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 瓜果蔬菜都卖得快。
他们家待卖的鸡鸭在霍玉舟大婚时消耗得差不多了，就剩几只留给家里吃。
许美莲这边也没有包太多包子, 卖得也快, 一家子去逛街买东西。
集市上挤挤囔囔，哪里都是人。
街道两侧满满的摊位，一堆堆新鲜的果子, 还有各种吃的穿的用的。
乡下柴米油自产自用, 就买一些果子、糕点，还有肉, 比如牛肉。
有一个摊位上就摆出了非常新鲜的牛肉，就是有些贵，六七十文一斤。
家里人多，还有个半大的小子, 不得来个二三斤。
摊主看他们买肉这么爽快, 嘴角都要裂到耳根，连声说慢走。
许美莲心里也得意，跟旁边齐棠说：“跟我卖包子时遇到买得多的客人一样一样的！”
齐棠掩唇偷偷笑。
大枣带些红, 看着就很好吃, 摊主非常大气, 一人发了一个：“尝尝, 不好吃不要钱，不买也无所谓！”
齐棠尝了一口, 甜甜的, 立刻笑弯了眼。
许美莲也尝了一口，不停地点头：“怎么样？”
大家都说好吃，一下称了五斤。
更有新鲜漂亮的葡萄，许美莲也买了几束。
还有苹果雪梨这些北方来的水果。
还没买月饼, 就已经大包小包的了。
霍见秋落在后头，看着齐棠好像有话说。
爹娘都在身边，他没找着独处的机会，而齐棠故意走到前面，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齐棠被一个小贩分了个板栗，尝了一口香香糯糯，感觉像软糯的番薯，但又比番薯更好吃。
回头看到霍见秋傻傻的站在那里，便停住了脚步看着他。
就一眼，少年很快走上来。
小贩给霍见秋也塞了一个板栗。
齐棠道：“好吃吧？”
霍见秋道：“嗯。”
两人并肩而走，齐棠道：“你干嘛闷闷地走在后面，不开心吗？”
“没有啊。”
“那你，刚才皱着眉是怎么回事？”
霍见秋沉默了一会：“你故意走在前面不理我。”
齐棠咬着唇，才不让自己笑得太得意，眼睛的弧度压不住，弯成月牙。
“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霍见秋停住了脚步，看向齐棠的神情很认真。
齐棠不知不觉跟着停住脚步，心脏砰砰乱跳。
少年突然靠近，齐棠看着他好看的唇，心跳越来越快，揪着衣袖吓得垂下眼帘，他不会想亲自己吧，虽然这里人少了些，但还是很多人呢。
只听到少年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不会亏欠于你，也不会让旁人亏欠你。”
齐棠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无地自容，忍不住推了：“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呢。”
赶紧跑开了。
但没有走得很快，目光又被旁的东西吸引了。
他们来到的地方偏僻了些，摊位上摆着又圆又大的西瓜上，霍见秋凑过去：“要吃吗？”
齐棠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已经买了好多果子了。”
霍见秋说：“没关系，我来买。”
齐棠歪头，挑眉看他：“你有钱吗？”
霍见秋翻遍了全身，最后摸出卖菜的那几个铜板，就这么去问西瓜怎么卖。
那么大的一个西瓜，三四文钱一斤。
霍见秋低头数着手中的铜板，耳根悄悄红了。
齐棠抿唇轻笑，上来帮他解围。
手放在西瓜上轻轻拍着，发出咚咚咚清脆的响声，这就是脆瓜，必甜。
当然也有可能是生瓜，还没成熟，所以非常清脆。
齐棠眼眸弯弯的，跟霍见秋道：“这种西瓜放井里冻一下，挖着吃好好吃！”
霍见秋笑着把这个西瓜搬到一边。
齐棠一连挑了四个才罢手：“老板帮忙称一下。”
