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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众人反应不及,愣是让曾绍连放好几枪,

    可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空枪。

    所以里面只有一枚子弹,赵恺早料到曾绍如此,见状仰天长笑道:“曾绍,庄少爷,他的血,烫手吗?”

    这些血不仅烫到曾绍,还将他的理智一并淹没,他眼神一暗,说着还要去夺褚明晟的枪,情急之下褚明晟脱口而出自己的枪里从不放子弹,然后曾绍又去抢褚明伦的,吓得褚明晟和几个保镖拼命拦道:“少爷别冲动!”

    场面再度混乱,疯狂边缘的曾绍根本无人可挡,他猛一脚扫开众人,盯着赵恺的眼神恶狠狠,又像抓着救命稻草般重复道:“我问你是不是他说的!”

    赵恺被保镖压倒在地,他得仰头才能看清曾绍的脸,可他卡住了曾绍的咽喉,此刻甚至得意洋洋,“你猜啊!”

    这时许应荣和何明珊终于冲了进来,之前安在曾绍身上的定位器信号中断,所幸他们沿着前队走过的路,最后还是找到地方了。

    庄希文还被绑在椅子上,许应荣一眼锁定,三两步过去解开绳子,把人放平,一边听心跳一手抓脉搏,然后他讶异般看了一眼曾绍,紧接着回身按压庄希文的伤口。

    平躺后的庄希文袒露无遗,曾绍下意识的一眼过去就彻底愣住,因为他终于看到了庄希文脖子上的伤。

    鲜血淋漓,横七竖八数不清几道伤痕交错,细嫩的皮肉翻开一道道口子,曾绍胸膛起伏,紧接着上前狠狠踩住赵恺的脚,声音发颤道:“几次?”

    这伤口于曾绍而言实在太过熟悉,因为当年的他同样受过,曾绍自问皮糙肉厚,彼时的他尚且差点活不下来,何况如今这个捏一下皮肉都会泛红的庄希文?

    “九,九次!”赵恺狰狞笑道:“然后你就来了,实在是太可惜了,不然我还真想看看,他到底能撑过几次!”

    所以庄希文自始至终没有招,曾绍终于得到了答案,可惜是以这种痛不欲生的方式。此刻他心尖最敏感的一块肉被钝刀一点一点剜了下来,痛得他力气全无,险些站不住。

    片刻曾绍眼神重新聚焦,赵恺捂着腿,一瞬间惨叫响彻梁宇,将其他打手直接吓尿了裤子,等缓过一口气,赵恺还在继续往曾绍的心口扎刀,“他宁可死都没松口,你却一枪杀了他,你怨他害死你的母亲,可他的父母也因你而死,你这仇报得当真心安理得吗!?”

    说完他满头大汗地笑着,因为曾绍越痛苦,他就越高兴。

    “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曾绍问。

    “当然,当年就是我把你带进黑森林的呀!”赵恺笑累了,一脸阴森地看着曾绍,似乎对自己的演技相当自负,“可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那头许应荣简单包扎后忽然大吼道:“有没有直升机,他快不行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庄希文身上。

    褚明伦第一个跑过去,“他没死!?”褚明晟眼睛一亮,跟着夺过弟弟的枪,边联系外界道:“直升机马上就到!”

    “你没杀他!?”赵恺再也笑不出来,瞪大的眼睛里写满难以置信,“那一枪明明打在——”

    可他不知道曾绍的枪法到底有多准,不光赵恺,黑森林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曾绍从进黑森林的第一天开始就在想着如何脱身,然后他过去抱起昏迷的庄希文,斜睨道:“下次收买医生的时候尾巴藏牢一点,别让我顺着账号一路查到你老家!”

    闻言何明珊也看了一眼曾绍。

    当时曾绍受黑森林指派搜取庄氏集团的秘密交易,意外和庄希文发生关系后,拒绝签订包养合同的当晚就被抓住拷打,罚的是曾绍,打的正是赵恺的腿,事后曾绍问过医生,彼时对方的回答虽然没有漏洞,但棋差一招,却让曾绍揪出了手机里的遗漏。

    曾绍一直念着当年的滴水之恩,和多年的相互扶持之情,没想到,

    没想到唯一一点真心还是被糟践。

    赵恺不信邪,继续吼道:“就算庄希文大难不死,二十年前那条人命债你也得还!”

