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是需要一点点装满的, 全部搬空却是一两天的事。
大部分东西,简泱已经寄回宁城。
但奶奶在住院,县城的房子没有人, 是赵琳主动发消息来,说把行李先寄给她, 放在家里的仓库保管。
平时简泱共情她生活的局限和酸楚, 尽最大可能地包容赵琳这个母亲,赵琳或许已经习惯她的包容。
以至于上次简泱在医院发脾气后, 赵琳突然不能适应, 在这段时间,一直对她嘘寒问暖,比从前多了数倍的关心。
赵琳就是这样,天性懦弱和讨好型。
你退她进, 你进她又退。
这也是简泱长久无法真正远离的原因。
赵琳还发了很多条消息说, 她的房间已经收拾出来,还发来了房间视频。
“你回来又要面试, 又要照顾老太太,这么辛苦,你段叔叔和我就赶快把这个房间收拾好,还把小越堆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卖了, 你看现在宽敞得很…”
赵琳现在住的房子是三室一厅。
平时她和段岩一间,段越一间,剩下的这个是摆放杂物的房间。
也是简泱高中和大学时,短暂落脚的地方。
房间里只有一张一米二的二手床, 一个二手书桌,其他地方堆满了杂物,行动都很困难。
这么多年都没有清理, 在简泱即将工作独立,并不太需要的时候,又突然打扫了。
净做一些没有用的事。
简泱回了句不用了,说她已经在软件上找了中介,房源就在工作单位附近,等回去就能看房。
宁城房租相比京市的,不知便宜了多少,简泱连日的愁绪总算舒展了一些。
果然小城市,生活压力就是小。
机票订在了下午。
早晨,收拾好床单,寄走最后的床单被子,简泱坐在沙发等周温昱接她去吃午饭。
桌上那两张卡,她攒下来的,给周温昱的那张不到十万元的卡,他拿走了。
但另一只不知名黑卡,他像是看不见,或者忘了,始终放在那。
简泱无奈,还是收在了卡包里,准备一会还给他。
简泱其实也并没有胃口,她感冒没好,还发着低烧,头晕晕乎乎的。
但每每想到,这是他们最后一面,也是吃的最后一顿饭,简泱又实在无法割舍。
门铃被按响。
周温昱今天倒显得很有礼貌,没有直接进来,简泱开门,他替她接过手边的小行李箱。
简泱关门前,最后再看了眼这个住了快两年的地方。
“不舍得吗?”
简泱带着鼻音点点头:“嗯。”
周温昱“哈哈”笑了一声。
小骗子。
甩他不是很舍得吗?
车停在五星级酒店楼下。
简泱跟着周温昱进去落座,才知道,他带她过来的,就是上次没吃的茶餐厅。
九百八十八一位的自助。
而简泱最近吃食堂,一餐只要八块。
高级的食材,鲜甜的美食,的确更能打开味蕾。
因为生病,简泱虽没有胃口,但吃得还是比平常多一些。
周温昱就一如既往,托着脸笑眯眯地看她进食。
“病还没好呢泱泱。”周温昱手疼惜地探在她额头。
简泱摇头说:“这几天有点累,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实际回去也并不能好好休息。
找房子搬东西,照顾奶奶,还有去面试,每一项都很重要。
“没吃药吗?”
简泱蹙眉:“吃了,但一直没好。”
现在药店总喜欢推一些中成药,价格贵,药效一般,病也缠缠绵绵好不全。
周温昱递给她保温杯,还有两板药片。
他的嗓音温柔,一如既往将她照顾得很好:“随餐吃。会有点嗜睡,待会送你去机场,在车上睡一觉,起来病就好了。”
简泱接过他递过来的感冒药。
想到他们已经分手,他却还这样体贴地对她,心中一阵酸涩和愧疚。
她吞掉药片。
“阿昱,这两年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谢谢——”
“嘘,”周温昱指腹轻柔在她唇瓣上擦过,缓缓露出一个笑,“我们还没到说这话的时候。”
也是。
一会到机场再说吧。
简泱不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感冒药,这么催眠,一上车,她的眼皮就像灌了铅一样重。
“我…”简泱打哈欠,扯了扯周温昱的衣袖,“我好困,一会到机场,叫我起来。”
闭上眼前,周温昱还给她放松了靠椅,正凑近脸,笑吟吟地看她。
“好梦哦泱泱。”
简泱迷蒙地嗯一声。
在她彻底睡过去的后一秒,周温昱整个人便凑近,痴迷又兴奋地埋在她脸颊,脖颈,深吸一口气,以缓解从四肢百骸升上来的愉悦颤栗。
“走喽,回家了宝宝。”
周温昱放起歌,车在马路上飞速行驶。
索菲娜正在家中等候。
按照雇主的要求,她们需要将主卧打扫得干干净净,梳妆台,浴室,所有用品衣物都准备好。
周温昱是抱着简泱回来的。
少女很清瘦,在他怀里,睡得很乖很安静。
“放热水,加点艾草,”周温昱心情很好地吩咐,“我家宝宝生病了,要给她泡泡澡,去一去寒气。”
索菲娜其实一直对这位雇主的精神状态持怀疑态度。
大陆法律严格,这几天她实在担心他用上什么非法手段,她也要一起进去。
目前再看,索菲娜稍微放了心。
发烧要加艾草这个方法,还是泱泱教给周温昱的。
他并不习惯四季分明的京市气候,第一年冬天发了烧。
但周温昱不知道。
他有记忆开始,就没生过病。
可他的泱泱一到冬天,出了门回来,就会冻到双唇发白,手脚也冰凉。
周温昱一度很苦恼——他的泱泱好虚弱,要怎么才能养好,是肉吃少了吗?多吃点可以吗?
察觉自己很烫的时候,他和泱泱说,要给她做人体暖宝宝。
“泱泱,我感觉我好烫。”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放在脸上,难耐地说,“帮我捂一捂好不好。”
碰上他脸颊的瞬间,简泱脸色骤变,手摸了摸他额头,又摸她自己的,担忧道:“阿昱,你发烧了!”
周温昱奇怪:“什么是发烧?”
简泱焦急不已地翻箱倒柜找药,但她经常感冒,药也吃得七七八八。
“我现在去给你买药。”她立刻就要重回屋外寒风中,那时的京市零下三度。
周温昱歪了歪头。
就在刚刚,泱泱教会他一个新的名词:发烧。
原来烫起来就是发烧,是生病啊。
那他小时候也烫起来过几次,都没人注意,自己就好了呢。
哈哈,好好笑。
周温昱看着简泱小小的身影。
明明自己都快被风一吹就倒,还要来照顾他呢。
好可爱呀。
他的胸腔鼓胀起酸麻满溢的情绪,这种不正常,促使他特别特别想将她揉进怀里好好地亲一亲。
大概是因为从没有人会跑着给他买药吧。
怎么可以辛苦小小的主人给他买药呢。
周温昱从后抱住她,摇头撒娇说不想吃。
简泱蹙眉想了好久,突然眼睛一亮,从门外,抽了几根干草。
周温昱疑惑:“是要吃这个吗?”
“不是,”简泱去烧水,“给你泡脚。”
第二天,周温昱的体温就恢复了正常,泱泱说,艾草可以驱寒,小时候她奶奶就是这样给她退烧的。
真是神奇又有爱的草呢。
他没有奶奶,但有泱泱-
简泱脑中在做一场激烈的拉锯。
有一道声音不停警醒她:快起床!快起床!飞机来不及了!机票可是很贵的!
但眼皮很重,身体也和灌了铅一样。
简泱意识在焦虑,大脑却无法驱动起身体。
室内温暖如春,有着最顶级的智能空气循环系统。
周温昱正低头,一丝不苟地给简泱擦干身体。
因为生病,少女脸颊有些不正常的红,配上乌黑的长发,白皙的皮肤,精致小巧的脸蛋,很像小时候母亲做给他解闷的,放大版东方娃娃。
周温昱很喜欢那个娃娃。
但娃娃后来被贱人丢进了池塘。
然后他把贱人丢进了海里。
谁知长大后,上天真的送了他一个plus版的真人东方娃娃耶!
第一眼见到他的泱泱,周温昱就新奇得连血液都在沸腾。
“这么漂亮的宝宝,就该好好养起来呀。”
周温昱给简泱套上最轻盈柔软的花边公主睡裙。
然后继续半跪在床边,双手托着腮,欣赏她的睡颜。
同时,注意到她上下轻动的眼睫。
周温昱似笑非笑,语气也遗憾起来:“啊哦,醒这么早呢。”
简泱的意识仍在和身体做着激烈的斗争。
终于,对误机的焦虑,战胜了身体的疲惫。
她猛地睁开眼,立刻撑起身体。
身上虽还绵软一片,但早晨头晕犯恶心的症状都消失了,简泱吸了口气,还感觉一阵神清气爽,鼻子也不再堵塞,闻到了淡淡的艾草香。
意识逐渐回笼清醒,她看着眼前高级陌生的房间,再看床前笑吟吟看她的周温昱。
“这是哪?”简泱往外看天色,但窗帘挡着,她只能焦急问,“几点了?”
周温昱充耳不闻,凑上来,将脑袋埋下蹭了蹭,依恋地,呓语一般道:“宝宝,你醒了?有没有想吃的?”
简泱没心情聊天,也觉得不再合适抱在一起,拂开他的手,“几点了?我飞机是不是——”
周温昱看着被拂落的手,“宝宝说飞机吗?”
“小满。”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打开窗帘,看看飞机到哪了。”
室内传来一道熟悉的电子音:[是,主人。至于您说的飞机,我不知道是哪个航班。但就以往信息来推测,我可以给泱泱列出今天从京市到星城的航班。]
[最近一班是十六点三十五分…]
在小满声音出现在室内的瞬间,简泱就如电击般僵在原地,猛地看向周温昱。
随着机器音平稳无波地播放她已经误机,周温昱唇角的笑意越放越大时,这种震惊转为从脚底升起的毛骨悚然。
简泱脸色微微发白地往后退一步。
“怀特…”
“我在呢,”周温昱压低嗓,声线突然转化。
他此时的声音和怀特有六分像,但还没到重合的地步。
“平时和你说话的时候,还需要用Ai处理一下。”周温昱慢悠悠说,“你要是想听,我一会可以给你演示。”
简泱大脑信息爆炸,随着他的靠近,不停往后退,直到脊背抵在了床头。
想质问,但她胸腔急促起伏,大脑也缺起氧,一时发不出声音。
“宝宝,”周温昱看起来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依旧兴奋地说,“你之前在和我的聊天里说,很喜欢这里,我很开心。”
“多巧呀,这就是我们在中国的家呢。”
他站定,要将她抱起来,手即将搭在简泱腰间时,她突然尖叫:“不要碰我!”