“四个都要吗？”得到小哥儿肯定的回答，摊主喜不自禁，很少遇到过如此大气的小哥儿。
四个大西瓜几百文钱。
买完了齐棠才觉得不妥，这是美莲姨家不是他家，不知美莲姨会不会觉得他花钱太大手大脚了。
看小哥儿有点担心，霍见秋笑道：“一会说是我买的。”
虽然知道美莲姨不一定会相信，齐棠心里还是暖暖的。
眼前的人知道帮他，比什么都强。
瓜先放这里，他们还要进铺子买糕点。
许美莲他们先进去了，是一家大牌糕点店。
自从小时候齐棠跟阿娘过来住过之后，霍家就经常来这里买绿豆糕。
绿豆糕口感清香细腻，这边的糕点没有这份口感。
但此行重点不是绿豆糕，而是月饼，许美莲也是挑最贵的买，两百文钱才四个。
这么贵的月饼，他们家一人至少得吃一个，买了四百文钱，便宜些的也买了八个。
若是还想吃，就要等过完八月十五再吃了，八月十五之前实在是太贵。
这一趟满载而归。
这几天赚的钱还不够花的，许美莲还是满脸笑容，开心得合不拢嘴。
虽然以后儿子读书要花钱，但现在还没读得下去不是，而赚钱的本事已经掌握在手，况且他们也不是天天这么花。
看儿子买这么多西瓜，也没说什么，就过去拍了拍，听着那咚咚咚清脆的声响，笑道：“阿香说这种瓜最甜！”
两个小的也跟着拍，听着清脆的声音，好像在打鼓一样兴奋。
当然他们都没敢用力拍，这种瓜估计稍稍用点力自己就能裂开。
回去之后一个个瓜都给放井里冻上。
阿香在家里泡了糯米。
霍见秋提着糯米去排队，让弟弟妹妹看着，自己就先回去了。
过节时磨糯米的人多，都是大人把桶提过去，小孩子排队。
这里小孩子多，热热闹闹的，也有一些妇人没走，留在这里聊天说话。
回到家霍见秋也没干什么正事，带齐棠练剑。
美莲姨跟柏叔都不在，娘亲也去串门了。
齐棠被少年拉着，这才好意思跟他一起练。
小时候他们是一起开始学练剑的，最后也就霍见秋坚持了下来。
齐棠耍了一会，感觉自己像癞蛤蟆一样，手脚都不协调。
霍见秋说了好几遍没能纠正，只能动手，时不时提一下他的手，压一下他的腰，纠正他的动作。
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善意，齐棠还是尴尬，被碰到的地方有异样的感觉，特别是腰部。
不过他完全不讨厌这种感觉就是了。
可惜没能坚持几个招式，他就累了。
霍见秋说：“你可以经常练一练，挺好的，强身健体。”
齐棠乖乖点头，小声说：“我练不动了，要不你耍给我看？”
眼睛亮亮的，充满期待。
“好啊。”
看着少年练剑，齐棠离不开视线，心脏也砰砰乱跳。
小孩子的声音打破宁静：“到我们了，哥哥到我们磨了！”
两人是被推着去的，生怕去晚了被人插了队。
前一个婶子磨的也是糯米，不需要洗磨直接磨。
霍见秋推磨齐棠落米，很简单。
扶磨吱呀吱呀响，米浆沿着磨沿一圈圈流下来，堆积在磨槽，又流到槽口，落入布袋。
齐棠呆呆地看着磨出来的米浆，有异样的满足感。
就像烧火的时候，他喜欢看着跳跃的火，也觉得莫名有意思。
感觉到米浆少了，就是要添米的时候。
米跟水的比例要把握好，放米的速度也要把握，磨出来的米浆浓稠适度，细腻顺滑才是最佳。
回到家将米袋扎实，放到木盒子里面，上面拿板子盖着，还得拿大石来压。
压个一夜，明天就能做汤圆。
傍晚吃完饭就开西瓜，四个全开了。
一人抱着半个拿铁勺挖着啃。
这铁勺就是为了吃西瓜买的。
一边吃一边聊天，说话脸上都是笑容。
不光吃西瓜，还要吃月饼。
一共买了十六个月饼，刚好每一种都有一个多余的。
霍柏将两个月饼切成七份。
一人分到一小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香得不行。
齐棠看着还剩半边的西瓜，跟霍见秋对视一眼。
还没吃完，两人就捧着那半边西瓜悄悄出了门。
许美莲他们看着了，也当没看到，继续聊天说话。