    “托你的福,那个人现在也还好好活在世上,”曾绍冷下脸,他既然要走,自然是要光明正大地走出黑森林的大门,即便没有庄希文,他做线人提供证据,黑森林倒台也是迟早的事。他不光骗过了赵恺,还骗过了包括庄希文在内的所有人,“你想拉我入魔窟,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说着曾绍就要出去,可褚明伦一个箭步闪身挡在前面,“少爷,庄董说过这个庄希文绝不能留!集团上下多少人,庄董说的话还从没人敢违抗。如果他活着回去,那我们兄弟俩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曾绍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往前逼,“那就麻烦褚秘书提着脑袋回去告诉庄董,庄希文这个人我要定了!”

    他始终自称曾绍,称生父庄建淮为庄董,说完抬腿又要踢人,褚明伦见自己拦不住,急得冲褚明晟喊:“哥,少爷糊涂你也糊涂了吗!?”

    “别急!别急!”褚明晟搓着手计上心来,赔笑道:“年前罗董刚入狱,这个时候小庄总再出事,不仅对集团不利,恐怕外界也会有诸多猜测,说是少爷心胸狭隘,这才容不下小庄总。”

    曾绍一顿,把脚收了回去。

    到底是做哥哥的,只见褚明晟继续说:“回去我会这样向庄董解释,但小弟所说也是实情,还请少爷到时为我们说上两句好话,减我们皮肉之苦。”

    一阵风来,曾绍看见了从天而降的直升机,他点点头便冲了出去。

    直升机上,多亏了何明珊带的急救包和应急血浆,可两人还是捏着一把汗,只见许应荣忍不住道:“庄家对他而言就是地狱,你把他带回去只会害死他,等他伤好,我带他走。”

    “他刚刚没有出卖我。”

    曾绍的话简直莫名其妙,许应荣皱眉问:“什么?”

    “他自始至终没有向赵恺吐露我的身份,”曾绍握着庄希文的手,这只手凉一分,他就握紧一分,然后他看向许应荣,十分笃定道:“那就证明他心里有我。”

    许应荣咬牙切齿,剜了一眼曾绍,想把庄希文的手拽过来,“心里有你又怎样?他把心掏出来给你,你就这么活生生给他踩碎,难道这就是你回报的方式!?”

    “这就不劳许主任操心了,”说着曾绍目光又回到庄希文脸上,近乎癫狂地说着他自以为的甜言蜜语,“只要他对我还有一丝一毫,我就绝不可能放手!”

    其实他根本不在意许应荣的抗议,也不在乎庄希文的行为究竟是否出于爱他或者喜欢,只要曾绍这样认为就足够了。曾经庄希文抢了曾绍的身份,害秦曼华身亡,他是罪孽深重,可曾绍利用庄希文也是真,今天这一枪抵消旧账,只要庄希文能活下来,从今往后曾绍就要把他绑在身边,不死不休。

    许应荣还要再说,又被何明珊拦下来,她看曾绍双眼猩红,这状态实在不对劲,只能先劝理智尚存的师父,“先救人!”

    几人刚消停下来,庄希文面如金纸,胸膛一挺,忽然开始呕血,一抹艳红从嘴角蜿蜒直至耳后,顷刻淹没了曾绍本就残存不多的镇定,他如遭雷击,猛地弹射起来,颤手去擦,掌心黏腻映入眼中,叫他忘了呼吸,直想拿自己的血来顶。

    万一刚才自己手抖了,庄希文会怎样?此刻曾绍才感到真真切切的后怕,恐惧慢慢织成一张大网,在螺旋桨的搅动中越缠越紧,勒得他也几乎濒临死亡。

    “还要多久到?”许应荣眼见血浆快用完了,焦急问道。

    “十分钟,”曾绍难得有些六神无主,“他能不能撑到?”

    “你问老天吧,”许应荣低眉看见身边亮起的手机,叹道:“今天偏偏还是28号,本来他——”

    “我母亲的墓,今后我会去扫,他只要呆在我身边就够了。”

    曾绍话音未落,许应荣一拳头招呼过去。褚明伦原本坐在稍远的地方,见状过来吼道:“许应荣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过分的难道不是你们庄家!”许应荣看着褚家兄弟,指着曾绍的鼻子,“你倒是告诉他,今天到底是谁的忌日!”

