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天连地的迷雾遮盖着一切。
而在迷雾的外围，冰冷钢铁与霓虹灯光组成的城邦中，一处街道上正燃烧着大火。
一个少女从火海中站起身来。
.......
“滴--滴--滴--滴--”
杜溪陵挣扎着醒来，头顶是刺目的圆形白炽灯，看不清面容的医生探头来看她，边上的机械手臂伸过来，用镊子形状的手指扒开她的眼皮。
没有情绪的机械音响起：
“患者苏醒，检测到心跳稳定。”
一股极痒的痛感从神经末端上升，像是有人生生要把你的神经抽出来，杜溪陵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视线里探进一只章鱼脑袋，有着机械质感的冰冷脑袋，湿滑巨大布满吸盘的触角伸过来，她身上痛感被逐渐抑制。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道声音响起：
“您希望自己的义眼是什么颜色的呢？请不用担心，换眼手术已经结束，您的身体状况很稳定。”
换眼手术？
对了，杜溪陵想起来，自己在火海中受了重伤，双眼已经看不清东西。
现在她又看得见了？
温柔的女音让杜溪陵的情绪更加平和，她勉强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一只机械手臂举着六块色板给她挑选。
“有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粉色，都很漂亮哦。”
杜溪陵勉强抬起手，指了指粉色的色板，要她选的话，粉色亮亮的，好看。
不过她无法抵抗困意，下一秒又沉入沉睡。
......
“您好，我是编号139的地夜叉，是您的陪护。”
眼前是侏儒状的矮小灵兽，三角形的脑袋上挤出大大的微笑。
这是灵兽与人类并存的世界。
数百年前，一场天灾毫无征兆地降临，辐射在短时间内覆盖大陆南北，一大半的动植物灭绝于天灾，另一半动植物基因发生异变，无数混乱融合的种族出现，原本稳定的基因链组出现突然性的，可遗传的融合。
其中有多数变异种族觉醒了特殊能力，灵兽由此诞生。
后来，人们发明出契约符文，以此与灵兽签订契约，从而驭使灵兽，他们被称为御兽师。
杜溪陵颇有几分沉默地打量地夜叉，她正在一个宽敞的单人病房内，环境整洁，堪称豪华。
"您的换眼手术很成功，医生说只需要静养几日即可出院。"
地夜叉十分殷勤地拿来镜子，杜溪陵的视线随之移动，被镜中自己吓了一跳。
她套着一身病号服，脸色苍白，下巴瘦得削尖，双眼呈现出饱和度极高的粉色，眼周还裹着纱布和绷带，比鬼还像鬼。麻醉的效果还没有过去，她整个人几乎是呆滞麻木的。
杜溪陵试着转动眼球，粉色的虹膜跟着上移。
她于是大起胆子，伸手轻按在眼球表面——光滑、湿润、有一定硬度，像真的一样。
机械义眼对准地夜叉，眼前凭空浮现出一串文字。
【地夜叉】
【二阶】
【土属性】
这是图鉴？这么高级！
杜溪陵失去意识之前受到了野生灵兽的袭击，在其释放的大火中失去了意识，没想到一睁眼不仅好好地住着高级病房，还换上了传说中的机械义眼。
“您入院期间，由地夜叉为您陪护。”
“联邦查询到您无父无母，为您申请了未成年人补助。”地夜叉小心翼翼地在病床边上补充。
“为您分配的临时监护人很快就到。”
杜溪陵觉得自己是睡太久了，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一觉醒来给你配了个监护人？
“请不用担心，所有临时监护人都会通过联邦的心理测试和背景调查，确保候选人没有不良记录和潜在的安全风险。”
“考虑到您的年龄，等到您成年后，临时监护关系在法律上就会自动解除，在那之前，监护人有义务为您提供基础的教育引导和吃穿住行。”
杜溪陵原本是个孤儿，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外城平民窟这一块地方，孤儿们扎堆出现，最底层的孩子从来没有进入过联邦的视线，也就无从知晓联邦的政策。
“我不需要监护人。”杜溪陵对未知的监护人感到十分陌生，下意识皱起眉，她当然做不到短时间内对一个陌生人交付信任。
地夜叉犹豫着提出观点：“联邦星塔给您补贴了换眼手术的费用，但是其他的......医药费有公民补贴，但如果您不接受监护，也就没有正规的户籍......”