周温昱的手被重重甩开,他笑了一声,唇角扬起放下又扬起,变换扭曲。
简泱急急忙忙地跑着去窗边。
确认般,一遍遍看楼下后院。
没有错。
这里就是她近两年前,来去无数回的后花园。
她曾和怀特随口提过,他的花园很欧式,很适合放一个藤椅小憩喝咖啡。
简泱说后不久,花房旁就出现了那一架漂亮宽大的藤椅。
巨大的信息冲击她的大脑。
简泱缓缓转头,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你有病吗?”
周温昱扯唇角。
露出一个不像笑的表情:“宝宝好聪明,这都猜到了。”
“可以抱抱我吗?不要再拍开我了,手都拍疼了。”他又缓缓抬起手,简泱不理。
“我都有病了。”
简泱被这样不轻不痒,像是玩笑般的话彻底激怒,抬高声音:“有病就去看病!你耍我做什么?很好玩吗?”
说完,简泱捂住脸。
她内心的信念正在全部崩塌。
当初得到这个工作,她是多么喜悦,满足,以为自己时来运转,有了改善生活的底气。
她还无数次,在周温昱面前感谢他给的机遇,忐忑别墅会不会有危险。
如今看来,这些到底是什么?
她因这个于她而言很重要的兼职,而产生的忐忑,开心和满足,只是这个有钱洋人的恶作剧吗?
甚至周温昱不是别人,他是她同床共枕一年多的男朋友,这个城市最亲近的人。
简泱头晕目眩,觉得一切光怪陆离,宛如坠入无底的深渊。
她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快两年,她所以为的简单幸福的恋爱,实际可能只是一场玩笑。
“带我来这里,告诉我这些,是你对我提分手的报复吗?”她终是平静地问。
“报复?”周温昱喉间发出古怪的笑声,叹口气说:“宝宝没见过我报复人吧。”
“我一般会十倍报复回去哦。”
说着话,简泱眼前天旋地转。
周温昱单手就将她抱起来,重新回到床前,奇怪地问:“刚刚不让我碰你?”
“那我要报复了。”
他笑着去吻她,放荡地舔弄她的唇瓣,吮吸轻咬所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
“那我舔宝宝口口可以吗?”
“或者口宝宝脸上可以吗?”
他太缠人且嘴里污言秽语,简泱躲避不开,压抑的火气欲燃愈烈,直接伸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滚。”
这次如他所愿,用了最大的力气。
周温昱白皙细腻的皮肤上,立刻出现了清晰的掌印。
他顿了下,笑着凑近给她吹手:“宝宝手打疼了吧。”
周温昱轻眨眼:“我还会报复的,今晚要打十下你的屁股。”
“我们已经分手了!”简泱恼得高声道,“你这样是违背妇女意志,是违法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温昱放声大笑,眼中闪着流光溢彩的光,继续轻舔她的唇瓣,“泱泱,我真的真的。”
“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啊。”
喜欢到从身体到灵魂,都在嗡鸣颤栗,叫嚣着要把她私自占有。
简泱已经怒极,满脑只剩两个字“分手”。
“周温昱!我们已经分手了,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有点脸就赶快滚——”
周温昱的眸子轻眯,一只手卡起她的下巴:“宝宝,再说分手,我真的会不高兴的。”
“会真的吃掉你哦。”
说完这句类似威胁的话,他又瞬间改变的语气,凑上前:“主人,张开嘴,让我亲亲你好吗?”
“好久没有亲了,小狗好想。”周温昱蹭着她的脸颊说。
简泱体会到对牛弹琴的无力感,她偏开脑袋,冷冰冰地说:“周温昱,你趁着我对你还有点好印象,好聚好散可以吗?”
“好印象是什么东西?”他苦恼地思索一下,轻柔地问,“过去两年,我给主人的印象还不好吗?”
“主人不还是…”周温昱的声音突然变了调,阴翳低沉,“说抛弃我就抛弃我!”
“你真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
周温昱又拉住她的小腿。
简泱心悚然一惊,因为这在床上,于她而言是个危险的信号。
却见周温昱突然跪在床下,将头枕在她膝盖上。
这是一个完全弱势,卑微的动作。
他昂首,露出她最喜欢的,熟悉的漂亮脸蛋。
“但我也有错的。”
“我骗了主人,我是只贱狗。”
“我恨主人抛弃了我,但小狗是不记仇的。”
“主人,只要你还捡走我,我就原谅你。主人可以尽情使用我。”
“我有很多财富,也可以轻易帮忙治好奶奶,养好主人。”
“只要主人和我结婚,爱一爱我。”
他的话毫无攻击力,简泱却为他的反复无常感觉到心惊肉跳。
如果说之前脱口而出那句“有病”,还带着气话。
但此刻,她是真的觉得,周温昱的精神,或许真的有点问题。怎么有人的情绪能如此反复无常,能在强势和弱势间无缝切换。
简泱都怀疑,周温昱是不是被分手刺激到了神经,她感觉到一阵心乱。
“周温昱,”简泱去扶他,“我觉得你现在可能需要去看一看心理医生…”
“我的心理医生说我没有病呢。”周温昱认真回答她说,“我就是爱主人啊。”
这么多年,西蒙斯的确无法给他一个确诊的病历单。他没有抑郁焦虑双相任何一个种类的精神障碍——除了性瘾之外。
“不,”简泱心神不宁地摇头,说话也颠三倒四,“对不起,不可以,我——”
她觉得周温昱的精神状态,身份背景很危险可怕,直觉在促使她现在必须赶快逃离。
今天周温昱所展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更深的,简泱连想都不敢想。
“对不起,不行,我要分手,”简泱甩开他,站起身就往门外跑,“我要回家了,我奶奶还在医院。”
刚跑到门边,简泱的右手被握住,并不温柔,甚至非常粗暴地按在了门上。
“简泱,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爱过我!”周温昱第一次朝她吼出声。
泱泱说过的。
她对谁都好,对伴侣会更好一点。
脱离男朋友这个身份,他就什么也不是。
周温昱弯着腰,眼眶通红。
但脸上不是从前惹人怜惜的破碎,他瞳孔冰冷,脸色浮现不正常的红,神态也有些阴骘扭曲。
“不爱我为什么要捡走我!为什么要亲我,抱我,睡我!”
“你是不是自始至终就在玩弄我?!”
这是简泱第一次感觉到周温昱如此直观的情绪。
从前,他们哪怕再亲密,似乎都隔了一层膜,他哭他笑,简泱都没有现在这样真实的观感。
以至于简泱的心脏也被他看得发紧,偏开头,逃避一般颤声道:“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一直贪恋你给的好。”
“对不起。”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开始的。”
因为害怕,简泱颠三倒四,自己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周温昱突然颤着胸膛开始笑,眼底却开始结成冰冷的霜。
但生理的反应却再也无法控制,面上在笑,眼眶一股股地流出泪水。
“我明白了,”周温昱笑够了,嗓音已经恢复平静,“还得谢谢宝宝,帮我做出了选择。”
[我收回那句要温柔一点的话。
对于泱泱这样狠心的主人。
稍微严厉一点的驯化方式,可能会更有效。——《周温昱日记21》]
第22章
在周温昱说完那句“帮他做出选择”后, 简泱大脑一片茫然,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因为她发现,哪怕是亲密无间了近两年的男友, 她依旧无法参照正常人的思维,去推演周温昱下一步可能做的事情。
周温昱漫不经心地往后退, 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手边柜的第一层被打开。
在简泱的注视下, 周温昱拿起一个药瓶。
简泱全身一麻,立刻就想起, 他中午递给她的那两板药。
她从没吃过这样的感冒药, 怎么能让人睡得这么死。
“你想做什么…”
简泱不自觉往后退,脊背紧贴大门,语气也严肃起来,“你中午给我的药是不是也有问题?”
周温昱眼皮垂落, 一副被她伤到的表情。
“宝宝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那就是感冒药呀,不然你现在怎么有力气和我说话?”
他神态不像作伪, 结合身体的反应,简泱刚要松口气,随即周温昱笑着用手指比出小小的距离:“只不过是一些进口药材,安眠成分在大陆有一点点超标。”
他边慢条斯理朝她走近, 边观察简泱精彩纷呈的变换表情。
从震惊到闪避,到失望陌生。
这样看他也好可爱,穿着他给穿的小裙子,让他想愤怒地一口吃掉。
“阿昱, 你不要干违法的事,”简泱更害怕他手中的白色药瓶了,劝解道, “你虽然是美国人,但在大陆犯法也是要被抓起来的。”
“人生很长,你这么优秀,以后会遇见更多比我好的女生,不要因为一时冲动误入歧途…”
说到后面,简泱自己都觉得无力,直到她突然看见周温昱将药瓶放在自己唇边,直接倒进口腔,喉结滚动地吞下去。
然后朝她缓缓露出一个笑。
简泱眼睛震惊地睁大,“你吃了什么?这是什么药?!”
她心跳如擂鼓,要去抢他手中的药瓶。
周温昱眨眨眼,体贴地把瓶子递给她。
全是生僻的英文,简泱英文只到可以沟通的地步,还看不懂医学名词。
“这到底是什么?”简泱手都在发抖,冷汗一茬茬从脊背升上来。
如果周温昱偏激之下,做出伤害身体的事——简泱心痛之极:“手机呢?我给你打120…”
简泱焦急的时候,周温昱始终弯着眼睛看着
直到心底无底的空洞,被她的担忧填满,他才笑着出声:“催情药,我吃的。”
“没听明白吗宝宝?”周温昱重复一遍,“简单来说,就是春药,需要做爱。”
简泱不愿相信,皱眉说:“别乱说,市面上根本没有这种药材。”
“进口的。”周温昱眨眨眼睛说。
想到他中午给她的那两板药,简泱心神骤乱。
“你看,”周温昱眼神下移,指了指说,“我已经石更了。”
简泱视线随着往下。
宽松的裤子间翘起恐怖的弧度。
“你有病啊!”这一刻,她毕生的教养都烟消云散,爆发出来。
后颈发紧,简泱手扶在把手,立刻就要开门跑出去。
简泱被从后撞在门上,覆盖她的滚烫身躯,肌肉在鼓胀,血管在沸腾。
她一直知道周温昱性欲重,现在更是连呼吸都在吐露放荡的气息。
“我好烫。”
“好难受。”
“主人。”
周温昱在难耐地蹭她的脸颊。
“你不爱我。”
“但爱使用这个身体的。”
“不是吗?”
“我这么放荡。”
“允许主人对我做任何事。”
“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主人满意?”