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这一次让他们找到了崔岭，当然之前根本没有好好找。
这么贵重的西瓜，崔岭根本不敢接。
霍见秋说：“你帮我干活，我给你中秋礼品，应该的，不过月饼是没有了，但是中秋之后若我们还上街就给你买。”
两人也没有立刻回去，还在路上走了一阵，消消食。
齐棠偷偷地拍肚子，今天吃了牛肉，特别香，加上刚才又吃了半个西瓜跟那么多糕点，一拍肚子就咚咚咚的。
这声音出奇大，羞得他脸红。
霍见秋笑了笑，也拍拍自己的肚子，但那声音是结实沉闷的，没那么清脆。
少年低声笑说：“还好还好。”
也不知道他说啥好，齐棠羞得无地自容。
一个晚上，那糯米浆被压得像豆腐一样。
许美莲将之取出来放在盆子里按搓，霍柏在一边做馅儿。
五花肉、豆腐、竹笋、萝卜、香蘑切丁。
先将五花肉丁下锅煎香，盛起，再将豆腐放锅里煎香，其余每个菜皆是如此，先各自煎炒，最后还添一搓梅干菜，混在一起爆炒，加入葱花提香。
阿香齐棠霍今夏洗干净手帮着过来包汤圆。
捏一团糯米团，揪出个空心，将馅儿包在里头。
取出来之后大家一起搓，然后捏成汤圆里面包上馅。
霍见秋忙完外面的活儿进来帮煮糖水，看齐棠把汤圆包得露馅，忍着笑过来帮手。
包汤圆露馅又多了一人。
许美莲嫌弃道：“一会你们仨包的汤圆另外一个锅。”
阿香给他们拿来补救：“没事，多包包就熟了。”
雪白的汤圆扑通扑通下了锅，等熟时翻身起来，但还是有一两个露了馅儿，一锅汤圆直接浑浊了，看着挺埋汰。
霍柏道：“没事，我来吃，露馅算什么，一样好吃！”
霍见秋笑着其中一个露馅的放自己碗里，跟老爹一人一个。
齐棠舀了两个汤圆，他们吃的甜汤咸馅汤圆，雪白的汤圆掐开，里面是咸香的肉馅，裹着红糖水吃，味道独特。
齐棠夹了一块糯米拌着馅进口，咸香软糯，喝一口甜汤，整个人都暖了。
早晨吃了点粥垫肚子，那微烫的粥伴着酸菜，他不小心吃多了一碗，现在吃了两个汤圆，就实在吃不下了。
看着旁边的霍见秋吃。
汤圆吃多了会腻，他好像一点都不知道腻，一碗就是四个，直接吃了两碗。
齐棠看他吃饭就觉得香，想起他娘说他“吃得多却不知道长肉光往上窜了”，就好笑。
看到齐棠盯着自己，霍见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吃相都变斯文了些，见他还看着，舔了舔嘴角，也未见沾残粒，忍不住低声说：“看什么？”
齐棠噗嗤一笑，起身走开，加入阿香跟许美莲关于明日去哪里的讨论中，最后一家决定去郡城，原本齐棠跟霍见秋去，因为齐棠说：“以前阿爹想给见秋买弓与剑，还没买，我替他买吧。”
许美莲一拍大腿，说：“郡城咱们都没去过，一起去走走。”
家里鸡鸭猪狗托了人照看，给个五十文，大把人帮忙。
一家人鸡未啼就要出发了，一路赶车到邻镇，转船。
他们坐的船贵些，许美莲跟阿香糖糖出门就没想过要省钱。更何况自家两个小的还小，坐便宜的太拥挤，累得要死，宁愿不来，也不要穷受罪。
他们进到船舱，只觉得香气四溢，比那个酒楼的雅阁还要别致些，打开窗，还能看到外面江景。
他们订了八张票，许美莲订四票，齐棠也订四票，娘亲身体不好，另外空出来的位可容她睡一睡。
而且他们三个坐一桌，旁边多一个陌生人也不舒坦。
刚上船，两个小孩开心得不行，一定要坐靠窗之位，许美莲霍柏一人护一个，不过他们也不是很调皮的小孩，就是兴奋过头而已。
以前霍见秋小时，许美莲还带他到县城玩，有霍春行之后，就没去了，两个小的都没出过镇。
船开出去没多久，两个小的就蔫了，缩在父母怀里睡觉。
帘子拉上，组成独立小隔间，看着娘亲在长椅上睡着了，齐棠也困得受不了，霍见秋拍了拍自己肩膀，低声说：“你可以靠着我睡。”
齐棠哪里好意思，趴在桌子上睡，脑袋还不敢偏向他那边，不一会就睡去。
