言似卿:“陛下是为何查到潭叔的?”
“赶上世子殿下跟宴王的庇护,其实并非是好时机,可见当年并未查到分毫痕迹,不然以前早早动手,绝没有现在的顾忌,也不伤您的天家亲情。”
“本来查不到的事,突然上赶着一并查到了,证据一茬一茬摆在跟前,供给您不断审查我。”
“这既不符我的利益,也不契合您的时机,以您的心术,自然能猜到有第三方等着得利。”
珩帝神色波澜不惊。
言似卿:“您知道有人在推动这一切,在查我的时候,其实也在查幕后之人,双管齐下,但我这边,其实您能确定我大概率是言阕之女,至于帝后的孩子,您连男女都无法确定,所以,与其说您在怀疑我,不如说您更怀疑另一个人。”
“甚至掌握了更多的线索跟破绽,等着其暴露。”
“只是,您也不愿意留下隐患。”
不管她是不是,只要有一丝可能是。
珩帝就没必要留下隐患。
珩帝眼皮上撩,“怕我在这杀你?”
“还是等着赤麟来救你?”
言似卿:“一旦您动手,宴王府万一有所反抗,对方就是赢家。”
“您绝不会让人利用。”
“就算要杀我,也会等对方落网,或者一切都在您掌握之中”
这才是成熟的帝王心术。
也是帝王尊严。
珩帝笑,“这么了解朕?好像自古过于了解帝王还表现出来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言似卿静默,后说:“来长安的路上,我就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了。”
“若我是青凰太子,必死无疑。”
“若我不是,只是商贾女,只是言家女,身份不值一提,死不死无关紧要,那就非死不可了吧。”
因为,言家就是因为这样才灭族的。
因为无关紧要。
因为死不死无关紧要,所以非死不可。
这就是这世上许多人,无数百姓,无关紧要的性命。
言似卿孤身而立,身上有一种超凡的寂寥。
跟珩帝也完全形成了这人世间最残酷的对立。
帝王与民。
珩帝大概也察觉到了其中深意,他沉默了,思绪也有点飘远。
这般宏达的主题,也贯穿历史始终。
昏君为何败,明君为何衰,帝国大业的创建与心衰,是每个帝王必然面对的课题。
他并非庸人,否则无以成就大业。
他也并非圣人,否则也无法陷入帝王的霸权孤欲。
但两者到底谁能赢?
哪一
种帝王本性能赢?
安静中,外面突然有了喧闹。
两人齐齐看向紧闭的大门外。
门外,魏听钟低语:“陛下,是世子殿下他来了。”
言似卿神色困顿,垂眸抿唇,一时不愿,又感伤。
珩帝挑眉,后冷笑,斜瞥言似卿。
“不必攻讦朕的傲性,以朕的骄傲来逼迫朕当一个明君。”
言似卿:“陛下是一个好爷爷。”
珩帝无语,起身,甩袖:“他没出息,朕可不是。”
“本来就不至于拿你的性命当游戏。”
“否则倒显得你的成就跟才华不值得爱惜了。”
“孙媳妇,朕不缺。”
“未来会有许许多多的孙媳妇跟子孙后代。”
“不过,最后一次试探。”
“言似卿,把你的女儿弄到长安。”
“朕要见她。”
珩帝走过她身边,在她脸色沉下去的那一刻,“她若像你,那朕大概可以跨越时间,见到真相。”
“是不是,一看就知道了。”
“那时候再决定你的生死。”
“若她不像,你也不必这么避讳,接受你已经一脚踏入的命运,成为我蒋氏的成员,与赤麟一并成为朕的后代,站在权力的顶端,发挥你的才华与风采。”
“这也不算为难你,不是吗?”
他到底还是抓住了言似卿所有言行中最反常的一个破绽——她一直把她的女儿留在外地,不可能带到长安,不管她的处境如何变好变坏,都如此。
有人猜疑是朝局不稳,她担心连累女儿。
有人猜疑是她心里没有蒋晦,对这场婚姻无信心,索性规避女儿的前途。
有人猜疑
因为她一贯的风险处境,没人质疑她保护女儿的打算,只能认为她最爱女儿的性命,也能冷静盘算利弊。
甚至连蒋晦都怀疑她是一心想要离开自己。
只有珩帝联想到了——也许她是为了避免让昭昭暴露在人前,认出当年隐秘。
现在他提出,她若是还拒绝。
那就不用问了,答案只有一个。
母女都得死,所有相关人员都会被处死。
若是不拒绝,接受了。
孩子带到长安帝王自有判断。
“除非,你用别的来交易,有时候人命是不值钱的,别的,才是朕想要的。”
“旁人或许看不穿,但你这样的人物,应该能理解朕的为难——天下不稳,盖因那些反动之人始终认为朕得位不正,甚至怀疑邺帝的毒是朕通过那细作女下的,至今朝中前朝官员有一部分也有此猜疑。”
言似卿:“其实我不理解,陛下乃逐鹿天下之主,是靠实力拿下的江山,这些年治理天下也未有大错,纵然有反贼,可历朝历代都有这类人,陛下何必这么在意区区一块玉玺。”
珩帝沉默,犹豫些许,也打量她,似乎在好奇她到底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
“现在大部分人恐怕不知,但一些老臣跟老人还是知晓的——细数前朝中央王朝,北逾国祖上跟前朝乃出自一宗本源 ,虽分代数百年,但自朕登基以来,那边就一直有意打着挽回正统、入中原定鼎真龙的名头搅扰边疆的名头,甚至民间亦有附庸者,这些年没有公开提,是因为我朝兵力还算强盛,雪人沟一案出时,北逾国那边就有意重提此事,认为有优势入主中原的,可反过来,若是我朝兵力反胜之,他们也怕我们这边提起,过去收付北逾山河,统一天下。”
“你看最近谈判,他们就对此只字不提。”
“当年雪人沟兵败被占时,他们可不是这副嘴脸。”
“提与不提,在于兵力强弱,可有了玉玺,意义大不一般。”
其实这些都是隐秘,民间朝堂都不敢提的事,提及了就是大不逆。
“玉玺传位,能让朕定天下之心。”
珩帝坦然谈及政治,态度和暖,但目的明确。
这也是实情,珩帝并未撒谎,也不是苦肉计。
对于家国大义而言,玉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也看穿了言似卿的内在——她并不愿意让家国重蹈乱世。
言似卿抬眸,对视珩帝。
如果她是青凰,或者手头有玉玺跟宝藏。
提前投诚,他或许会允诺放过一马。
——————
那她是同意,还是拒绝?
她有玉玺,还是没有?
外面的动静起伏,蒋晦已经到了,有人拦着。
再拖一会,可能会动干戈。
这是绝境。
对于一个母亲,不可逆的绝境。
最终。
屋内寂静被打破,言似卿低声。
“我没有那些东西,尤其是传国玉玺。”
“如果有,早该用它做些什么了,一如陛下所言,现在并非您动手的最好时机,已经拖沓太多年了,其实对拥有玉玺的青凰太子何尝不是如此,如果他有玉玺,又能证明自己乃帝后唯一的孩子,投靠北逾国,借兵起势,乱我朝内政,远比现在的局势利于他,就算不当叛国贼,前朝旧势力尚存,当年兵败陛下之手的其他封地之主势力也尚存,他一起来,一呼百应,也是极大的势力。”
“他没有这么做,就说明真没有玉玺,也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而不是等现在——陛下坐拥的天下正在鼎盛之期,兵力强盛,人才辈出,朝野也算一心,并无奸臣沟壑,就算有些肮脏乱象,也已经被陛下狠心铲除了,上下都知您的决心。”
说的是祈王冽王这些人。
“陛下,于内,您已经没有敌人了。”
珩帝:“是吗?外面那位,你的夫君,你说他现在是想当你的夫君,还是当朕的敌人”
他的反问有些轻飘。
言似卿:“您有的,只有子孙后代。”
这话也是他说的。
他有的是子孙后代。
一语双关。
对于帝王,子孙后代可以是敌人,也可以只是子孙后代。
细数历史,其实两者的处境都取决于帝王,反而不在子孙。
珩帝默然,一时未能反驳。
跟聪明人私密交谈,可以畅所欲言,也总是鞭辟入里,杀人诛心。
但言似卿也说了:“陛下有令,自当遵从,陛下派人去接我的女儿就是了。”
“此前我不愿,是因为我也是多疑之人,总觉得您迟早要杀我,不似陛下有的是子孙后代。”
“我,只有一个女儿。”
“她确实是我最大的破绽跟软肋。”
珩帝盯着她,眼底翻涌深沉。
——————
蒋晦大步而来,已经轮不到廖元兄弟拦截了,潜藏的内卫阁领跟魏听钟都出面了。
但肯定拦不住他。
蒋晦步伐未停,哪怕已经察觉到附近危机重重,袍子亦随着长靴步伐飘动。
直到
哗啦啦!
附近屋檐出现弓箭手。
全都瞄准了蒋晦。
“不可!”
“天呐!”
廖元兄弟吓得要死,才知道自家早已被内卫弓箭暗队布防。
而这也意味着——帝王已然做好了随时射杀某些人的准备。
生死,一念之差。
屋内,言似卿也察觉到了弓箭手的动静,看向珩帝。
珩帝面无表情。
而外面魏听钟皱眉,瞥过内卫大阁领。
些许
蒋晦还是上前一步。
内卫大阁领皱眉,额头也有冷汗,举起的手势一时不敢动。
蒋晦再近一步。
魏听钟也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也挡住了箭矢锁定的角度。
“殿下。”
蒋晦盯着他,握紧了宝石短剑——他送给言似卿的,但言似卿嫌重,没拿,又回到了他手里。
“让开。“
魏听钟低声:“陛下不会。”
蒋晦:“我知道。”
“但我怕万一。”
魏听钟神色动容,直到蒋晦突然拔剑。
疯了?!
魏听钟正要阻止。
内卫阁领:“殿下放肆!”
突然!
拔剑的蒋晦只是用剑刃对着掌心一划。
血肉反绽,热血滚烫。
“殿下!!”
“殿下受伤了!!”
