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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天色已经暗下, 只有几缕霞光透入窗户。

    简泱垂着头,目光一动不动落于病床。

    奶奶的呼吸声很轻微,医生说一时半会不会醒, 但只有坐在这里听着,她焦躁不安的心情才能有所缓解。

    万幸的是, 出血量不大, 手术也及时,清除了血肿,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但具体情况还要等醒过来再看,可能还会伴随有一定的后遗症。

    “吱呀。”

    门轻轻被推开,来人动作幅度很小,在门边踟蹰的半晌, 才出声:“泱泱, 你来回奔波很辛苦,这里我来照看吧。”

    简泱不吭声, 只是稍稍掀起眼睑。

    赵琳被她看得垂下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般垂头丧气。

    整件事和她的关系并不大,之所以会这样,简泱心知肚明, 无非是赵琳怕她生段越的气。

    “你回去吧。”

    赵琳还想弥补:“不,我来照看,你回家休息一下吧。”

    简泱摇头:“你在这看着,我不放心。”

    赵琳唉了声:“怪我, 怪我没有看护好老人家。”

    简泱没再搭话。

    赵琳脸色白了些,泪盈于睫:“泱泱…你是怪我了吗?”

    “你做错了什么我要怪你呢?”简泱平静问。

    赵琳嘴巴张了张,没发出声音。

    简泱继续道:“还是说, 你想替谁在我这里开脱?段越吗?”

    “我昨天还和段越说过,让他不要和家里说,他是怎么做的?”

    赵琳嘴唇哆嗦了下:“不,那些话不是小越说的,你弟弟只是不放心…”

    简泱胸腔那团不断鼓胀的气球,终于在听到这话后到了临界值,被彻底戳破。

    她豁然站起身,第一次抬高声音冲赵琳说话:“他不放心什么?他是关心我的人吗?”

    “他和段兰到底达成了什么共识,才会前脚他刚递消息,后脚段兰就来找我奶奶?”

    赵琳不赞成地看她:“泱泱,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弟弟…”

    “他只是你儿子,”简泱打断。

    氛围僵硬降至冰点。

    赵琳还是没有走,而是焦急来到简泱身侧坐着,看着此刻显得有些陌生的女儿,“所以你和那个男生…”

    “我们在一起快两年了。”

    赵琳颤声:“他不是马上就要回国外了…”

    “所以我们会分手。”

    赵琳眼泪刷得就下来:“泱泱,你怎么…怎么这么糊涂,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说。”

    “谈个恋爱,叫什么大事?”简泱淡淡说,“我乐意,我开心。”

    她忽然想到什么,唇角掀起一抹讥讽的笑:“还是耽误你们把我卖个好价格了?”

    听到这话,赵琳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泱泱!你怎么会这么想?你说不喜欢那个季什么的,我就立刻回绝了段兰,我是你妈妈,我会卖自己的女儿吗?”

    简泱垂着眸,没说话。

    她也知道自己目前的状态很不对劲。

    她不该将这些负面的能量传给赵琳,作为母亲,她虽然有很多不称职的地方,却是唯一希望她好,并站在人前维护她的。

    但她又是带来这一切的根源。

    从改嫁那一刻开始,赵琳就抛弃了她。

    不再去看赵琳破碎的神情,简泱轻吸口气,第三次说:“我很累了,你回去吧。”

    一场沉闷又不欢而散的对话结束。

    赵琳手足无措,固执地站在原地。但简泱连看也不看她,她最后还是满脸黯然地走了。

    病房重归安静,简泱握住奶奶的手,没人的时候,所有心酸和委屈都在这一刻开始爆发,她泪如雨下。

    包里的手机第不知道多少次亮起来,都是周温昱打来的。

    上午在机场,她瞬间大变的脸色,实在无法瞒过他。从临时买票到进站过安检,再到找到登机口进飞机,都是周温昱带她去的。

    他买了两张票,就是为了能一直送她上飞机。

    如果只有简泱一个人,她也能在情绪崩溃的情况下做完这些事,因为她已经独立了二十年。

    但当有人可以无限度依靠时,原来感觉是这么让人上瘾。

    她即将登机前,周温昱低头亲了亲她泛红的眼角。

    “宝宝,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简泱从接到赵琳电话开始,周温昱问了很多遍。

    简泱垂眼,还是轻轻摇头。

    “啊。”周温昱叹息,表情很是遗憾,苦恼地皱眉——要他自己下手,会有些没轻没重的呢。

    他虽并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但不妨碍要在回国前清理泱泱家里那些该死的家伙,算送给他家泱泱的新婚小礼物。

    简泱没能看见他眼底闪烁的蓝光,踮脚,在他脸颊亲了亲:“等我回来。”

    周温昱很乖地应答:“好呢。”

    整理好情绪,简泱才终于接听了语音电话。

    一接通,属于周温昱欢快的声音便立刻传进来:“泱泱泱泱泱,快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简泱被他的快乐感染,唇角翘了下,依言去看微信。

    打开图片,入目是一个极其精致繁杂的房屋模型,是一个巨大的西式庄园。

    大到庄园绵延不绝的树林,中间耸立绵延的豪宅别墅,小到花园里的每一朵花,都纤毫毕现。

    温泉,游泳池,甚至网球场,赛马场都应有尽有。

    简泱的眼睛简直看不过来,她看过一圈,视线被豪宅后花园的白色凉亭里,两个坐着喝咖啡的小人模型吸引。仔细看,小人的特征赫然是她和周温昱。

    属于简泱的小人穿着巨大裙摆的粉色蓬蓬裙——即她多次教育所说的华而不实公主裙。

    现实没能让她穿出去,周温昱便在游戏里为所欲为。

    简泱看得失笑。

    电话里,周温昱的嗓音格外张扬得意,简泱几乎已经看到他快要摇起来的尾巴:“我在《暖暖田园》拿到了全服第一的时髦值,这是主办方送我的家园模型~”

    《暖暖田园》就是周温昱在玩的那款集布置、换装、经营为一体的种田游戏,热度不高,甚至称得上冷门。

    但周温昱就是爱玩。

    简泱曾问为什么,他说里面的女生立绘最像她,都有一头黑色的长发,和温柔看人的眼睛。

    有一段时间,简泱看着他整天抱着手机,打卡上班一样种地挖地,日夜不休。

    后面甚至还大动干戈给制作方写邮件,要求增添各种类型的材料和道具,好给他建房子。

    有一次,周温昱写了一晚上的邮件,和制作方打得有来有回。

    简泱问他原因,周温昱不满地说他要求制作方多引进宠物品种,制作方不答应。

    简泱气呼呼为他打抱不平:“这种不听玩家建议的游戏,注定是走不长远的!”

    随即便在制作方给的回复中看到:[抱歉,周先生。很感谢您对《暖暖田园》的喜爱。但我们是一款温馨风格的3+游戏,为维护和谐的游戏氛围,您要求增添老虎,狮子,蟒蛇,蜥蜴这类“宠物”的申请不被通过。请您谅解。]

    简泱沉默了会:“但话又说回来,这就是个3+的游戏,养猛兽确实不太合适…吧。”

    周温昱的回答是:“我决定停氪一周。”

    “……”

    此刻,简泱看着属于周温昱的小人,脚边趴着一只金色的毛茸茸。

    忽然福至心灵:“所以,这是Liik吗?很可爱的金毛。”

    “唔,勉强是吧。”

    “泱泱喜欢这个房子吗?”

    “喜欢。”简泱点头。喜欢到,能忘记现在细密如织的烦恼,短暂地感到幸福。

    “喜欢就好,”周温昱的嗓音一瞬间很温柔,“泱泱,这是我们的家。”

    从周温昱玩这个游戏开始,到现在一年半,他费了无数心思,才在游戏里建成这个房子。

    他们在游戏里的房子,某种意义上,的确算得上“他们的家”。

    并且数据可以永恒存在。

    让简泱庆幸的是,周温昱没有问她家里的事,因为她会不知道怎么回答。

    周温昱又说起了游戏里“时髦值”前二十的其他玩家,嘲笑他人的“元素堆砌”“暴发户”“审美低级”。

    当然,决口不提他往里面砸了一百万[嘘,泱泱不知道^ ^]

    简泱被逗得捂住嘴巴,轻笑不止。

    最后,周温昱问她:“宝宝,开心点了吗?”

    简泱眼眶发酸,忍住鼻音说:“嗯,我很开心。”

    周温昱:“宝宝,我等你回来过生日。”

    聊完,简泱缓缓挂了电话。

    一垂眼,竟和病床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看她的老太太对上视线。老人家不知道已经醒来多久,又听了多久他们的电话。

    简泱嘴唇颤了颤,捂住脸,立刻按了铃叫医生。

    她没想到奶奶能这么快醒来,因为医生也无法确定清醒时间,几小时到一两天不等。

    焦急等待医生过来时,简泱握住奶奶的手,小声问:“奶奶?能听见我说话吗?”

    床上的老人轻微地点点头。

    简泱轻吸鼻子,一副快哭的表情。

    手被老人拍了拍,安慰她。

    医生过来,仔细检查过后,说各项指标已经恢复正常,接下来就是保持静养,千万不要再受刺激。

    简泱激动地连连点头。

    老人家恢复得不错,到第二天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已经能保持清醒,后遗症有一些,说话还不够清楚。

    简泱早在老人家意识清晰的时候,就絮絮叨叨地,边给她用热毛巾擦手,边倒豆子般说话。

    她知道奶奶不可能相信段兰的话,解释都没解释,直接从和周温昱的相识过程开始说。

    老太太听得很认真。

    “奶奶,和他谈这场恋爱,我很开心。”简泱最后说。

    “那就…就结婚。”老太太一个字一个字说。

    简泱被逗笑了:“不行呢,他要回国了,那里才是他的家,我总不能嫁到美国去吧?”

    老太太皱眉头,显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老一辈的观念传统,觉得谈了就该结婚,但又决计不可能让她嫁去美国。

    “就让他,他留在这。”

    简泱给她擦右手,说:“我们会和平分手的。”

    为了让老太太宽心,她还笑嘻嘻补充:“男人多的是,追我的都从这排到法国了,分手了还有下一个。”

    “但奶奶可就一个。我考上后,就留在奶奶身边。”她用脸去蹭奶奶的手。

    老太太被肉麻得用手推她。

    大概意思就是,去去去。

    简泱边笑着,心中则悄悄松口气,知道这件事算是在老太太这混过去了。却也清楚,奶奶是不想自己难过,才尽力去撮合这于她而言很超出界限的恋爱。

    简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这样勉强的笑…又有谁能相信,她是开心地分手呢?

    简泱在这待的第三天,老太太就开始毫不客气地赶她回去了。

    她也的确没法多停留,那门专业课课时本来就不多,再缺席一次,可能难以拿到学分顺利毕业。

    简泱这次和阿姨千叮咛万嘱咐,在她离开的这半个月,不要让任何段家人进病房。

    同时,她也不再放心赵琳的照看,给阿姨这段时间的工资加到了双倍,让她照顾得更细心些。

    相比口头的保证,简泱现在更相信金钱的驱动力。

    简泱离去的前晚,赵琳还带了很多补品,来到了病房。

    得知她的安排后,赵琳震惊地看她:“泱泱,你连我也要防备了吗?”

