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菩萨蛮

    一夜之间,朝廷抓捕孟家入狱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京城。


    据说禁军连夜抄家,从孟府拿了不少的书籍信件出来,禁军首领见到那些书信后表情如临大敌地将孟家所有人都带走了。


    这前前朝御赐的孟府大宅,像是强撑了许久的老人,自禁军走后,飞角屋檐上的瓦片不堪大雪负重而坍塌一片。


    这些日子,禁军加强了长街处的巡逻,张贴告示处贴了一个年轻女子的画像,似是在抓捕什么朝廷要犯。


    孟知微这些日子不敢露面,她把自己当时身上的那套衣服换成了银两,和普通农户一般只穿了一身素衣。然后找了两把泥,混着水渠的脏水往自己脸上抹了抹,混迹在城外的乞丐队伍里。


    雪还在下。


    她出来的时候身上本就没有带多少盘缠,如今更是无所傍身,只能节衣缩食,走一步看一步。


    以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是难以想象的,她不敢与别人接触太多,只是自己一个人躲在郊外的破庙里,夜里的露水爬到身上来,让身体慢慢发出难以忍受的味道。


    她有时偶尔从路面的脏水塘里看到自己,觉得那陌生的模样连自己都不认识。


    她一边乔装一边打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新帝登基不过两年,朝廷上从去年年下开始就加重了税赋,国库吃紧,父亲联合一些门生在朝堂上欲重开南海贸易。


    但南海边疆盘踞着野心勃勃的弥伽族。当年的南海之变就是善于海事的弥伽族屠了大昶东南的半个岛屿,掠地为邦,因此大昶与弥伽势不两立。


    父亲提议打开南海关口必然就绕不过弥伽,可即便如此,父亲也只是建议,绝没有谋乱之心啊。但距离皇帝下诏抄家后,这段时间的布防却是越来越严格,怕是那晚上禁军从家里搜出些什么了?


    孟知微虽然不懂这些朝廷上的事,但她也知道孟家处境尴尬,这件事只会大不会小,事到如今,她不能束手待毙,还是得找人商量。


    阿姊,对,阿姊。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都在大街上被张贴告示追捕,但国公府一点动静都没有,说明皇帝至少看在魏国公的面子上没有追究阿姊,如今她还得找个机会去找阿姊才对。


    国公府往来宾客多,阿姊爱清净,有喜后就被送到城外的庄子养身子去了。孟知微白日不敢行动,到了晚上才敢偷偷搭上“夜香车”。


    车上都是寻常人避之不及的东西,赶驴车的农伯也不会花心思检查,孟知微就是这样,趁着夜色来到魏国公在郊外的庄子。


    庄外除了几个府兵之外就是几个嬷嬷,看上去很平静,阿姊应该没有受到牵连。


    这会从庄子里出来的这个嬷嬷,孟知微是知道的,去年阿姊归家省亲就是这个嬷嬷陪在身边的,想来是心腹嬷嬷。


    孟知微趁她从拐角出来,拦住她的去路。


    嬷嬷眼见面前突然蹿出来一个灰不溜秋的人影正欲叫人,孟知微连忙阻拦:“秦嬷嬷,是我。”


    秦嬷嬷一边拿着手帕掩着口鼻,一边这才打量一番:“三小姐?”


    孟知微:“是我。我阿姊在里面吗?”


    秦嬷嬷这才端正了神色:“世子妃在里面,世子妃听闻母家的事,早就吩咐奴婢去找三小姐,可奴婢愚钝,这些天都没有找到三小姐下落。”


    孟知微:“阿姊寻我?”


    秦嬷嬷:“娘家姐妹岂有不管之理,世子妃吩咐奴婢了,若找到三小姐,引去木屋一叙。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在庄子上接待三小姐,还望小姐宽恕。”


    孟知微:“嬷嬷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还望嬷嬷引我去。”


    孟知微跟着秦嬷嬷往庄子远处走去,绕过一片竹林后见到她说的木屋。进来之后才发现这里长久无人居住,榻上落灰。


    秦嬷嬷指引她到此后,只说要回去禀报阿姊。


    秦嬷嬷:“世子妃这会子正在午睡,三小姐想必还没有用膳,容奴才去准备饭菜。”


    孟知微的肚子饿的咕咕叫,她这些天几乎没有吃上一顿像样的饱饭,她观察了一下木屋地处位置,点了点头。


    秦嬷嬷关上门后走了,等她走远后,孟知微就捏起素衣裙摆,从木屋窗里翻身出去,潜进山林里的小路里。


    她一路跟过来的时候,就有些奇怪,若是阿姊早有吩咐让这位嬷嬷寻她,为何这位嬷嬷看到她的时候如此淡定,未说两句就说去木屋相聚,且这屋子无人打扫多时,阿姊是最细心的人,若早早就要与她约在这里岂有不打扫之意。


    再者刚刚那位嬷嬷说阿姊在午睡,可她是知道的,阿姊从来就没有午睡的习惯,那位嬷嬷应该是扯了个谎骗她……种种迹象表明其中有诈,今天她是万万不能留在这儿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府兵马上就会把这里包围,最近巡防的禁军马上也会来到。


    孟知微只能从山间小路走,但堆积起来的雪早就把山里的路掩埋了,她只能靠辨别着来时的方向前行。


    她在雪地里走了不知多久,掉了叶被大雪掩埋的枝丫每一条看上去都一样,兜兜转转,走到天都逐渐暗下来她都没有走到大路上。


    她几乎力竭,用手拖着膝盖辨别着方向。忽从一片白中看到移动过来的两盏灯笼,她心下一安,忙朝着那火光所在的方向走。走的再近些发现两人衣物像是衣裙,似乎是女子。


    她加快步伐从山中丛林里下去,快步追上去。


    “两位且慢,请问……”