魏听钟跟廖家兄弟高声呼喊。
蒋晦跪了下去,魏听钟等人见状直接让开,而蒋晦对着地面。
额头触地。
门打开了。
言似卿一眼看到蒋晦跪在那,手掌之下满是热血。
他这么骄傲的人。
现在像是毫无尊严的蝼蚁。
她一怔,脸色苍白许多,嘴唇有些颤,忍着了。
身后,珩帝看见了,脸色也不好看。
“没出息。”
他低低嫌弃,斜瞥言似卿。
“还不去?”
言似卿跨过门槛,走到蒋晦跟前。
她的表情有些苦闷,似乎生气,又似乎不是。
蹲下去,揽了他的脖子。
不说话。
蒋晦避开一手的血腥,单手揽住她的腰背。
呼吸颤抖在她脖颈上。
他也会害怕。
——————
珩帝站在屋内,隐在昏暗中,冷眼看着,但负背的双手微微揪紧,有些走神。
也不知在想什么。
等两夫妻都离开了,他才对魏听钟说:“他们很般配,是吗?”
魏听钟愣了下,说:“是,非常般配。”
“朕倒像是昏君了。”
魏听钟:“陛下是为帝国考虑。”
珩帝嗤笑,“朕为难前朝国后,如何逼迫她,不耻如斯,你是亲眼见证的,装什么蒜?”
魏听钟无言。
“可惜,她不愿意生朕的孩子。”
“那么骄傲。”
“朕比那病秧子弱在哪?年纪大?”
魏听钟:“”
确实,年纪是大的。
但这话也不能说。
珩帝自己提出这事,就是心知肚明,可能当时谢后也当面嫌弃过。
他对此耿耿于怀。
那位素来也是不吃亏的主,身份也本来高高在上,从民间入谢家,再入皇族,再登顶帝后之尊,甚至最后还把持朝政,受包括珩帝在内的百官跪拜,怎么可能对珩帝屈躬卑膝。
即便败了,一死而已。
若非被拿捏要害,暴露了青凰殿下的存在,也不会被逼苟且。
但口头上对珩帝并不敬重。
当年随便几句埋汰珩帝都足够让天下人胆寒。
——年纪大,没邺帝英俊,粗鲁,没邺帝博学文雅,迂腐,古板,手段下作
指哪打哪,句句要害。
魏听钟亲耳听过最让珩帝暴怒的话。
谢后当时说:“我从不招惹别人碰过的男人。”
“不干净。”
始终,她有清醒的女子主权立场,从不附庸男人,不管是选邺帝,还是别的,她都只选独属于她的。
她想要的。
她也只认为她选择的男人必须完全属于她。
这在当时绝对离经叛道。
哪怕珩帝当时已是天下之主,是赢家,她也看不上。
可她败了,青凰也已暴露,即将被追杀。
珩帝也不是邺帝那样的文雅之人,他野心勃勃,登基后傲视一切,只要是他想要的。
不管是女人,玉玺,还是天下,乃至要她屈服,要她孕育承载谢蒋两个顶级大族尊贵血脉的孩子。
这些,他都要。
所有人的生死前途都在他一念之间。
那是一位新帝当时最磅礴张狂的野心妄为。
是从臣下走到至尊之位的最放纵姿态。
也是帝王位最腐蚀人心的可怕之处。
魏听钟暗想言似卿跟蒋晦他们现在看到的帝王都算是温和的。
放在当年
言似卿若是不死,都未必只是皇族孙媳妇。
最后地宫一把火,烧毁一切。
也一下把当时狂妄冷傲的珩帝烧醒了。
他是帝王,可天下的一切也不全由他做主。
也有得不到,留不住的。
“陛下,当年那青凰殿下,到底是男是女?”魏听钟问。
珩帝:“那么小的孩子,鬼分得清。”
“不过,朕倒是听到邺帝抱那小孩,说的是:朕的青凰太子,未来是唯一的帝国之主。”
“那既是男儿了吧。”
“而且,若说要驾驭前朝那些旧人,让谢后的心腹们死心塌地为之谋划,男儿比女儿容易得多。”
“若是女儿,她会考虑更周全,处处为女儿保护,毕竟是那么小的女孩,置身复国大业中,不知要面对多少凶险,要被多少人觊觎,还不如藏匿起来安享余生,或者在背地谋划。”
这是世人固有的想法,但珩帝多疑,并不敢轻视别的可能,所以一方面对言似卿下手,一方面调查他人。
“玉玺绝对存在,她亲口承认过,甚至以此逼迫我放那孩子一马,虽是当时的谈判策略,可她不会在独女的安危上虚张声势,万一败露就是死。”
他还是好奇,玉玺到底能被藏在哪里,又有谁知道它的踪迹。
言似卿真不知道?他怀疑错了?
可她身边确实没有前朝旧人,查了又查。
干干净净。
哪怕是这些年的经商往来,用的也都是干净人,没有前朝牵扯。
再怀疑,再调查,显得他无理取闹了。
今日一切就让他颇为无趣,让小辈看了笑话似的。
如果谢后那女人还在,怕是又会嘲笑他。
——————
珩帝不知魏听钟在回想过去,他也有些走神低落。
低声问:“如果我与她的孩子长大,你说是了尘那样的,还是像言似卿这样的?”
魏听钟垂首。
“一定是最好的。”
珩帝也踱步走向门口。
“听说言似卿那女儿非常聪慧可爱,没准像那样的。”
他这话莫名其妙。
如果言似卿是青凰,那也不是他的血脉,如果她不是,孩子也不可能是谢后的血脉。
说到底,历史是残酷的,死的终究死了。
帝王真正想要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收网吧。”
既要把那小孩弄来长安最后确定一次。
也要双管齐下,确定另一边的内情。
言似卿确实没说错——帝王,不能被人借刀杀人。
——————
王府。
门窗紧闭,言似卿在给蒋晦手掌上药。
她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蒋晦也保持沉默,直到包扎好,药味藏在棉纱内,血腥味被压住了。
蒋晦看着她,“生气了吗?”
“气我不听你的,非要过去”
“你有自信,即便没有我,你也能全身而退。”
“或者,你也做好了死在那边的准备。”
“你并不希望我介入你的生死。”
言似卿抬头,眉眼温润,“生气的是你。”
蒋晦:“我没有。”
言似卿:“那你非要这么问我?”
“看不出来我会心疼你?”
“还是以为我铁石心肠?”
蒋晦一时安静,但眼底慢慢红了,另一只手揽了她的腰身。
“我以为你只是逼不得已才妥协。”
“是不是我也不要紧。”
言似卿安静些会,“与你成婚,确实如此。”
实话好难听,她都不打算骗她。
蒋晦气馁,恹恹的,正要松开她问一些内情,还确定将来打算。
结果这人俯首吻他额头,温柔细腻。
“但我不会与他人那般寻欢作乐,悖逆礼数。”
“赤麟殿下,你好像对你的风采一无所知。”
“也高估我了。”
蒋晦错愕后,难忍心头悸动,脑子一片混沌,根本想不起之前要问她什么了,也忘了跟她对峙将来打算,要她给一个结果。
脑子都烧起来了。
欢喜压住了一切理智。
将她拉坐到腿上,在怀里,亲吻她的脖颈。
“你”
言似卿任由他亲昵冒犯,抚了他的脸颊,在喘息中,低低一叹。
“别问了好么,解释不清,你我之间也不是非要寻根问底。”
“说多了,对谁都没好处。”
“一步步走到最后。”
“自有结果。”
蒋晦没说话,因为根本耐不住这般温柔退让的她。
屋内一时安静。
言似卿安抚好他,准备起身收拾药箱。
但。
又被拉回去了。
过了一会,屋内有低低言语。
“你的手有伤,别闹”
“是你开头的,难道不该有结果?”
“欲情故纵而已,殿下,你没有情趣吗”
“什么情趣不情趣,鬼知道你什么时候又冷淡不理人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海富贵言似卿,你来你自己掌握结果,一个我还不够你玩吗他们岂能跟我比?”
“”
说好的克制,明日复明日。
衣物散落一地,还是白日,颠倒恣意,缭乱非常。
单薄的红被在雪白之上随之动荡摇晃,最后滑落。
最后又盖上。
峰峦纵雾,云雨之像。
等结束,言似卿早已疲惫睡去,蒋晦还醒着,看着怀里的娇柔,又看了看掌心微透血红的伤口,不觉得痛,只是有点恍惚。
——她都肯用这种法子来麻痹我,想来是做好了最坏打算。
想到院子外布置的弓箭队。
蒋晦眼底满是冷意。
他不能坐以待毙。
三日后,言似卿去大理寺归还书籍,顺便为那无耻师徒的事做个供词,只因李家那破事儿已经查出结果了——有些案子就是这样,不是查不出结果,是要看值不值得查,是谁要结果。
但凡动静大,压迫大,案子就查得很快。
真相也只是真相。
自古如此,言似卿早知道结果,过去露个面,也算是为事发地的苦主们撑个腰,案子定得快,李氏那些罪人才会死得快。
不过,她才办完事,准备离开,走过甬道,却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偏头看去,前面停尸房人头攒动。
“殿下。”
“殿下,里面有恐怖,您”
简无良在里面得知她来,喊人退开了,嘴里嘟囔着:“她什么没见过,人皮灯笼都见过了。”
言似卿确实见过许多恐怖尸身,但眉眼一撩,瞧见新收纳而来的尸身,还是愣了下。
“野兽啃食过么?”
李鱼跟简无良这些大理寺旧人都在看尸,似乎为这案子动用了不少人。
那自然不是一般的案子,也绝不是野兽啃食。
言似卿瞥了一眼,确定只是一具尸体,已经被啃得惨不忍睹。
一般这种尸身即便被当地人发现,也会先报府衙,以失踪跟野兽杀人处置,送到大理寺来,就说明要么确定人为凶杀,要么是关联别的案子,有悬疑之处。
她好奇,看向简无良,后者摸着鼻子苦笑。
“恐怕你会感兴趣的。”
“这尸体发现的地方——关联了另外一个案子。”
他眼神示意,下属既把一份卷宗递过去。
言似卿看到上面的字体。
“长安南郊琵琶野林永安坊许氏糕铺掌柜失踪案。”
“这新的尸骨,在同一个地方发现了?”