    简泱沉默地收拾包裹。

    赵琳拉她的手有些发抖:“泱泱,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从来没有生你本人的气。”简泱淡淡说,“但你还是段越的妈,你站在他那边。”

    “小越他——”

    “不要再提段越的名字,”简泱说,“段家人以后和我没有关系。”

    赵琳一副不认识她的表情,缓缓往后退一步。满脸受伤地说:“泱泱,你连妈妈也不要了吗?”

    简泱闭了闭眼。

    等心底那阵纠结的拉锯感过去,她才硬下心:“你先回家,冷静冷静吧。”

    次日,简泱给奶奶擦完手和脸,轻声说:“奶奶,我会找到给你做手术的医生的。”

    “我这一把老骨头,站不站的起来都一样——”

    “不许这样说,奶奶长命百岁。”

    老太太眼睛快速闪过晶莹,偏开头,伸手轻轻推她:“好了快走了。”

    到首都机场刚好是四月九日,下午。

    很不巧,这天下起了倾盆大雨,才不到四点,天空就已经快全然暗下来。

    周温昱来机场接了她。

    水珠砰砰落在车玻璃,滑落下瀑布般的水幕,配着远处乌云滚滚,简泱轻轻皱眉,眼皮跳动了下。

    恶劣的天气,她感觉到一阵不安。

    但周温昱凑过来亲她:“宝宝,京市的雨也和我一样想你,都在热烈欢迎你。”

    简泱心情好了些,嘴角刚弯一下,又被他继续按着后脑接吻。

    从前除非简泱回家,他们几乎日夜都见。只要有超过一天以上的分开,周温昱就会格外地粘人。

    “今天不出去了,”他说,“我在家给宝宝准备了很多惊喜。”

    从机场回到公寓,要开近一个小时。

    暴雨天,路上的车没有那么多,一路畅通无阻。

    周温昱打开音乐,音响里播放起一首抒情古老的英文歌《I Will Always Love You》。

    “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歌。”周温昱说。

    抒情的旋律声让他的嗓音更为柔和,看着远处的地平线,简泱突然想,如果这段路长点,更长点就好了。

    电梯上行,一路来到公寓外。

    周温昱开锁,还很神秘地冲她扬起眉:“泱泱,不要眨眼哦。”

    “三,二——”

    门被推开。

    室内开了盏小灯,目光所能及的地方,都有各式各样颜色的LED电子蜡烛。

    桌上放着他那天发给她的庄园模型,旁边还有一块极其精致的八寸蛋糕。原本极其普通的公寓陈设,被这样一布置,变得尤其梦幻。

    而正对简泱视野的,是一件重工的粉色公主裙。

    简泱浅显的见识无法让她辨认出这条裙子的工艺和材质,但有些东西价值,是仅凭肉眼就能看出的。

    虽然简泱总和周温昱说,穿搭要简单,但真论起来,没有女孩子能不喜欢这种裙子。

    “没有乱花钱,”在简泱看向他的瞬间,周温昱立刻摊手,很无辜地说,“用的我被解雇的遣散费。”

    不等简泱去消化,周温昱已经推着她的肩膀:“宝宝,去试试,去试试嘛。”

    周温昱的眼神很期待炽热,简泱终是无法拒绝。

    在他立刻就要解她衣服帮换时,简泱红着脸按住:“我要先去洗澡。”她在医院待了几天,灰头土脸的,甚至身上消毒水的气息还没褪。

    仔细洗完澡,简泱还坐在镜子前,简单地化了个妆。

    周温昱则在后将她裙子的拉链拉上,几近迷恋地亲吻她脖颈和后背。

    从镜中,简泱看到了现在的自己,连日的疲惫被扫空,连眼睛也在闪闪发光。

    周温昱还蹲下来,给她穿上相对应的,粉白色高跟鞋。

    区别于她的精致,周温昱的装扮,一如平时宽松随意的运动装。

    察觉到她的眼神,周温昱微笑着说:“泱泱是主人。我不可以抢了主人的风头。”

    简泱其实一直不太理解他这套“主人”体系,只当做周温昱的一种小众情趣。

    但当周温昱将衣领下拉,脖颈处出现一个黑色的皮质项圈,他一晃动,就发出轻盈的铃铛声时,简泱才慢而震惊地睁大眼,脸也慢腾腾烧起来,“你——”

    “这是第二个礼物,”周温昱扬眉说,“主人可以随意使用我。我会一直是主人的所有物。”

    简泱不太想去理解这个“使用”的意思。

    “第三个礼物。”他从背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简泱。

    “这是什么…?”简泱有些害怕又是昂贵的戒指,踟蹰着打开。

    看到里面黑金色的金属卡,她指尖一动,猛地看周温昱:“这是什么,储蓄卡?”

    “我的一点心意。”周温昱包裹住她的手指,云淡风轻让她收下这张他也记不清多少钱的黑卡。似乎在拉斯维加斯洗出来的钱都在里面?

    周温昱唇角缓缓溢出兴奋的笑容。

    他不仅要让泱泱和他结婚,还要让她用他这种道德底下,没有底线的恶人洗出来的钱。

    然后彻底被他弄脏,永远也没法嫌弃他,抛弃他。

    简泱的握着卡的手重得快抬不起来,她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但预感不会少,十几二十万都有可能。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撞上周温昱的眼睛,又咽了回去。

    罢了。

    等明天吧…明天提分手再说,至少不要辜负他这一刻的祈盼。

    晚上的一切都很梦幻。

    周温昱托腮,看她在烛火的光芒下,切蛋糕许愿。

    “宝宝,”他亮晶晶的眼神看向她,“你许了什么愿?”

    “说了就不灵了。”

    周温昱并不信中国这个说法,反而凑近,笑着说:“只有说出来,我才可以帮你实现。宝宝。”

    简泱眼睫轻动一下:“我的愿望,你都能帮我实现吗?”

    “当然。”周温昱很自信,似乎世上没有他达不成的事情。

    “那我明天告诉你。”

    “那完成愿望的我,”周温昱的眼神渐深,目光在他肖想许久的唇瓣上停顿,“可以得到主人的奖励吗?”

    他眼中的含义,简泱再熟悉不过。

    她静悄悄等着周温昱凑近,在他要亲下来的前一秒,挖了一勺奶油,狠狠糊在了他的脸上。

    完成这个小恶作剧,简泱噗嗤笑开。

    周温昱就着脸上的奶油,没有急着去擦,反而冲她弯起眼睛。眼中的危险意味已经过于明显,简泱忙着后退跑开。

    但已经来不及,周温昱轻巧地攥住她的手,一拉一扯,就已经将脸颊那坨奶油蹭在她唇瓣。

    然后命令:“舔掉,主人。”

    嘴巴糊奶油并不舒服,她无所觉地伸出舌头,去舔唇角的奶油。

    这个动作刚做出来,舌头还没能缩回,就被周温昱卡着下巴,吞了进去。

    简泱“唔”一声,皱着眉头,舌头被他用力地吸吮到有些发麻的程度,周温昱叹息着夸赞她:“好甜啊宝宝,还想吃。”

    周温昱一手抱住她,另只手还端起了桌上的蛋糕。

    简泱还没看明白他这个举动的含义,直到整个人被推着,繁复的衣裙一层层铺开。

    荔枝露出晶莹完美的果肉。

    奶油黏在皮肤,滑腻腻的一路向下,所过之处都留下沁凉的痕迹。

    周温昱深深看她,呼吸粗重如野兽的低鸣,缓缓露出一个笑:“好想一口吃掉宝宝。”

    他舔掉皮肤上的奶油,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两端樱果被反复光顾,到发麻肿胀的地步,简泱呜咽不止。

    直到冰凉的触感自下而上传来,简泱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

    周温昱垂着眼眸,垂在身侧的手因为兴奋在发抖。

    他歪头,边看她说:“好像我s进去的啊宝宝。”

    “对不起呢,”周温昱噗嗤笑开,舔着唇角,看起来很歉意地说,“我马上给宝宝吃干净。”

    简泱已经不能直视他,伸手去推他,推不动,只能用手指攥住他脖子上的项圈,往上一拉,铃铛叮铃响,他喉间发出喘声,眼角也变红。

    扬眉问她:“主人,有什么吩咐?”

    “你不要搞这么…恶心。”简泱说的是他吃那里的奶油。

    “可这是奖励啊,主人。”周温昱祈盼地说。

    “求一求主人。”

    “再赏一点吧好不好。”

    这模样太放荡了。

    简泱实在受不了了,全身通红地捂住脸,心中默念。

    最后一晚了。

    就疯狂这最后一个晚上吧。

    屋外的大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进入,传来清脆的鸟叫声,不知何时,春意浓绿,已经到了万物生机的季节。

    昨晚时睡时醒,闹到了下半夜。

    但周温昱似乎一直兴奋地睡不着,甚至还雷打不动,六点半出去健了身。

    他现在还没回来。

    简泱坐在床上缓了会,盯着手上的素戒看了许久,终究还是闭上眼,慢慢摘了下来。

    简单洗漱后,她来到客厅,一切都井然有序,回归平常的模样。

    昨夜弄得到处都是的奶油,被踢乱的蜡烛,揉皱公主裙,全被周温昱各自收拾清理。

    简泱坐在饭桌,发着呆。

    大概没想到她会起这么早,周温昱还没做早饭。

    冷冷清清。

    简泱突然想到小时候看的灰姑娘,从浮华的舞会出来,公主裙,南瓜马车,还有水晶鞋,全都到点消失。

    美好的一切都是虚拟的魔法制造出来的。

    或许周温昱于她这样贫瘠的人生来说,也是到点就会结束的浪漫魔法吧。

    差不多到了周温昱回来的点,不多时,外面的门被打开。

    看见坐在餐桌等待的她,周温昱明显惊喜地亮起眼睛,两步靠近,亲她脸颊:“一回家就能看见宝宝,好棒。”

    简泱唇角弯了弯。

    “想吃什么?”周温昱从后将头靠在她脖颈,贴了贴,“冰箱里还有饺子,我煮给你吃?”

    “可以。”简泱点点头。

    面前的小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周温昱还忙进忙出地做他自己的白人饭,又给她榨了杯豆浆,平常地如同他们从前在一起的任意一天。

    “宝宝,既然你今天都起来了,”没多久,周温昱忙完一切,又黏黏糊糊地凑到她身边,用那双带着湛蓝色的眼睛扑朔看她,“我们去办签证好不好呢。”

    简泱动了动唇。

    想说话时,喉间几不可见地哽一下,但她用尽所有的克制力,很快掩饰住。

    在周温昱又重复问了遍“好不好”时,简泱抬起头,平静地说:“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美国。”

    “周温昱,这件事我考虑了很久。”

    “我们分手吧。”

    第17章

    “没关系的。”

    周温昱一瞬也没停顿, 继续亲昵地在她的脸颊蹭了蹭,“泱泱要还没准备好,可以再等一等。”

    简泱垂下眼睫:“对不起。”

    “面签很快很简单的, 不用太紧张,”周温昱柔声睡, “我有写很详细的申请书, 不行我就再给大使馆打几个电话。”

    简泱偏开头,尽量平稳地说:“我是认真的, 我不能和你去美国…”

    “宝宝。”周温昱的语速越来越快, 声音也在提高,“我理解你现在家里很忙,或许没时间和我过去,但只需要几天时间, 领完证我们就——”

    简泱实在不敢再听下去, 猛地打断他:“周温昱,你能听我好好说话吗?”