    那么今天不是秦曼华的忌日,还是不止是秦曼华的忌日?

    褚明晟见气氛又降到冰点,赶紧出来圆场,“许主任,有什么话咱们来日方长,眼下应当以小庄总的安危为重。”

    但话已出口,怎么可能当没听见?曾绍看许应荣,他白了一眼别过脸,看褚家兄弟,这俩人又低下头。

    他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心口压了巨石似的吐不出气,只能把庄希文的手抓得再牢一些,借他的力气苟延残喘。

    …

    临近下班点,原本相对空闲的协安医院彻底翻了天,手术室前所有专家齐聚一堂,把走廊堵得水泄不通,等庄希文人一到,简直打仗似的轮番上阵。十几个小时,病危通知连下三次,签到最后曾绍的手都麻了。然而手术结束,人一出来连面都没见上就被推去ICU严密观察,几个老医生累得直不起腰,许应荣还是被人扶着出来的。

    “他怎么样?”曾绍的目光追着病床,魂有一半飘在外面。

    “这,情况不太好,枪伤和勒伤如果只是其一,或许情况能更乐观些,可是我们发现小庄总的求生意志不太强…”许院长没伺候过曾绍,他也刚知道跟前这位才是庄氏真正的继承人,可他怎么看,都觉得好像里面那位更重要些,于是他斟酌用词道:“小庄总能醒来只是第一步,目前还不知道反复窒息会对他的大脑产生多严重的伤害,这几天都要十分小心观察…”

    也就是说,就算勉强熬过危险期,也可能变成植物人,甚至即便醒来人也废了。

    “不会的,”曾绍根本不相信,“用药用人都不要有顾虑,国内外只要是需要的好专家,我都会去请来…有劳许院长多费心。”

    集团少东家的鞠躬许院长哪里敢当,他赶紧回敬道:“不敢不敢,这,”

    客套话戛然而止,曾绍顺着许院长的目光回头,只见走廊那头,

    庄建淮来了——

    作者有话说: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预收《白猫来自外星球》文案如下!

    叛军首领妙峪潜逃未果,被人从后压在身下,冰冷的枪口抵住后脑勺,狼狈之际,他扭头看到那人肩膀只有一道杠。

    区区下士。

    妙峪眼神妖媚,试图‘勾引’身后冷峻的脸庞:你叫什么?

    下士自称訾恕,说完压着妙峪的力道更大,疼得他眼尾泛红:哪个訾?

    訾恕就把枪口往前一怼。

    妙峪喘息着笑了声:人头和赏金送你,你可不可以陪我过最后一个生日?

    两秒之后,訾恕移开枪口,不等妙峪起身,一把冰冷的利刃突然插进胸口。

    NND

    不过假死逃生的妙峪并不记仇,他还缠着訾恕:以后每次生日,你都捅我一下好不好?

    訾恕依旧摆那张冷脸,压着妙峪的力道更大,灼热的气息故意往敏感的耳朵扫:

    一下就够了?

    皮皮虾老狐狸受vs绝对武力值面冷心热攻

    第23章

    “庄董。”

    曾绍转身,这一声叫得庄建淮极不舒坦,但他忍了忍没发作,只问:“怎么样?”

    原本躲在许院长身后的医生们面面相觑,又退了两步,许院长搓着手看庄建淮支支吾吾,“这个,”只听对方沉声问:“还有救吗?”

    父子俩的态度截然不同,许院长低头,更为难了,“…如果能熬过24小时的话,也许——”

    显然庄建淮不允许有这种可能发生,可他还想再提点,又被曾绍打断,“许院长,他一定要熬过24小时,而且还要平安苏醒!”

    “这,这…”

    没人敢开口,许院长求饶似的看向曾绍,又看看庄建淮,父子俩四目相对,由是曾绍道:“求庄董放过希文。”

    又是庄董,庄建淮眉毛一跳,声音拔高,“他不值得你同情!”

    “不是同情。”

    好好的儿子一身反骨,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在庄希文身边学坏的,庄建淮冷笑着盖过曾绍,“那是什么,难不成是爱吗?你懂什么是爱!?”