简无良苦笑,“对,而且死法一摸一样。”
“都是野兽啃食,肝脏全无,都是毫无人为踪迹。”
“死者身份——依旧是赶路的商人,有身份文书,身份倒是明了。”
“一样是财物失踪,仆人失踪。”
“时隔十年,一摸一样的案子,这要么是野兽成精了,要么是仆人把这手段干成了行当,于此发家致富。”
就算是杀人夺宝,也不必要选同一个地方。
这要是巧合,也太匪夷所思了。
难道是同一个仆人?
简无良还没说什么,言似卿翻看了下文书,再看了下所谓野兽的咬痕。
“啮齿咬痕是真的,被啃食皮肉也是真的,确实是野兽所为。”
李鱼点点头:“我们也这么想,但验尸后发现若是野兽袭击而亡,无非咽喉被咬破窒息而死,那死者的五官死相应该是眼中充血点丝,面部皮肤瘀血发绀、肿胀,不该像现在这么平和正常,倒像是死后抛尸被啃咬。”
言似卿:“而且这文书很干净,一点血迹都没沾染,倒像是人跟行囊分开处置。”
野兽不会区分物件价值,也不知财物珍贵,它们只在意血肉食物,若是袭击啃食,那血肉必然混乱。
不至于只有文书干净无比,滴血不染。
所以就是人为。
对方是故意作案,而且故意把人扔在那琵琶野林,甚至可能连文书都是故意留下的。
这就是挑衅了,挑衅大理寺。
“要去查吗?我一起?”
简无良:“”
他想拒绝,但实在耐不住渴望。
“万一有危险”
言似卿轻笑:“还在长安之境,如果有危险,那就太可怕了。”
倒也是。
但简无良还是缜密的,一行人乔装打扮,秘密出行。
很快到了死者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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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
言似卿不对不太了解的案子发表太多意见, 到了地方,下马车。
眼前是一闹市巷子。
原本就非常热闹,就是有些不成规矩跟不干净。
当届杀鸡剥鸡毛的腥臭地儿就挨着边上的热气腾腾的豆腐摊子,衣着暴露的女子在封闭的小门口靠着青苔壁磕着瓜子儿叫唤恩客, 不远处的门洞也有家贫的小童一边帮父母招呼卖菜生意, 一边跪在地上对着临时搭起来的破木板写字作业
这种喧嚣的热闹, 无端的安静自不会是因为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们之间足够平等,没有任何超出太多的“高贵”跟“权威”,不管各自出什么动静,都不至于让群体都露出恐慌的神态。
除非是官家人。
大理寺门人提刀招呼,当地里正与县衙差役打了头阵,已经看顾好路线, 等人来而已。
官场门人多, 只瞧见玄红带刀的大理寺门人鱼贯来,鱼贯中, 中间有挺拔身姿眉目冷峻的青年穿着更上乘的文武玄袍带着人进了小巷。
躲在门洞后面的卖笑女子透过缝隙瞧见被那青年跟其他护卫小心陪护着的人不紧不慢走过跟前。
这人, 像是靴子底下永远染不了尘埃似的那种。
简装打扮,但明显是个女人, 走过斑驳青苔密布的巷道,各家各户随便倾倒在小道沟渠里但因为堵塞而拥挤恶臭的水渍被靴子踩踏哒哒作响。
但这些人没太在意。
好像在谈事。
低声, 温厚, 从容,就这么从长安最不体面的角落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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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罗玄并非什么大户人家子弟,但自小门户学徒经营起家,做的酒肆生意,酿酒作坊自成牌面, 已有三十年光景,如今四十五,也算是正当壮年,体格强横,赚了一些钱财后,置办家业,买下了这一户两进院落的银杏老宅,把一家老小安置在这。”
“罗玄此人因为走南闯北,很有人脉门道,这类人并不缺远途经验,能死在野林那边,且现场无实质打斗痕迹,连拖行的痕迹都没有,只有一些脚印。”
“脚印痕迹很正常,虽然有些乱,但可以确定大概是两个人,是正常行走的痕迹,并非打斗或者拖行,按拓印下来的靴子印记跟尺寸,等着跟罗玄家里人比对,看看里面另外一人是不是仆人,还是另有同行者。”
言似卿接过简无良递过来的鞋印拓本,发现还有林子里的简略地形图,从能发现的脚印到陈尸之地,以及一些主要树木的分布,小道的路径,甚至还提示了草叶的拦路情况
这远比从前大理寺办案的细密谨慎更上一层楼。
李鱼在边上暗暗笑:自家大人可是一直记着自己在本职工作上不如人的事,私底下也是努努力力学习进步呢。
现在大理寺门人上下也都认为言似卿那种绝佳的逻辑思维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但她查案很看重环境细节,认为尸体是凶手最费心力去处理的结果,要发现真正的线索太难,反而是周边环境,因为体量太大,凶手往往没有时间跟足够的缜密程度去处理掉所有痕迹。
反而是突破点。
但这种调查很累,可对于大理寺这种帝国顶级司法之所,人多势众,人才济济,只要肯上心,这种繁琐的调查对他们并非难点。
于是。
简无良递出纸张时,眉眼间有自信,但也有点紧张。
言似卿看出来了,但不多加评价,她非对方上官,不好高高在上去评论一二,若是以朋友帮忙的身份去介入,再看这纸张,将上面一概细节记下,又看了下两幅鞋印。
其实在这看不出什么问题。
具体得等看到罗家人再说。
可她觉得不好耽误时间,对简无良说:“我记得报案人是当地柴夫,砍柴路过,闻到腐烂臭味,疑惑中观望到后来吓到,喊了同行的村人,一同过去,确定是死尸,这才来报案,衙门的人先赶到,确定尸体位置,觉得不对,这才通知大理寺此前关于许家的案子卷宗也才转移到大理寺。”
简无良:“是,这两个柴夫,我也让人叫过来了,免得耽误时间。”
这个案子是民间的,又不关联社稷,没有帝王下生死令,不逼着早点破案,他原本不必着急,但言似卿在其中,她的时间紧要一些。
他仿佛提前明白了言似卿的意思——她要看一下两个柴夫。
“那两人,有问题。”
把人叫来是一回事,有问题是另一回事。
简无良查问过,两人的证词跟踪迹能证明他们绝不是凶手。
死者死亡时间是五天前。
这两人五天前都有不在场证明。
但是
简无良知道言似卿肯定察觉到不对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他们经过的那个野林,这么多年后,其实里面的林木已经归属古铜村,这两人属于古铜村河对岸的李家村,柴夫并非野路子,寻常砍柴也只会找真正的荒郊野岭,没得砍到别人村头林子的道理,这两人想必是偷偷过去的。”
十年前是野林,可十年变化太大,朝廷的土地政务颁布,各地村落的权益分配另有规矩。
它其实已经不是野林了。
“过去了,发现尸体,报案,这容易暴露他们坏了规矩的事儿,会被古铜村找麻烦,本可以避开不管,却还是来报案了”
“可能,他们是人品高洁,或者避讳鬼神,不敢隐瞒,要么”
言似卿:“要么他们被人驱使,另有好处,这个好处足以弥补得罪古铜村人的损失。”
简无良:“已经派人盯梢了两天,应该会有发现。”
“我们先到罗家到了,就是这一家。”
简无良一指,言似卿抬眸看去,一株老石榴满缀挂着,红灿灿的。
院门打理干净,门推开,里面一片愁云惨淡,已有丧事的象征,一些罗家亲友多来陪伴苦主家人,真要办丧,也得等从大理寺收回尸骨。
只是,死讯已是事实,罗家人不得不按照习俗筹办起来。
赶上大理寺突击来查,来宾都走不脱,忌惮畏惧中十分安静。
言似卿入门,一眼看到罗家老少。
父母老态,遭遇打击后很难再配合调查,简无良低声说:“当地里正跟他们家也熟,说过这老人家从来不理事,是安养着的,对儿子了解不多,一把手操持家务的,也帮衬罗玄生意的只有他的妻子唐氏唐妙心。”
他改了往日对女子妻妇等一贯的简称,直接以全称替代,言似卿看向走来行礼的唐妙心,后者眼眶浮肿,眼袋极重,想是疲累了许多天,深夜哭泣,但白日看着很冷静。
礼数周全。
“去里面。”
言似卿无意在人前对一位辛苦的妻子多加查问,毕竟人言可畏。
进门后,隔绝了外面的些许动静,茶水上了后,言似卿问了罗玄平日里经商会友的一些习惯
唐妙心知道大理寺是来查案的,她有点疑惑,但还是先详细回答了所有问题。
“夫君做生意素来谨慎,毕竟从小起家不容易,更知道自家生意起来后,总会有许多人盯着,尤其是长安之地,酒肆利益很大,不少人就扒着他出事,好吞下作坊跟生意。”
“所以他去哪,踪迹都很少对外说的。”
“很多事,我也不知道。”
言似卿:“包括对他的亲人吗?”
这话很锐利。
小云立刻想到刚刚院子里,许多宾客都是包围着那三个成年男子的,对方吆喝,声量大,一副当家做主的样子,但并不显得劳累,反而是罗玄妻子显得非常憔悴。
这背后有点事儿。
唐妙心顿了下,看了看简无良,又看看言似卿,想到来者说是大理寺
有些事,长安之地人尽皆知。
她原本行过礼了,这次突然又跪下了。
“见过王妃殿下。”
言似卿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惊讶后,却也没来得及阻止对方,但小云把人扶起来了。
“夫君确实不将自己的行程告知父母兄弟他们,具体原因,也不好说。”
外面的罗家人不少。
光罗玄的兄弟就有四个,四个下面还有一大群萝卜头。
二进的院子原本不小,但这么多人住着,一个个隔间小屋也显得拥挤。
于是看似在外名声斐然的当地酒肆大东家,实则家里看着实在不太体面。
至少都是富商,李鱼这些人一眼就看出了罗玄跟言似卿的巨大差距——后者光在雁城摆在明面上的家业就很吓人了,她手下的那些掌柜都人均大宅子。
再看这位罗大掌柜,怎么觉得非常别扭?