直到他的手指搅动,突然笑得不可自抑。
“主人的身体好像骗不了人呢。”
“小泱在说好想我好想我,快操进来吧。”
后面已经逐渐转化为呻吟和哼唧。
“主人疼一疼我。”
“救一救我。”
“我快要死掉了。”
“小狗只喜欢主人,只有主人才可以使用我的。”
简泱快被逼疯了。
她不知道周温昱是不是真的很难受,这个药到底是什么东西,送到医院有没有用。
同时,她感到极其的害怕和心慌。
想立刻离开,又怕刺激他做出更过激的行为,心底又在担心周温昱会不会真的有事。
大脑纠结间,她被周温昱从后抱起。
也未能看到他清晰又冷酷的眼神,更不知道,别墅早已经被人工智能总控,她只要有离开的动作,就会发现门已经被内外锁死。
周温昱狂热又满意地亲吻她的脸颊。
他试探对了呢。
好心软,好懦弱,好可怜的宝宝。
这么优柔寡断的性格,就算放她离开,都不需要他怎么出手,就能被人欺负死,然后可怜兮兮地回到他身边吧。
周温昱的脸色阴晴变换,最终化作兴奋愉悦的笑意。
他已经迫不及待到那一天了。
但现在,他更急需享受一顿佳肴。
要吃掉主人的唾液,蜜水,还有…主人。
快要爽死了。
如果能选择死亡方式,周温昱只愿意死在简泱身上。
几个黑夜白天。
简泱都是被周温昱亲手喂水送饭,除了做爱,其余时候,就是不停被他摆弄着换他准备的各种各样的裙子。
“泱泱,”周温昱还让她坐在花房的藤椅上,手上还拿着相机拍照,边拍边夸赞,“真是我的漂亮宝贝。”
他半跪着在她面前,替她整理裙摆,翻照片给她满:“宝宝,瞧瞧你这几天多漂亮,气色有多好。”
“泱泱本就不适合外面的风风雨雨,就该过没有烦恼的生活,像是我玻璃花房里的奥斯汀玫瑰。”
“我来照顾泱泱和奶奶嘛。”
简泱淡淡朝他看了一眼。
她已经知道他的所谓“春药”只是维生素,但竟没有太大的惊讶,也感受不到再多的生气。
她只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周温昱蹭她脸颊说:“因为我太想和宝宝做爱了。”
“不做会难受死的。”
“真的吃春药,我怕宝宝会受伤。”
他的性瘾犯了,西蒙斯说,最近病情更严重了一些,和情绪波动有关。
这两天,从知道周温昱就是怀特开始,简泱想了许许多多。
她想周温昱或许的确爱她。
但很多时候,也展露出纯粹的,孩童般没有底线的恶。
他那些时候的行为很不受控,但简泱自己何尝不是逃避地捂住眼睛,只想继续享受他的好。
故而此刻,简泱对周温昱的心态,也已经从愤怒陌生,到平静淡漠。
她倒是想知道,他到底还能使出什么招。
“什么时候让我回去?”简泱平静问。
周温昱像是没听见,指着相机上的照片:“这张最好看了,泱泱很适合粉色。”
“我订了明天的机票。”简泱说。
“蓝色也可以呢,”周温昱继续轻快地说,“衬得皮肤超级粉嫩。”
“你再控制小满锁门,我会报警。”
周温昱脸上的笑终于缓缓收起。
他不解地蹙眉:“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共识,让我来照顾宝宝呢。”
“我没和你达成这种共识。”
“可是,”周温昱皱了皱鼻子说,“我已经联系了HSS的费尔曼博士,他或许对奶奶的骨折很有办法呢。”
HSS…简泱眼睫轻动。
曾在体育新闻里看过,世界顶级的骨科医院,NBA巨星都会在那里就诊。
“你家里,”简泱咬唇,艰难地问,“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能做到这么多。”
周温昱眨眼,问:“宝宝问这个,是要和我结婚吗?”
简泱偏开头,不语。
“啊。”周温昱显得很是遗憾,“这么不想吗?没关系,我可以等一等。”
“至于我家啊,精神病院。”
简泱一愣,立刻当了真:“你家是开精神病院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周温昱蹲着,抱住她的腿不停大笑,“你真的好可爱啊宝宝。”
察觉被耍,简泱无可奈何,烦得一脚将人踹翻。
周温昱就这样被踹翻在后面的草地上。
他身上的白T沾上脚印,他却一点也不生气,眼睛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地看她,灼热滚烫。
“再来一脚好不好。”
“这样的冷脸泱泱我也好喜欢。”
他的泱泱脾气太好了,他们吵架时,她还没这样踹过他呢。
在简泱耐心耗尽,想要起身离开的前一秒,周温昱做了回答。
“我家里做一点生意,但目前没有我的份。”
“这个别墅,是我妈妈的遗产。”
母亲的少量信托基金投入股市翻了两百倍的钱,在京市买一个别墅,也算遗产吧?周温昱无辜地想,他可没故意说谎。
简泱一听,心里的不安缓解了一些。
还好还好。
至少他家不是过于可怕,手眼通天的背景…
“谢谢你关心我的奶奶,”她唇角露出些微轻松的笑意,站起身说,“但不用麻烦你了,国内也有很好的医生,我会自己想办法给奶奶治好的。”
“这几天就当我突然提分手让你难过的补偿。我还有很多事情,不能继续耽误了。”
“再见。”简泱认真说。
周温昱仍然坐在草地上。
阳光照在他雪白细腻的皮肤,眼底的蓝光缓缓流淌。
他似乎并不意外,唇角的笑意还在放大。
“泱泱。”
直到简泱走出两步,他突然叹息,“你真的很固执呢。”
简泱不语。
“你现在奶奶的医药费,都是靠怀特,也就是我,给你的佣金支付的。你并没有所以为的好运气。”
“之后,你普通的身份,并不富裕的钱包,让你短期内,根本无法找到给奶奶医治的专家。”
“你的工作,也在宁城这样一个没有发展前景,只有人情关系的城市。而你的家庭不能给你任何支撑,只会榨取你身上的价值。”
“你现在所希冀的未来,没有任何保障,也经不起任何风雨。”
简泱听得脊背在轻微地发抖。
她被人从后轻轻地抱住,“做我的宝宝不好吗?”
“我说了,我能为你遮风挡雨,照顾好你的一切。宝宝只需要爱我,依靠我。又何必要自己去闯荡得那么辛苦呢?”
“我这么爱你啊宝宝。”闻着她的香气,周温昱的脸颊染上醉人的红,呢喃着说,“全世界只有我能这样爱你的。”
简泱浑身泛冷,她感到灵魂的颤栗。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周温昱如此赤裸裸地看透的。
她的烦恼挣扎,痛苦自卑,他全都看在眼里。
简泱更无法想象,平时那个幼稚孩子气的少年,有一天竟然能如毒蛇吐信,对她说出这样尖锐的一番话。
他就如同他腹部的纹身。
美丽惑人的罂粟下,藏着张着獠牙的毒蛇。
简泱心痛又窒息,还有巨大的茫然将她裹挟。
周温昱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她的未来就是这样渺茫。
她所有的坚持和固执在他看来,都是那般可笑。
所以从前那些甜蜜温馨的时刻,到底是他的爱还是刻意的驯化?
简泱闭上眼睛。
怀中的柔软身体在不停发抖,周温昱怜惜地轻吻她脸颊。
“啪”。
他的脸被打偏,转过头。
简泱冷冰冰地看他:“我的人生就是再烂,我也要自己做主。”
“我不是属于谁的宝宝,赵琳不是,你更不是。”
“以后不要再这样喊我。”
“最后提醒你一遍,我们分手了。”
这一掌最重也最疼。
周温昱舔了下有些泛咸腥的唇角。
但看过来的眼神,深黑晶亮,闪烁着狂热炙热到让简泱害怕的光。
他弯起眼睛。
“泱泱,你好棒啊。”
“怎么每一天都能让我更爱你。”
简泱已经转身,边走边解开身上繁琐的系带和扣子。
拖着行李箱从别墅走到大门口时,周温昱就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她。
他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小满,开门。”
面前地大门解锁,磁吸大门转动打开。
简泱最后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门关上后。
周温昱的手机亮起来,他懒洋洋冲那头说:“玩够了吗?可以收网了。”
对面的凯尔曼·谢利哈哈大笑:“你别说,那几个蠢货太有意思了,不枉费我亲自陪着逗了这么久。”
“我等你带着你家宝贝回来哦。”
周温昱终于露出一抹开心的笑:“谢谢。”
他不信邪的泱泱,非要自己去那样的烂泥潭里滚过一圈。
那么就要让她知道。
她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是那样脆弱且不堪一击。
无需刻意去安排。
只要弹一弹手指。
所有的牌面,都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轰然倒塌。
到时候,他一定会温柔地去接她的宝宝,并告诉她,全世界只有他会爱她-
因为提前离开,简泱直接将飞机改签到了下午。
到达省会星城时,正是傍晚,还需要再坐一小时的高铁。
真正到达宁城,深夜已至。
出了站,熟悉的乡音将她包裹,是一些蹲守的出租司机。
高铁修的离城区很远,坐上这些车得花四五十块,而宁城还没有地铁。
简泱略过,坐上了公交车。
一路转飞机,高铁,地铁,公交,简泱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快速坐在窗边休息。
她从小到大,过得始终是这样的生活。
简泱从未觉得不满足,甚至会为能省下钱做更多的事而喜悦。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意志不再坚定,她为这样的普通安定而焦虑。
简泱晃脑袋,快速撇去周温昱说的那些屁话。
她的人生还很长。
她长得漂亮学历好,还即将独立,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
奶奶的手术也在安排中,有一个专家号已经快要排到了,手术费虽然还不够,但她可以先贷款,拿半年的工资就可以还上。
她还可以做一些副业,比如继续去做家教辅导。
等奶奶的身体好了,她也因工作几年有了一定的积蓄,还可以继续考个研,给唐老师一个惊喜。
生活处处充满希望。
简泱重新鼓足士气,为即将到医院见到奶奶而开心。
回到宁城的时间过得很快,冗杂的事情接踵而来。
先是看房,搬家。
简泱搬进了一个小巧温馨的一室一厅,一个月一千的房租。
继而参加了面试,几天后,结果出来,没出意外,简泱顺利笔面双第一,就等公示通过。
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奶奶的时候,老太太笑得牙不见眼,当天都多吃半碗饭。
赵琳同样给简泱打了数个电话。
从回来,简泱就以忙为借口,哪怕赵琳不断邀请,她都没有去过她家。
今天得知结果,赵琳不停请她回去吃饭,并说烧了她爱吃的菜。
“就我们母女俩,你段叔叔出去吃饭,小越不在家。”
到后面,她的嗓音已经过分恳切,奶奶也拍了拍简泱的手示意,简泱终是点头:“好。”
桌上的确都是简泱爱吃的菜。
老鸭炖笋,红烧鸡,木耳炒蛋等等。
见到她,赵琳就立刻红了眼睛,握住她的手表示思念。
简泱不太适应,趁着空隙,还是收回了手。
落座后,聊过面试后续的事,也并没有更多可以聊的话题。
见冷场,赵琳就絮絮叨叨找话题,一不小心又说起了丈夫儿子。
“小越最近出去研学了,说是学校安排的,在省城,有名师授课。”
简泱听得皱眉:“研学?宁中什么时候办过研学?”
赵琳一愣:“或许是这两年…”
突然,赵琳的手机在桌上响起。
简泱喝了口汤,看她接起电话。
随即眼睁睁见她的脸颊变得煞白毫无血色,猛地站起身:“我不信!你们是哪个诈骗公司的?”