也就必须自己支付医药费，甚至是原价。
“......”好吧，杜溪陵穷了十几年，永远敌不过钱。
“我说，至少让我知道监护人长什么样，是男是女是胖是瘦......”
“哒哒，哒哒。”
正在此时，敲门声打断了杜溪陵的话尾。
地夜叉看向杜溪陵，她于是点点头示意地夜叉去开门。
杜溪陵没有家人，难道来的会是医生？
地夜叉扭头去开门的片刻时间里，杜溪陵有些恍惚，坐在病床上没动，她脑子像是撕裂一般的痛，无数片段闪烁着黑白噪点闪动着。
一瞬间，她像是回到了绝望的火海之中。
四周是一片灰黑色的废墟，杜溪陵在火海中站起身，背上一片焦黑,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燃烧的味道,
她的双眼黑洞洞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满身都是火焰燃烧的痕迹。
那场火是怎么来的？
“你醒啦......”
有温热的呼吸打在杜溪陵脸上，她骤然回神。
一双眼睛贴着她的脸，几乎是贪婪地打量着她。
杜溪陵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女人几乎跟她鼻子贴着鼻子，杜溪陵甚至可以看清楚她脸上的绒毛、眼下的细纹和浑浊发黄微微颤动着的眼睛。
地夜叉的脑袋挤进两人之间，一双细瘦的手臂挥舞着，要隔开忽然冲进病房的陌生女人，保护自己负责的病患。
女人痴痴地望着她，像是打量着一件珍宝，女人干瘦如鸡爪的两只手攥住杜溪陵两边手腕，杜溪陵下意识挣扎要扭开，但是她手术刚醒来，实在是太虚弱了。
“你醒啦？太好了......”
杜溪陵努力扭过头，女人距离她太近了，这并不是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
“我们认识吗？”杜溪陵艰难问。
难道这就是她的监护人？不是说通过了心理检测吗？
“这不重要！你醒了就好！”女人呼吸急促起来，这会儿地夜叉使了劲，生生把女人的手掰开了。
“啪——”病房门忽然被撞开。
一个护士冲进病房，神色慌张，钳住女人的手要带她出去。
护士嘴上止不住地道歉：“......是隔壁房的家属......对不住，一眨眼没看住就跑进来了。”
“地夜叉，快来帮忙！”
护士两只手拽不住疯狂的女人，那个女人不愿意离开杜溪陵的病房，一只手被向外拉扯，另一只手则紧紧抓在杜溪陵的病床扶手上，圆钝的指甲内扣在光滑扶手上，最后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女人被四只手带出病房，她歪歪扭扭地离开，走廊上随之响起吵闹声，杜溪陵犹豫片刻后，从病床上下来，一步一蹭走到病房门口，贴着墙偷偷往外看。
走廊上，方才的女人和一个男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他们在说：“太好了。”
“太好了......”
地夜叉把人送出去就跑回来，这会儿正好撞上了靠在门口的杜溪陵。
“那是谁？”杜溪陵问。
地夜叉为难着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隔壁的家属......”
“为什么我醒了，他们这么高兴？”
地夜叉低着头不敢对视，三角形的脑袋几乎要戳进胸腔。
“您是第一个醒来的，隔壁的病人......还没醒。”
杜溪陵的苏醒意味着希望，隔壁的夫妻俩守着命根一样的儿子已经度过了煎熬般的三日。
杜溪陵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病房外的红色紧急灯转为绿色，整条走廊上的每一间病房都听到了欢呼声。
所有人都在欢呼，所有人都在感谢。
这次变异灵兽袭击事件相当棘手，一是死亡人数过多，二则是至今为止，伤患竟然无一人恢复。
所有重伤者被安排在这一层的病房，杜溪陵是唯一一个没有家属陪同的，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个苏醒过来的。
地夜叉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杜溪陵，她听着走廊上的欢呼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粉色的机械义眼在光线下十分明亮，显得冰冷而无情。
下一刻，杜溪陵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叫唤。
“我饿了。”
杜溪陵微微低头，刚才的冷漠似乎一下子消失，病房内外柔和的光线下，她只是一个重伤初愈的小姑娘。
地夜叉眨眨眼，把心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赶走，哒哒哒跑去给病患安排吃的。
......