众人刚有点不解,言似卿问:“现在酒楼跟工坊谁在管?”
唐妙心顿了下,说:“我。”
言似卿这才喝一口茶。
简无良挑眉,忽然笑了,眼底有些钦佩。
没让丈夫的父母跟兄弟生吞家业,诸事包揽,体面又周到,为自己强,为儿女强。
确实厉害。
也说明两夫妻对于父母兄弟一直是有提防的,但罗玄此人也很复杂。
“为何买这?他的财帛足以购置更好的宅子,或者你们不必住在一起。”
简无良怀疑害死罗玄的很可能是其至亲,只因他一死,既得利益者也就是这些人了。
唐妙心,罗家父母兄弟等,以及生意场上的对手。
“第一是孝心吧,夫君不愿让外人指责他不孝——尤其是爹娘很可能对外也这么说。”
“第二,当年酿酒的秘方是我与夫君日夜辛苦创造的,但因为祖父曾经也是卖酒的,早些年,父母兄弟那边宣称夫君的酿酒技艺是祖父创建,非他一人之功,家业合该有他们的份,如此繁琐,说不清,家丑也不可外扬,夫君难以脱身。”
“第三,夫君喜欢那一株石榴树。”
嗯?
唐妙心这次比之前诚恳多了,也少了很多戒备,这偏差看得简无良心里发酸:固然他是很推崇言似卿,可到底谁才是大理寺少卿啊。
听完这些,言似卿想了一会,目光停顿在屋内某些装饰品上,想到尸体上的衣物布料,问:“我看他身上的衣物比较厚韧,其实这个时节穿着并不舒服,闷热,但这样的衣物方便骑行,避免剐蹭腿肉,所以,他都是骑马来回?”
唐妙心点点头,“是这样的,夫君出行都会背上两套衣物,一套会见生意时的正装,比较体面,另一套就是骑装,也一直骑乘来去,但马匹不会养在家里这边,也没让家里人知道”
怕马出问题。
她没说全。
大家却懂。
言似卿若有所思,“那,他回来路上用了小马车,你可知晓?”
啊?
别说唐妙心不知,简无良等人也不知。
有这事吗?好像他们还未查到。
言似卿怎么知道的。
简无良下意识去看那副野林地形图。
第109章
——————
众人看她, 目光灼灼,寂静非常。
言似卿也习惯了,查案么,观点表达时, 旁人总是关注一些, 怕漏过消息, 尤其是大理寺这些年岁偏小的门人,可能因为归属朝堂,又偏偏因为大理寺的专能特干而得以远离政治算计,还有许多朝气蓬勃的少年意气,在言似卿看来都很上进。
所以,她在查案过程中,但凡有这类人在场, 若是时间合适, 她都不吝仔细解释。
不然并无必要。
小云想起最早从雁城出来那会,言似卿还只是“沈家少夫人”, 因为介入案子, 脱不开身,她不喜欢耽误时间, 索性顺手查案,但过程中很多细节并不需要跟他们这些下属们交代, 跟自家世子殿下也总能心意与思维相通, 有时候她还没解释,世子殿下就反应过来了,上赶着询问求索。
反倒是后来跟大理寺这些人认识了,言少夫人就温柔细致多了,有一种为人师的耐心, 也对这些“后辈”饶有期待似的。
归根究底,小云觉得这是夫人此类天赋能人者,对“家国社稷民生公义”有所期待,总希望这世上服务于百姓的人能多一些,更多一些。
毕竟大理寺的这些年轻门人,将来资历跟能力多一些,是要被分派到各地执行司法监察之事的。
所以
小云刚有些走神,耳边就听到言似卿一贯温柔耐心的声音。
“罗掌柜平常骑乘来回,是为了节省时间,也因为骑乘往来能减少与人接触,少风险,但既是为了节省时间,因朝廷政策而改土地分配之事,修建官道——离野地这约莫往北偏斜一里地远就是五年前开辟的新官道,直达长安,往来许多马车商旅,还有附近卫城驻防官军按例巡察,保障当地商运,如此既安全又省时间,罗掌柜为何不走?”
确实,这是一大疑点。
简无良其实也想到了,“此前,我们细查野林内的痕迹,想看看是否有打斗掳人的痕迹,结果就像这纸上记录的,并无,看着倒像是罗大掌柜自己进的野林,后来除了罗大掌柜的尸身,仆人跟马匹全都失踪了,线索极少,案子才显得奇怪。”
所以,言似卿为何点出有小马车。
有小马车不是更不可能去走这野林小道了?
走官道才是正事。
“而且,以我夫君的年岁,他跟我一样,当年都早已成年,知晓那边曾经发生过什么”唐妙心并不一般,有些胆气跟想法——她既对言似卿负责查这个案子而怀有期待,就不吝表现出自己所知的一切,于是提到许家糕点作坊掌柜的惨死虽已过十年,但当地上了一些年岁、且经营商运往来诸县城的掌柜们大多对此事在意,倒不是说他们怀疑当年非意外之死,而是纯粹担心那边有什么官府未能查知且抓捕的林间凶兽。
做生意的,和气生财,也习惯了预先规避风险,减少损失,怎么可能还冒险靠近那地儿呢。
他们又不是外地人,对地方位置毫无所知。
唐妙心对此也很疑心,所以对大理寺上门来查案十分支持,就是认定事有蹊跷,自己夫君是为人所害。
言似卿反问唐妙心:“此前我听少卿大人提及,但现在求证一下——罗大掌柜带的仆人,是否平平无奇,并不擅架马?”
唐妙心一愣,点点头,“是,只是需要带着做一些苦力差遣,夫君很少自己驾马车来去,酒肆作坊里面也有惯用的车夫,他不需要身边仆人擅此道,主要也没有真可信的心腹。”
仆人就只是仆人,不算亲近,罗玄性格多疑缜密,为手头家业,对至亲都千防万防,怎可能托付安全给仆人。
所以唐妙心隐隐反应过来言似卿的用意,重复肯定了一件事:“夫君自己是会架马的,本来年少做学徒,就是做的这些苦差事,搬运往来,送酒卖酒,什么辛苦做什么。”
言似卿嗯了一声,“尸体掌心有挫伤淤痕,这并不是伤势,而是在那几日长期且频繁握鞭使力,还得操控马缰,架马远比骑马辛苦,仆人不会,罗大掌柜又谨慎,不假手于人,所以是他自己架马车回归,如果中间有过休憩,掌心痕迹恢复也快,但他在回程路上就在野林那边出事了,手心留痕,这才看得出来——他去的地方乃库县,也只是小地方,临时租赁或者购买马车,最多买到小马车。”
所以她才那么问,问买小马车是否是早有的打算,作为妻子又是否知情。
现在唐妙心不用回答了,大家已经知道她不知情。
那罗玄是遇到了什么事,需要改变往日习惯,临时弄一小马车?不仅自己辛苦架马,还得额外花一笔钱——从他买房到平时习惯来看,此人十分节俭,甚至有些抠门,一般不会随便花钱,要知道就算是小马车也不便宜,需要卖很多酒才能赚回来。
唐妙心:“我不知,此前并未提起,他过去只是找库县那些酒商收账,以及找当地粮商洽谈这一年秋收的粮食收量一事,早早定下合同,年年如此。”
简无良:“会不会是库县那边的酒商没钱,用当地盛产的粮食代替价钱,所以他租赁了小马车送回长安?”
这也是一大可能,生意场上不少这种事,不仅真正顶级的巨贾如言东家是极少数。
罗玄才更像是寻常商人老板。
也有要债失败的时候。
唐妙心对此还真不确定言似卿却淡淡道:“不会,库县那边近些年的酒家买卖很不错——因为得供养以长安为主往外辐散的诸卫城达官显贵以及别的,那些数得上号的酒行并不缺钱,若非发展好,本以粮食为主的库县不会衍生出对外批量买酒再对外经营酒家的酒商。”
罗玄自己的酒肆定在长安,赚的钱反而远不如他的酿酒作坊,那批量供给各地酒商的钱财才是真的大头,酒肆只是摆在长安繁华之地的活招牌,让人尝味道,打出口碑,再卖酒。
这种经营方式——言肆卿八百年前在雁城就用过,后来长安陈絮那边用的也是此类法子,利润更大,需要投入的资金成本更少。
“陈絮那边给我的账本里面提及过库县的情况,库县酒商因为罗大掌柜的酒而卖出了稳定的渠道,口味已经稳定,他们是需求方,对这类长期合作的东家素来很谨慎,不会在明明有钱的情况下还轻易断诚信得罪人,就算有心断了罗家的酒,要换别家的,因为酒坊行当大户的也就这些,那家出了什么事,没多久人尽皆知,他缺了罗大掌柜的钱,改日陈絮等酒肆大掌柜那边也不会轻易接他的单子。”
他可以换,甚至别人巴不得他换,赚钱嘛,不丢人,但不能是他毁约欠债后再换,那下一家谁敢接?
谁都不愿意当冤大头。
“对手是对手,该抱团也会抱团,这就是生意场。”
所以,不存在库县收债失败不得不拉粮食充债的可能性。
而且以罗玄亲自去收债的买卖大小,能用小马车拉回的粮食也不值几个钱,完全抵不上债务,纯粹埋汰人呢。
那问题又回来了。
罗玄为何如此?
简无良:“昨日,我安排过人去库县那边实查,但来回可能要两三天。”
这有必要,毕竟需要实查求证。
不过那是大理寺的职能所需,需要事事周全,言似卿更想走捷径。
她抽出了那张地形图。
“已经确定他这一行有小马车,小马车抵达野林附近,但后来小马车跟马匹以及仆人全部失踪,野林外面也没有此类痕迹,不然侦查手一定会察觉到。”
“马车也一定是在库县弄到的,因从库县到野林这段行程比较荒僻,路过的也都是小村庄,没有成型的镇甸,此案人为,而且事后迅速转移马车跟马匹,对此显然有准备,也早知他有马车这些存在,无非两个可能。”
“第一,仆人对外传讯,但这仆人不识字,可对?”