霍见秋双手交叠在桌上，脸蛋枕在手上，看着睡得香甜的小哥儿，眼眸弯了弯，他等了好久才等到他将脑袋转到这边来。
微风将小哥儿头发与发带吹起，他悄悄凑到了些，被撩到，痒痒的。
可惜没多久，困意袭来，霍见秋慢慢闭上眼睛。
四个小孩是被吵醒的，一个个睡眼惺忪，许美莲说：“到了到了，快起来。”
除了出船那一阵蔫蔫的，一上岸，看着眼前的高楼商铺，街道宽阔干净，人们穿着得体，一下子就与小镇子区别开来。
霍春行跟霍今夏先一步跑起来，连霍见秋眼中也多了几分神彩。
齐棠倒是来过几次，看到这番热闹的街景，眼底也有兴奋。
此时已近晌午，一行人先去吃饭。
进了个酒楼，上了三楼，在楼阁可凭栏远眺，四个小孩都很雀跃，大人也开心：“这位置可真好！”
菜要精致许多，但若是说比如镇上的馆子好吃多少，也不见得，只能说各有千秋，但是真贵。
阿香要付钱，被许美莲否决了。
两人抢着付钱，各说各有理。
齐棠也没管这些，那精雅的摆盘让他跟霍今夏开心半天。
从酒楼出来了，相差八岁的两人拉着手，霍今夏说：“糖糖哥哥，以后我们有钱了天天来吃。”
阿香笑道：“你若是喜欢，香姨可以天天给你搞。”
许美莲笑道：“对，你们香姨最会这些了！”
“好呀好呀！”霍今夏又过来挽着阿香的手：“香姨我要吃我要吃！”
霍春行道：“我也要！”
阿香笑道：“以后每天吃饭之前我给你们搞。”
许美莲道：“唉，你就宠着他们吧！”
“没事，也不累，当是找点事干。”
许美莲突然想到什么：“你说这个东西就是稍稍摆了一下盘，就能卖这么贵，我们也摆一下盘，是不是也能卖得贵一些。”
霍柏道：“咱们摆的是摊，哪有人家酒楼这么豪华的条件？”
“你别管，咱们就先搞得好看些！”
“那包子跟茶叶蛋如何搞得好看？”
许美莲想了想：“算了，他们那个包子好看是好看，太小了又那么贵，咱们这样卖早就被喷死了，还是老老实实量大管饱！”
大家一起逛街，妇人哥儿小姑娘最喜欢买衣服买布买首饰。
三个汉子跟在后面帮着提行李。
齐棠阿香许美莲同时被一顶乌冠吸引视线，又同时看向霍见秋。
齐棠偷笑一声。
许美莲问老板：“可以让我儿子试戴一下吗？嘿嘿，将来等他成亲戴！”
齐棠脸蛋刷地一下红了，怎么突然提起成亲？
老板看了一眼，那少年长得俊雅不凡，连声应道：“可以可以。”
这东西不是直接戴就行，要束发。
将少年的头发全部束起来，露出五官时，齐棠耳尖都烧红了，心跳莫名乱了阵角。
他其实知道霍见秋露出整个五官是什么样子的，下水时头发就紧紧贴在头皮上。
这会看着又是另一种感觉，特别是戴上那顶镶着红宝石的乌帽时。
这不是当官的那般庄严稳重的乌帽，周边还镶嵌着金丝银边，红带坠着铜钱流苏。
这顶乌帽绝艳，而那张脸更是不得了。
老板笑呵呵道：“小公子年纪尚小，再长大些，不知道得好看成啥样。”
这句话从小到大，见他的人都是这么说。
以前觉得没什么，现在莫名心乱，霍见秋看向齐棠。
见小哥儿脸红扑扑的，目光跟他对视上立刻逃也似地挪开。
心中莫名欢喜，真的好看？
许美莲拉着儿子转来转去，这顶帽子现在看着还大了些，但是他还会长大，将来定会合适。
许美莲越看越欣喜，但这又有金又有银，还有红宝石，又莫名心慌，不知多少钱。
这会儿才想起问价钱，心里都有些忐忑：“老板，这怎么卖？”
他们就是普通的农家子，再有钱也不过百两。
“不贵不贵，这小公子如此好看，这乌帽这般搭他，我们还可以便宜些，一百五两就好。”
许美莲松了一口气，还是买得起的，也没有直接说，就问齐棠：“糖糖，你觉得好看吗？”
齐棠看了一眼霍见秋，脸蛋更红了，羞涩说：“好看。”
许美莲一咬牙：“买！”
霍见秋还是颇为意外，娘亲舍得出这么多钱给他买一顶帽子。
看来以后赚钱的还是要分一些给爹娘。
很快许美莲脸上的豪情壮志消去，笑脸跟老板砍价：“老板你这金片看着也没有二两，不用这般贵吧？”
“那姐姐开个价。”
“五十两可以了。”