    “我说, 我们分——”

    “Shut up!”

    周温昱突然飚出了英语,嗓音变成有些砂砾般的喑哑,这与他平时简泱所熟悉的声音大相径庭,让她有些陌生。

    简泱的眼皮轻跳一下。

    但下一秒, 周温昱就缓和神态,重归了平时的声线:“对不起宝宝,我不小心发了脾气。”

    “我只是有些失控,你不要生我气。”

    “没关系。”简泱摇摇头, 语调更为沉静温和,“你听我说好吗?”

    周温昱坐在了她对面。

    那双眼睛安静地看着她,蓝色瞳底偶尔闪动, 像是幽幽晃动的蓝火。

    似乎情绪已经平静稳定下来。

    简泱稍微放下心,将准备了很久很久的话,一股脑和他说了清楚。

    包括他们国籍不同,院校不同,专业天差地别,以后的道路也无法共轨,异地恋都没前途,更别提异国。

    简泱还说,她不希望他因为她,去牺牲自己的未来。

    “我已经决定考回家乡的高中当老师了。”她说,“这是个稳定又不错的工作,至少这几年,我会留在宁城,陪在我奶奶身边。”

    “你毕业于斯坦福,专业能力这么强,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男生。只是需要改一改偶尔任性的脾气,谦逊友好一些,不要太轻易得罪他人,以后的道路一定会很顺遂。”

    “嗯,还有,”简泱边说着,边从包里将准备好的两张卡,全部推到他面前,“你用钱方面也要节制一些。”

    一张是他昨晚给的那张不知名黑金卡。

    另一张是这两年她替他存下来的钱,里面零零总总加一起,都有快十万了。

    “这是你给多的钱,你一直大手大脚,我总担心你又因为身无分文沦落在路边,”说到这里,简泱有些酸涩地笑一下。

    “所以这两年我一直在替你存钱,但你很厉害,很能赚钱,一直不需要用到这笔钱。”

    “或许你现在也不需要,但我还是想给你,”简泱认真地说,“顺遂的时候不用花它,但人生很长,如果再遇到之前那样的困境,这笔钱还能托底。”

    这些措辞,从产生分手念头,到现在,简泱想了很多很多遍。到真正一点点说出口时,她胸腔的不舍也慢慢化作释然。

    细数起来,他们的人生轨迹,除了那场阴差阳错让他们能在京市短暂相交,不然他们不会有任何交集。

    简泱一个人说了多久,对面的周温昱就一动不动弯着唇角看她多久。

    应该是全部听进去了。

    但他始终不说话,简泱的心理也开始打鼓。

    按照周温昱以往的表现,她的确没有把握,他会立刻答应。

    但…分手又不是离婚,他就算不答应,又能怎么样?

    “以上也是我今天的生日愿望,”简泱继续道,“阿昱,我希望你回美国后,能万事顺遂,我们也各自安好。你会帮我实现吗?”

    周温昱盯着她,绵密的视线黏在她露在外面的肌肤。缓慢地露出一个很完美的微笑:“当然。”

    简泱提起的心脏渐渐落下。似乎是松口气,又像是空荡荡的。

    …这算是分了吗?

    但她总觉得,周温昱的状态过于平静了——是一种平静到有些诡异的失常。

    “你奶奶那边要实在紧急得话,可以早点回国了,”简泱垂眸说,“这两天我先去宿舍过度一下——”

    “啪嗒”一声。

    是水珠落在桌面的声音。

    察觉到声响,简泱心中咯噔一下,朝对面看去。

    不知何时,周温昱的眼眶通红,轻轻一眨眼,透明晶莹的泪珠就从白皙的脸颊滑落。

    但他看起来又不想发出声响。

    唇角委屈地瘪着,看起来在极力忍耐,但眼泪还是断了线一般往下掉,水龙头一样,桌面上都凝固成湿哒哒一滩。

    周温昱掉眼泪,不会像简泱所看到的大部分人那样,一把鼻涕一把泪。他只会安静地让眼泪下落,鼻尖和眼眶红红,让她幻视少女时期在电视上看的韩剧男主角。

    很破碎,很漂亮。

    “对不起,泱泱,”周温昱抬起湿润的眼睫,涩声说,“我不是故意在你面前哭的。”

    简泱抽纸巾,走过去给他擦眼泪。

    周温昱便仰着脸,乖巧地让她去擦,还小幅度地用脸颊去蹭她的手。

    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般,和平常一样带着鼻音撒娇说:“泱泱。”

    “你现在亲我一下,我就当作什么没听到。”

    “不然我会生气的。”

    简泱抿唇不语。

    周温昱蹭她手的动作更急切,玻璃般含着水雾的眼中满是无措和不安。

    “泱泱,是我昨天让你生气了吗?”

    “对不起,我再也不把奶油弄到里面舔掉了,我以后也不全插进去了。”

    “我会很乖的,宝宝要是不信,下次可以用链条拴住我。”

    简泱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不是,不是因为这个。”

    周温昱轻吸鼻子,表情虔诚真挚:“那是我哪里变丑了泱泱才不要我了?我以后再也不多吃饺子了,每天都会健身。”

    “我还会保养好脸蛋。”

    “泱泱要是需要,我还可以吃补药。”

    听到最后,简泱简直倒吸凉气,他还补?补什么啊?!

    “…不是,全都不是!”

    简泱不知道周温昱一个男生,怎么也会有这么多眼泪。

    像是水龙头一样,擦也擦不干净。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她做了这么久的准备,情绪也几乎快被他弄崩盘,用尽全身心力才能硬下心肠。

    “阿昱,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存在抛弃这一说法,只是目前我们不适合再在——”

    “不要!不要!不要!!!”

    周温昱的语速越来越快,逐渐尖锐,到有些刺耳的地步。

    眼泪也突然不流了,倏地站起身。

    自上而下俯视的角度看她。

    简泱一直知道周温昱很高很高,但在她面前,他总会蹲着,或者刻意垂头,夹着嗓子和她说话。

    大多数时候,她都能平视或者俯视他。

    以至于简泱总是忽视,周温昱是个身形非常巨大,一个手掌就能让她动弹不能的成年男生。

    “宝宝,”周温昱歪着头,“你确定要和我分手吗?”

    简泱被盯得脊背发麻,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视线看向别处:“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周温昱舔一下唇,笑弯起眼睛地说:“好呢。那我要提前告诉泱泱一句。”

    “对不是我的宝宝的女孩子,我会没有那么温柔哦。”

    简泱垂落眼睫,感觉到一阵巨大的失落从心底升到眼睛,使得她有瞬间想落泪。

    从认识以来,这竟是周温昱对她说的最重的一句话。

    简泱唇角自嘲地轻动一下,道:“应该的。”

    “那…先这样吧。”她闷声,“你哪天走?或许我还能送你。”

    “不急。”周温昱平静道,“我们谁送谁还不知道。”

    简泱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不急”了。

    明明前段时间,他每天都显得很焦急,好像恨不得第二天就要回国。

    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

    “那我先收拾点东西去寝室,你大概哪天走就提前和我说一声。”简泱慢吞吞道,转身想去卧室拿行李箱。

    但刚转身走出几步,身前就横过来一只手臂,稍微被强制着往后一带,简泱连动都动不了。

    “既然这么替我节省,”周温昱手指有些狎昵地摩挲她的唇瓣,嗓音不再是刻意做出的腔调。

    他正常说话的声音,低沉,有一点点哑,总能让简泱回忆起欧美唱片里迷人磁性的少年音,“那家里剩下的套,现在就帮我用完。”

    简泱蹙一下眉,但周温昱的手已经堂而皇之摸进来。

    他的手掌宽大,立刻罩住两团,毫不留情就能陷进去。

    “简泱。”

    从客厅到卧室的全身镜。

    周温昱站在后,冷冷地说:“这么久,你从没有一次让我爽彻底过,知道吗?”

    手掌在不留情地作弄她,牙齿边咬边啃。

    周温昱的牙从她的耳骨,一路咬到脖颈,他上牙有两颗尖尖的牙齿,平时都收着。现在他却刻意用尖端刮蹭她的皮肤,留下略微刺疼的触感,“我早就想这么咬你了。”

    “明明这么贪吃,总这样湿答答地缠住我。”

    “除了我,还有谁能满足你?”

    简泱觉得他在负气报复,从未被周温昱如此冷冰冰地对待过,她忍着委屈的情绪,同样回怼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还有,用不完的套,我自有人——”

    “哈哈。”

    脊背后面传来一阵极其阴森的风,简泱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啊!”简泱疼得一皱眉,嗓音呜咽下来,“太里面了…”

    他们从没有过这样的争吵,因为周温昱从不会和她争,简泱更不可能主动说这些气话。

    “这时候说这些,可是会被弄得很糟糕的。”

    “简泱。”

    “你现在可不是我的宝宝了,我脾气就不是很好了哦。”

    周温昱转过她的下巴,就开始很凶地和她接吻。

    从唇瓣到舌头,再一直深入到喉咙,上面深入,下面也到了底。

    又是第一次,那种让简泱快要崩溃的亲法。

    在她快要窒息反胃的前一秒,周温昱才退出一些:“记住,这才叫接吻。”

    他的嗓音带着苛责的意味:“说你好棒都是骗你的,你从来没有让我爽过。”

    “接吻是,做爱更是。”

    “你不是我的宝宝,更不是一个称职的主人。”

    周温昱的语气刻薄淡漠,听不到一点温情。

    嘴巴麻,身上也酸。

    但周温昱已经不会再和从前一样哄她。

    简泱不住后退,摇头:“我不做了。”

    眼前这个周温昱一点也不温柔,几乎像是换变了一个人。

    “乖泱泱。”周温昱很快膝行着靠近,捧住她的脸颊亲了亲,嗓音又恢复平常的甜美,“哭得好可怜。”

    “对不起,我错了,让宝宝难过了。”

    “刚刚我都是乱说的,只有宝宝能让我石更。”

    “明明是我很棒很厉害的宝宝,对不对?”