“除非让小越接电——”
电话那头立马传来:“妈!是我!真的是我!你快救救我…”
但电话已经挂断了。
赵琳颤抖着尖叫。
简泱看她脸色,拧眉:“怎么了?”
赵琳捂着胸口,不停吸气,嘴唇哆嗦着想说话,但直接晕了过去。
简泱连忙扶住她。
整个事情经过还是同样接到电话,惨白着脸的段岩说清楚,简泱才了解了前因后果。
大概一个月前,段越从京市回来后,和他那个在美国的留学兄弟马杰聊天抱怨生活不顺。
马杰说最近认识了个厉害的人物凯文,跟着后面玩基金货币,一周就赚了一百万美金。
段越被马杰介绍着认识了凯文,跟着投了些小钱
,然后越赚越多,最多的时候,账户上有三百万,他兴奋得整夜睡不着。
“凯文说,这都是赚着玩的,零花钱而已。他说,下周带咱去澳城,玩把大的呗。”
段越说还要高考,马杰笑他:“读书有什么用?读一辈子赚的,还没现在一天赚的多。”
“你姐读书不厉害得很嘛,你不还说她要回宁中当老师了?一辈子都没你现在赚得多。”
“咱们去澳城,那里有凯文的人,操作一下,一晚上咱就跨越阶级了。”
于是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段越办了去澳城的签证。
但这个事,不知怎么被段越的表哥,也就是段兰的儿子段成知道了。
段成正在本地读大专,得知段越要溜去澳城赚大钱,笑骂这个表弟有搞钱的门道不和他说。
还说他才十八岁都不一定进得去赌城,他可以带着他一起去。
段越点头答应了。
现在的结果就是,两个人加一起赌输了六百多万,现在赌城那边扣着人,打电话过来要债。
还威胁说,如果短期内还不上,不仅人不保证安全,他们在大陆还有委托要债的公司,可能会采取一些不太友好的方式。
这无疑对整个段家,包括赵琳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赵琳直接病倒在了床上,段岩也同样满脸灰白,不知所措。
简泱还看到了同样焦急的段兰,一进门就哭着大吵大闹,说是段越带坏了她的儿子。
眼前一片混乱。
简泱看着,右眼皮狂跳。
「我恨泱泱的清醒坚强。
又如此地爱着这样的她。
失去泱泱,
我的心脏将无法跳动。——《周温昱日记22》」
第23章
赵琳病倒, 段岩卖了老家的地,还抵押了现在住的房子。
但段越段成所欠下的债,就像经过精确计算过般, 恰是让段岩和段兰在内的两个家庭倾家荡产,都还差一口气够上的程度。
能借的都借了, 最后的一百多万, 银行评估风险后,没有批准贷款。
催债的电话越来越急切, 只给最后三天的时间。
不过几天, 段岩和赵琳几乎就愁白了头发。
简泱无法做到冷眼相看。
每天医院和家里两头跑,除了照顾奶奶,便是安慰躺在床上,身体精神双重崩溃的赵琳。
“我就知道, 早晚要出事, ”老太太摇头,她一直不太喜欢段越, 认为他骄纵冷漠,“你妈那个人,就是拎不清事,才会惯出这样的孩子。”
简泱坐在床头削苹果。
这些时间, 她晚上也睡不着,眼皮不停地跳,被一层看不清抓不住的迷茫和不安笼罩。
“算了,她也是个命苦的女人。”老太太叹了口气, 轻轻抬手,“泱泱,把抽屉打开。”
看见她手指向病房边的手柜, 简泱一愣:“奶奶?”
在老人家的示意下,简泱从里面摸出一个皱巴巴的泛黄报纸折叠包起来,不知保存了多久的纸包。
简泱一层一层地打开。
报纸里面还有锡纸,到最里面,才有一张存折,还有一些老式钱币。
她打开,看到里面有九万三千四百八十二元。
“泱泱,你从里面拿出五万——”
简泱立刻抬起头:“不行!”
看到这里,简泱哪能还不明白,这已经是奶奶给自己准备的一点后事钱。
剩下的,就全是留给她的。
这是一个除了农作,没有任何收入的老太太,存了一辈子的积蓄。
“泱泱,我老了,没多少日子了,赵琳再怎么样,还是你最后的亲人。我希望我不在了,至少世上还有人能关心你…段家好歹在宁城本地,你以后受了什么委屈,看在这个情分上,受了什么委屈,也能护一护你。”
老人家的想法最是质朴老实,却又在算尽最后一丝可能地为她打算。
简泱一直摇头。
但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坚持道:“你听话,现在去取五万块,去段家给你妈,能帮一点是一点。”
简泱迷茫地垂着眼,她想到躺在床上意识不清的赵琳。
她也担心,如果段越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赵琳这样柔弱,会不会被彻底击垮,想到这个可能,她鼻子泛酸,心底闷堵不堪。
正是五月,天空正在酝酿一场雨,走在外边闷热不已。
简泱去买了点菜,回段家给赵琳做饭,包里还妥帖放置刚从银行取出的五万元。
取钱的时候,她在卡包里看见了那张周温昱给的黑金卡。
这些天事情太多,简泱都忘记了这张卡,更忘记还给周温昱。
她拿出来,前后翻转着看了看。
没看出是什么银行,试探着往取钱机里塞,机器发热卡住了。
隔了会,卡还被吐了出来。
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
简泱从鼻尖轻哼一声,重新塞回卡包,准备找个时间把这个废铁皮寄给周温昱。
拎着菜回段家时,简泱在门口看到了段兰的鞋,是一双不能沾水的牛皮高跟。
之所以会认识,还是段兰总爱穿着在赵琳面前炫耀,每次都要提一句这双鞋要两千元。
她不想和段兰打照面,动作也放得轻,直接去了厨房,还关上门。
赵琳这几天焦虑躯体化,吃不下饭,一沾油腥就会吐,所以简泱煮了清淡虾仁豌豆粥。
没多久,她端着粥来到房门口。
房门没有关紧,聊天声从里透出。
简泱原要敲门提醒,直到里面传来高亢的一声:“什么卖女儿?话说这么难听,我又不是把她往火坑推。”
“泱泱能嫁到季家,都算高攀了好吧!人家都和我提了好多次了,就是想让泱泱做儿媳妇。只要你点个头,事情定下来,彩礼就是省城一套房,外加八十八万现金。”
“人家少爷从小就喜欢泱泱,结了婚也不可能让泱泱受委屈,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赵琳的声音很虚弱喑哑:“不行,泱泱会生我气的…”
段兰看起来气坏了,叉着腰走来走去:“好,那就等你儿子,我儿子,断手断脚地回来,我们也被要债的催上门吧!”
在听到那句“断手断脚”,赵琳捂住耳朵摇头大叫。
“不行,小越不能出事!”
段兰看起来松口气:“这不就对了,这明明是双赢的选择。等孩子们能回来,好好教育一下,让他们跪下来认个错。”
“而且泱泱也能有个好归宿,给她家老太太给治好。以后我们一大家子都和和气气的,凝聚在一起不好吗。”
赵琳痛苦地捂住脸。
像是漫长的纠结后,她终于艰难出声:“那试试看——”
“我现在赶快给季太太打个电话,就说安排个时间,给两孩子见个面。”
“砰。”是瓷器碎地的尖锐声音。
门被重重推开。
两人扭头,看向门外,面无表情看她们的简泱。
地上是被打泼的,热气腾腾的粥,里面还有鲜红的虾仁,撒发出鲜美的香味。
两人表情都有些发白。
简泱唇角缓缓扬起一个笑:“段兰,你这么喜欢季家,怎么自己不去嫁?”
“实在卖不出去,又还不起债得话,就让段成在那边卖好了,万一呢?总有吃这一口的。”
简泱突然发现,学周温昱那样嬉皮笑脸的腔调吵架,真是又欠又解气。
因为段兰已经被气得嘴唇哆嗦,抬起手,身型晃动得几乎要站不直。
在她即将指着鼻子骂回来时,简泱已经先一步转身离开。
背后是急着下床追赶来的赵琳,她跑着,赤脚踩在了简泱摔落的滚烫的粥和碎瓷器上,赵琳痛得叫了声,倒在地上。
“泱泱——”她直吸气,“你别走,妈妈摔倒了。”
“我错了,我刚刚糊涂了,泱泱你别走。”
“泱泱!”
仿佛有无数个凄惨的声音在大脑回荡,一点点将她往回拖。
简泱脚步停顿了一瞬。
接着她闭上眼,死死压下那股要回头的冲动,拎着包,大步跑出了房门。
门被简泱用力关上,隔绝了赵琳可怜的呼唤,站在安静封闭的电梯里,简泱的大脑才清晰了许多。
电梯的镜面上,已经倒映她红透的眼眶,和不知何时早已经流出的眼泪,咸涩的味道没入口中。
脑中倒映最后倒在地上,脚被瓷器割破的赵琳。
简泱的记忆突然就回到好多年前,一个她自己都以为已经忘记的插曲。
那年段越三四岁,手被沸水重重烫伤,打碎了玻璃杯。
赵琳急得要命,小跑着抱着送他去医院,并没注意,当时站在旁边简泱,也被落在身上的热玻璃碎片溅伤了腿,血流不止。
赵琳带着段越回来才发现,连忙要给她处理。
但简泱已经自己做了消毒,贴上了创口贴。
但简泱的小腿上还是留了个月牙形,很小的疤——在她和段越之间,赵琳的第一选择永远不会是她。
赵琳在改嫁生段越那年,第一次抛弃了她。
又在今天,第二次抛弃了她。
而小腿上这个疤,这么多年,只有周温昱一个人发现,他好多遍温柔亲上去,然后笑着说:“像个小月亮。”
“哪里像了,好难看的。”她红着脸,并不习惯于将伤疤展示。
周温昱突然提议:“那我给泱泱在这里纹一个情侣图案好不好,我技术很好的,身上那个就是我自己纹的。”
简泱吓得直摇头。
“为什么不可以?”周温昱眼底蓝色闪烁,脸上的笑也敛了些。
简泱小声说:“纹了就不能考编了。”
这个答案似乎给这个小洋人整懵了,愣在原地好几秒,消化“考编”这个新奇的名词。
简泱解释了中国编制的要求和限制。
周温昱哈哈笑出声,不住凑上来亲她:“真是个乖宝宝。”
简泱擦干眼泪,收拾好情绪,从楼中走出来。
看了眼天空,天色又暗了一些。
简泱准备重新回银行,把奶奶的钱存回去,奶奶问起来,她就说钱已经给赵琳了。
她实在不想再把钱和情感,投入这样一个无底洞,但又不想告诉老人家今天的事,让她伤心生气。
只能先撒个谎,让老人家安心养病了。
简泱冷下心神,准备尽全力,和赵琳和段家割离开却没想到,这些事,从不是她想,就能隔开的。
简泱从银行出来,还没到医院,突然接到一通来自宁城一中行政部的电话。
电话通知说,她在公示期,被人写匿名信举报了,理由是亲弟涉赌,欠下巨额债务。
简泱皱眉,心惊于这件事传播得这样快。
但她稳定声线,解释说段越只是她继弟,和她没有任何直系关系,政审应该不需要查这些。
那头却说,催债公司的电话还打到了学校,为以后学生和老师人身安全考虑,领导对她的录取持保留态度。
“能尽快还上就最好了,”那头遗憾地说,“最好要在政审结束前还清,不然…唉。”
挂了电话,简泱脸色发白,身形不稳地晃动一下,扶着旁边的电线杆,才能维持住站立。
手机里的信息在嗡嗡作响。
一个和简泱关系不错,现在也在宁中教书的高中学姐,焦急地发来消息。
学姐说这件事本来闹不大,但举报她的是岗位的第二名,正是校领导的亲戚,好不容易抓到她的把柄,自然要将事情往严重了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简泱哪还能有什么不懂。
她的胃里一阵翻滚,直犯恶心。
“你的工作,也在一个没有发展前景,只有人情关系的城市。”
离开前,周温昱的嗓音突然在大脑回荡。
简泱惨白着脸笑一下。
真好笑。
现在就算没纹身,也考不上编制了。
用尽全身力气整理好情绪,简泱回到医院。
她不敢在奶奶面前展现半分,一如既往地给她擦脸擦身体,边强颜欢笑地聊天。
简泱已经很努力地聚精会神,但大脑全是对未来的迷茫和焦虑,她的手也在不自觉地发抖。
直到碰到老人家滚烫的脸颊,简泱缓了会,察觉出不对:“奶奶?你怎么这么烫?是不是发烧了?”