老板脸一黑：“姐姐，你这直接砍了一大半！”
许美莲后悔起来，都怪一开始表现得太喜欢，这下好了吧。
最后软磨硬泡，以九十两的价钱砍了下来。
从店铺出来兜里没钱了，许美莲老老实实跟齐棠去武器铺子，帮霍见秋买武器。
问了下价钱，霍见秋有些担心，偏头看向齐棠低声说：“够钱吗？”
齐棠嘴角扬起来：“买你喜欢的！”
霍见秋看着昂头挺胸的小哥儿，脸上笑容越发灿烂：“好！”
剑倒是好买，有些沉，但也不怕。
到弓的时候就难买了，一把把试过去，他都觉得太轻手了，他现在才十四岁，如此轻易就能拉开的弓，那等他十七八岁，还有什么威力。
于是看中了挂在高处，一看就很沉的弓。
但那弓确实很好，就是无法拉满。
武器铺子的武师在旁边看着，他这么小，肯定不允许他拉满，强行拉开容易伤筋。
但霍见秋看着这么沉的弓，却满脸兴奋雀跃。
武师在旁边护着，看他能拉到多满，慢慢帮他收弓，连声道：“小子不错，可以买，但买来也不能立刻用，还是建议你先买把小的。”
霍见秋迟疑了，看着齐棠。
齐棠真没想到他这么倔，那柄弓贵还是其次的，主要怕他伤到自己。
齐棠说：“不买。”
少年撇下了嘴。
齐棠不忍心，又道：“给你买匹马。”
最后买了柄普通的弓，先练手，齐棠拉他出店铺，他还频频回头看。
好像心魂都被留在那里了。
齐棠小声说：“太沉了，等你长大些再来买。”
霍见秋瘪瘪嘴：“我很小吗？”
“比我小半岁，你说呢？”
“……”
等霍见秋坐到马背上，那点不开心就烟消云散了。
他冲齐棠伸出手：“要上来坐坐吗？”
齐棠不敢，但自有人敢，霍春行霍今夏跳着上去跟哥哥一块坐。
付钱的时候，也不知出于什么私心，齐棠就买了一匹马。
马托运到旁边的货船上，霍见秋摸了摸马头，依依不舍地回船舱，临进去还回头看一眼，满眼留恋缱绻。
齐棠偷偷地笑。
霍见秋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是担心它。”
刚坐下来还有闲工夫聊天说话，没多久，一个个打哈欠，关了帘子，霍见秋拍拍自己肩膀：“要靠吗？”
齐棠脸蛋枕在双手上看着少年笑了一阵，又偏过头去。
霍见秋索性也枕着脑袋，看着他，嘴角有掩不住的笑意。
回到家天都黑了，一家子煮饭烧菜。
切点牛肉，跟豆角一块炒一炒，放些辣椒还有干辣椒，咸香入味，辣辣的刺激着舌尖，极大地满足口腹之欲。
吃完阿香熬不住，先去睡觉了。
齐棠跟霍见秋还出门去逛，带着月饼去找崔岭。
霍见秋给崔岭分了半个，另外半个跟齐棠分着吃，不在那里陪崔岭吃，两人自个另寻了个地方坐下，一边赏月，一边慢慢地品尝月饼。
莲蓉蛋黄馅，那莲蓉的细腻程度跟绿豆糕有得一比，但更油腻一些，更有滋味。
吃完月饼，齐棠悄悄地吮着手指头。
霍见秋突然转过身来，齐棠吓了一跳，指尖还挂在嘴巴里。
霍见秋轻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打开吹了吹。
火焰悠悠燃起。
齐棠眼睛发出光来：“你什么时候买的？”
霍见秋挑眉道：“你跟阿娘姨姨看衣服时买的。”
昏黄的光映出少年俊美的容颜，齐棠心跳莫名，却舍不得离开目光，歪了歪脑袋道：“哦，你竟然还有余钱！”
霍见秋被呛了一下：“咳咳，喊我爹给钱买的。”
“哦。”齐棠这才将火折子接过来。
其实他自己有，但是见秋送的却是特别，盖帽盖回去，小心翼翼收入怀里。
八月十六就开始正常干活了，霍见秋跟齐棠上山割松脂。
崔岭这几日都在山里，挖到了不少东西，都交了出来。
霍见秋也不客气，满盘皆收，之后带着崔岭一起割松脂，在松树上刮两口子，任松脂流下来，用东西来装着。
这东西在空气时间久了会凝固，收拾起来也简单。
混上杂质也不必担心，回去熬煮融化再用沙布过滤，如此便可得到纯净的松脂，把松脂倒进竹筒，里面插入一根草绳，等凝固，这便是蜡烛。
不过松脂做的蜡烛烟雾会大些。