    又从“简泱”变成了熟悉的“宝宝”。

    简泱感觉到委屈,眼泪流出来。

    明明她也不舍的,明明她也很喜欢他。

    这世界只有周温昱会这样满心满意地爱她,夸赞她,喊她宝宝…

    “过来,宝宝。”周温昱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照顾你。”

    没有人会这样对她好了,没有了,以后的路都得一个人走,简泱突然陷入一种巨大的迷茫,她几乎快要被控制着,重新眷恋地投入周温昱的怀抱。

    但最后一刻,简泱的眼睛还是恢复清明,理智重新将她拉回现实。

    她和周温昱各方面不合适,无法长久。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人生终得靠自己。

    她缓缓摇头,淡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最后两个套,做完我就走。”

    卧室内的窗帘拉着。

    周温昱的面庞湮没在阴影里。

    他的眉眼深邃,眉头压着骨,平常笑起来时,自带一种温柔和煦的迷人感,但当面无表情时,阴森迫人感则更重。

    这瞬间。

    不知怎么,简泱突然想起那个赌城的视频拍摄角度,似乎又和眼前这一瞬重叠。

    实在太像了…她脊背密密麻麻涌上鸡皮疙瘩,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

    简泱晃一晃头,迅速撇去这一层荒谬的联想。

    “啊。”周温昱呢喃,“还是被抛弃了呢。”

    “不如我现在就把你操坏好了,”他眼底的蓝光闪烁,笑嘻嘻地说,“这样好歹知道一些害怕。”

    简泱的小腿被一只手握住,周温昱从后,兴奋地在她耳边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姿势。”

    “真的很像在骑主人诶。”

    简泱膝行着往前。

    “跑什么?”周温昱的语气再次变尖锐,“你跑得掉吗?”

    “主人。”

    “主人。”

    “主人。”

    “为什么不要我?”

    “你怎么敢不要我的?”

    “是哪个贱货教你说的分手?!说话!”

    简泱清醒地回答:“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要分手。”

    “你很多时候,比如现在,让我非常害怕和震惊。分手或许才是正确的选择。”

    脊背传来湿哒哒的痕迹。

    周温昱垂眸,有些怔忪地用指腹蹭过眼角。

    从小就懂得眼泪对女性的杀伤力,也一贯拿此当作在泱泱这里战无不胜的武器。

    于他而言,眼泪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他早已经能收放自如。

    他明明没有要哭,他只有生气,想迫不及待地惩罚泱泱。

    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流这么多?

    该死的,心脏好疼啊。他是不是要死了?

    周温昱用手狠狠擦过。但滴答滴答,水滴越擦反而越流越多。

    他突然又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掉眼泪,次数多了,简泱也难以再有哄他的心力。

    两人都沉默着。

    但周温昱的硬件条件,的确太超出常理界限了。

    从昨晚到现在,他都做得很疯。

    到后面,简泱的视野都在摇晃,过于疲惫躺在床上,意识不清地睡过去。

    再醒来时,身上虽酸软,但好在没有那种浑身黏腻没有清理的感觉。

    周温昱床品没得说,这方面还是个合格的前任。

    已经到了下午,起来环视一圈,锅里还热着饺子,桌上还有从饭店点过来的菜。

    周温昱已经不在。

    简泱在手机看到他留的信息,让她继续住这,他自己搬出去。

    最后一条,看得简泱鼻子蓦得一酸。

    [你现在或许不想看到我。]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狗拿着行李流浪的表情包。

    简泱心中的酸楚过了一阵又一阵,几乎立刻就想把他叫回来。

    这里毕竟还有两个房间,她每天早点起来,出去看书就好了,周温昱一个人在外面…

    正走神,手机信息跳动。

    陈斯易发来消息:[泱泱,你上次让我帮你搭线的孙主任,这边有进展了,方便打个电话吗?]

    简泱精神一振,顿时正色,忙回消息:[可以,我现在就可以。]-

    [主人,欢迎回家。]

    [需要咖啡,果汁还是——]

    “滚。”

    男声过于阴郁,别墅的几个菲佣都面面相觑,默默退出了目光所能及的视野。

    小满也回答:[主人,我检测到您的情绪波动像乱码一样溢出屏幕了,作为您的机器人,我无法真正“滚远”,但我的内部元件正在发出轻柔的嗡鸣,有什么烦恼可以和小满说的。]

    姓晏的研发的东西,倒还沾点人性。

    “泱泱不要我了。”

    小满:[好的,音乐是舒缓神经的良药。您需要我给您播放几首《分手快乐》吗?]

    “滚。”

    “好的,正在给您播放——哦等等,凯尔曼·谢利拨来电话,是否接通?”

    室内的巨型屏幕,凯尔曼·谢利的脸出现。

    男生黑发绿眸,眼下有一颗痣,唇角扯着抹懒散的笑容:“Zhou,好久不见,还以为你死在中国了。”

    “不过,你现在的脸色看起来也和死了差不多。”

    “Oh,”凯尔曼兴致勃勃地往前凑近,暧昧地点了点脖子的位置,“这是从哪个美人的温柔乡出来,你之前不说这种事很脏吗。”

    周温昱撩起眼皮:“死前也得先一枪崩了你这个嘴碎的家伙。”

    凯尔曼哈哈大笑,鼓掌道:“还是和你说话有意思。”

    “不过,你现在已经沦落到需要陷入七位数的诈骗案了吗?这些即将家破人亡的小可怜们是谁?值得你亲自安排我的人动手。”

    “少管闲事。”

    周温昱再看一眼手机。

    泱泱仍然没有发来任何挽留的信息。他“哈”一声,即将砸掉手机的前一秒,又强忍着放回来。

    “Okay.”那头凯尔曼摊手,兴奋地说,“欢迎回来。我在曼哈顿给你举办了回归派对。”

    “Party,party,party!”

    [该死的,为什么眼泪也不能让泱泱心软了!到底是哪个贱人从中作梗!]

    [为什么今天连眼泪也控制不住了。

    连纸都湿了。——《周温昱日记17》]

    第18章

    “你们…真就这么分手了?”

    图书馆, 沈惜月震惊地递过来一杯奶茶。

    简泱道了谢,轻声道:“嗯,分手了。”

    “他…没做什么?”沈惜月表情还在怀疑。

    简泱沉默下来。

    不仅做了, 让他做爽了。

    然后还一直在哭。

    但总体还是可控的。

    昨天和陈斯易的通话结束后,简泱的大脑已经清醒, 知道再付诸多余的心疼不合适, 再看这条可怜兮兮的小狗表情包,也能做到心如止水。

    便回了句:[那你注意安全, 有空回来收拾行李。]

    周温昱略过了这句话, 给她发许多许多条消息。

    问她有没有不舒服,他不确定下面有没有红肿。

    然后若无其事地发了句:[下次我会小心的。]

    这条简泱没有理。

    隔了几分钟,他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说,饭菜要热一下, 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他可以点过去。

    简泱回了五个字:[不用麻烦了]

    末了,还加了一句:[谢谢。]

    她已经不是他的女朋友, 也是他自己说的,她不再是他的“宝宝”,对周温昱的好意自然要表达感谢。

    但周温昱的消息就像是线面一样繁殖。

    [不用谢呢]

    [宝宝宝宝宝宝]

    [这里的床好硬啊]

    [没有宝宝,我睡不着T T]

    简泱几乎忍不住就要问他去住了哪里。

    但闭眼冷静了会, 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第一百遍在脑中告诉自己:周温昱是个有自理能力的成年人,轮不着她来担心。

    简泱索性不再看手机,甚至怕心软冲动,给周温昱设置成了免打扰。

    她回卧室慢慢整理一些零碎的物件。

    这个房子是简泱大二暑假搬进来的, 放暑假前,她便在京市找了数个兼职。

    但暑假学校为了安全,不让学生住宿, 没办法,简泱只能出去找了合租,只短租两个月。

    当时合租的,是刚刚工作的一个学姐。

    后面学姐突然就换了工作,要重新租房。但还是很仗义地给她分担了第一个月的房租,说让她这个月自己去找剩下一个月的室友。

    周温昱出现的时机正好,便作为这个室友,住了进来。

    之后他们便谈起了恋爱,周温昱不停撒娇说他来负担房租,不让她再回寝室住。

    他们便在这里一直住了下来。

    不到两年的时间,大大小小的东西塞满了整个公寓。

    一起抓的娃娃,整整齐齐摆满了整个窗台的娃娃。

    简泱目光扫过这些一模一样的白色小羊,陷入回忆。

    他们第一次约会,简泱带周温昱去了商场的电玩城。

    来到娃娃机前,周温昱自信地问她要哪一个。

    简泱还以为他真的很厉害,指了指娃娃机里,最可爱也最难抓的白色小羊:“要这个。”

    老实的小洋人没有受过中国诈骗娃娃机的毒打。

    每次娃娃都抓了又掉。

    周而复始。

    周温昱眼中露出大大的不解,眉头越拧越紧,拍按键的手指,也越来越重。

    整个娃娃机被他拍得砰砰作响,电玩城的管理员频频看来,简泱扯周温昱袖子,示意他心平气和一点。

    抓的全部落空。

    五十个币,只剩最后两个。

    最后一次,周温昱屏息凝神,眼看小羊就要成功掉落,他的眉头还没成功舒展,娃娃擦边掉了回去。

    “…哈。”

    周温昱的眼神像是要炸了整个娃娃机。

    简泱以为这件事就到此结束,谁知第二天,周温昱又一言不发牵着她来到电玩城。

    这次他抓空了整个电玩城的小羊。

    “宝宝夸我!”周温昱得意地用脸颊蹭满怀的毛绒小羊。

    简泱:“你是怎么做到的…?”

    “嘿嘿。”他不说,继续抱着他那满怀的玩偶,在商场招摇过市。

    但简泱后来还是知道了。

    这败家子花了四位数买通了电玩城的管理员,调了娃娃机抓钩的参数。

    还是吃饭时,简泱看到他手机上还没返回的付款页面才恍然大悟。

    那时周温昱只被她捡回去两个月,也才刚刚去智联未来,第一个月工资都没下来。

    身上仅有的钱,还是暑假跟她一起去五星酒店的宴请做迎宾,端了几天盘子才赚来的。

    她气得踮脚去揪他耳朵:“你这个月别想出去吃好吃的了!”

    “轻点,小羊,小羊掉地上了!”

    房子里的随便一个物件,都能让她回想起太多。

    分手的阵痛到这时,才真正从心脏蔓延到全身,密密麻麻传来钝痛。

    以至于简泱没法再在公寓里待,今天上午就约了沈惜月。

    “那是我想多了。”沈惜月的声音打断了简泱的沉思,她看起来很是松了一口气:“他没做什么就好。”

    “做什么?”背后传来一道甜美的嗓音,“我能做什么?要不你教教我?”

    沈惜月全身一炸,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转过身,周温昱正歪着头,含笑看着她们二人。

    简泱也倒吸口冷气:“你——”

    “宝宝,我来接你去吃晚饭啦。”周温昱说,“我昨天又发现一家不错的粤式茶餐厅,你一定喜欢。”

    沈惜月石化当场,满脸懵地看向简泱。

    简泱同样不知所措。

    周温昱这副悠闲的模样,就像昨天的记忆已经一键清空格式化,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我已经和泱泱已经约好了晚餐的,”沈惜月去挽住简泱的手,尽量平稳地说,“先来后到懂不懂?”