调查组冯歆站在监控前，上面播放着139街道的监控视频。
在大火的最后，警笛高鸣，幸存者的尖叫声被一并吞噬。火光冲天中，一个背光的黑色人影突兀地显现出来。
冯歆“嗒”的一声按下暂停键，监控视频戛然而止。
"这个孩子醒了?"她问。
"是的,现在身体虚弱,但是确实是醒来了。"同事程当接到了医院的消息。
冯歆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醒了是好事。"
139火灾不是一个小事件,在这次灵兽袭击事件中死了十几个人,尽管舆论第一时间被封锁,但是舆情依旧不乐观。为了表明重视，冯歆上报每一伤者身份，为他们提供最基础的人文关怀。
无数失去亲属的被害人家属上报要求彻查。同时，医院中幸存者无法醒来，这更加剧了恐慌。
联邦面临着质疑，舆情的巨大压力堆在他们调查组身上，冯歆几人彻夜整理各方监控信息，已经好几日没合过眼。
仿生人也经不起这样的糟践啊！
工资雇不到24h仿生人就不要压榨普通仿生人！
......
杜溪陵伸手推开隔壁病房的门，衣料摩擦发出细碎的微响，几不可闻。
她仍然穿一身有些宽松的病号服，气色却比刚醒来时好了不少。
隔壁并不是单人病房，而是四人病房。似乎相同症状的病患被安排在同一间病房，里面拘谨地站着几个地夜叉陪护，此时也抬头向病房门口的方向看来。
病房一侧，杜溪陵在走廊上见到的那对夫妻俩十分友善地站起身来，面带笑容迎到杜溪陵身前要伸手搀扶她。
“不用，我可以的。”杜溪陵挤出一点笑。
地夜叉一步不离地跟在杜溪陵身后，两只细瘦的手伸在两边，随时打算要扶她。
其他的家属也纷纷不甘示弱地围上来，熟悉的眼神聚集在杜溪陵身上，好像无形中打开了一盏闪光灯，而他们在打量着艺术品。
“瞧瞧，多么健康。”
“看她的眼睛，真漂亮，我儿子也少了一只胳膊......”
“真好，懂礼貌的小姑娘，这是上天的恩赐，星塔为你赐福。”
杜溪陵在簇拥中靠近了那夫妻俩守着的病床，上面躺着的人已经看不清楚面容，脸上覆盖着氧气罩，身体手臂上接着各种管子，旁边的仪器上显示着病患的状态。
除了仪器屏幕上的显示的细小波动，病床上几人几乎都没有什么生机，跟一具有心跳的尸体没有什么大区别。
“嘀—嘀—嘀—”
“嘀——”
仪器上的起伏忽然平了下去，心电图化作一片死寂的平稳，刺耳的长滴声在空旷病房中回响。
“嘀——”
夫妻中的女人不可置信地缓缓眨眼。
“滴——”
夫妻中的男人扑上前去，一双大手摇晃着病床上的人。
然而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不......”
所有人陷入恐慌，哭声与尖叫声布满病房，恐惧随着电子音蔓延，病房一瞬间化作地狱。
杜溪陵警惕地退后一步，谁曾想这一步撞在了墙边柜子上，玻璃柜子发出碰撞的声音，尽管病房内一片混乱，这一点声音也足够让人注意到这边，仿佛一把小刀剜进盛满冰块的水里。
无数人在走廊上奔跑，病床上的按钮被无数次按下，人们的泣声混杂在一起，悲伤和痛苦混杂在一起，而夫妻俩在一片混乱中抓住了碰撞声，他们回头看向杜溪陵。
男人缓缓直起身，女人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杜溪陵，杜溪陵没说话，只是警惕地再后退一步，她太熟悉这种眼神。
凶狠的，愤怒的，失去理智，不顾后果的。
这一步为一切按下了开始键，男人高举手臂，女人大步上前。
“你别走！”
“不许走！”
“别想...就这样离开——”
一瞬间，友善的夫妻化为索命的恶鬼。
杜溪陵始终面无表情，她从一开始就不把他们的善意当真，也就不会被此时的恶意伤到。
她背后已经抵着坚硬的玻璃柜，退无可退，而女人脚下动作飞快，一只鸡爪般的手就要抓住她的手臂。
“地夜叉！”
杜溪陵眼角余光瞟到站在混乱中无措的灵兽，陪护灵兽从小被灌输人类友好的观念，它甚至被人打了都不知道还手。
但是杜溪陵不行，她才不想被打不还手，她命令道：“你的工作是保护我！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