老太太还在装傻:“什么烫?正常的,天气有点热而已…”
简泱抿紧唇,直接按了床铃,医生赶过来,重新挂了点滴。
他把简泱叫出去说了话。
大概就是,老人家躺床上久了,哪怕再精细养着,还是或多或少会长褥疮,天气一热,就容易感染发烧,挺折磨人的。
医生说的很委婉。
要么尽快转名院开刀。
要么就这样养下去,但会有反复各种并发症,一直熬到最后油尽灯枯。
简泱忍住所有情绪,点头表示知道。
她回去安慰老人家,故作轻松地笑说没事,就是一点小病小热,她也经常会有的。
老人家乐观地点头,只是眼中泪光闪烁,枯瘦的手在不停攥紧她。
深夜,看着奶奶睡着,和阿姨换了班,简泱才疲惫不堪地从病房出来。
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出医院,在对面冷清的便利店,买了些关东煮。
天上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简泱站在街边,无滋无味地咬了一口。
好难吃。
半生不熟,满嘴腥味。
吃惯了好东西的舌头,再尝到这样的工业制品,喉间瞬间抵触地翻滚。
但简泱皱着眉,故意赌气一般,忍住恶心往下咽。
“滴答。”
关东煮的汤荡开涟漪。
简泱抬头看了眼,才发现下了雨,但这次没背包,也没带伞。
低头。
又是“滴答”一声。
咸涩的水珠越来越多,从眼角滑落。
简泱脸上冰凉一片,泪如雨下。
她终于再也坚持不住,蹲下身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金钱,工作,亲情,还有最重要的奶奶。
她竟然什么也得不到,护不住。
人生怎么比想象的还要烂-
黑暗的车厢里,只有操作台的屏幕闪出亮光,传出道笑嘻嘻的声音。
“Zhou,你知道吗?那两个家伙和我说,还要再赌一把翻盘耶,”凯尔曼·谢利苦恼地说,“我问他们拿什么翻盘?”
“你猜他们怎么说?”
“猜猜看嘛,你不是最喜欢玩弄这些蠢货了吗?”
“Zhou?”
周温昱没有搭理,他垂眸,视线凝在马路对面,那个小小的,蜷缩在一起的身影上。
半天没被理睬,凯尔曼觉得无趣,打了个哈欠。
“喂,再不说话我直接撕票了哈,怎么也是你家宝贝的亲人,我总不能这么暴力吧。”
“你真不想知道吗?很不要脸哦。”
“他们说,家里打来了电话,他们姐姐要嫁的富二代会给出百万彩礼,”凯尔曼疑惑,“彩礼是什么东西?”
“合法的人口买卖嘛?”
周温昱终于开口:“手打断,赶出去。”
“只是打断手吗?”凯尔曼大笑起来,“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啊,Zhou,你现在真的越来越温柔了。”
“挂了。”
“做什么去?”
“接我的宝宝。”
周温昱再看了眼他的泱泱。
的确不出意外。
只是稍微弹一下手指,她所希冀的生活,就像薄纸落入水中,顷刻间皱成一团,不成形状。
但预想中的得意轻快并没有想象中多,周温昱心脏传来一阵又一阵闷疼。
他皱眉捂住胸膛,感受这种陌生的感觉。
看着绵延的雨丝飘落,却重重砸落在心口,一片潮湿泥泞。
他的泱泱,他的宝宝。
简泱的世界一片模糊。
直到头顶的雨声暂歇,有人轻轻站在她面前,替她撑起伞。
“泱泱。”
简泱一僵,缓缓抬起头。
周温昱半跪下,地面沾湿膝盖,在她冰冷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嗓音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出了什么事?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简泱的鼻尖通红,看他的眼神像是迷茫的小动物。
周温昱对这样的眼神抵抗力为零,跪下来将她抱在怀里。
软软的身体入怀,像是一块香甜诱人的蛋糕,他可以付出一切。
“宝宝,我的宝宝。”
“有什么事,有什么烦恼,我来替你解决好吗?”
简泱终是闭上眼睛,缓缓将头靠在他肩膀。
周温昱压抑着兴奋的,狂热的,颤抖的肌肉,一只手将她打横抱起,另只手继续撑伞。
他的嗓音几乎因为愉悦而不成调,勉力压住:“宝宝,我们先回家。”
他们回的是简泱现在租的小房子。
周温昱畅快地踏入,漫不经心打量着,看到了很多曾经公寓,他们一起买的小物件。
他唇角的弧度越放越大。
怀中的身躯,安静,脆弱,乖巧,看他的眼神也不再有陌生逃避。
即将彻底属于他的,被私藏的泱泱。
周温昱在格外狭小的淋浴间,轻柔地给她洗澡。
无法克制地,低头接吻,着迷地舔过她每一寸肌肤,亲吻她红通通的,惹人怜爱的眼眶。
忘记了,这里没有套。
周温昱遗憾地啊一声,早知道上次不用完了,不然泱泱这么节省,一定会带走的。
转念一想,带走又给谁用?他表情有瞬间的扭曲,自己和自己恼起来。
“让我在外面蹭一蹭好吗?”
“快要爆炸了宝宝。”
周温昱去蹭她的脸颊,和以往一样撒娇。
“我的奶奶,”简泱垂下眼睫,“我希望她的手术能在这周内。”
周温昱眨了眨眼睛,喜悦冲到大脑,连四肢百骸都在发抖。他深深吐息,边克制不住地重重蹭过,将柔软的花瓣蹭得东倒西歪。
“下周,下周吗?”周温昱喘息,“那明天我就给你和奶奶办签证——”
“不,”简泱打断,“我要让医生在国内给奶奶治。你能做到吗?”
“当然可以呢。”周温昱着迷地亲吻她脸颊。
话锋一转:“那泱泱这周也要和我去办签证哦。”
简泱闭上眼,轻轻:“嗯。”
“乖宝宝。”
虽然老太太去不了,少了一张底牌,但没关系呢,他并不贪心,周温昱满足地弯起唇角。
“我家还欠了一百多万。”简泱说,“我也想替他们还了。”
周温昱似乎不解:“为什么?”
简泱平静地说了事情经过。
周温昱皱眉:“那为什么要给这些贱人还钱呢?”
“我想从此和我母亲一刀两断。”
周温昱更满意了。
真好,少了这些贱人来烦他的宝宝,以后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喽。
“当然可以,”他不假思索,边亲昵地蹭了蹭她鼻尖,“只是我目前手头没那么多现金呢。”
周温昱观察着简泱的神情,唇角扬起星点弧度:“但我可以卖掉京市那个别墅,剩下回国给泱泱买新房子。”
展现出他更多的付出,无非能够更牢地套紧猎物。
简泱的确有些不安。
难道周温昱真的没有她想象的有钱吗?别墅真的只是遗产?然后为了她卖掉…
“没关系的,为了泱泱,我什么都愿意。”周温昱已经低头下来吻住她,从浴室到床上,虽然没有穿进去,但简泱腿间的皮肤火辣辣一片。
室内没有开灯,昏暗一片,外面仍然淅淅沥沥下着雨。
但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转折和希望。
但简泱还是看不清未来。
她被抱得很紧,贴着周温昱滚烫的胸膛,一个完全占有环绕的姿势,该听见他在耳畔低语。
像是诅咒一般刻在她脑子里。
“宝宝,可怜的宝宝。”
“没有人爱你。”
“但宝宝的世界还有我,只有我。”
“我会爱你。”
“为宝宝解决所有困难。”
「折断蝴蝶翅膀,落在掌心私藏。——《周温昱日记22》」
第24章
绵密的雨声, 在夜幕中,像是一场模糊的白噪音,简泱耳边只剩下周温昱的声音。
“宝宝, 你已经不具备处理好这些事情的能力了。”
“累了就全部交给我,依靠我。”
“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被周温昱抱在怀里, 听他在耳畔的低语, 简泱垂着眼睫,逐渐放空大脑。
却感觉到神经一阵钝痛, 有一个声音在深处呢喃说。
“不对。”
“不对。”
“不对。”
但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 无法让简泱重新支撑。
她所能做的,就是被周温昱控制着腰肢和后脑,紧紧抱在怀里,被他着迷地亲吻进犯, 到双臂只能够攀紧他, 感受到他肌肉的鼓动,青筋的蔓延, 心跳的急促。
每一次亲吻和舔舐,都像野兽进食后满足的低鸣。
“宝宝,靠在我身上。”
“对,你不用用力。”
“全交给我就好了。”
“全交给我, 把你的全部都给我,宝宝。”他一遍遍说。
简泱的眼睫垂落,软下身体,再没有任何支点地, 彻底由他所掌控。
就这样吧。
她这样烂的人生,这样差劲的运气。
还有什么自己做主的必要。
他好几次都在恶劣地试探,简泱眼神清晰了一些。
应激性推开他前, 周温昱又恶作剧般错开。
“泱泱,”他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太开心了,甜丝丝地笑着说,“回去结了婚,我们其实可以生宝宝了。”
一句话差点让简泱跳起来。
周温昱按住她,无辜地眨眼睛:“开玩笑的泱泱。”
他最讨厌小孩,他只是想彻底占有和弄脏泱泱而已。
一想到能尽情地这样做,他就兴奋地快要死了。
简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脊背在害怕地颤栗,已经不自觉合起腿,催他结束。
她实在疲惫不堪。
大脑也无法转动,神经迟缓地发出一阵阵钝痛,沉沉睡去。
周温昱的动作很高效。
他似乎一夜没睡,次日清晨,简泱刚刚转醒,就拉着她开车九个小时,直接带简泱去了京市领事馆,在下班前办下签证。
从领事馆出来,阳光撒在周温昱眉眼,天使般的好样貌,此刻洋溢着简单纯澈到显得孩子气的笑容。
“宝宝,我已经让加急了,大概不到一周,签证就能下来了。”一上车,他就将脑袋埋在简泱脖颈,柔软的发丝蹭着她的脸颊撒娇,“终于能带宝宝回家了。”
只是去办了个签证,周温昱就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好像一周前他们爆发的争吵,在他脑中已经一键格式化清除。
“我奶奶的手术,最早能安排在什么时候?”