    天知道她做了多足的心理准备,才敢顶着阴影和周温昱对着干。沈惜月潜意识就觉得简泱的分手不会容易,决定能帮一点是一点。

    “正好呀,”周温昱从善如流地拖椅子,坐下来,望着简泱,“一起去吃。”

    沈惜月实在忍不住打明牌:“周温昱,你们都已经分手了,你怎么还这么纠缠——”

    “小三。”

    “什么…?”

    周温昱的眼神,在她说“分手”那瞬,就变得阴森怨毒,嗓音也变了调,“是你对吗?”

    “你这个插足我和泱泱的小三,是不是你吹的耳旁风?”

    沈惜月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和泱泱吃饭你要掺和,是不是我们接吻你也要——”他的嘴巴被简泱一把捂住。

    这里虽然是图书馆的水吧,可以吃东西说话,但也有人在这自习。

    周温昱的声音很大,一句“小三”,立刻惊动了所有人的吃瓜雷达,视线频频朝这边投来。

    简泱表情无地自容,压着声音:“你给我闭嘴。”

    她一开口,周温昱的眼眶倏地就变红了,眼睛凝固一团水汽,轻吸鼻子说:“泱泱,你终于理我了。”

    简泱想到昨天被她狠心设置的“免打扰”,到现在还没解除。

    她实在受不了周温昱受伤的眼神,教训的话卡在喉间半晌,咽下去。

    图书馆不是说话的地方。

    简泱起身,先收拾东西,和沈惜月道了歉:“他说的话你别在意,我现在需要和他聊聊。”

    第一次因为女生,被“抓小三”的沈惜月还在震撼中:“没关系的,下次约。”

    沈惜月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远。

    周温昱在转身走前,还冷冷阴森地投过来一眼。

    他不再用虚伪的笑容做伪装。

    眼神像是看一只厌烦的苍蝇,琢磨着什么时候能一掌拍死。

    这绝不是正常人能露出来的攻击眼神。

    沈惜月心底隐隐的担忧越来越重。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简泱。

    她有自信,至少在国内,周温昱这个洋鬼子动不了她。

    但简泱呢…?

    沈惜月的眼皮突突直跳。

    想了又想,还是拿手机,找到一个号码拨过去。

    隔了一会,电话才被接通。

    那头的少年还在变声期,明明嗓音如溪泉般动听,腔调却是万年不变的沉闷:“说。”

    这死小孩。

    沈惜月没去追究他的没大没小:“帮帮忙。”

    “不帮。”

    “十盒巧克力。”沈惜月也不急,悠闲地哼歌,“进口的哦。”

    那头沉默了几秒。

    “说。”

    “帮我查个人。”沈惜月说。

    裴观玉:“我不干违法的事。”

    “二十盒巧克力。”

    “哪个人。”

    沈惜月说了周温昱的名字,哼道:“查查这个洋鬼子在美国做什么的这么狂。”

    “要等半个月后。”

    “这对你不是很简单吗?”沈惜月感觉他在敷衍,“为什么要这么久?”

    “我今晚去军区。”

    沈惜月缓缓“哦”了声。

    军区的实验室都是最高等级保密,肯定是没法弄这些违法操作。

    “对了,”沈惜月嘿嘿笑了一声,“你想谈恋爱不?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

    “无聊。”

    电话挂了。

    沈惜月“呸”一声,把通话录音保存。等着吧,以后在你婚礼现场循环播放!

    从图书馆出来,简泱兀自往前走。

    周温昱就跟在身后。

    但他腿长太多,要这样跟着,步伐只能迈很小。

    “宝宝。”

    “宝宝。”

    “宝宝。”

    他嗓音低低地唤着,像是做了什么错事般:“你理一理我。”

    “我受不了了。”

    简泱内心的防线快被击溃。

    周温昱时而刻薄时而脆弱,也让她的心脏如同被钝刀拉锯折磨。

    理智将简泱拉回,她深吸口气保持冷静,直接就问:“你哪天回国?我去送你。”

    周温昱眼睛眨了眨:“我奶奶又好转一些了,没那么急。”

    但唇角又没忍住弯一下——实际老东西已经快没气了。

    简泱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变化,只能道:“那等你要走了再联系我。”

    正好走到校门口,简泱的手机也在这时响起,是陈斯易打来的电话。

    看到他的来电,简泱才猛地惊醒,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情。

    今晚吃饭,陈斯易便是要和她具体说奶奶开刀的方案。

    他之所以能帮忙搭线一附院孙主任,还是因为实习期,跟着大par接过医疗纠纷的案子。

    律所的大par和孙主任是多年好友,而这个大par又格外欣赏陈斯易,愿意帮这个忙。

    这么多层关系,这样大的人情,简泱实在感激不已。

    简泱立刻接电话,陈斯易说他现在刚从律所出发,让她到了就先点菜。

    她和陈斯易的通话没有刻意避着周温昱。

    等挂电话,简泱一抬头,周温昱唇角缓缓下撇。

    眼皮半垂着,眸色是她从没见过的刺骨。

    “原来是这个贱人啊…”周温昱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他教你说的分手?”

    简泱叹口气:“我们的分手和别人没有关系——”

    “走吧宝宝。”简泱的手被握住,周温昱又恢复那副亲昵和煦的嗓音,“我们一起去。”

    “不,”上次他和陈斯易的见面,简泱就已经感觉到无比抱歉,这次绝不能再让他搅黄,她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你不许去!”

    车就停在对面,周温昱充耳不闻,两步就带她上车。

    “咔哒。”车门落锁。

    “我为什么不能去?”周温昱奇怪问,又古怪地笑起来,“或许今晚有机会带他参观一下我们的床了——”

    “啪。”

    他的脸被一巴掌打偏。

    周温昱长久没发出声响。

    涉及奶奶的事,简泱很难保持理智,她实在太生气了。

    顿了半天,才有些无措地收回刚刚抬起的手:“对不起…”

    周温昱握住她的手,忽而叹息:“宝宝,怎么连打人也打不痛。”

    “我是不是教过你,扇我要用点力气。”

    他垂眸呢喃:“这么轻,会让我以为你还心疼我。”

    说着,他就着她的手,冲相同位置又来了一巴掌。

    这一下,简泱的掌心痛到发麻。

    更别提周温昱细腻白皙的脸颊,上面已经出现很明显的掌印。

    “解气了吗宝宝?”他笑着问。

    只是他的眼底的晶莹闪烁,也让简泱的心脏闷到发麻。

    她以为周温昱会掉眼泪。

    但没有,他很快偏过了脸。

    眼泪早就没用了,周温昱不会再浪费精力做这无用的戏。

    …所以他现在到底在哭什么?

    这样哭会流鼻涕的。

    No!No!No!

    这样掉眼泪太恶心了!

    周温昱恶狠狠擦眼泪。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简泱一直怔忪着沉默,独自消化这层愧疚的情绪。

    “简泱。你就这样抛弃我了。”

    周温昱再出声时,嗓音已经褪去了所有情绪,低沉无波。

    简泱第一次感觉到,他是在认真地和她对话。

    她试图再一次给他纠正,“抛弃”这个词的重量。

    他突然踩油门,看着前方,终于点点头,微笑着说,“我同意分手。”

    她没吭声,他还笑了笑:“放心,我很听话,不是纠缠不清的人。”

    简泱:“希望。”

    周温昱沉默了下,脚用力踩油门。

    “饭店在哪,我送你过去。”

    简泱还是怕他冲上去搅乱饭局,“不用了,我——”

    “分手后还是朋友吧?”

    他不再刻意做那种腔调时,说话听起来很成熟妥当。

    简泱心底不知是什么滋味:“当然。”

    “送到我就走,不打扰你们。”

    他突然这样生疏客套,简泱格外不能适应,不知说什么,便也客套回去:“那…谢谢你。”

    之后没人再说话。

    陈斯易的电话又打开,简泱接听。

    他说她已经到了,他先点菜,问她想吃什么。

    简泱也没心思吃,就说随他点,两人拉扯了会,空中传来周温昱的声音,他报了好几个菜名,都是简泱爱吃的:“点这些。”

    电话那头有片刻的安静,陈斯易默了会,答:“好。”

    “你男朋友也过来吗?”

    “哦不,他只是送我过来…”

    一直到进饭店前,简泱都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因为周温昱真的就这么走了,态度始终妥帖自然。

    但和陈斯易的这顿饭非常短暂。

    刚说完医疗方案,菜才刚刚上齐,简泱都没来得及感谢,陈斯易就接到电话,说律所要他回去加班。

    “不知道怎么回事,”陈斯易抱歉地说,“律所的系统突然出问题了,许多材料都要重录。”

    简泱自然让他赶快去忙。

    但满桌菜还没怎么吃,陈斯易走后,她刚要找服务员打包,面前就坐下一个人。

    周温昱笑眯眯地在她对面:“刚好,我还没吃饭呢宝——”

    他突然微微一笑,吞掉后面那个“宝”字。

    “你怎么还没走?”

    “晚上不安全,我一直在楼下等你。”周温昱关切地说,“看到那个姓陈的,放了你鸽子。”

    虽然前任一起吃饭很奇怪,但周温昱现在好歹情绪稳定,说话正常。

    简泱无法再奢求更多:“也不算放鸽子,该知道的也知道了,下次再补他一餐饭好了。”

    “哈哈。”周温昱突然把勺子放下。

    晚上就这样莫名其妙和周温昱一起吃了饭,类似于从前每一天。

    饭毕周温昱继续带着她回公寓。

    在简泱说让他别跟上来的前一秒,周温昱先一步说:“晚安,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就格外守规矩地开车离开。

    留简泱在原地恍惚许久。

    这样的周温昱也太陌生了,转念一想,难道这就是他对其他人的模样吗?

    是了。

    她今天都这样打了他,应该是真的伤心死心了吧。

    简泱压下胸腔的闷疼,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缓缓挪步进公寓电梯-

    轿车驶在街道,略过几个街区,来到成片的写字楼下。

    这里汇集大量刚刚结束加班,满脸疲惫的白领。

    陈斯易对这趟乌龙感觉到无奈——他刚到律所,就被通知系统恢复正常,可以早点回去。

    白白浪费时间。

    他脸色淡淡从律所出来,看了眼手表,从包里拿出手机,刚要给简泱回个电话,面前就传来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一年多前,见到的那个少年,扫视他:“聊聊?”

    咖啡厅对面,男生托腮,懒洋洋地说。

    “我马上要回美国,快和泱泱分手了。”

    一听这话,陈斯易眼睑抬了下,心底起了涟漪,脸色也有细微的变化。

    但他还是说:“你这样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你明知要回国,当初就不该和泱泱开始,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他边说边看到周温昱的表情。

    男生唇角的笑容大大牵起,一动不动地看他。

    “你这次为她的奶奶这样忙前忙后,真是好辛苦呢。”周温昱语气轻柔地问,“我走后,你愿意继续照顾泱泱吗?”