唐妙心点点头,甚至补充那仆人还有些愚笨,脑子不带灵便,既是罗玄善心给了对方一个差事做,不至于饿死,也是因为这类人反而可信,不容易被收买。
简无良:“那就不太可能是他把消息传出去。”
难道是在库县被人盯上?有土匪追踪谋害?
言似卿:“其次,他们有同行者,有第三人,这个第三人也是罗玄买马车的原因。”
啊?
众人一愣。
言似卿手指弹了下纸张,“上面其中一人的鞋印描边非常清楚,现场印记很明显?”
李鱼:“啊,我在场,是第一批过去的,当时看着描边的,确实明显,不过”
她留意到言似卿提到的“其中一人的鞋印。”
言似卿:“仆人的鞋印更明显,罗玄的模糊。”
“仆人显重。”
“可两人体格,似乎是罗玄更强壮一些?”
唐妙心:“是,李高他年纪小,也才十六,常年吃喝不足,长得比较清瘦,虽然有些力气,也耐吃苦,但很轻薄,不似我夫君年纪最大,但很强健,这个年纪了,有时候还亲自上手搬运很重的酒缸。”
所以,李高的鞋印反而更重,在林中泥土留下清晰的印记,这就不正常,除非他背负很重的东西或者人!
“第三人是被李高背着的?”
“此人身体不便,还是生病了?”
这倒是不好确定。
得看下一步的勘察推理——新的可勘察的人来了。
外面动静来,些许会,言似卿喝完一杯茶,放下茶杯,门人把畏畏缩缩的两个柴夫领了进来。
唐妙心观察他们,觉得这两人有鬼,搞不好就是害死自己夫君的贼人,于是怒目相视。
可领人这么一档口,外面有些吵闹。
罗家三个兄弟推着老人家凑上来了,追问是不是查案有破绽,有凶手什么的。
“我哥肯定是被某些人害了,不然他的行踪怎么会被歹人知道?定是为了谋夺罗家的家产。”
“父亲母亲,你们快说话啊。”
意有所指。
“青天老爷啊,你们一定”
啪!
人直接被若钊亮刀逼退,让闭嘴安静。
门一关。
唐妙心松口气,忍着了,走过去给言似卿续了一杯茶。
言似卿对此不言语,谢过后,简无良先问这两人:“英勇报案后,古铜村可有人找你们麻烦?毕竟那边不是野林子了,现在案发,附近村落应该都知道,若被找麻烦,可一定要说,本官给你们做主。”
两人一愣,脸色都变了变,支支吾吾说人命关天,就算被找麻烦也没办法。
简无良;“那不行,我不得给你们一点财资嘉奖弥补损失?”
两人惊疑,欢喜不定,“真的?额,不用了大人,不敢不敢。”
摇摆不定,又有点期待。
简无良:“真不要?也对,你们已经从古铜村的田雨那拿到了好处,自然是看不上我们大理寺这点歪瓜俩枣了,是吧。”
这阴阳怪气的。
却吓得两人直哆嗦,完全反应不过来,但肉眼可见这是事迹败露后的慌张。
于此,李鱼等门人趁机亮出刀锋,大喝还不交代芸芸
其实田雨已经败露,大理寺盯梢的看到了田雨上门找这俩柴夫,还给了财帛,但因为是在屋内交易的,盯梢门人不知内情,不敢打草惊蛇,汇报后,简无良才打算用这诈招突袭,若是先抓再审,搞不好这三人就在过程中编撰好了谎言,拒不认罪。
于是简无良把人弄到言似卿面前再开诈,毕竟他这边不行还有言似卿可以审讯蛛丝马迹。
至于田雨那边,还在古铜村里,有其他人负责盯梢。
谁知这俩柴夫一点都不够顶的,一个回合就吓秃噜了,噗通跪地求饶。
“是田雨,田雨要我们报官的,一开始我就不乐意,没打算报官掺和此事,因为会被古铜村那边的人骂啊,他说要给我一两银子,我这才老张,这事可是你招的,谁让你喊了田雨的!”
柴夫老张脸色发青,埋怨兄弟拿钱笑嘻嘻,现在反而怪他。
“我表哥正好在我家我能怎么办?他也只是让我们报官,这事又不是我们干的,你急什么?大人,我们可没犯罪啊?!”
他是个精明的,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管他们为何报官,又没触犯法律,就算拿钱了又怎么样?
人不是他们杀的。
“你说不是就不是?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三人合谋。”李鱼故意继续施压。
两人连连否认,老张则说起田雨做这种事的用意。
“其实表哥就是想给陈垓找晦气,那野林其实现在是属于陈垓的,他承包了,要种什么果树,说会很挣钱,表哥与他从前闹过很大的矛盾,两家仇怨很深,从我这知道野林子又死人的时候,他就想让我们两个去报官,弄臭他家名声”
“真没有别的,我表哥也不是能杀人的坏人,他就是气不过。”
真这么简单?
这么说来,三人没啥罪过,就是有点私人目的,不太正道,甚至入不了罪名。
众人半信半疑。
言似卿却看了看俩柴夫的裤子鞋子。
顿了顿。
说:“喂马辛苦吗?”
两人猛抬头。
——————
裤子沾了草屑。
被大理寺门人强行掀倒查看鞋子,哦,下面还沾了一些马粪。
但不是近日的时候,已有几日了、
只是这两人贫穷,没什么新衣裤鞋换,过得也粗糙,没想这些细致的,被看出来了。
言似卿查看了两人掌心,没有驾马车的痕迹。
“你们没有弄走马车?”
“马车,什么马车?”
“”
两人只承认他们到场的时候,只看到一匹栓在树下的马匹,因为周边没人,两人狐疑下起了贪心,但靠近后闻到臭味,这才发现尸体至于马车什么的,压根没看见。
简无良跟言似卿对视一眼。
凶手留下马匹是为了让尸体被人发现,就是为了让这个案子爆发,落入大理寺那边。
但弄走马车
是因为凶手是坐着马车来到野林的,对方担心关于自己的痕迹被查出,暴露身份,所以弄走马车,留下马匹。
这一开始就是精心设计的谋杀案,图的也是现在——让大理寺查。
“可能,也是为了引殿下你来查。”
“不行,殿下你现在还是回王府吧,万一是有些人故意设计”
简无良觉得不对劲,担心是针对言似卿的阴谋。
言似卿微微蹙眉,拂袖落杯。
“少卿大人。”
简无良一愣,对上言似卿冷静但又算是含笑的眉眼。
“我已经很久不打被迫防卫之战了。”
“也没那么多时间跟心力。”
“听我的,好么。”
众人倏然静默。
恍然才意识到对方身份今非昔比,也猛然意识到从她自雁城出,到长安,到现在。
经她之手,经她参与,已经有三位王爷折戟落马。
她打防卫之战,也不缺攻击,素来一击毙命。
若不打,那速度更快。
现在,她显然也没打算让对方占据主攻优势。
尤其是在案子这件事上。
在她擅长之事上刺挠她。
她也会生气。
——————
午后,古铜村。
这个村子比李家村大一些,田亩丰沛,村人口也多,也算是长安周边比较富庶的村落,对外也比较凶,抱团占利是常有的事。
田雨算是其中有些名望的人物,有些财帛资本跟产业,祖上听说还是员外郎,说起来,就是小地主。
但陈垓是比他
更厉害的地主。
这两人都算得上古铜村一霸,威风凛凛,闹仇许多年,逢年过节两家骂战冲突,见血也是常有的事。
可第一次惹上人命之事。
他们停在村外,没靠近,不远处就是野林,简无良跟言似卿亲自查看了附近官道跟小刀,甚至连陈尸之地也见了。
眼下也没什么线索痕迹了,过去好多天了。
言似卿没在马车里,但是站在开口的林野田埂之间,迎着昭昭白日,绿风青溪,目光幽远旷达,一时让人不知她是在沉思这个案子,还是在思索她已经身在其中的帝国盛大权力之争。
她太安静了,安静到她这般华美珍贵极致的存在几乎要跟这乡野自然之地合二为一。
直到她回头,说了话。
“来的路上看了看,马车离开此地,走官道反而不起眼,因为往来马车多,融入其中,无人在意,但若是小道,这里视野开阔,田亩众多,种地的人时有出现,若是被瞧见了,很容易记住,去哪也能被辨认出,如果我是凶手,提前计划,也了解此地,马车也只会留着此地处理。”
而不是在前去处理的路上就留下了破绽。
简无良认可这种观点,去询问农人的门人差役也都回来了。
都说没见过。
李鱼:“那马车难道是被弄进林子里?但林子里很窄,过不了马车的。”
“一匹马落入老张他们手里,还有一匹马架着马车凶手杀人后,架马车进古铜村?但古铜村其他人也会发现啊,不然就是藏在了附近其他山林之地,我们大范围搜查不?”
其实也很为难,因为这里的山林,要么坡度极高,没有路径可以上去,要么林木纵横,过道阻塞,根本没得马车能开进去找个合适的地方藏匿。
难道直接拆了?
言似卿:“没那么复杂。”
“不是有湖吗?”
“我若是那人,随手就用此道销毁马车,都不用别的麻烦,轻轻松松。”
啊?!
啊!
众人猛然随着言似卿刚刚看了有段时间的不远处——林野田埂纵横的尽头,村子北郊确实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湖泊附近还有一些老房子,那些老房子并不是老百姓常住的,它是古铜村曾经作为官方善金局在外的冶铜匠坊,也曾是官家治所,整个村基本从事之业都与之有关,因此日子过得不错。
但那是前朝的事,后来新朝立,这里就废了,屯垦兴农,十数年下来才有如今成就。
不过,一开始这个村子底子就好。
现在这匠坊老院寂静坐落,已无当年热闹风采,但可以看见后山铜矿废墟跟红泥壁,也有不远处的湖泊,让人明白为何在这能冶炼青铜。
铜矿早已开采完毕,只剩寥寥废墟,制造陶泥模子的泥壁倒是没太大价值,就这么搁置着。
湖泊当年想来十分脏污,如今也干净了,幽幽青蓝。
“啊找到了!”
“殿下,大人!找到了!”