除了割松脂还有挖葛根，捉葛根虫。
有时阿香许美莲也会上山来，这时崔岭就乖乖躲起来不出现。
除了去卖包子，许美莲上山越发勤快，上次到城里花了不少钱，得赚回来。
所幸秋后山中物产丰富，也捡了不少好货。
大多时候她也没跟霍见秋齐棠一起上山，而会等等霍柏，两口子去摘花椒八角枸杞等。
家里晒满了干货。
也不光是上山干活，霍见秋还会骑马练箭，除此之外还教齐棠崔岭一些招式，在山林间河道旁。
在他督促下，齐棠也练得有模有样。
但那马齐棠还是不敢骑的，太高了害怕，霍见秋要抱他骑，他又不好意思。
那些小伙伴看到这么高大威武的一匹马，来霍家更殷勤了。
崔家那边，崔二走不动路了，不知伤到了哪里，要拄着拐杖走，还走得慢吞吞的，像一个中风的老人。
崔老太到官府闹过，但没有用，就是找不到崔岭。
只要没出人命，乡县衙也不管这破事，来得多了，一见人就把她轰出去。
她拖着崔二嫂到霍家又闹了一次，坐在门口哭丧说：“天杀的没有良心，藏了这么久人，长这么大了，被你们白白拿去当劳力，我一家子鸡鸭猪狗都没有人喂，小孩也没有人看管，这是盼着我们去死啊！”
霍柏回来后二话不说冲进她家，把她家的猪跟鸡鸭全部杀死：“现在鸡鸭猪狗都不用喂了，下次再去我家哭，小孩我也帮你们处理一下！”
崔老太再横，也不敢再找上门。
天气一天天转冷，转眼就要开始秋收。
许美莲的摊子不光做肉包菜包，还多了肉炒酸豆角包，赚头不错，一天天忙得不亦乐乎。
就是现在天气冷了，豆角快没了，许美莲又寻思着赶紧种一些芥菜，用来泡酸菜，到时候搞个肉炒酸菜包或者猪油酸菜包。
想想就美。
他们家水稻田不算多，才五亩，加上深秋不算忙碌，一家子下田去割禾。
第一天割禾，齐棠还是很兴奋的，唯一就是一大早就要起来，他都还没有睡醒呢，就被吵醒了。
原本许美莲也没叫他就叫了霍见秋，他听到外面有声音，自己就起来了。
许美莲小声说：“你再去睡会，我们先割。”
齐棠生生忍住想要打哈欠的冲动，摇了摇头。
现在家里有牛又有马，割禾也轻松不少。
割禾其实不难，难的是打谷跟运谷。
天还黑着就出田，到田野时天亮了。
齐棠不太会割禾，就一小把一小把地割，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来这么早也没用，人家一刀三四把禾，他一小把，不一会就将他甩出去了。
不过他挺兴奋的，稻穗沉甸甸压弯了腰，提起来时那不均匀的手感标示着丰收。
叠在一堆的禾要轻拿轻放。
割出十来把禾堆之后，许美莲霍柏开始打禾，就剩两个小的割。
四个劳力，那谷子割得就是快，少了两个主力之外，肉眼可见慢下来，慢了可不止一倍。
阿香跟两个小的提朝食出来时，已经割了半亩地，谷子也打出了两包。
两个小孩在外边竹林摸摸马摸摸牛才进来，田野一下子变得热闹，大老远就喊：“爹娘哥哥，糖糖哥哥。”
大家歇下来先吃饭，有包子有粥，还有酸菜青菜。
阿香看一眼儿子：“怎么样？”
齐棠满脸兴奋指给他娘看：“这这这，这几堆都是我割的。”
一开始很慢，后面速度也提了上去，但还是慢。
到溪流边洗了手，阿香给他递了三个包子：“这是肉馅儿，这是酸菜馅，这是菜包。”
三个包子都是小小的，嘴巴张大点，一口一个。
就是做来给她糖糖吃的，给他大的容易吃不完，吃小的能够品尝到更多的味道，又不怕吃不完。
齐棠眼睛弯弯的，小包子也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吃。
又吃了一碗粥，绵绵稠稠的，配上咸菜，酸菜非常开胃。
正吃着，没想到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崔岭！
这段时间他们经常上山找崔岭，一起挖药材，天气冷了霍见秋还把一些旧衣服收拾过去给崔岭穿。