周温昱唔了声,云淡风轻地说:“正好要和宝宝说。我们回国前两天吧。”
简泱心一紧:“时间这么赶吗?”
她甚至都来不及和奶奶好好说一说话。
“费尔曼博士的档期紧,我拜托了朋友好久,才抽出的时间。”周温昱眼眸有些黯淡下来,“泱泱会怪我吗?”
简泱喉间一哽,没法再说出更多。
她的手指被握起,那一枚脱下的素戒,也被周温昱重新推回去。
“等回去再给宝宝买新戒指。”周温昱低头,轻吻她的手背。
事情太多太杂,简泱还要回宁城。
除了奶奶的手术是她所知道必须尽快完成的,别的现在都还乱如一团毛线,理不出一根完整的线条。
哪怕申请了签证,但简泱内心依旧没有要和周温昱去美国的真实感。
不仅如此,一想到这件事,她的脊背还会不自觉泛起一层寒噤。
回到宁城,周温昱拿出银行卡,递给她,说里面是还债的一百二十万。
他说钱是先问朋友借的,别墅正在中介那挂牌,还给简泱看了报价页面。
简泱知道,那里的别墅价格都涨到了上亿。
但周温昱急售,打骨折就要卖了。
她的心脏突突直跳,一种灭顶的压力和亏欠感如一团阴云将她笼罩,简泱头晕目眩地攥住周温昱的手:“不…不能这样卖。”
“没关系,”周温昱弯下脖颈,笑眯眯地看她,“只要泱泱和我回去,一直和我在一起就好了。”
简泱都快呼吸不过来,被轻推着咽下这颗裹着蜜糖的苦药,握着卡的手也在轻微发抖。
“你卖掉房子,以后就不回来了吗。”
周温昱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奇怪地问:“为什么要回来呢宝宝?”
简泱:“我奶奶——”
“可以把奶奶接过去呀。”周温昱说。
“这里是我家,我肯定要回来的。”简泱不自觉后退一步。
周温昱手臂抱住她,重新抱在怀里,随口说:“好呀,到时候我和宝宝一起回来嘛。”
简泱选择不再讨论这个话题。
她说要去段家,但没让周温昱去。
他这次很听话,说在出租屋帮她收拾行李。
还说要把这些小玩意,全部打包带回国,放在他们的新家里。
一直从屋内出来,嗅着外面的新鲜空气,那种被捂住口鼻的窒息感,才缓缓消退一些。
她的大脑太乱,没有立刻去段家面对那让人厌烦的一家人。
路过宁城一中时,简泱改道进了家高中最常喝的奶茶店,准备坐下仔细梳理思绪。
怎么也没想到,进门时,她和从里出来的陈斯易打了个照面。
两人对视上,都在原地愣住。
简泱先打了个招呼,问:“你怎么回宁城了?”
陈斯易说母亲最近头晕眼花,是老毛病犯了。他听说邻市有一个中医不错,趁着五一假期,带母亲去看了看。
陈母刚好在这家奶茶店帮忙,陈斯易送完母亲回来,刚好和她遇上。
他的家庭条件简泱是清楚的,父亲早逝,母亲一直有先天性心脏病,无法长期劳作。
但好在这么多年,苦都过来了。
两人重新进了奶茶店,陈母笑着给简泱递过来奶茶。
简泱道谢。
那天很多话,在电话都没有说清楚,陈斯易语焉不详,除了道歉外,重复的最多的就是,等有机会见面再聊。
今天再见面,陈斯易深深看她很久,沉甸甸的注视压在身上。
简泱问:“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你奶奶现在怎么样?”陈斯易艰涩地问。
简泱说马上就可以安排手术。
陈斯易看起来松了口气:“是哪里的医生?”
简泱沉默了会:“美国的。”
“是他吗?你那个…男朋友帮的忙。”
简泱抿唇,嗯了声,一抬头,看到陈斯易的眉头越拧越深:“你…”
律所的系统突然出问题,在那天和周温昱的见面后,陈斯易就明白了始末。面对这样一个无视任何道德法律,还精通各种现代监听追踪技术的人,为表谨慎,他最终没有在电话和短信中和简泱说清楚。
他深吸口气,终于正色:“泱泱,接下来这些话,不是出于你的追求者视角,请你把我当做一个关系不错的学长,朋友看待。”
“我建议你,一定,一定要远离周温昱。”
“他非常,非常危险。”-
“我的老师李par告诉我,孙主任收到了一封来自美国的恐吓邮件。告知他如果继续多管闲事,替你奶奶做手术,他在洛杉矶留学的孙子,将不保证绝对安全。邮件里,还附上了他孙子最近的照片。”
“我和你吃饭那天晚上,你的男朋友,同样找到了我。他对我进行了人格的侮辱以及人身方面的威胁。”
“我无法在任何电子设备上和你说这件事,因为我的手机被监听了。”
陈斯易的每一句话都有作为一名律师的客观和严谨。简泱试图找出任何一个可以推翻,论证不是周温昱所为的角度,却完全找不出说服自己的理由。
五月的天,已经步入初夏。
从奶茶店出来,简泱看了眼天空,在太阳下站了好久,全身仍然泛着彻骨的凉意。
手机不停嗡动。
周温昱的消息一条条发进来。
[泱泱,这些小羊,我都要全部带走]
[还有这个!这个拼图的最后一角我找到了]
[宝宝你猜在哪里]
[嘿嘿原来掉进大衣口袋里了^ ^]
[我还记得宝宝穿这件粉色大衣,最最好看了,我还要求《暖暖家园》上了同款~_~]
简泱胃里一阵翻滚,忍着喉间的腥气,抖着手返回,继续往段家走。
来到门口,她听到一阵哭嚎声。
门没关紧,简泱推开,看到了被赵琳抱在怀里,像被抽去了灵魂,眼神发木的段越。
不过是一个多月没见,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脸上还有青紫,右手臂上挂着石膏。
看见她,段越快速垂目。
是一个见到人就瑟缩闪躲,低眉顺眼的应激反应。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从一个桀骜傲慢的青少年,变成现在唯唯诺诺的模样?
看见简泱回来的赵琳,也立刻冲上来,哭着要抱住她。
简泱避开,直接坐下,淡淡问他们的欠款还没还完。
全家也就段岩还能正常沟通,他摇头,说还没有。
“那他怎么回来的?”简泱讶异地抬眉。
段岩痛苦地捂住脸,说赌场虽然放了人,但开了高额利率的贷,要他们每月还。
他们咬牙答应了。
简泱点头表示知道。
“段越,你过来。”简泱说,“告诉我,整件事的经过。”
受了过度惊吓的缘故,段越现在的语言系统,也出了些问题,一件事说得颠三倒四。
赵琳在一旁不停抹眼泪,简泱敲桌子示意她安静。
就着段越所说的,抽丝剥茧地问他问题。
“你那个留学的朋友马杰呢?怎么就你和段成被扣在那里?”
段越说,马杰也输了,但输的不多,只有之前赚的一百万美金,他尚能支付起。
“那凯文呢?这个人是谁?和马杰怎么认识的?”
在简泱说“凯文”这个名字的时候,段越全身哆嗦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随后整个人都应激性颤抖,人也趴着要跪下来。
口中念叨着:“不要把我和狮子关在一起,我错了,我还钱…”
赵琳忙把他抱在怀里。
简泱皱眉:“狮子?”
“他有一只大狮子,”段越眼神放空,仿佛看见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把一头牛犊扔给他,被分尸吃掉了…”
“凯文说不还钱,也要把我扔进去,分成一块一块的肉条——”他突然捂住脑袋尖叫起来。
简泱听得呼吸困难。
段越的描述,也让她想联想到了一些不好的记忆。
“这个凯文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他要这样害你?你问马杰了吗?”
段越勉强回忆:“绿,绿眼睛…”
“还有纹身…手腕上,有扑克纹身,黑桃,黑桃A,上面缠着,缠着蛇。”
他话说的断断续续,直到段越突然站起身:“我刚去那天,偷拍了张凯文的照片。”
刚到金碧辉煌的赌城,还被凯文带进包厢,段越本来是想发朋友圈装一装,但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然后被,被发现了,”他哆嗦一下,“凯文给了我一巴掌,说最讨厌偷拍的人,让保镖把手机砸了。”
“但照片,我,我已经发给了一个哥们,微信云端还,还能看到。”
简泱在听见“狮子”“绿眼睛”“蛇形纹身”开始,心脏就突然缩紧。
某种她极力撇开的荒谬可能,水银一样渗入她的大脑,简泱毛骨悚然。
段越到处找设备登录微信,终于找到云端聊天记录。
然后把平板递到简泱面前,家里没有人能保持理性思考,他像是找到唯一的救命稻草,乞求简泱能找到什么突破点,帮一帮他。
“就是他,他就是凯文。”段越发抖地指着照片,“姐,我们能报警把他抓起来吗?就是他诈骗的我!”
画面很糊,明显的偷拍视角。
和那个视频一样糊。
但男人深邃邪气的五官,极具分辨力的绿眼睛,无一不和那个视频里俾睨漠视底层人的“Sherry”(谢利)重合。
简泱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她捂住嘴巴,忍着胃里快要吐出来的酸水,勉力支撑着,将银行卡从包里拿出,推到桌面:“这里是你最后欠的一百二十万,你把钱打过去。”
简泱再看向段越:“这个钱我不是给你,是我借给你的,这是对你的教训。”
“你现在给我写个欠条。工作以后,每个月至少还我两千,还到还清或者你死的那天。”
一旁的赵琳震惊地问她钱是哪里来的。
简泱没有理,将纸笔递给段越。
段越手握着笔,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简泱立刻就要拿卡走人,她心乱如麻,现在没有任何和这些人周旋的心情。
最后还是段岩坐下,拿过笔:“我来替他写。”
“谢谢你,泱泱。”
“我们会尽力还给你的。”
这个继父虽然和她关系平淡,但也是段家唯一一个能稍微明事理的人。
赵琳还在焦急地问她钱的来源,简泱接过签完的借条,仔细看了眼所有条款,才收好放在包里。
简泱最后看她一眼。
“就这样吧。”
这时看她离去的背影,赵琳还没理解这句“就这样”的含义。
直到一年又一年,简泱离她越来越远,她再无法随时打通女儿电话,也难以再和她见一面时,赵琳才明白这句“就这样”里的决绝。
只是那时什么都已经覆水难收。
从段家的楼栋出来,简泱就再也忍不住,胃里痉挛地在路边的垃圾桶里吐了出来。
但胃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半天也只吐出一些酸水。
简泱眼睛盯在地面。
手指握在手机,打开邮箱——她需要再做最后一次确认。
简泱的大脑突然从未有过的清晰起来,将所有的诡异和不寻常处都串成一条线。
突然就改名回国的陆则。
无法再给奶奶做手术的孙主任。
周温昱那个快死又一直没死的祖母。
他随时能改动的回国时间。
能来中国做手术的世界顶尖医生费尔曼。
出现在澳城赌场的谢利。
甚至是他那只可爱的“宠物”。
……
简泱笑出声,边笑边输入那个只在唐筝手机里一扫而过的邮箱号。
她也惊讶于自己的好记忆,更庆幸还有这个过目不忘的本事。
现在下午三四点,旧金山正近凌晨。
她没有指望陆则能立刻就回,但立刻嗡动不止的手机提醒她邮箱来了消息。
陆则发来无数个大哭的表情包,表示她终于找上了他。
简泱问他,为什么不能主动联系她。
陆则:[我不敢啊!]