“这荒草都压成这样,果然过了这里。”
车辙印,被找到了,尽头是随风轻荡漾的湖泊。
马车被驱入湖泊。
但再过些天,这些车辙痕也会消散。
只因卧倒的草类会挺拔起来,也会有新草纵横覆盖。
甚至随便下一场小雨,一切痕迹就焕然一新。
“光阴如斯,唯有日与夜常更替却不变,而人常湮灭。”
她轻声低语,神色复杂,小云听到了,有点莫名,总觉得最近自家夫人似乎变了一些,但仔细看,又没有。
至少她能感觉到世子夫妻粘人感情远比以前都好,似乎言似卿接纳了她的身份,也接纳了世子殿下,迎接了原本就该配得上她的权力与富贵。
可,总觉得哪里还是怪怪的。
但这不妨碍小云他们严阵以待,因为言似卿说了若是这一案是某些人的阴谋,但她不愿意坐以待毙。
对方会出手吗?
“我下去看看,能不能捞出马车。”
简无良确定了马车在此销毁,觉得对方一定是当地人,对此地极熟,甚至——这里可能也是十年前的许家案销痕之地。
那下面的线索可能不少。
言似卿应下了,耐心等待着,偶尔看看那冶炼所老院。
等了一段时间后,简无良兴冲冲出水。
“找到了,勾铁锁,拉上来!”
其实包括言似卿在内,他们一直不理解,一辆小马车里面能留下关于凶手的什么罪证痕迹呢。
除非里面装载着一些繁琐又没时间卸载处理吊的一些东西,这些东西会指证其身份,至少有一些指向性,而这凶手盯上的是言似卿,也了解言似卿,所以会认为她能凭着这些东西就认出其身份,所以得提前销毁。
人多,群策群力,很重的马车还是被拉了上来。
水滴哗啦啦的。
显得有点简陋的马车放在哪里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此刻浑身湿透的简无良精神抖擞,让言似卿让开一些,他主动用剑鞘撩开垂挂的湿漉漉布帘子。
“在下面的时候就大概能看到里面有东西,似乎是一些箱子,除此之外还能容纳一人乘坐的空间,但这些箱子装载的可能不是普通物件。”
那是什么物件?
乍一看,言似卿神色微妙。
“药箱?这人可能是装成了病人,而罗玄为了安置对方养病,所以特地置办了马车,护送其回长安。”
“可是,如果是病人,按照林子里的痕迹,他似乎也是自愿去的野林,连着那仆人背着此人一起进入林子,是何缘故?”
言似卿缄默一会,忽挑眉一笑。
“也许这个病人中途病重,可能快死或者已经“死”了,此人身份不俗,若是死在他这里,那就是泼天的祸害,累及家门,罗玄吓坏了,不敢招惹这个结果,不得已,想要藏尸,野林,反而是罗玄自己选的!”
啊!!
众人大惊!
这是他们万万想不到的可能性,可仔细一想,却是最不可思议又最符合逻辑——不然罗玄为何要走进野林,而且还让仆人背着病人进去。
那里面就是荒郊野岭,而且罗玄明知道里面死过人。
安静中,有人留意到别的。
“还有个匣子,是什么?会不会指向凶手身份?”
边上还有长方匣子,显得更贵重。
言似卿看了看,微微皱眉。
“琴匣。”
好像有点眼熟,在哪见过。
她唇瓣微抿。
“打开它。”
啪嗒,匣子被挑开。
众人以为一眼看到了长琴,结果。
啪嗒一声之下,是里面的机扩弹簧打开,原本安置其中的琉璃瓶子破碎,直接释放出一批飞舞的虫子。
嗡嗡飞舞
众人大惊!
但这些恐怖虫子密密麻麻,很快包围众人。
只要被叮咬,霎时酥麻,眼前一阵昏沉。
有毒。
————
黑暗,潮湿,一股血腥味。
言似卿疲倦中,微微醒来,却感觉下颚有点凉,睁开眼,但下巴已被挑起。
对方,轻轻勾她下巴。
“殿下,要这样接近你,甚至如此放肆,不被某些男人阻拦,真是太难了。”
言似卿睁开眼,看到了对方的脸。
“是你。”
第110章
——————————
对方实在有一张出众好认的脸, 虽穿着简便的武装衣,有违往日打扮,腰带悬兵鞘,也挂着一个简单的黑壳面具, 如此打扮, 气质大变, 也才知对方根本不是什么身娇体柔的乐艺中人,而是能打能杀的武者。
甚至,她还可能是杀罗玄的真凶。
一般人还真联想不到彼此。
但对方正好没戴面具,明明白白让她看到了样貌,就是知道她能认出来。
“是我,殿下,很高兴你能认出我。”
这人说话轻声细语的, 手指也没松开, 甚至轻轻来回剐蹭,这种亲昵是有意的冒犯, 好像是如其言——以前一直没机会, 装着假身份,又忌惮她身边一丛丛的高手, 如今才算逮她落网,可以轻易拿捏。
“客气了, 拂陵姑娘并不难认, 也是我运气,若是赶在你还戴着面具的时候醒来,窥见你的存在,也并不能认出你的真身。”
“不是赶上,是我感觉殿下快醒来了, 特地摘下面具的。”
是挑衅,也像是得偿所愿的昭然。
“”
在拂陵看来,言似卿反应很小,只是微撩了眼帘,那神态细微,眼神清扫。
像是春秋时节梅雨秋风,既缠绵温润,又带着点瑟瑟憔淡的韵味。
却没有落险后对敌人的明烈恨意跟恐惧。
强者素来如斯,稳而淡,筹谋有度。
让人没有稳超胜卷的信心,甚至拂陵很清楚——
“真可怕,我觉得我比你紧张,殿下。”
言似卿还没回应这人超乎寻常的表达,闻言再次抿了下唇瓣,轻缓说:“怕我留有后手吗?也怕这是我的苦肉计,为了引出你们?”
拂陵:“你有这怀疑,但也觉得以您的品格,就算提前洞察我们的存在,也知道凶险,甚至愿意以身涉险来当诱饵,也绝不会连累其他人。”
“那些人也一并受害了,反而让我觉得您不会选这种路数——毕竟您完全有能力做其他部署。”
“所以我们这一番突兀的设计,是真的在您意料之外,提前得手了。”
言似卿沉默一二,后轻叹:“我确实更怀疑那古铜村跟冶炼所,觉得你们会把线索跟埋伏的点留在里面,毕竟封闭的场所适合布置陷阱,以及隐藏人马,水下马车,琴匣中的琉璃瓶,超出我的想象。”
“太异端了,我不太能应付这种意外的巧思。”
拂陵:“就好像您没抗住蒋晦的纠缠。”
言似卿顿默,幽幽瞧她。
拂陵对上她清凌凌的目光,莫名涩然,挪开了亲昵抚蹭对方下巴的手指,移开,但让言似卿看了。
“冒犯了,但您这里粘上了一点污渍。”
不是故意的,但确实是趁着擦拭污渍冒犯她。
言似卿眼底微暗,身体疲软之下,连调整坐姿都难,只能稍微移动,一边洞察——她昏沉中嗅到的腥味,此时没了。
而且这里也不是什么很糟糕的环境。
竟然是干干净净的小屋,桌椅茶点都有,甚至连毯子都是上乘名贵之物。
甚至细节中是她的喜好。
女人更懂女人的偏私细节,能察觉到,记下来,但是否安排就是另一种心思跟诚意了。
她一时无言,再看向拂陵,眼神古怪。
“是你安排的么?多谢。”
她还道谢。
拂陵哑然,退开,用丝帕擦拭手指上的脏污,冷漠了些许,但也客气道:“我也只是为人下属,按照吩咐行事而已,您是有价值之人,若非处境相冲,各有立场,合该受人尊重,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埋汰您。”
虽然关押人的地方都是她上手安排的。
言似卿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抬眸,“那我就一起谢过了。”
“英王殿下。”
英王推开小门,帘子曳动,外面的腐朽腥气涌入,言似卿眉眼微动,只瞧见外面甬道壁上摇晃的烛光,再看向站在门口的英王了尘,也看到这人身后还站着一个黑袍人。
面具,黑袍,武装。
跟拂陵有点像,两人可能处于一个武士体系,在了尘手下充当最可怕的利器,很多事也是他们这一类人去执行的。
比如,杀人。
但这人地位显然很高。
言似卿看了一眼,目光回落了尘身上。
了尘也在看她,上下打量,散漫含笑中,却有谨慎跟精明。
“真不容易。”
他说。
言似卿不语。
了尘走进,靠近,“对这里还算满意咯,所以这么客气,但让我钦佩的还是夫人你无论何时何地,都冷静体面”
他靠近后,蹲下来,保持适当的距离,平视她。
言似卿:“我若是慌乱不堪,殿下也会怀疑我虚张声势。”
了尘笑:“确实如此,只怪夫人一直以来都太难对付了,这次我们也是投机取巧,冒险一回。”
“谁让你一贯对女子宽容体谅,对拂陵也素来很好,不设防,若是骤然在马车里放置她常用的琴匣,反而会打乱你的思维,抓住你的注意力。”
“有可能成功。”
“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这就是刁钻的巧思,利用的是她的习惯。
拂陵站在一旁,也算挨着那黑袍男子身后,闻言,侧目看了看言似卿。
也许从廖家的糕点开始,一切就已经在筹谋布置了。
能这么了解她,不仅仅是了尘个人之功。
拂陵毕竟能数次亲近她,能入闺房,知晓她喜好。
言似卿倒是没有被利用真心后的恼怒,甚至也谈不上后悔,只说了一句,“也挺好,至少说明我没有可悲到对身边所有人都多疑孤冷,还是个正常的凡人。”
她说她不擅长对付异端跟意外之事。
其实她对旁人而言也是很不寻常的意外。
言行举止与众不同。
了尘一时哑然。
“当无情无懈可击的圣人不好吗?”
他似乎觉得言似卿这是在自甘堕落,甚至对她因为拂陵而落马有些不满。
奇奇怪怪的。
言似卿:“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们这些人,不懂你们的诉求,原则上这天地间不存在生来就无情无懈可击的圣人,除非是为了追逐某种极端的私利,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无情,变成这类人,但其实越往上爬,越接近成功,甚至最后成功了,凭什么会以为那些私利还能带来足够的快乐跟满足感?”