    周围死寂一片,曾绍顿了顿,往前一步,“您怎么知道我不懂。”

    是了,亲生儿子多年流落在外,曾绍的性子如何庄建淮怎么会了解?此刻他站在庄建淮面前,父子相见便是针锋相对,庄建淮只觉得对方无比陌生。

    但越陌生,越亏欠。

    “…你才刚回来,很多事你还不了解,”庄建淮缓了缓道:“今天你听我一句,日后别的事都可以由着你。”

    “庄董。”

    “你想清楚,”庄建淮再忍不住吼了出来,“到底该叫我什么!”

    这时ICU突然发生骚动,护士长慌慌张张冲出来,打破父子间的对峙,见状曾绍立即看向许院长,“还愣着干什么!”

    愣着自然是听吩咐,许院长缩着脖子,此刻的协安医院可不归他管,得老庄董说了才算,而老庄董雷霆震怒,一声令下:

    “谁都不许去!”

    走廊轰鸣,把许应荣和何明珊从休息室里震了出来,许院长拍着大腿道:“臭小子,没听见庄董说的吗!?”

    “我是医生不是刽子手!”许应荣和病床咫尺之遥,却被保镖死死拉住,“放开,放开我!”没一会儿两人都被拖了出来。

    “少爷!”

    拉直的仪器声刺穿混乱的走廊,随着褚明晟惊呼,众人循声而去,只见曾绍抢过许院长口袋里的笔,折断的同时朝向庄建淮,紧接着他又翻折对准自己的脖子,无事牌从衬衫里面滑出,明晃晃一片,分外夺人眼球。

    庄建淮踉跄着撞上后面的褚明晟,然后猛地往前连走两步,“你敢!”

    “母亲的忌日刚过,我现在去找她应该也还来得及,您猜她见到我会问什么?”曾绍置若罔闻,说着指尖用力,锋利的笔杆断口扎进脖颈,凹陷处眨眼一片血红。

    “住手!”庄建淮险些没站稳,气到眼花缭乱,手指点点,“好,你可真是我的好儿子!”说完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转身愤然离去。

    曾绍重新夺回话语权,那边许应荣立即带人进去抢救,医生跟随涌入,顷刻只留下走廊里的两人。褚明伦与曾绍相隔几米,就这么各自冷静好一会儿,他才走到曾绍身边。

    “他不醒,我不走。”曾绍知道褚明伦要说什么,显然他不想听。

    褚明伦一噎,转而问道:“少爷,您知道庄董找了您多少年吗?”

    他这一问,曾绍倒是想起什么,“他父母是怎么死的?”

    彼时飞机上曾绍悬着心,到了医院又是人仰马翻,这会儿好容易安静下来,他倒是想问问。只见褚明伦愣了下,回答道:

    “意外。”

    “真的?”

    那为什么庄希文那么说,许应荣的反应又那么大,说着曾绍抬眸搜寻着褚明伦眼里的异样,褚明伦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但没有退缩,“您不信的话,尽可以自己去查。”

    好一个义正言辞,曾绍不禁打量起面前这个褚秘书,对他曾绍实则没有一点好感,毕竟起初的几次见面,这人不是在为难别人,就是在为难别人的路上。

    “你也是庄董一手带大的吗?”曾绍很好奇。

    褚明伦不明白曾绍何以忽然有此一问,但这总归不是什么好问题,他心里有气,态度也不算好,“自然没有小庄总呆在庄董身边的时间久。”

    曾绍:“那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褚明伦一噎,这才明白对方言外之意,他瘪了瘪嘴,想说要是庄希文死在这节骨眼,只怕在你心里他就更完美无瑕了。

    但鉴于曾绍此刻的状态,褚明伦到底忍了下来。只见曾绍低着头,闭眼揉搓起太阳穴,后知后觉的疲劳一如南方凛冬的湿寒侵入骨髓,即便和黑森林斗智斗勇的无数个黑夜里,他都不曾如此疲惫。

    半晌,他喃喃:“他何尝不是一直在找我。”

    …

    临近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庄希文被重新推入ICU,许院长汇报时有了几分底气,但曾绍却不知道这口气该不该松,一旁褚明伦趁机劝道:“少爷,好歹回去洗漱一下。”

    曾绍衣服上都是血,指甲指缝染色一般,但他没吭声,只用免洗液敷衍了事,这意思很明显,因为庄建淮刚来示过威,此刻他绝不会离开半步。他明白褚明伦想用庄希文的洁癖来劝他,可现在庄希文病房出不来,眼睛睁不开——

    他干净给谁看?