昨日崔岭还是躲躲藏藏不想让他奶发现的，今天突然就这么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齐棠刚吃完了粥，还来一个酸菜包子开胃。
整个人都愣住了，咬着酸菜包眼睛瞪得大大的。
结果崔岭径直往他们家这边走来：“秋哥，我来帮你们割禾。”
好多人的目光都往这边看。
霍见秋压低声音说：“你做什么？”
崔岭不再是以前说话唯唯诺诺的样子，提高了声量：“之前玉舟哥跟秋哥在坡底救了我二叔一命，我前来报答！”
大家议论纷纷。
“这小孩还是挺有良心的，不像他奶。”
有人扯高嗓子问：“崔岭，之前那么久没见你，去哪里了？”
崔岭道：“之前摔了跤，受了伤，养了挺久。”
“去了哪里呀，我瞧着你长肉了，还长高了！”
他也没有多说就说：“遇到了好心人。”
之后任旁人在那里议论，他弯腰就开始割禾。
多了一个年轻劳力速度快了好多。
刚过晌午一亩地就割完了，一起去打谷。
打谷是个力气活，齐棠帮霍见秋捧禾看他打，时不时问他累吗？
霍见秋说：“放心，累了会休息。”
霍柏许美莲用牛跟马来回搬谷，就算是大田埂也容不下马车，得先用牛马把谷搬出去，到大路了才换车。
田地里就剩三个少年，这时意外徒生。
粗使终于回来了，崔老太洋洋得意出田来检查工作。
结果一看自家那两亩薄地一角未割，陡然火大。
结果旁边村民还跟她打招呼说：“唉呀，你家崔岭好懂事哦，知道有恩报恩，不像有些人。”
崔老太立刻就想到霍家三房，之前就怀疑是这家人偷偷藏了崔岭，现在更是怒不可遏。
她空身出的门，现在想找刀找棍都找不到，就这么冲向霍家田地。
路上看到人家放在一侧的扁担，抢过来就要去打上门，被主人抢了回来：“你做什么老太婆，扁担你都要偷是不是！”
抢夺之间还被人推翻在地，她越发火冒三丈，所有的账通通算在霍家身上。
大老远就有人跟这边喊：“不好了，不好了，崔岭你阿奶打上门来了！”
崔岭正打着禾，闻言冷冷地瞥了一眼。
当老人家从大田埂转到小田埂，向这田扑来的时候，他打完手上最后一束禾，向那边走去。
崔老太怒气冲冲而来，在地上就抓了一把泥巴就向他砸过来：“你想死是不是，你在这里做什么，家里的禾不割，你到这里来做什么！气死我，你才安乐是不是？我就知道这霍家没安好心！”
崔岭闪身躲过崔老太丢过来的泥巴，速度丝毫不减，冲过去突然一把将老太太推倒，老人摔倒在田埂。
崔岭冷冰冰道：“下次就不是这小田埂了，那边有条渠你可以试试。”
这冬天的地还挺硬，一把把凸起来的禾根，扎人得很，崔老太唉哟唉哟地叫，听他这么威胁自己顿时暴跳如雷：“你什么意思？你想把我推下河沟是不是！”
崔岭说：“你可以试试。”
崔老太气得全身发抖，发了疯似地扑向他又踢又打：“你个死杂种！”
嘴里无遮拦地乱骂，大家也顾不上割禾了，在旁边听，一个个脸皱得像苦瓜，连连摇头。
突然，崔岭将崔老太扛了起来，任她怎么踢打都不松手，直往那高高的田埂上走。
这边田地不是平坦的，田与田之间多少有点落差，还不至于成为梯田。
田埂除了划分田，更重要的是有水流。
不是每道田埂都有水流，但是大田埂定有水流。
崔岭扛着崔老太就往给这方圆百亩田地供水的大水渠走去。
崔老太终于知道慌了，啊啊啊惨叫不止。
昨晚崔岭很晚才回来的，不对，应该说崔家知道崔岭回来的时候很晚了。
灶房里面有动静，他们听着动静出来的。
还以为家里遭了贼，结果发现是崔岭，崔老太拿起扁担就要揍他，他一手握住了扁担说他出田了。
想到还有这么多禾没割，看他还算识趣，崔老太就放过他，结果没想到。
看他一副真要把崔老太丢下河沟的样子，周边的人赶紧上来劝阻。
崔老太挣扎的力度越发大，喊得撕心裂肺，快到河沟那里时，甚至惊恐地喊：“救命救命！”
齐棠紧张地推霍见秋，霍见秋握了握他的手，冷眼旁观没打算出手，好声安慰道：“别担心。”
在一群人劝阻之下，终于崔岭将人放了下来。