“本末倒置,孤高望寡。”
了尘眯起眼,“你非斯者,何以断言?”
言似卿:“那你想要什么?或者说,你是在追逐哪位父母本该留给你的至高权力?”
她一反问。
了尘忽然冷了表情,猛然伸手捏住了她的脖子。
拂陵眉目颤动,步伐一步,却被黑袍人抬手示意,她顿住了。
安静。
言似卿没有挣扎,因为了尘也只是突然出手,但很快松开手劲。
“夫人果然心思狡猾,因为不想成为我的人质,或者被我逼问出机密,宁可诱我杀你,一了百了。”
言似卿:“并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在意,所以你在廖家推动的事,果然是让我替代你的身份?”
了尘:“”
口舌之争,一败涂地。
他没有放下手,只是笑得慈和儒雅,颇有世外高人的从容,“权力只是应该回归原有的高贵血脉。”
“不过我也真的怀疑过你我到底是否有身世纠葛。”
“但我也很清楚,你不是,她最终也只有一个孩子。”
言似卿一怔,垂眸,她知道这人指的是谢后。
言似卿:“那虫子跟金磷虫属一道豢养的路数吧,养蛊之术,从白马寺开始,就一直是你,可能到了詹天理在温泉别院被抓那晚上,拂陵出现在那,都算是你们的设计。”
“现在看来,她在那边,却不杀詹天理,一切就还在你的计划中。”
从詹天理被抓,到现在了尘并未让棋面脱离他的控制。
不过,她这番怀疑让了尘否决了。
他若有所思,“夫人也未尝太小看了自己每次破局后对我的影响了,廖家那事,你又脱身了,我原以为能让珩帝拿下你,让宴王父子跟他翻脸,这样我才能得利。”
言似卿:“你之前不是还怀疑我掌握了谢后的机密,掌握玉玺的去向,如今设计我落入珩帝之手,就不怕我交代出去,让你功亏一篑?”
了尘:“确实有这忧虑,你这人虚虚实实难以掌握,但不管你是否交代玉玺,只要我是珩帝之子,是未来太子,是未来帝王,玉玺在哪,你是否交代,珩帝是否得手,都不重要了,不是吗?”
对,玉玺是珩帝的目的,但不是其他人的唯一目的——这世上没有比至尊之位更重要的目标了。
言似卿思索一会,看向拂陵两人,“那,这两位就是谢后留给殿下你的前朝肱骨了吧。”
“好大的手
笔,只为算计我,算是倾巢而出了?”
了尘没有否认,拂陵其实不算,年纪小,应该是后面培养的,但黑袍人肯定是。
“拜你所赐。”
“珩帝在廖家放过你,就说明他不再怀疑你是邺帝谢后的孩子,他接下来只会怀疑我,没有彻查,只是半信半疑中觉得我有价值,想用我来牵制宴王而已。”
了尘叹气,坦诚他的处境也不秒,对言似卿出手也非早先的精明计划,只是棋局变化后的一步步应对之法。
“其实夫人何尝不是一步步破局求生,我并不比你高贵。”
言似卿沉默。
了尘:“我还是问你一句:夫人可愿与我联手?你我本就该是一家的,我母亲是谢后,言家忠诚于我母子,这等情义缘分,你我宿命本该一体,难道你跟玉玺就不能都在我这边吗?”
他捏着她脖子的手指回收,往上,抚她脸颊。
言似卿皱眉,挪了身体,避开了他的手指。
言似卿这辈子少有被真正欺上皮肉躯体的时候,大部分看似凶险的处境,威逼到跟前,要么最后迎刃而解,要么最凶险如珩帝那次。
拂陵是女子,饶有意趣,她可以容忍,但了尘不行。
言似卿觉得不舒服,所以避开了,但了尘好像被触怒到了,猛然靠近,将她拉回去,贴近了脸颊,衣领因为拉扯歪斜开,露出下面的雪色风骨。
气味像是听雨楼时焚香煮茶的意境,袅袅催人。
了尘甚至忘记这里还有拂陵等人,也没留意到拂陵两人改变了步子
突兀,突然,一触即发。
“殿下是觉得自己更像珩帝血脉,继承其某些见不得人的妄为背德之事吗?”
杀人诛心。
原本失态失智的了尘猛然惊醒,动作停在那,后调整了呼吸,在言似卿肩头低低失笑。
“就说把我放在和尚庙里不太合适吧。”
“我也只是个低俗的男人,怎么可能清心寡欲。”
“但,我确实不愿像珩帝那般一朝上位后,肆意妄为,抛舍品格,毫无对政治对手的尊重,对我母后强行那苟且之事。”
“冒犯了,夫人。”
他撤开,松手,拉好她的衣领。
却不愿再跟她对视。
难堪。
他知道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一直都一败涂地,从未赢过。
真是古怪,明明她已经落在他手里了,怎么还能如此紧张不安呢?
“但我抓你,不仅为要挟蒋晦。”
“夫人可以选。”
言似卿挑眉。
了尘:“告诉我玉玺位置,要么,我拿你威胁蒋晦起兵造反,跟珩帝开战。”
一旦开战,不管珩帝是否知道蒋晦是逼不得已,都是死罪。
言似卿:“闹这么大,你也脱不了身,珩帝不是蠢人。”
“除非,你勾结了外敌。”
了尘微笑:“若是这天下不能属于我,让了他人又如何。”
言似卿愣怔,看着他好一会。
了尘冷下脸,“怎么,觉得我不如你的第二任丈夫爱国爱民英勇无敌?你就不想想,若是珩帝要杀他,取缔他的皇家身份,他为了自保,难道就不会投靠外敌而反杀回来?人性禁得起试探,那是因为都知道试探只是假设,但真正兵临城下,狗急跳墙的不知凡几。”
他常年在佛家之地听着万千人内心的肮脏龌龊,对人性早已失望透顶。
可他自己又没脱离人性。
看言似卿没反应,又提及:“你的那位真爱,海大官人,他又是否能满足你对男人的德行需求。”
“三个男人,你最喜欢哪个?”
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好问的。
言似卿眼神微异,看了看他,有点不解,“兵贵神速,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
了尘:“按你第二个夫君说的,我只是出家了,又不是太监。”
语气冷冽,怨气森森。
言似卿:“”
她好像回到了听雨楼那会,突然听到眼前得道高僧开口就是那点子男女俗事,当时确确实实被惊到。
现在,眼前人好像又淡化了所谓的真假皇子、野心勃勃的博权者身份,又变成了那个低俗的年轻和尚了。
她在等政治之争的博弈,他开口就是男男女女。
“眼下你我都是最紧要的时局,一旦失败就是死,我总不能带着不解之题走向结局。”
“夫人,能否慷慨仁慈一番,尤如你对他人那样,肯抚慰我一二,给个答案。”
了尘对此特别在意,非要问个结果。
言似卿:“别人不会像你这么放肆,如此失礼。”
了尘默然,突然回头问拂陵,“那你来问,你不好奇?”
拂陵:“”
言似卿:“不要为难她,我回答就是了,只喜欢最好看身段最好且还年轻的,但是,头发要多,不能秃头。”
了尘:“”
他看了看拂陵,又看看言似卿。
言似卿:“怎么,我不能跟你们一样世俗吗?”
她好整以暇,一点阶下囚的尴尬都没有。
了尘站起来了,“外面的人肯定为你的失踪殚精竭虑,生怕我这幕后之人伤害你,但他们一定想不到——夫人你伤我至深。”
他摸了下脑袋,叹口气,但突然拔出拂陵的腰刀,刀锋猛然抵着她的脖子。
言似卿不动。
但拂陵动了,下一秒,刀抵着刚刚动了动的拂陵脖子。
了尘含笑自若:“记住谁是你的主子。”
“三次,你有三次为她试图阻止我。”
拂陵变了脸色,跪下了,闭目,没有解释。
了尘冷笑:“就说这世上的人愚蠢懦弱,太容易被人打动了,你就是对她好一些,她就在意你了。”
拂陵:“这里是您吩咐安置的,说是不能苛待夫人,殿下。”
了尘:“”
房间内很安静。
黑袍人沙哑一句:“殿下,时间确实不多了,蒋晦乃是大将,行军搜查非同一般,要找到这也是早晚的事。”
了尘叹气,放下刀,回头问言似卿,“所以夫人连拂陵这样的叛徒都能谅解宽容,对那些忠诚于你,为你涉险来此地,却因你受难的那些大理寺门人,你会如何?”
“这刀,你希望落在谁的身上?能让你说出玉玺存在吗?别跟我说它确实不在你手里,如果真没有,那他们必死。”
“我没有退路了,夫人,你也是。”
现在已是明牌,了尘就没打算跟以前一样客气了,毕竟已经看出言似卿不愿意选他一路。
他是对她客气,不代表在意别人的生死。
拿不下宴王,他就得拿了玉玺,另起大势,跟蒋氏王朝开战。
“当然,夫人,如果你交代出来,一旦我拿到了,我就放了所有人。”
言似卿静默,后说:“包括我?”
了尘微笑:“我说了,你跟玉玺,都该属于我。”
“不必谈判,你现在只能二选一。”
“之前的那些虫子只是催眠的,但金磷虫可会死人,用刀杀人都不及用它们来得快。”
“好多人啊,夫人,可不止一两个。”
他依旧慈和温柔,如温和礼遇她的样子,但言似卿看得出他已到了最后关头,在前面一系列阴谋失败却拿不下宴王的结果后,他也是处在二选一的关卡。
要么急流勇退,自保藏身,要么走最后一步。
他也看出了——她非常不喜欢连累别人,尤其是连累许多人。
抓一批她身边的人,可比抓她一个人有效多了。
言似卿沉默着,过了一会,了尘没了耐心,提刀走向门口,言似卿忽说:“你对青凰了解多少?”
什么?