    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是小区管家来电,说联系不上小庄总,曾绍满脑子想着得给庄希文挑个新手机,对方的话断断续续挤进脑子,他隐约抓着个字眼,皱眉问:

    “到付?”

    “我回去取吧,”正好,褚明伦给自己找个由头出去透透气,“顺便给您拿些换洗衣物。”

    两小时后,曾绍就拿到了管家口中的到付快递,是一只小纸箱,他看了一眼上面的信息:收件人曾绍,从L国寄出。

    纸箱打开,里面是差不多大小的纸盒,曾绍动作相当利索,也没心思看上面的火漆字母,倒是褚明伦眼睛动了动。拆到最后,一只墨绿色的丝绒盒出现在曾绍眼前,他指尖停顿,这会儿反倒不敢碰了,见状褚明伦就说垃圾给他扔,然后出了休息室。

    旁若无人,窗边落日余晖下,曾绍深吸一口气,然后打开盒子,里面果真是一枚戒指。

    戒指是金色的,款式简约,蓝紫色的晚霞流淌在戒圈上,美得让人窒息。曾绍屏息良久,然后给自己戴上——

    尺寸刚好,刹那套住了他的心。

    “给我买个戒指吧。”

    恍惚间曾绍听见庄希文的声音,他慌忙追出去,走到隔壁ICU病房的小窗前,只见仪器簇拥下,庄希文的眼睛牢牢闭着,他确实还在昏迷,苍白消瘦的脸颊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曾绍就这么隔着玻璃不停描摹庄希文的眉眼,直到心痛麻木的很久以后。

    …

    一个月后庄希文出了ICU,期间曾绍几乎没再离开过医院,他偶尔听褚明伦提及集团差点乱成一团,庄董年迈,身为人子,好歹也该回去分担一二。曾绍听了但没完全听,最后只让褚明伦把文件搬来医院处理。

    “下周我要出差,推不掉,”病房里,曾绍给庄希文擦身体和按摩,说着他看向头顶监控,“保镖会守在病房和医院周围,周三早上7点15从这里出发,周四凌晨2点左右回到医院——19个小时零一刻钟,是不短,但你不会就醒了吧?”

    医生说庄希文的各项指标正在回升,也许很快就能醒,曾绍不想错过,但他刚接手庄希文的工作,即便之前已经有所接触,显然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但其中最不习惯的,当属如今他手握的滔天权力。只消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他就可以让一个家庭天崩地裂。曾绍坐在庄希文的位子上,看着脚下臣服的几万员工,时常忍不住想:那么从前的庄希文呢?他不像曾绍那样从泥泞中爬起,小庄总含着金汤匙出生,蔑视和冷漠才更符合曾绍对这类人的印象,他真的拥有寻常人的情感吗?

    “戒指我收到了,刚刚好,但我没戴,我要你亲手给我戴。”曾绍擦完手指,和他十指相扣,“买个戒指还要到付,小庄总什么时候变小气了?”说完他亲了亲庄希文的无名指根,再睁眼就看见庄希文还没退淤的脖子,和腰腹的绷带。

    究竟是小气还是赌气?

    “我没有要杀你,也不知道他们对你用了刑。”曾绍坐下来,眼睛绕着腰腹那片纱布打转,“我原本犹豫过,到底该不该让你继续做庄建淮的儿子,那一枪打在你身上,我也后悔过,是不是应该索性让许应荣带你永远离开庄家,”说着曾绍抓紧庄希文的手,话锋一转,“可现在我又反悔了,因为是你要我回来的,你要的解脱我给你,再多就不行了,”他语气温柔,一字一顿说着最冷酷的情话,“阿文,往前的债咱们就此揭过,往后你要偿我余生。”

    既然来日方长,那么不管小庄总的面具下藏着什么样的灵魂,曾绍都有足够的耐心试探。

    仪器滴答,氧气罩时而明灭,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动静。

    …

    周三清晨的机场,曾绍和褚明伦边核对会议内容,边盯着另一只手机里的监控,上飞机后,空姐提醒各位旅客关闭所有通讯设备,曾绍最后看了眼画面,按下飞行键的同时,廖队的名字忽然跳了出来。

    “这位先生,飞机就要起飞,手机请调整至飞行哎!”