陆则:[他手眼通天,知道我又主动来找你,真的会杀了我的!]
简泱平静地问:[那我找你就没事了吗?]
陆则:[你主动找我,我不会太惨]
陆则:[而且我推测他没有监视你,不然他那天撞见我们,也不至于那么生气!如果不在大陆,他那天已经把我撞飞了!]
简泱:[所以,你要告诉我的是什么?]
两人都心知肚明,到她联系他这个份上,几乎所有的真相也水落石出。
但真正确定周温昱的身份,和他的所有所做作为后,简泱的脊背还是涌现一层又一层的恐惧。
得知周温昱用刀胁迫陆则改名并送出国。
得知周温昱用枪给其父Lyson开了一枪。
得知周温昱和祖母罗珊没有任何感情。
得知周温昱的家族就是在美国手眼通天。
得知《暖暖田园》里的庄园真是他住的杜邦庄园。
得知他恶贯满盈,丧尽天良地x了天文数字。
……
什么都是假的,没有一样是真的。
[他在大陆,被限制太多了,所以才会疯狂地哄骗你来这边,泱泱,no,no,no!千万说no!你真过来,你就彻底跑不掉了!这辈子都会跑不掉!]
“宝宝。”
突然,简泱被人从后依恋地抱住。
她头皮一炸,手机都惊惧得掉落在了地上。
周温昱要给她捡起来,但简泱快速先捡起来。
“宝宝,”周温昱轻柔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我真的找了你好久呢。”
“怎么又在这里可怜地蹲着?”看到她苍白的脸色,他语调突然变沉,“谁欺负我宝宝了?”
像有冰凉的爬行动物缓缓蠕动过她的皮肤。
被他触碰的地方,都过电般起了层生理性恐惧的鸡皮疙瘩。
简泱摇头:“没有,没有谁。”
她的嗓音都在轻轻发颤。
他似乎还以为她在为段家难过,用着安慰的腔调说:“那些不重要的家伙,从此以后就从泱泱的世界里剔除了。”
“泱泱的世界,有我就够了,我会好好爱宝宝的。”
周温昱将她打横抱起,唇角是甜美如蜜糖的笑意,他低头,要在简泱额头落下一吻。
简泱下意识就避开。
周温昱眼底蓝光闪烁了下,唇角弧度微敛。
一瞬间,简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迫人感。
但下一秒,周温昱就抱着她去车上,然后掐着她的下巴,就要亲吻上来。
他的眸色很暗,掐着她下巴的手也收紧。
“躲什么呢宝宝?”
“宝宝的嘴巴这么漂亮,不就是给我吃的吗?”
“嗯?张嘴!”
因为他的凑近,简泱的胃里一片翻滚。
用力将他推开,对着车门外反胃,但半天什么都吐没出来。
肩膀被周温昱从后揽住,他嗓音很紧绷,瞬间变了调:“哪里不舒服?我们现在去医院。”
——看到你就不舒服。
简泱回头盯着他,胸腔起伏。
她打开车边的矿泉水,沉沉灌了一口,灼烧的嗓子才好受了些:“我没事。”
“那宝宝就理理我,抱抱我,亲亲我。”周温昱凑过来,和往常一样撒娇。
“我不喜欢宝宝现在的眼神。”
“好像不爱我一样。”
等了会,她还没出声,周温昱看起来有些急切了。
眼底的蓝光闪烁,可怜地看着她。
简泱安静地看着他。
明明该是拯救她,让她依靠的上位姿态,却又像个摇尾乞怜的狗。
突然,她扬手臂,一巴掌扇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泱泱会这样对我。
我真的很不喜欢这样没有爱意的眼神呢
会感觉全身都在疼。 ——《周温昱日记24》」
第25章
简泱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实在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忘记了眼前这个人,不仅是所谓的前男友,更是个坏事做尽的恶魔。
周温昱的皮肤很细腻, 还有些疤痕体质。
她之前数次打的掌印,好多次都是第二天才慢慢消退, 他也不做任何处理, 就带着印子,一直在她眼前晃。
简泱那时还会心疼愧疚。
这次, 周温昱的脸火速变得通红, 殷红的唇角也有一丝丝破损。
他缓缓抬手,用指腹蹭了下唇角。
表情还是讶然无害的。
但垂落着的眼底,却快速笼罩一层阴森。
啊。
是谁?是谁又捣鬼了吗?
不然他的宝贝怎么会舍得打他骂他呢?
他最近这么乖呢。
“宝宝,我好疼啊。”
周温昱用脸颊去蹭简泱的手, 在她不着痕迹要避开时, 唇角弧度瞬间的扭曲。
他立刻张口咬住简泱蜷缩的手指,舌尖还故意放荡地去舔:“我不明白。”
他抬起眼睛, 是微微带蓝的,漂亮的,无辜的眸色。眉压眼,深邃完美的五官, 衬着白皙带粉的脸颊,完全天使一般的相貌。
“我是哪里做错了吗?”
简泱的手指被舔湿。
她看着,身上的毛孔收紧,感觉到一阵恶寒。
同时, 简泱也慢慢冷静。
那种冲到喉间,即将要质问出声的话,也重新咽了回去。
不要冲动。
至少不该是现在。
奶奶手术还没有做完, 不能撕破脸。
简泱闭了闭眼,将头扭回来,恢复了平常的语调:“对不起,我刚刚情绪不太好。”
周温昱眼底闪烁着看她,简泱被看得浑身发毛,不确定他会不会信。
在她即将继续找借口解释时,周温昱轻轻笑了,将脸在她掌中蹭了蹭,又恢复了那副甜甜的嗓音,“不用和我说对不起,你可以随时对我撒气。”
“谁让泱泱是我的宝宝呢。”
又是这样故意示弱,实则想挑起她愧疚心的作态。
简泱忍不住将头偏开。
各种情绪盘绕。
愤怒,恶心,慌张,害怕,茫然。
还有一层层,翻滚上涌到喉间的巨大悲伤。
简泱再次想到那个视频。
视频里面的周温昱,疯狂冷血,泯灭人性,以玩弄他人为乐。
那面前的周温昱又是谁呢?
到底哪个是真的呢?
这两年的全部恋爱时光,全是他的做戏吗?
那她…又是什么呢?是不惜一切也要占有驯化的底层玩具吗?
这样疯狂地把她哄骗到美国,是为了彻底地戏耍,居高临下地看她惊恐,挣扎,崩溃逃跑吗?
简泱眼眶已经干涸到流不出眼泪,只能无力地垂落眼眸。
内心却像是下了一场倾盆大雨,冲刷着她的世界,寸草不生。
周温昱还在一旁问她,是不是段家的事让她难过烦心。
简泱保持着假面,顺势将她的全部异常,推到了段家:“嗯。”
“宝宝,你总是太过善良,为不值得的人或事消耗自己。”周温昱这样说她。
他看过来的眼神,竟然显得温柔和怜惜,像是真的在心疼她。
简泱错开视线,几乎要笑出声。
再回公寓,里面的很多小玩意,已经又被周温昱用行李袋装好,说要打包寄回美国。
简泱淡淡扫过,心中漫过冷嘲。
做这个无聊的戏,何必呢?
她刚站立,腰就被从后,用一只手臂横揽住,周温昱在她耳边撒娇,说脸上好疼。
“宝宝,亲亲我,哄哄我好不好。”
简泱不知道,她看不见的身后,周温昱正在一寸寸分析打量她的微表情。
他的宝宝,确实有些不太对劲呢。
是又被哪个贱人捣乱了吗?
回国前,是不是还得给她开个监听更合适啊。
可他真的不想这样对他的宝宝诶。
那就再给一次机会叭。
“泱泱,”周温昱手掌抬起简泱的下巴,掰过她的脸颊,笑着说,“现在亲一亲我。不然我也会生气的。”
他仔细观察着简泱的表情,轻轻眨一下眼:“到时可能就需要要操一下宝宝才能缓解了。”
他的语调微微发沉,在一起快两年,简泱已经知道这是真不高兴的前兆。
但她现在只要一想到要主动去亲他,胃里就会抵触地翻滚。
“我想说很久了,”简泱打开他的手,另只手扯下他的衣领,平静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和我说话。”
周温昱的眉头轻轻挑动一下。
他盯着她,似乎并没有更生气,呼吸却突然变急促,眼中也闪烁更为兴奋的光。
“泱泱,可以再用力扯紧一些。”他配合地弯下脖颈,喉结滚动着说,“我好喜欢这样的冷脸宝宝。”
这一刻,简泱甚至都想把他扔出去。
在周温昱眼里,她愤怒,不满,疏远,都是可以看作成调情和情趣的。
他从根本上就在傲慢地俯视她的弱小。
她打他,骂他,于周温昱而言,也不过就类似于被宠爱的猫咪挠了下脸,是一笑而过的事情。
简泱往后退一步,无力地松开手。
“怎么了?”周温昱凑脸上来,不解地问,“泱泱还在生我的气吗?”
语气像在在问突然不明原因变得狂躁的宠物。
简泱扯唇笑了下,转身道:“你在这休息吧,我今晚得去医院陪奶奶。”
医院就在不远的两条街外,小城市,不需要开车。
屋内只开了一盏灯,简泱走之前,看见周温昱斜靠在门边,脸色半明半暗隐没在阴影中。
简泱脊背一阵发紧,仿佛有一阵凉风吹过。
察觉她的注视,周温昱缓缓牵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宝宝,我在家等你。”
“帮我和奶奶问个好哦,让老人家安心等手术。”
手术手术手术——
简泱转身闭上眼,死死压抑住情绪,嗯了声。
来到医院,简泱坐在病床边,控制不住地发呆。
被老人家担忧地问起,简泱才恍然,自己的脸色已经这样明显。
简泱推脱说有些累,去了医院的洗手间。
镜面中,她看到自己雪白的脸色,和一潭死水的眼睛。
她这样差的演技,连奶奶都看出来了,还能瞒过周温昱吗?