    突然得知这个让人愉快的消息,陈斯易胸腔有些澎湃,斟酌着措辞说:“这都是应该做的。我和泱泱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很努力,也很合拍。”

    “如果你不能继续照顾,那我会承担起——”

    话未说完,面前那杯还有些温烫的热茶被重重泼到了脸上。

    刚刚还笑意盈盈的少年站起身,手里还拿着杯子,正自上而下,脸色阴翳地俯视他,声音也变了调:“贱人。”

    “你果然是个想勾引泱泱的小三。”

    “泱泱的奶奶轮得到你这个小三管吗?”

    一口一个“小三”,哪怕再好的修养,陈斯易也没法保持平静了,恼道:“你这个——”

    周温昱声音盖住他:“离泱泱远一些,不然我会整死你哦。”

    [真的被抛弃了啊。

    抛弃小狗的主人,会得到惩罚的哦。——《周温昱日记18》

    第19章

    几场春雨下过后, 气温回暖。

    回宁城在即,简泱手头却还有很多没有做完的事。

    公寓的东西太多,光周温昱给她买的衣服配饰, 就塞满了两个房间的衣柜,还堆积了十多个收纳盒, 放在次卧。

    简泱一点点收拾, 但进度很慢很慢。

    不像那次搬寝室,可以清理出很多杂物扔掉, 这里的东西, 连一些零碎的无用的,类似于弄丢一块的拼图,他们画了一半的数字油画,甚至连被周温昱弄断一条腿的小熊娃娃, 简泱犹豫半晌, 还是没忍下心去丢。

    好多东西都是周温昱弄坏的。

    他刚来不久,洗衣机, 插座,电灯都接二连三地坏。

    灯坏的那天晚上,简泱摸着黑,实在忍无可忍, 严肃教育了他。

    怎么世界上会有这种走哪祸害到哪的惹祸精?

    周温昱却还无辜蹙着眉头,用一副震惊的神情说:“我真的都没碰它们。”

    “是这些破烂东西,在故意等着我,陷害我。”

    简泱都要气笑了:“它们快十年都没坏, 你碰就坏了,它们害你什么?拿命害你?”

    周温昱眼睛缓缓睁大,看起来也很恼火, 气呼呼地往后一躺:“本来就是——啊!”

    顷刻之间。

    次卧床的一只脚断了,巨大一只,连人带床被翻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

    周温昱这个重量落在地,地面看起来都支撑不住地颤了三颤。

    楼下用晾衣杆敲天花板,骂骂咧咧:“搞什么啊!”

    “……”

    室内只有简泱手电筒的光。

    她照了照,周温昱摔在地上,神情看起来还在梦游。

    被她晃了下眼睛,立刻就反应过来撒娇:“宝宝,还不来抱我。”

    “噗嗤。”简泱实在忍不住了,偏头笑到发抖。

    但她还是上前,可她怎么可能抱得起周温昱。

    靠近就被按着腰,按在怀里亲,躲也躲不掉。

    “这些东西,都欺负我。”他气道。

    “亲亲我,宝宝。”

    简泱抵抗不住,逐渐没再动,任由他胡乱地在她脸上啄吻。

    “我的床没了,”昏暗里,周温昱的身躯越来越烫,眼底的蓝光也在闪烁。

    简泱察觉到危险,想再退,但已经来不及,她被按着紧紧贴在身上,又被轻轻咬住唇瓣,“要泱泱收留我。”

    也就是那晚,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

    周温昱很不老实,差点擦枪走火,最后简泱用上手才解决。

    然后她就因为周温昱的尺寸,眼皮狂跳地失眠了大半夜,彼时周温昱在她身侧,睡得香香甜甜。

    相比一年多以前,屋内的大部分陈设,几乎全部换了新。

    电灯电视冰箱空调,嗯,还有那个破床。

    当初周温昱不愿意修床,每天就想赖在她那里,但简泱怕房东扣押金,还是要求让他必须找人修。

    至于其他电器,简泱说出租屋换这些不划算,但周温昱非要坚持,冷哼道:“我不想再有东西坏,都赖在我身上。”

    简泱忍俊不禁。

    不过之后再有东西坏,不用简泱说,都有周温昱去做。

    不知何时,他就能面面俱到帮她解决了生活中大大小小琐碎的事情。

    楼道的声控灯坏了,简泱回来时被绊了一脚,第二天,周温昱就亲自换了灯泡,得意地扬眉对她说:“宝宝,你看我厉不厉害?”

    很重的行李箱购物袋,从来不需要她拿。

    出行应聘兼职,永远有他接送她,杜绝了所有危险。

    但如今都需要简泱一个人面对这些事情。

    几个大行李袋,收拾起来十分费力气,简泱拿不动,拖也拖不起来,只能先堆在那里。

    中午简泱随便点了个从前爱吃的外卖,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停下了筷子。

    明明几年前,她刚上大学,第一次吃到廉价的炸鸡外卖时,觉得是那样美味,如今她竟被养得难以适应工业香精过重的食物。

    下午还要去怀特的别墅兼职,简泱略过满室的乱糟糟出门,心情也像是下了场闷燥的雨。

    松澜别墅群近京郊,从公寓出发,需要转三次地铁。

    但简泱从没坐过地铁,都是周温昱送她的。

    他没车前,都是打车,送她到后,就去附近的场馆打网球,等她结束再打车接她回去,路费来回都要两百多。后来借到了车,接送她就更方便了。

    简泱兼职赚的钱,因为给奶奶治病和请阿姨,已经花去了大部分,当然,哪怕身上足够富庶,她从小到大的金钱观,也不足以让她奢侈地花两百打车。

    属于周温昱的钱,也还给了他——虽然两张卡,现在还静静躺在公寓的桌上。

    太久没坐地铁,简泱都忘记公寓外的站点是个换乘站,人流最多,又赶上周末,似乎这条线路还有明星演唱会,连进安检都要排队。

    进入沙丁鱼罐头式的地铁,简泱靠在墙壁站立。四月的天已经足够闷热,身前是个高个的壮汉,身上散出阵阵汗味。

    简泱轻轻屏住呼吸,将头偏向一边。

    从地铁下来,还要再骑几公里的共享单车。

    从出发快两个小时,才终于到达别墅。

    按门铃时,简泱昨天刚洗的头发已经黏在脸颊,眼前也有些发黑,胃里翻滚直犯恶心,似乎是犯低血糖的前兆。

    简泱习惯性去包里摸巧克力,摸到个空,手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什么。

    周温昱不在,包里不会再有不停被补进去的巧克力。

    菲佣索安娜开了门。

    别墅的菲佣都尤其沉默寡言,也只有索安娜和简泱熟悉一些,因为她常给她开门,一般会简单打个招呼。

    今天索安娜,眼神始终落在地面,开了门,就快速退到一边做事。

    简泱没有精力关心这些细节。

    她中午没吃什么,赶路两个小时,更是口干舌燥,在小满问需要喝什么时,快速说了果汁。

    简泱坐在沙发,听小满说果汁已经制作完毕,就要起身去拿。

    但刚站起来,眼前就一片昏花发黑,简泱全身使不上半分力气,直接失去意识,倒在了沙发。

    几个菲佣面色都一变,马上要围上来时。

    “叮咚”一声,电梯打开。

    “拿蜂蜜,糖过来。”来人跑着过来,皱着眉催促,“快点!是呆子吗?”

    菲佣们很怕他,人作鸟兽散,慌忙去找。

    周温昱坐下,直接将人抱在腿上,手指擦着简泱的脸颊细细抚摸。

    同时埋在她脖颈间深深吸一口气。

    “啊。”他皱着眉叹息,“怎么我才不在两天,就又沾上穷人的臭味了。”

    “好可怜呢。”他摩挲着简泱没什么血色的唇瓣,直接凑上去舔,边舔边轻柔地说,“宝宝,我的宝宝,好想你,想得浑身都疼。”

    因为他的舔弄,简泱似乎不太舒服,眉头轻轻皱起,想要避开。

    这个动作直接触怒了什么。

    “怎么敢的呢?宝宝,”周温昱手指捏着她的脸颊,腔调突然变沉,“都被我养废了,怎么敢和我分手的?”

    他的嗓音又变成颤栗的愉悦,“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离不开我了,宝宝。”

    简泱的意识很不清晰,但她似乎听见了周温昱的声音。

    在喊她“宝宝”。

    她的鼻尖泛酸。

    身体比意识更先去想这个人,使得她不自觉呢喃:“阿昱。”

    “在呢宝宝。”

    简泱无法控制地,眷恋地去靠近。

    周温昱看着她贴近的身躯,毫不客气撬开她唇齿,将蜂蜜舔到她口腔。

    几个菲佣不敢看,各自离开回房间。

    “好可怜呢,”周温昱掐她下巴,唇角已经是掩饰不住的兴奋,“这么可怜,在外面会被欺负死的吧。”

    “没有我,宝宝怎么活下去呢。”

    简泱清醒过来时,口中还有没有褪去的甜味。

    索菲娜正坐在对面,手中拿着一罐蜂蜜。

    简泱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忙道谢:“是你给我喂的蜂蜜水吗?谢谢。”

    索菲娜垂着眼睛,摇头。

    以为她是说不客气,简泱又感谢了一遍。

    她身上还没什么力气,又喝了些果汁,才好受些。她提出去玻璃花房,屋内突然传来怀特的声音:“不用了,今天休息吧。”

    简泱摇头:“我来都来了,没关系的,我现在已经好转了。”

    她千辛万苦才来一趟,怎么也得把钱赚了,时薪这么高,两小时就有一千,不然就白来了。

    怀特的嗓音有些沉,似乎不太高兴:“不要逞强。”

    “不…”

    “我说了,今天不需要。”

    简泱后面的话卡在喉间。

    既然雇主都把话说到这份上,那她也无法再坚持。

    简泱有些难过地垂下头。

    “怀特先生,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兼职了。我一直想早点和您说,但前几次您都不在。抱歉,时间紧急,可能耽误您找新人了。”

    那头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

    简泱回答:“我要毕业回老家工作了。”

    “薪水多少?”

    简泱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

    公立教师的工资,几千块顶天了。

    怀特笑了一声。

    简泱从中听出了嘲讽的意味,她眉头轻皱一下,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怀特的嗓音忽而变得格外尖锐:“你为了几千块的低廉薪水,要辞掉我的工作?”

    简泱沉默了会说:“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的个人选择,希望您能尊重。”

    “所以男朋友呢?你也甩了他?又是为了谁,把他甩了?”

    怀特今天实在有些失礼。

    简泱不语。

    “是吗?你是不是甩了他。”

    “为什么不说话?不敢承认之前对我撒谎吗?”

    “你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女孩。”

    连日的压抑让简泱在这一刻忍无可忍。

    分手已经很难过了,失去今天的一千块薪水,白来一趟,更让人难过。

    一个外国人雇主凭什么对她指手画脚?

    反正以后也不干了。

    简泱唇角弯起一抹笑,带着撕破脸的态势,机关枪一样说:“是,我甩了他。”

    “说结婚都是骗人的,我从来没想过和他结婚,不止骗你,我还骗他。”

    “我从来只想谈恋爱,结婚我另有人选。”

    “一个背景不明的外国人,凭什么值得我放弃一切,跟他结婚?”