    空姐没拉住离座的曾绍,褚明伦也起身去追,但曾绍赶在机舱门关闭的前一刻下来拨出电话,身后褚明伦刚想开口,又被曾绍回身一眼逼退。

    谁都没再阻拦,可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

    曾绍想到什么,立即打开监控拉到最新时间,这才发现此刻病房早已乱成一团,

    火花四溅,是有人要杀庄希文!

    第24章

    回去第一眼,曾绍先确认庄希文的安危,他还和曾绍出门前一样,倒是许应荣刚才护着庄希文,受了些伤。

    “他没事。”

    曾绍回头才看见许应荣手臂上的血迹,眼神一暗,问:“人呢?”

    “我的疏漏,让人跑了,”廖队赶紧上前答话,“她伪装成护士,身上带着枪,我们怕伤到小庄总,反而被她抓到漏洞。”

    “会不会是黑森林的余孽?”说着许应荣看向曾绍,那天之后警方虽然打击了黑森林,却说不准还有漏网之鱼。

    如果没有保镖,如果没有许应荣,曾绍紧绷着脸,紧跟着问道,“她什么样貌?”

    几个人一通描述,曾绍皱眉,似乎没什么印象。凭空出来的一个杀手,加上第一次许家靶场的刺杀事件,几天后杀手在看守所里猝死,也是什么线索也没留下。

    庄希文苍白的脸映进曾绍眼里,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褚明伦,只见对方立即反驳道:“庄董都说了不动他,您为什么不肯相信自己的父亲?”

    “只凭血缘的话,你又凭什么相信?”曾绍反问。

    谁让庄建淮一连两次起了杀心,心腹大患成了儿子的心头好,换了曾绍也不会坐以待毙,褚明伦百口莫辩,最后红着脸争辩:“总之这件事绝对不是庄董做的!”

    曾绍张口,想说最好不是,但话到嘴边还是拐了弯,“去查。”

    “好的,”褚明伦提醒,“但是少爷,咱们还得出差。”

    许应荣也劝道:“你去忙,我看着他。”

    于是曾绍最后看了眼庄希文,“安保增加一倍,上这层楼的所有人都先给我确认身份,附近所有狙击范围内的建筑都去扫一遍,”然后他起身对上廖队,“这间病房再出现任何苍蝇,回来我唯你是问。”

    廖队:“是!”

    曾绍走后,廖队指着许应荣的手臂道:“许主任,你这伤得尽快处理。”

    许应荣正说好,外面忽然响起声音,是舒方鹤刚在楼下跟曾绍打过照面,这会儿上楼来看看庄希文,廖队确认之后放他进来,许应荣刚起身又坐下,索性扭过头去。

    “我听说小庄总遇袭,”冤家路窄,舒方鹤和廖队解释,进门的第一眼却先对上许应荣,他衣领一边翘起,见状顿了顿,似笑非笑道:“他的大脑受损,这个时候可不能受到任何刺激。”

    虽然刚才庄希文没受伤,但舒方鹤这么一说,廖队又神经紧绷,慌忙让出道来。

    “这么巧许主任也在这?”舒方鹤走到床边,对面坐着许应荣,他伤在左上臂,一道红痕晕开,看得舒方鹤眼睛一眯,随即移开目光,“受伤了?”

    “舒主任是来看我死了没?”许应荣也不看他,两人隔着庄希文说话:“区区小伤,让舒主任失望了。”

    “许主任伶牙俐齿,看样子确实不严重,只不过再小也是创面,大意了也能感染。”

    说完舒方鹤着手检查,手不时逼近许应荣,像在挑逗对方的底线,许应荣冷哼:“闭上你这张嘴就不会。”

    病房刚经历混乱,廖队生怕两人再吵起来,见缝插针问道:“舒主任,小庄总他怎么样?”