不行。
不行。
不行。
她必须瞒过去。
她不能再用奶奶来赌这个疯子还有没有人性。
她不仅要分手。
还要在一脚蹬了他前,彻彻底底地利用完他的价值,治好奶奶。
周温昱不是爱骗吗?就看谁能骗过谁好了。
简泱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漆黑的眼眸缓缓变漠然。
早晨,简泱和阿姨换班,来到医院楼下,看到了懒洋洋靠在门边的周温昱。
他正垂眸看手机,眉头皱着,身上散发一层阴翳和冷漠。
简泱很少从旁观的视角,这样单独看周温昱。
彻底跳出滤镜,简泱才发现,她不在时,他对待外物的眼神是那样漠然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好奇感。
完全是一种所有欲望都被满足后的懒散冷漠。
简泱并没能看几秒,因为周温昱对他人的注视,敏感到了有些恐怖的地步,就像那个进赌城偷拍的人。
周温昱掀眼睑看来的瞬间,简泱就像被扼住了喉咙,她下意识屏息。
“宝宝!”周温昱的表情转化太自然了,眼角稍稍一抬,唇角扬起,整个人便如春雪消融,漂亮至极,“你出来了。”
等他跑过来,简泱自然地把手里的包递给他,一如平常地挽住他手臂,打了个哈欠说:“嗯,昨天没怎么睡好,想回去睡一觉。”
周温昱看被亲昵抱住的手臂,眼尾很不明显地一抬。
咦。
他的宝宝今天突然好甜呢。
“还不走吗?”简泱晃了晃他的手臂,“我好困呢,一会回去煮点汤圆给我吃。”
宝宝又重新使唤他了。
像是以前一样。
周温昱消化这层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顺势撒娇,“那宝宝要亲一亲我,煮几个亲几次。”
他不动声色观察着泱泱的反应。
不是抗拒,闪避,漠视,她和从前一样,红着脸推他:“回家再亲。”
吃了六个汤圆。
就要亲六次。
周温昱坐在出租房小小的沙发,看着他的泱泱,双手轻柔地捧住他的双脸。
昨天被打的,还有一些疼的脸颊,被她的手怜惜一般抚过。
然后泱泱脸颊红扑扑地,一如从前恋爱时期,害羞地,矜持地含吻他的嘴唇。
长久,周温昱轻轻眨动一下双眼。
似乎有什么不受控地落下,长长的眼睫也湿漉漉一片。
简泱吃到了咸涩的味道。
不知他又要做什么戏,她的脸色有瞬间的不自然,快速掩饰过:“怎么了?”
周温昱只是抱住她,将头靠在她肩膀,一遍遍低低呢喃她的名字。
“泱泱。”
“泱泱。”
“泱泱。”
温烫的血液流经、充斥四肢百骸。
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他轻吸气,喑哑说:“爱我,就这样爱一爱我。”
“不然我快要死掉了。”
简泱垂眸。
周温昱此刻并不能看见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冷淡不解。
到底在做什么苦情戏呢,骗她再逗弄她的情感,是一件这么好玩的事吗?
简泱安静地注视着,手一如平常地轻抚他柔软的发丝。
她毫无波澜地说出准备好的话:“阿昱,昨天因为在段家被影响,我心情实在不太好。拿你发泄情绪是我的不对。”
周温昱用脸颊蹭她的手,摇头说:“我不在意的宝宝。”
简泱勾了勾手指:“那就把脸凑过来。”
他红着眼眶凑近。
周温昱这张脸,实在是浑然天成的漂亮,化妆也达不到的效果。
不需要染眉膏,就长成直接和发色相似的棕色眉毛。眉压眼的深邃骨相,鼻梁天生高到有天然的双c线,折叠度极高的下颌,殷红的唇瓣。
简泱伸手,轻轻抚摸他依旧泛红的右脸。
周温昱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简泱故意用力掐了下昨天扇过的地方,看他疼得微微皱眉,全身却依旧没有一点攻击和尖锐性。
“是不是很疼?”她露出一点心疼的表情,指甲却擦过他昨天被刮破的唇角。
“宝宝摸一摸就不疼了。”周温昱摇头说。
他现在的模样,的确像一只忠诚的狗,简泱想。
玩弄她,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简泱笑了笑,继续亲他。
手也顺着他的T恤往上摸。
他太久没有被她主动亲近过,掌下的腹肌和胸肌,都因为抚摸兴奋而充血鼓胀。
简泱学习他平时的动作,用指甲扣弄硬果。
看周温昱皱了下眉。
他天性应该就不喜欢这样丧失主导权的时刻。
手按住她的后腰,是想随时强势地反客为主。
嘴上却在说着弱势的,乖巧的,哄骗人的话:“宝宝,你想现在使用我吗?”
“那你知道什么是使用吗?”简泱说。
周温昱笑起来:“就是让宝宝上呀。”
“错,”简泱说,“使用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没有任何话语权。”
“手,现在拿开。”
周温昱突然唔了声。
“宝宝,我好难受,低头来亲一亲我好吗?”
简泱心中冷笑出声。
真是聪明。
满嘴的“主人”“小狗”“使用”。
实际行动上,到底谁是主人?
简泱掐住他的下巴:“你凭什么吩咐我?”
周温昱唇角扬起,手放下,摊开一边:“我错了。”
但他稍稍一动,简泱就从他腰上滑了下去。
顺着重力,坐在了他的腿间。
周温昱从喉间喘出声,眼角的笑意更明显:“宝宝,这里很想被你使用。”
“小泱疼一疼我,好不好。”
他弯着唇,不留痕迹往上蹭。
简泱感觉到空气中微妙的争夺意味。
周温昱绝对强势的掌控欲已经初露端倪。
一头套着羊皮的狼。
他从前,就是这样欣赏在床上被他哄骗,主导,调教的她。
简泱忽然不轻不重,对着无耻站起来的那一处,扇了过去。
周温昱不受控地喊出声。
“被这么打也能爽吗?”简泱拇指狎昵地摩挲他唇瓣,平静地说,“你真是我见过最放荡的男孩。”
眉头蹙着,等那阵又痛又麻的感觉过去。再睁开眼,他盯向简泱,突然露齿笑了一下。
他眼中沉甸甸的攻击性彻底暴露出来,笑眯眯说:“那我现在会让宝宝坐上来,吃掉这个放荡的东西。”
“一会看看谁会更放l荡。”
简泱被看得头皮发麻,想后退,她意识到想要主导和控制周温昱这个进程的困难。
同样的,异样的举动表露得太明显,他会生疑。
简泱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唇瓣。
用着和往常一般,最为乖巧温和的腔调说:“阿昱,我不想做。”
“我只是想摸一摸你。”
简泱眼睁睁看着周温昱眼中怔忪片刻,和风细雨下来,依恋地将脸颊贴在她手心。
她顺势乘胜追击:“你能让我把你捆起来吗?”
当然不能。
周温昱不能被掌控。
他弱小的幼年期,就曾被捆绑着丢给猎犬,拽着衣角在地上拖行。他从有力量开始,就不会让自己处于可能受限的下风。
周温昱用各种谎言,精神控制了她近两年。
简泱到如今才深深察觉。
他沉默的间隙,简泱的心脏也在发紧。
她就是在试探一只从未被驯化,只是潜伏着装乖巧的野兽的底线。
她垂眼,手指抚着周温昱的脸颊,然后温柔地亲了亲他眼皮,继续道:“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们马上就要去美国结婚。”
“我不能真正使用你一次吗?”
真正的使用。
就是该让他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任由她进行控制。
几秒的安静后。
“你爱我吗。”他突然问。
简泱没什么波澜:“爱,我爱你。”
周温昱没有了嬉皮笑脸的神情,眼睫垂落着,嗓音很轻,“爱我为什么要分手。”
他看起来很认真。
简泱却觉得尤其好笑。这样骗她,控制她,玩弄她,难道还在意这虚无缥缈的爱吗?
是骗到一颗真心,才更能满足他变态的喜好吗?
“就因为我爱你,我不想耽误你,所以才会提分手。”
这曾是真实的答案。
但现在却是假的。
她得到的答案是周温昱在脸颊温顺的亲吻。
“宝宝,来捆住我吧。”
“我允许你对我做任何事。”
听到这个答案,简泱在原地停顿了几秒。
她没想过他会答应。
简泱在昨天回忆思考了整个晚上。
从在一起到现在,每个阶段,她都被周温昱的谎言,牵着鼻子走。
他用一个彻底的假身份,对她进行渗透,驯化,控制。
表面周温昱处在下位,听她的话,受她差使,实际自己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不仅如此,他还在贪婪地汲取玩弄,欺骗她的情绪价值,看她认真投入这段感情。
就类似于,高纬度的人操控游戏中的人物体验生活。
他需要了,就充钱继续体验。不需要了,就找个理由一脚踹开。
这样的人,以玩弄他人为常态,是绝对不会真正让自己处在弱势的。
简泱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试探他的底线,却没想到比想象中简单许多。
是真的觉得她弱小可笑到不值一提,没有任何威胁吗?
家里还有很多打包行李的绳子。
简泱将周温昱牢牢捆在椅子上,当他面打了个很紧的死结时,他也没有任何抗拒的举动。
周温昱始终温顺地看着她,直到他被彻底绳索控制住。
他表情游刃有余,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会做什么。
简泱抿唇,一把拿过一旁的剪刀,去剪他的衣服。
周温昱扬眉,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还从喉间笑了一声。
“宝宝,剪完,需要给我的新造型拍个照吗?”
她刚刚坐在他身上,惹出满身的滚烫,周温昱还用下身蹭她。
简泱看着恼火,垂眼,顺势用剪刀手柄拍过去:“谁让你站起来的?”
周温昱的喉间溢出一声喘息。
简泱继续去剪那里的布料。
她想,再怎么傲慢的男性,真到被用刀指着,也没法再嚣张。
她抖着手,故意一副用不稳刀的样子。
周温昱脸上无所谓的散漫也褪去一些。
简泱能感觉到,他凝过来的视线,尤其在冰凉锋利的剪刀危险地沿着青筋蹭过时。
但周温昱还是没有吭声,只是大腿的肌肉绷紧了一些。
到底什么心里素质?
简泱的动作都迟疑了。
简泱抬起眼,仔细望进他眼中:“你不怕我做什么不好的事吗?”
周温昱弯起唇角,温柔地说:“不怕,泱泱爱我呀。”
“那是骗你的,我现在一点也不爱你。”
周温昱看着她的表情有瞬间的不协调,一瞬间,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简泱的神经也被拉紧。
她重新坐上他的腿,笑着去亲他:“这也信啊,我不会骗你的,阿昱。”
周温昱闭上眼睛,在她耳边说:“我信宝宝。”
「妈妈说,长大后要尊重喜欢的女孩子。考虑了一晚上,还是不监听了叭,已经坚持了快两年呢。我要相信我的宝宝。——《周温昱日记2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