    随着孟知微着急的语气,面前两人转过来的时候却让她大惊失色。


    山间起雾,她误把那斗篷当做了女人的衣裙,面前这两个人明显是人高马大的男人,且面色凛冽,腰间各自配一把横刀,警惕的眉眼在看到她的时候立刻化成了不怀好意的打量。


    “哟,小娘子,这荒郊野岭的,怎流落至此啊。”


    即便孟知微把自己的脸涂脏了,可她的身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个年轻的女子。


    “抱歉,打扰了。”孟知微眼见对方不善,转头要走,可垂落的手间却被握住,她猛然一回头,身后其中的一个男人已经攥住了她的手臂,若有所指,“怎么能算打扰呢,哥哥们夜行孤独,小娘子正好给我们哥俩解解闷。”


    孟知微试图挣脱:“放开。”


    她小时学了点三脚猫功夫,甩手的时候很明显感觉到对方也是会功夫的,再加上她以一对二,更是不能强攻。


    那男人已经靠近了,他脸下有疤,看清了孟知微的容貌后,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哥,遇到好货了,改明儿拿去醉红楼能卖个好价钱。”


    “我来瞧瞧。”大红灯笼贴近她的脸,带来灼烧感,两个陌生男人的靠近带来对待猎物的打量,孟知微顿时一阵寒意袭便全身,她握紧了袖子里的短剑。


    “正好爷爷我几天未开荤了。你看着她,我去解个手,再往上走有间草屋,咱俩去那儿办,我先你后。”


    那个年长交代了两句就往草丛走。


    “直肠子,刚吃完就拉。又是你先我后,回回都是你先,凭什么啊。”另外一个只敢等他走后才转过头来啐一口。


    孟知微浑身发抖,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顺着他的话说:“我看他吩咐你吩咐的很习惯,想来你也不敢。”


    “闭嘴,少跟我玩花招,一会儿就办了你!”


    孟知微:“天色这么暗,你是怎么确定我的容貌的,若是明日起来一看是个丑八怪,你们也卖不上价钱吧。”


    “老子阅女无数,一看你的样子就知道。”


    孟知微:“我右脸有个胎记,你可看清楚了?”


    这话引起对面那人的注意了,他皱着眉头:“少蒙我。”


    孟知微见他相信了几分于是继续说道:“真的,不然我把脸涂的那么脏干什么,我的胎记是娘胎带下来的,青紫色的很大一个,明儿去了地,一定是会过水洗一遍的,到时候有问题可不能赖在我头上。”


    那男人站在原地。似乎是有些狐疑,最后像是也想确认,于是拿着灯笼靠近了几分,手指沾了雪水,伸手来触碰她的脸。


    孟知微感觉到了这种她身体完全反抗的触碰,黏湿的雪水混着男人的味道留在她的脸上,满身的酒气熏得她难受至极,但她依旧还要软着声音:“你站这么远,能看清吗?”


    酒后色鬼哪受得了她这一道软声,搓着手再度往前,更加肆无忌惮地擦拭着。


    “小娘子,你的皮肤好嫩啊……不如我们不要等我兄长回来了,我们……”


    “啊!”就在他最靠近的一瞬间,孟知微拿出了袖中的短剑,用力一扎,猛地扎进那个人的眼睛里!


    理智告诉她这是最适合的地方,但真的一瞬间做完后,她看到那个人像一只野兽一样在地上扭曲,蛄蛹成雪地里的蠕虫的时候,她还是有些被吓到。


    他的左眼还插着她的那把剑,鲜血汩汩地从他那个眼洞里冒出,模样极惨。


    她再怎么样也没有动手伤过人,刚刚濒临死亡的意志驱使她这么做,如今回过神来,却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你……贱人……贱人!兄长!兄长!”


    等到他再度出声,孟知微才回过神来,她垂落在一旁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脚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跑,唯一的机会了。孟堇,你得跑。


    于是下一秒,她往前一步走到躺在地上打滚的男人身边,不带有一丝犹豫的,双手握住匕首柄,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瞬间从他的眼眶里拔出她的匕首。


    那是母亲的东西,是临别前她给她的,她不能留给这个脏人。


    一瞬间,伴随他痛苦的大叫还有他疯狂的乱舞,拔出的剑再一次带着他的血液和组织,生生溅射在雪白的地上,也溅到她手上那串玉白色的菩提上。


    身后的人已经追上来了,愤怒的辱骂撕破刚入的夜,单薄的衣衫被树枝勾破,凛冽的北风往人的脖子里钻,溅射到她衣衫上的鲜血一瞬间冷凝,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她似乎跑到了官道上,可她却听到身后追她的脚步越来越多,浩浩荡荡的,像是要踏破山河,是那些官兵也追过来了吗?


    她跑不动了。


    她是有些小聪明的,可爹爹说的没错,她的那些小聪明,终究登不上大雅之堂,也救不了她自己。


    难道今晚就便是她命数的终结之时吗?


    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闯进张灯结彩的屋舍门外,走投无路下她空洞的眼里却闯进熟悉的身影。


    她看到了那两雪里骢!


    是那匹送她回家的白马。她不会认错的,因为它依旧在那里,在风雪中高高地抬着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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