    “一切正常,不过,”

    许应荣忽然截了舒方鹤的话头,斜睨他一眼,然后扫过他头顶,“那就麻烦舒主任出去,曾总走前明令禁止任何苍蝇在这间病房里打转。”

    头顶就是监控,光这几个月舒方鹤都进出多少回了,倒是用不着许应荣特地提醒,不过他还是跟着看了一眼,接着笑出声来,不知道是被对方的话逗笑,还是气极反笑。

    廖队皱眉看这俩人,倒是真像传闻所言,见面就是掐架,感觉脱下白大褂都能打起来,于是他笑着插进来道,“耽误舒主任坐诊了,我送您下楼。”

    舒方鹤到底没再呛声,示意廖队别送,扭头就走了。

    …

    曾绍说到做到,第二天凌晨1点50分,比之前说的还早十分钟回到病房。倒不是这趟出差有多顺利,而是路上他越想越觉得医院人来人往不放心,所以他当夜回来,当夜就带庄希文回了家。

    早上许应荣得知消息直接追到曼庄,被廖队拦在门口好一阵才进来,他见到曾绍的第一句就是问庄希文人在哪里。

    曼庄位处城东郊区,是当年庄建淮和秦曼华十周年纪念日,庄建淮送夫人的礼物。庄建淮在亲儿子面前露了杀心,加上第一次刺杀没查出结果,曾绍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因此他坚持不改庄姓,也不愿回老宅。父子俩争执不下,庄建淮始终不同意曾绍改别姓,但勉强同意儿子住在曼庄,前提是每周得回一次老宅。

    “有什么话许主任可以跟我说,”曾绍西装革履,似乎马上就要出门,他就站在客厅和许应荣说话:“他人没醒,你见了也是白见。”

    眼下庄希文昏迷不醒,落到曾绍手里就是生死不明,许应荣忍着怒气,好言劝道:“家里再怎么也比不上医院的设施完善,他人还没醒就这么贸然带回家,万一出了问题怎么办?”

    闻言曾绍捻了下小指,垂眸看他,“医院有的这里应有尽有,这个不劳许主任操心。”

    “你早就盘算好了?”许应荣往前一步,扫过墙上的艺术照,同时打量着室内的格局,“可医院有医生,你也在曼庄预备了吗?”

    曾绍像听见什么笑话,转身坐上沙发,背对许应荣道:“托许主任的福,他的枪伤恢复得不错,不过术业有专攻,至于其他问题,我会另外请教对应的专家。”

    “但他的胃一向不好,”许应荣几步绕到曾绍跟前,看见这张和庄建淮有几分相似的脸,话到嘴边又给堵了回去,转而说:“你的子弹在他身体里走一遭,把他的那点好地儿都搅得差不多了,消化道的问题难道你也要请教神经科的人吗?”

    庄希文昏迷至今未醒,很难说到底是因为黑森林的刑罚,还是因为曾绍的子弹,或者说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曾绍沉默片刻,抬眸看许应荣,“不管哪一科,我都有合适的人选。快八点了,要不要我派车送许主任去上班。”

    “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见他?”曾绍一个眼神,廖队就进来请客出门,许应荣急不择言,也因为他始终觉得亲生父子即便分别多年,身上流的也是相同的血,“你想囚禁他?曾绍,他是人,他不是你的金丝雀!”

    曾绍猛地站起来,音量也高了些,“他可以包养我,我为什么不能圈着他?”

    “父子一脉,你们果然都是疯子!”许应荣不再废话,径直往里面走,“他到底在哪里!?”

    下一刻廖队却拦在跟前,使了个眼色,“许主任,再往前的话,您会受伤。”

    几人僵持,最终许应荣还是被请了出去,窗外艳阳高照,曾绍脸色铁青,他让廖队下去,在空荡的客厅里问:“怎么样?”

    只见角落楼梯间的阴影中出现一个二十上下男人的身影,他就是之前曾绍在黑森林收买的张霆,赵恺进了看守所后不肯见任何人,连着刺杀的事,曾绍不相信庄建淮,凡要紧事,自然更不会用他的人。

    “我一路跟踪到隔壁市的一座私人岛屿,消息就断了,不过有意思的是,”张霆轻笑,“这岛是小庄总名下的农庄,听说小庄总对食物向来挑剔得很,即便出差,也只吃用岛上原材料做的菜。”

    “岛上农庄?”

    曾绍沉吟,杀手隐匿在庄希文的岛上,要杀的正是庄希文本人,而且早上曾绍前脚刚走杀手后脚就来,张霆的话看似没有指向,其实更加深了曾绍原先的怀疑。

    “听说老庄董喜欢山,不喜欢水,不知道庄夫人——”张霆戛然而止,被一道阴沉的目光逼得低下头,片刻只听曾绍再度开口:“当你过分关注某件事的时候,有没有可能已经错失了关键?”