崔老太一阵惊慌恐惧过后，红着眼睛扑上去，揪着崔岭头发：“你个死小子，你真的想把我丢下去！”
跳起来扇他巴掌：“你个狗杂种跟你那婊子娘一样……”
骂出来的话越发难听，崔岭脸色阴郁地看着她，浑身绷紧得在发抖。
旁边人看脸色不对，赶紧喊崔老太道：“老太太你就别闹了，他没有做错，他就是来报答霍家的救命之恩，你们老二怎么说也是霍家救回来的，你们老是这样，真不想在村子里过了吗？你自己半只脚踏进黄土，但你孙子还小啊！你就算不顾崔岭，你老二家的那两个小子也不顾吗？”
红了眼睛的老太太哪里还听得进去。
又有人去拉崔岭：“别冲动，她怎么说也是你奶奶……”
突然崔岭一把将那个人推开，动作之大连崔老太也被搡到了一侧：“是奶奶我就该被她弄死吗！”
说着冲过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崔老太推进了渠。
深秋干旱，许久没下雨了，那水不深。
崔岭推人的动作看着凶狠，其实不会造成实质的外伤。
崔老太像落汤狗啊啊啊惨叫，一身湿泥。
大伙站在岸上沉默无语了好一阵子，出乎意料的，刚才拦得好好的，现在却没一个下去拉她。
你不看我，我不看你，大家的眼睛都往别处看，好像没有人落水一样。
崔老二受伤之后，霍家两个年轻小子帮着搬回去，半个谢都没得。还被他们缠上，到门前哭丧，在村子里头，谁看到他们时嘴上不是在骂霍家的。
反正就是谁帮他们谁倒霉，像缚地鬼一样缠上人。
反正最后崔老太是自己爬上去的。
虽然没受什么实质的伤，还是艳阳高照，但这是深秋初冬，她衣服全湿了，一开始寒意尚未入骨，又骂了一阵，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脸色一黑，突然冷得不行，向四周可怜兮兮地求救：“可怜可怜我个老太婆，全身湿透了，要冷死咯，哪个好心人送我回家，给我件干净衣服？”
没有一个人可怜她，她看向哪边，哪边人立刻转过身又回地里忙了。
她骂了一句：“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黑了心肝！”
再骂就要冷死当场，那个逆孙她不敢靠近，忽然看向田野里的齐棠霍见秋，往那边跑了过去。
像下山的土匪，饿了几百年的流氓，煞气冲冲地扑过去。
齐棠被他那样子吓到了，躲到霍见秋后面去。
霍见秋阴沉着脸挡在齐棠身前。
崔岭追上来想挡住她。
然而她还没靠近，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干什么，找死是不是！”
许美莲霍柏齐步跑过来。
霍柏跑得快些，许美莲慢一点，在后面不断地骂道：“你个死老太婆，你敢碰我家孩子试试，老娘跟你拼了！”
霍柏来者也不善，怒气冲冲抢过别人的扁担，谁也不敢说话。
崔老太看事情不妙，赶紧就跑了，也不敢原路折返，直接就从稻田窜走。
霍柏还追着崔老太跑了一段路，把老太婆吓得头也不敢回，啊啊啊惨叫。
许美莲快步走过来：“怎么样，没事吧？”
霍见秋道：“没事，我们没靠近，一直在这。”
许美莲松了一口气，他们听说崔老太前来闹事了，牛马都顾不上赶，赶紧跑过来，路上又听了些什么崔岭把崔老太推下水了。
一来到这，就看到崔老太像孤魂野鬼一样扑向她家孩子。
两个小孩都说没事。
看向崔岭的时候，许美莲有些无奈，不知如何是好。
她知道这个孩子是好意，但现在崔家真的就像那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一过来帮忙，就把那些脏东西招过来。
崔岭说：“对不起三婶。”
转身低头走了。
许美莲长长唉了一声。
齐棠跟霍见秋对视一眼，皆是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