了尘回头。
言似卿定眸看他,“当年你还年幼,难以托付,谢后也放弃托付内情给那些所谓心腹,因为一旦让他们掌握这机密,在幼主还小的时候,难说会不会起异心,取而代之,将玉玺跟青凰太子分开托付才是最佳的选择,也是成熟的谋略,估计你后来也想明白了,所以一直怀疑我言家。”
了尘:“是。”
言似卿:“谢后也确实交代给了我曾祖父,因为当年那样的处境,曾祖父也确实忠诚可信,值得托付。”
“后来,这个秘密也只有我知晓。”
了尘:“那你提及的青凰”
言似卿:“留给青凰的,只在青凰。”
“”
了尘很快离开了,兵贵神速。
只留下拂陵看着。
门一关,拂陵看向言似卿,“我没想到您真的会交代出去。”
“值得吗?”
是一批人,人命也多,可能好多人也确实可惜,但事关玉玺等机密之事。
任谁都会只选后者。
她原以为言似卿仁慈有佳,但大义在先,只会痛苦舍弃他人性命而已,而非现在
反过来了。
言似卿倦怠闭目,淡淡道:“它若是存在,一直悬挂在我身上,成了嫌疑,迟早引起更大的祸患,造成更大的伤亡,陛下也准备抓我女儿来长安,到时候她才是我绝对不可抗的软肋,我区区一介草民,凭什么要为它担负如此责任?”
“关于它的命运,早该是你家主人这些皇亲贵胄去承担后果。”
“言家的忠诚,在当年灭族之时就已经结束。”
“只有谢后一家欠它的份。”
“我早就不想留着它了。 ”
“很烦。”
拂陵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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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黑袍人跟着了尘快步走在甬道中。
他们商谈了如何拿到玉玺跟宝藏图的安排,距离拿下言似卿他们也才过去了一个时辰,蒋晦他们那边还没赶到事发之地,要找到人也还需要时间。
满打满算,四个时辰。
他们只有这个时间操作。
而且拿到后还得撤离长安。
的确兵贵神速。
黑袍人低声问了,“现在已知机密,是否要将她转移?还是直接处死?”
“毕竟已经交代没什么用了,殿下。”
“留着反而是隐患。”
“她不会甘心跟我们走的,此女也聪颖非常,强行带走,在路上很容易坏事。”
了尘走动中,脸上光影交错,神色变幻莫测。
“如果信息属实,东西拿到,她也还没被找到,那自然是要带走的——她这性子也不是没有破绽,只要压迫足够,她也不是不能权衡利弊,最终改变立场,适应新身份,嫁给蒋晦不就如此。”
“蒋晦都行,为何我不可以?”
“就因为我秃头么?”
“难道我头发不会长?”
黑袍人:“”
“若是她被找到,或者不愿意走呢?”
了尘顿足,回头看他。
面容半明半暗,却很似珩帝这类冷血无情掌权者的嘴脸。
“得不到没事,但若是被他人占有,那才让我难受。”
“若我不能回来,或者错失了她,那她就只有唯一的下场。”
“之前不是让你给她喂过药丸。”
“解药在我这。”
“再怎么样,我都不会输。”
“按计划行事,看好你的徒弟就行。”
他从袖下取出一个玉瓶,里面有一颗药丸。
语气轻飘飘的。
黑袍人低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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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拂陵给言似卿把脉了。
言似卿:“怎么,怕我是假中毒么?”
拂陵:“是,怕你跑了。”
言似卿失笑,“我倒是希望自己身负武功,像你们那样怎么着都有绝境翻身的机会。”
拂陵不语,又查看了关押她的房间,最后关门上锁。
屋内寂静,言似卿倦怠闭目,后面仿佛嗅到了些许清香,然后闭上眼。
而外面,黑袍人已经吩咐下属。
“放消息,痕迹留好了?”
“是,为了营救言似卿,宴王府的兵力会被引到李家村跟东陵卫城那边,离开长安城蒋晦跟宴王也如此。”
他们一走,就是给了尘腾出更大的空间出手。
避免他同时应对蒋氏三代。
那毫无胜算。
下属分派任务离开后,黑袍人回头看到了从小养到大的徒弟拂陵。
拂陵神色莫名。
“怎么,你有别的心思?”黑袍人的语气冷酷。
拂陵低头,“师傅,引蒋晦父子去李家村跟东陵卫城,恐怕没那么容易,他们也不好骗。”
黑袍人:“把简无良这些人转移过去,人真在那边,自有线索,他自然会过去。”
如此,确实狡猾。
他们只是要拖延时间而已。
但不管如何,蒋晦还是会找到这里
难道后面要转移言似卿?
拂陵隐约猜测自己师傅跟了尘有别的安排,更歹毒的安排,但她不确定。
只知道言似卿很难离开,或者很难活着离开。
她很了解眼前人跟了尘这位主上。
只要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目的,他们可以做任何事。
自己何尝不是。
拂陵在幽暗中看向关押言似卿的小屋。
现在还是白日,但它已在黑暗中。
蜡烛迟早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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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查案,不可能那么早归来,但小云这些人是王府死士出身,自有敏锐,会按时给王府传讯。
如果没传,可能是言似卿觉得麻烦,或者处境安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但大理寺那边也没传。
两边都失联,那就很古怪了。
蒋晦察觉到不对劲,查了城门那边,得知人已经离开长安城。
离开了至少两个时辰,现在都快傍晚了,却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蒋晦站在城墙之上,身后是瑟瑟发抖的城军将领。
若钦看蒋晦神色阴沉,知道其在隐怒边缘,“殿下,我们查了罗玄家里那边,大概能确定夫人离开长安城是为了查那案子,应该去了野林区域。”
“若是根据眼前线索,可能跟李家村有关,还有就是——东陵卫城。”
“罗玄此人的酒业买卖在库县那边经营很好,但库县那些酒商服务的对象其实是诸卫城驻军,那些驻军将领私下违背规定,饮酒无度,也有商贾为了越过巡防法规,运送一些不符规定的货品抵达长安收买,也会贿赂这些将领于是这几年库县酒业发展极快,但这跟罗玄并无干系,毕竟他卖的事酒,隔了一层,突然被杀,可能是库县那边的酒商跟驻军兵部出了问题,知晓了一些秘密,被谋杀了。”
不同的职权,查到不同的事。
简无良就无法越过职权洞察兵部的问题,但蒋晦这边一查,第一查到的就是驻军问题。
于是也牵扯到了另一个目的地。
“东陵卫城。”蒋晦淡淡一句。
“去查,此时不要暴露。”
“是。”
涉及言似卿的安危,蒋晦秘而不宣,悄然离开了长安。
傍晚来,夕阳落下,夜色将至。
对于长安的许多人而言,今夜是非常平静的一天,并无往日动辄吓人的大动静,平平无奇,宁静祥和。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长安繁华,灯红酒绿,酒肆面馆各有香气,人来人往各有欢喜。
没人知道谁逼近生死,谁又在触摸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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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言似卿被开锁的动静惊醒,抬眸看到两个面具人进来。
看来是要把她转移带走。
了尘就没打算让她脱身。
言似卿不动,冷眼看他们逼近。
突然,咻一下,蜡烛被一阵风熄灭。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昏暗。
似乎有黑影跟鬼一样飘入,转眼,那两面具人就噗通倒下了。
好厉害的轻功跟点穴功夫。
她中了药,自然没有反抗的能力,所以不动,只平静看着两人倒下后,露出的另一个黑影。
太黑了,她看不清,但对方靠近后
言似卿眼帘微颤。
“你会死的,拂陵姑娘。”
拂陵不语,直接把人跟破布袋一样扛起带走了。
轻功飘忽极快,转眼就带着言似卿离开了藏她的老院。
言似卿这才确定此地真的是冶铜所。
她被藏在地下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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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陵带着言似卿离开了冶铜所,到了外面的湖边,进了林子,速度更快。
这人的武功绝对比若钊这些人高得多。
算是巅峰强者了。
否则也不会从驿站开始就介入一系列
“谢后一党拿你当最锋利的刀剑使用,你自毁前程,以后会后悔。”
言似卿轻声提醒她。
拂陵垂眸,依旧在林中纵横,却是低声:“不是说我会死吗?都要死了,还在乎什么前程。”
她想起在驿站的初见。
对方的目光温和平定,待人平等中正。
那是任何人在阶下时难以抗拒的姿态。
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可怜伶人,那些所谓权贵,在她眼里也只是随时可以按指令跟计划收割性命的庸碌之辈。
所以,她装,装得极为完美,有时候她自己都信了自身的柔弱可怜,典雅自持。
后来,她们都在局中。
她一直都有隐藏的身份跟立场,却看着这个顶尖聪明的人反而比任何低阶岣嵝之辈都为难,被困入一个又一个凶险处境,动辄被权贵施压,无法脱逃。
但其一一破解,权势朝她俯首,地位在她脚下。
多有趣。
拂陵以为自己在看戏,直到对方都已经是王妃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待人。
那一刻,拂陵知道自己是心软的了。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人,既不肯庸碌苟活,又不肯投靠顶端,肯定活不长久,迟早会死的,她不知道吗?
你看现在。
还是栽了。
拂陵背着言似卿快速移动在黑夜中,肩头听到其微弱的呼吸,说:“不过殿下不也是不在乎生死跟前程,也要来跟了尘殿下做个了结吗,不然以您这么谨慎,是不会涉险的。”
言似卿叹息:“是啊,他没时间,我也是。”
珩帝这人又盯上她女儿了。
拂陵:“你的女儿,是你一直以来没法克服的软肋,每次你都是因她而弱势,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你不会怪她,对吗?”
若是没有昭昭,其实淡漠自身生死又掌握玉玺机密的言似卿近乎无敌。
因为徐君容在很早以前就被宴王圈住了,虽失去了自由,但也确实保住了性命。
如今也依旧轮不到言似卿去筹谋她的安危。
唯有昭昭,她一直在外,一直是悬而未定的人质。
让言似卿进退两难。
言似卿:“只是愧疚。”
“觉得自己不配当她的母亲,总连累她,让她连父母都见不到。”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透着伤感。
拂陵:“我觉得,这世上多数人都愿意有你这样的母亲,没有一个女儿能拒绝。”
言似卿听出了这人在母女话题上的痛感情绪。
莫非
言似卿:“你救我一命,如果愿意,可以喊我母亲。”
拂陵一个踉跄,差点带着她从树梢掉下去。
但,她还是带着人落下了。
因为目的地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