    “对不起,我还没那么爱。”

    “砰”的一声巨响。

    像是什么被踹翻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简泱愣了下,纳罕地眨眨眼。这老外共情力还挺强?又不是他被甩,怎么也把他气坏了呢。

    难道是出于嗑的cp分手be的破防心理?

    不过这些外国人在想什么,简泱也时常无法理解,就类似于周温昱也经常想一出是一出。

    大概美利坚人都沾点反复无常吧。

    “既然您不再需要我,”简泱站起身,“我就先走——”

    “简泱。”

    监控器里传来的声音不再平稳低沉,喑哑粗粝,“你以为你离得开他吗?”

    简泱脚步停顿。

    “中国的温水煮青蛙,听说过吗?”

    他边说边笑,“据我这么久的观察,没有你男朋友,你什么也无法做好。”

    “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接下来,你平庸的工作,低廉的薪水,无底洞的家庭,过于心软的性格,被养得娇弱的身体,将无法支撑你好好活下去。”

    简泱站在原地,被一个个字砸得,全身都在发抖。

    她后悔和怀特聊天,说了那样多的事情,现在这些,都成了利刃,不断攻击她最薄弱的地方。

    但简泱随即恐惧地发现,怀特说的虽然难听,但她找不到反驳的地方,每一处都正中靶心。

    “你是谁?这些需要你管吗?”简泱红着眼睛盯上那个监控器,“我的人生什么样,我自己做主。”

    “不要就是不要。”

    “工作是,男人更是。”

    “我从不吃回头草,也劝你少管闲事。”

    说完,简泱就跑着来到门边,立刻就离开。

    但打开大门。

    外面“轰隆”一声,不知何时,天空响起巨大的闷雷。

    和怀特就这样吵起来,她都没发现,外面已经变了天,正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下起一场暴雨。

    但狠话刚刚已经放了,“从不吃回头草”的简泱自然也不好腆着脸,说回去躲躲雨。

    好在包里有太阳伞,简泱撑开伞,直接就投入暴雨中。

    别墅顶楼的落地窗前。

    整个书房的东西摔落一地,最大的书桌被踹翻,一片狼藉。

    周温昱手上是被玻璃割出的血痕,正一点点蜿蜒着落在地上。

    他阴骘的视线,死死盯着楼下撑着伞,几乎快要被风吹跑的背影。

    水珠不停从眼眶跑出。他脸色苍白地吸鼻子,全身都在发抖。

    心脏也传来一阵又一阵,刀劈一般的疼痛,绵长又尖锐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周温昱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好疼啊泱泱。

    他是不是快死掉了。

    快死了泱泱会不会就不抛弃他了。

    周温昱从楼上跑出来时,满脸的血,脸色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似乎都忘了坐电梯,到了一楼,才想起来跑去地下车库。

    索菲娜吓得不敢吱声。

    看他如一阵风般,下去,接着是轿车的轰鸣声。

    雨实在太大了。

    哪怕有伞,风还是能吹斜雨水,简泱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简泱脚上的帆布鞋,也被完全浸湿,走一步,都有湿凉的水蔓至脚趾。

    早上天气还很闷热,下了雨,就骤然降了温。

    又是一阵风,简泱打了个寒噤。

    这个别墅出租车不能进来。

    就算打车,起码也得走到外面,从这到小区门外,有一公里。

    手机蓦地响起,看到陈斯易来电,简泱接通。

    陈斯易在道歉,一遍遍道歉。

    他说,孙主任突然无法再抽出档期,替她奶奶完成这场手术,具体原因不明。

    简泱不知道自己怎么结束这通电话的,她愣愣盯着被雨砸出水洼的地面。

    伞也被风吹在了地上。

    从上午收拾行李,简泱就一直强忍的情绪,在这一刻如高台崩塌。

    她突然崩溃地蹲下来,泪如雨下。

    好讨厌。

    好讨厌下雨天。

    她突然就想到上一个下雨天。

    周温昱背她在身后,密不透风地将她护好,她的身上,鞋袜,始终没有沾湿分毫。

    他说起加州的阳光,可爱的小狗,房子后面的斜坡,说他们去美国后的生活。

    简泱脑中一瞬间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

    跟周温昱去美国,是不是就没这么多烦恼了?他那么厉害,应该也能找人帮她解决的吧?

    就让他去找晏听礼,找个好医生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为什么一定要分手呢?既然有人养着她,可以依靠不是很好吗?

    但简泱的脊背又在不安地发着抖。

    怀特的话,在脑中翻滚倒映。

    简泱一直不满赵琳天性里的柔弱,认为她遇事六神无主,只知依赖他人,是一颗无法独立行走的菟丝花。

    她坚信自己不会走她的老路。

    前二十年,简泱一直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独立,自主,从未放弃前进的目标。

    简泱的梦想就是考上名校,赚钱,给奶奶更好的生活,给母亲解决许许多多的烦恼,成为她们的骄傲。

    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遇见事情,她没有任何办法去解决。

    奶奶进急诊是这样,全程靠周温昱送她上飞机。

    现在又是这样,第一时间只会想周温昱来替她解决。

    这种念头如此诱人,又如此危险。

    不,她不能再这样想——

    “滴滴”一声。

    是轿车的汽笛声,简泱缓缓抬起头,模糊的视野里,有人下车靠近。

    来人将她很温柔地抱起来,身上气息温暖。

    简泱缓缓抬起脸,看向他。

    周温昱穿着黑色外套,右手上包了一层纱布,左手指骨格外怜惜地抚摸她的脸颊:“宝宝,怎么我不在,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如果你是一只仅想短暂停留的蝴蝶,那我就在你展翅时做成标本,永远留在我身边。——《周温昱日记19》」

    第20章

    简泱被周温昱牵上了车。

    他递过来保温杯, 里面是准备好的蜂蜜红枣银耳汤,散发着滚烫香甜的气息。

    “宝宝,你生理期快到了, 这是我专门给你煮的。”

    周温昱撒谎时,眼睛都不会眨。

    一刻钟前, 别墅的电梯又从下到上。

    索菲娜看着这位阴晴不定的雇主从车库回来, 吩咐她们迅速炖完汤和准备纱布。

    他换掉了沾了血腥味的衣服,洗干净沾到血迹的脸。再下来时, 除了手上的纱布, 再看不出任何异样。

    然后雀跃地哼着歌,扬长而去。

    温暖清甜的汤到了胃里里,简泱身体回暖,空空的肚子也舒缓了许多。

    她眼神逐渐清明, 能慢慢听清周温昱说话。

    “猜到你今天会过来, 但不敢去送你,”周温昱的嗓音低迷地垂落, “怕泱泱不想再看见我。”

    “但突然下了暴雨,我实在担心你。”他继续靠近,用毛巾温柔地替她擦脸颊。

    简泱第二次注意到他右手掌的纱布,终于忍不住问:“你的手…怎么了?”

    周温昱眨眼, 小声说:“被烫到了,煮汤的时候。”

    “…现在住的地方,还不太习惯。”

    简泱心疼地看着,眼眶发热, 几乎就控制不住眷恋地要抱住他,用力掐手心才忍住。

    “发生了什么?泱泱可以告诉我吗?”周温昱继续用毛巾替她擦着头发,声音很轻, “看你这样,我没法放心离开。”

    简泱唇张了张。

    她的内心陷入一阵又一阵的迷茫和焦虑。

    奶奶手术的变故,让她六神无主,她似乎已经失去解决问题的能力了。

    简泱怔忪着不动,周温昱的气息凑近,他的嗓音轻缓怜惜,蜜糖般引人沉沦。

    “我愿意照顾泱泱,为泱泱遮风挡雨一辈子,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泱泱。”

    “宝宝。”

    “你真的舍得我吗?”

    屋外暴雨淋漓,落在车窗,砰砰作响,雾气厚重,一眼看不到头,像是世界末日的光景。

    今年的雨水实在过于多了。

    简泱脱力般后靠。

    她真的没办法一个人应对那么多的困难。

    “我的奶奶,”她终是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了整个事情,“我也不知道孙主任怎么就没了档期。”

    周温昱接话:“那就是陈斯易耍了你,以后不要和这种人联系。”

    “也不是…”简泱能感觉到电话里陈斯易的无力,不由辩解,“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想献殷勤,又没那个能力。”

    周温昱话里有很浓厚的攻击意味,似乎还有一丝得意畅快。

    简泱不想去责怪他人,偏开头,闷声道:“我不想奶奶一直躺在床上,我还想带她出门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从前简泱尽全力不去散播这些负能量。

    她理解被人当成情绪垃圾桶,平摊压力的无奈,她自己就无数次感受到过。

    恋爱就该简单快乐一点,简泱不希望周温昱因为她的事烦恼。

    所以说出口,简泱就后悔了。

    不该说的。

    都分手了,怎么还可以和周温昱说呢。

    他们的距离越靠越近。

    周温昱长长的眼睫垂落,掩住眼底闪烁的蓝光,但上扬的唇角,还是没法掩饰愉悦。

    他破碎的,哭泣的泱泱宝宝。

    已经没法独自面对外界的风雨了。

    “是啊,”周温昱怜惜地摩挲她的脸颊,眸色也越来越深,他叹息,“奶奶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过。”

    周温昱顺势收紧手臂,将娇小的身躯抱在怀里:“宝宝,怎么不问问我?我正好可以帮忙的。”

    简泱倏地抬眸,眼中已经无法自控地涌上希冀。

    周温昱语气里的淡定和从容,让她惯性地想去依靠。

    “我们带奶奶一起去美国呀宝宝。”周温昱笑意浅浅地说,“我的朋友,他家在纽约有诊所,嗯,那里有顶尖的医生。”

    Provindence集团,北美医药巨头,几乎垄断如今世界最顶级的医药器械研发和专利,旗下大小的私人医院也数不胜数。

    阿尔伯特会乐意帮他这个小忙的。

    不乐意就给他来一枪,愿意就免了他参加婚礼的礼金,周温昱弯起眼睛。

    “奶奶去美国,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晒太阳,逛海岸线,就是Liik有点凶,可能没法让奶奶一起溜了…”周温昱嗓音很平缓淡定,几乎立刻安抚了简泱的焦虑情绪。

    他的气息也越来越近,用着乞求撒娇的语气:“宝宝,这几天我好想你,想的浑身都疼。”

    “我可以等宝宝准备好,再带奶奶一起回国的…”

    “我们不闹了,和好吧,好不好嘛宝宝。”

    简泱感觉到来自周温昱身上滚烫炽热的温度,还有因为兴奋鼓胀而微微颤栗的肌肉。

    他漂亮的脸颊贴过来,很熟练地就要舔上她的唇瓣。

    “想亲亲泱泱。”

    简泱望进周温昱凑近的脸,和那双深藏着隐秘意味的蓝黑眼眸。

    最后一丝理智涌上来,让她擦过脸,堪堪避开他的亲吻。

    简泱用尽全身的力气,摇头道:“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这些。”

    “谢谢你的好意,但不可以,不太可以。”

    简泱大脑已经逐渐能够清晰地转动去思考。

    带着奶奶和周温昱去美国?这太荒谬了。若真的依他所言去美国,她和奶奶人生地不熟,靠什么为生?将一切希望都寄托给周温昱吗?

    简泱只要稍稍一想,就体会到沉沉的失重和惊惶感。

    从小到大的大部分时间,简泱只能靠自己。

    去异国他乡,失去自我,倚仗他人生活,她实在做不到。

    简泱心乱不已,没有注意到她闪避的动作后,周温昱一瞬间阴翳的脸色。

    “那泱泱是要放弃奶奶了吗?”他的语速变快,唇角要笑不笑,手也捧住简泱的脸颊,抬起来,“不可以的。”

    “你是一个孝顺善良的宝宝,你忍心看着奶奶每天躺在床上,生活无法自理吗?”

    简泱的眼眸又痛苦地颤动一下。

    她感觉到出奇的压抑,像是挂在了悬崖边,内耗焦虑的情绪彻底将她笼罩。

    眼前唯有周温昱有给她递过来一根藤条,他迫切地想拉她上去。

    但他身后的背景很模糊,简泱也看不清,却无端感觉到不安和害怕。

    不知何时,车外的雨势变小。

    前方的雾气散去,视野逐渐能清晰。

    简泱的大脑很乱,但直觉告诉她,不能再在这个封闭空间里待下去。

    她感到灵魂在惊慌地颤栗。

    “对不起,也谢谢你,”简泱偏开脸,几乎是逃一般,打开车门,“我再自己想想办法吧。”

    “雨停了,我回去了。”

    简泱回眸,最后看了眼周温昱。

    所有的话,她在分手那天就已经和他讲清楚,分手是既定事实,也没有什么要多说的。

    外面降了温,比车厢内部冷了几度不止。

    简泱抱住手臂,点点头,低头去软件叫车。

    两百的打车费还是过于奢侈,她决定打到地铁站,再转班次回去。

    刚转身,身后传来“砰”的关门声。

    周温昱盯着她。

    视线密度很重,沉沉压在皮肤上,但很快,他弯起唇角,一如平常地说:“我送你一程。”

    简泱摇头。

    周温昱放缓声音,“你觉得我能看着泱泱当我面走路,然后转地铁回去吗?”

    “泱泱,你需要被人照顾。”

    简泱立刻摇头说:“我可以不需要的。”

    没有他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过来的,之后,她也必须适应没有他的生活。

    周温昱的嗓音逐渐低沉,有些不清晰:“可是宝宝,你现在的样子很狼狈,真的很可怜呢。”

    “我很心疼。”

    “所以我先走了。”简泱转身,继续叫车。

    她感觉到和周温昱说话的疲惫和压抑感,但暂时没有寻到苗头。

    可能是太累了。

    一直走出小区,简泱看到了她叫的车。

    上车前,她看了眼后面一直跟着的黑色轿车,默默垂眼。

    到达地铁口,又转了三次。

    简泱终于到达了公寓。

    她身心俱疲,但打开门,周温昱就在面前,正懒洋洋靠着玄关的展柜等她。

    “宝宝,”周温昱蹙眉担忧地看她,“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他递过来保温杯,里面是她喝了一半的红枣银耳汤。

    “再喝一点吧。”周温昱关切地说。

    简泱垂眸换鞋:“你是来收拾东西的吗?”

    周温昱视线飘向家中,简泱因为推不动,乱糟糟堆放的大行李袋。

    “家里这么多东西,怎么不找我帮忙?”

    简泱没什么力气地靠在沙发:“到时候找快递员,上门寄走就好了。”

    “我下周就会结课回宁城,”她交代说,“已经和房东说了退租,所以你最好在这周把东西搬好。”

    周温昱长久没说话。

    简泱掀眸看过去一眼,他正站在她面前,脸颊背着光,默不作声地看她。

    周温昱脸上没有惯有的笑意,气质显得有些阴翳。

    察觉他情绪似乎很不好,简泱也没再说话。

    “下周?”周温昱反问了一遍。

    简泱“嗯”声。

    周温昱缓缓扬起笑容,“真没想到,是我先送你回去呢,宝宝。”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国?”简泱是真的疑惑了。

    她私心里,还是想送周温昱去机场。

    毕竟这次一分开,之后就没什么再见的机会了吧。

    “唔,要等一等吧,还有个很重要的东西没带回去。”

    “什么东西?”

    周温昱蹲下来,又把那个装着银耳的保温杯递给她,歪一歪头说:“先喝了,你的脸色好差呀。”

    “我暂时不想喝,”简泱转开头,“谢谢你。”

    “你收拾收拾,早点回去吧。”

    暗色中,周温昱唇角的笑意全部收起。

    啊。

    好厉害好难驯的泱泱啊。

    想点什么办法好呢?-

    即将就要离开,后面再来,也只是走一些毕业程序,没有时间再聚。

    后几天,简泱和所有关系不错的朋友同学,都聚了聚餐。

    包括和导师唐筝,还有同属唐筝手下的同门和师兄师姐。

    他们系的保研名额有的多,简泱临时决定退出,去工作,也不算违约。

    唐筝显得很遗憾,饭后拉着简泱说悄悄话:“这么多学生里,我一直最喜欢你。踏实上进,做事也最细心。”

    “下半年,我要开展个新课题,涉及边缘族群身份变迁与华夏共同体形成研究,我们组的足迹会遍布东北西北,如果你能继续在我手下读研,将会是我行程中最好的伙伴和助理。”

    “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

    唐筝知道,历史系是简泱一路滑档才就读的专业。

    她曾以为,简泱不喜欢历史。

    但她又是唐筝手下最一丝不苟,态度端正的学生,对所有课题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能和她聊很久。

    直到简泱告诉她,高中最喜欢的就是历史学科。

    她臣服于岁月的浪漫,热爱历史波轮的滚动,只是担忧于未来的就业。

    唐筝不懂她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容易焦虑,告诉她,学习是一件提升自己的事,为喜爱服务,不要过于功利地想通过知识获得什么。

    简泱尊重地点头,并和她道歉。

    而唐筝了解到简泱的家庭情况,是在无意看到她书里掉出来的助学金申请表后。

    唐筝家庭条件优渥,平时醉心于科研,那一刻才切身体会到自己的“何不食肉糜。”

    很少关注学生私生活的唐筝,开始不自觉利用资源,给这个努力的女孩介绍资源和兼职。

    如今得知简泱的选择,唐筝都不自觉失望叹气。

    “九月开学前,”她拍了拍简泱的肩膀,“我这都还一直欢迎你。”

    简泱红着眼睛点头。

    最后快散场时,唐筝想起一桩事。

    她平时满脑子科研,一些琐碎的小事总能自动过滤,如今看着简泱,灵光一闪,倒是想起陆则发过来的一些谜语。

    “就那个塞勒斯,不对,现在叫什么卢西安…?”唐筝嘀咕,“这些小老外,名字改来改去。”

    “他托我给了你,他的新邮箱。”唐筝把手机调给她看,“喏,就这个邮箱。”

    “要我和你说,一定一定要联系他,他有话要说。还不让我发消息把邮箱号转给你,说什么可能被发现,搞得神神秘秘的。”

    简泱粗略扫过邮箱号一眼,没放在心上。

    她对陆则的印象有点差,而且他都主动把她删了,她还联系什么?

    送走唐筝,简泱在原地站了会,眼眶有些酸涩。

    她又何尝不心动于唐筝的提议。只是课本上的远方,在现实,也是真的远方。

    走前,简泱又和沈惜月吃了顿饭,好好道了个别。

    沈惜月当天喝了些酒,哭得眼眶红红。

    情绪一上头,拉着她的衣袖不让走,口中还胡言乱语:“香,你很香。不要走哇!你走了我找谁玩啊!”

    “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姐姐。”

    这模样实在太可爱好笑,简泱忍俊不禁,安慰她,和她说了好多个宁城的景点。

    “环游世界得话,记得来我家乡看一看呀。”

    她想到沈惜月曾经说过的,要gap一年,环游世界。

    而这是简泱的世界里,想都没法想的事情。

    “路上有好看的风景,一定记得分享给我,就当我也去了。”

    沈惜月含着泪点头。

    她酒喝多了,意识也不清醒,凑在简泱耳边嘀咕:“对了,我和你说,我已经去找我表弟…去查洋鬼子的身份了。”

    “大概再等十天。”沈惜月掰着手指数,“不对,十一天…”

    简泱听得好笑:“洋鬼子?周温昱吗?”

    “嗯。”沈惜月表情变得十分担忧,她握住简泱的肩膀,小声道,“你一定要小心他,我觉得他…不像正常人。”

    简泱忽视胸腔那一丝诡异的不安。

    无奈拍了拍她红通通的脸:“月月,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到时查出来,我会联系你的。”

    “洋鬼子要做什么过分的事,找我,我让我姥爷,还有小表弟…把他驱逐出境!”

    这话有点孩子气了。

    “好好好。”简泱笑起来,“听你的。”

    在京市最后的这几天,宛如弹指一挥间。

    除了聚餐,周温昱基本每天都会来收拾东西。

    大部分琐碎的杂物,简泱都收到了大行李袋中,准备自己带回宁城。

    毕竟周温昱是回国,跨国寄这些破烂小玩意,实在没必要。

    简泱甚至觉得,周温昱都没什么需要带的。

    他是男生,平时需要用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他还经常扔衣服,所有衣物都不会穿到第二季,所以衣服也没多少。

    但周温昱还是每天都来。

    每次带走一点莫名其妙的小东西。

    其中一个,就是简泱摘下来,放在床头抽屉里的素戒。

    彼时,他蹲在那里,看了很久。

    简泱注意到,周温昱的无名指还戴着那个戒指。

    他缓缓抬起眼。

    嗓音听起来很平静:“是明天走?我送你去机场。”

    这段时间,简泱基本拒绝了他的所有帮助请求。

    行李是她自己收的,也是她找人上门来寄走的,全程没有找周温昱帮忙。

    吃饭都在食堂,迫使自己适应那些粗淡的饭菜。

    睡觉也用大抱枕,替换了周温昱的位置。

    出门就坐公交和地铁。

    简泱还在不停去排各大名医的专家号,或者蹲二手平台个人转号。

    她在极力适应没有周温昱的生活。

    没有周温昱,她本来就该过这样普通辛劳的日子。

    一切都很辛苦,上次淋的那场雨,甚至让简泱生了一场病,这几天连续操劳,一直发着低烧。

    晚上眼花鼻塞,全身无力的难熬时候,她格外想念周温昱身上温暖的体温。

    如果明天就走…她下次回京市是在六月,周温昱应该早就回美国了吧。

    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简泱收回视线,嗓音闷闷的低嗯一声,答应下来。

    周温昱将戒指收进自己的口袋。

    转过身背对着她,嗓音听不明晰:“那明天,我们不见不散。”

    「我会让泱泱再也离不开我。

    我没有错。

    这只是对犯错主人的惩罚。——《周温昱日记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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