    庄建淮的杀心就这么袒露在曾绍面前,正如他前两次那样,他其实可以趁曾绍不在时直接下手,像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派杀手,也许反倒不是他的作风。尤其第一次刺杀时庄建淮还不知道亲生儿子的下落,又怎么会急于杀了庄希文这个替代品?

    这时张霆忽然又抬头,曾绍瞥了一眼,问:“想说什么?”

    张霆:“为什么要带他出医院?”

    曾绍对上张霆,“你也以为是囚禁?”

    “我没那个意思。”

    虽然那天曾绍不动手,他和庄希文两人都难逃一死,但张霆始终怀疑曾绍的动机,他和曾绍一样从黑暗爬到阳光下,如果曾绍把自己从黑森林里带出来,却还是要做和以前一样的事,那么他就得重新考虑,是否该换种方式回报曾绍的恩情。

    “也许吧,我一想到许应荣的伤口有可能会出现在他的身上,有可能会加倍,我就没办法让他继续呆在人堆里。”曾绍站在阳光下,莫名的恐惧蔓延全身,他心里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当初那枪打在庄希文身上,也同时钻进他的心里,一旦危险再次靠近,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发狂。

    “好吧,我接着查。”最后张霆说。

    …

    回医院后许应荣拉着张脸,何明珊屁颠过来打招呼也不理,她眼珠一转就明白了,“曾绍不让师父见小庄总?”

    闻言许应荣的脸更黑了,何明珊忙道:“师父别急,我打听到曾绍亲自挑了一批医生,早上刚打的招呼,方便以后随叫随到,您猜这里面都有谁?”

    “有话直说,”许应荣知道何明珊出手一定是有效信息,也因此更加心急,“我没心思和你打哑谜!”

    只见何明珊神秘笑笑,急得她师父眉毛都要倒立,这才凑到耳边,报了个人名。

    第25章

    “削减采购量?”

    几天后的办公室,曾绍听褚明伦汇报近期销售情况,听到高潭医院时停下问道,褚明伦跟着回答:“对,高潭医院的免疫科不仅是全国重点,在国际上也是响当当的,因为之前种种风波,高潭药事会决定削减对我们药品的采购量,这就是个连锁反应,不光现有产品,就算日后利巴布雷通过审评,在高潭以及其他医院的销售也会变得举步维艰。”

    串标、董事贿赂、研发人和药方疑云,简而言之,利巴布雷这个项目从诞生伊始就没出过ICU。

    “高潭医院是顾氏投资的?”曾绍合上文件,对上褚明伦。

    “对,”褚明伦想到什么,说:“不过之前小庄总联系的是高潭的副院长,没走顾氏的关系。”

    他说的是之前给赵恺联系主刀的事,曾绍眼神一暗,“所以这次算是顾氏的下马威?”

    “这就不得而知了。”褚明伦说。

    赵恺的腿好了又残,现在人还在看守所,庄希文这个忙帮了也算白帮,曾绍想到这里,指尖轻敲桌面,问:“那这个副院长是亲近庄氏,还是亲近庄希文?”

    褚明伦看了一眼曾绍,道:“是小庄总硕士同门的父亲。”

    “就是说小忙可以帮,”曾绍话赶着话,“大忙帮不上?”

    历来销售尤其看重人脉,曾绍才刚回庄氏,很多事不借庄希文的面,也要借庄建淮的,褚明伦眼珠一动,道:“高潭行政层除了顾氏自己提拔的院长,倒是还有个副院长说得上话。”

    “光说得上话管什么用,”曾绍并不满意,“得要能拍板才行。”

    褚明伦:“少爷的意思?”

    曾绍没再说话,他看了褚明伦一眼,然后视线偏转,最后停在电脑网页,一则义诊消息上。

    …

    隔天一大早,兰城市医院,冯院长的临时诊室门口乌泱泱一片,他看完一个正要叫号,一双锃亮的皮鞋悠悠进门,他抬头一见来人,不由奇道:

    “曾总?”

    曾绍身后是冯院长的助理,站在曾绍后面显得有些局促,冯院长看明白了,说:“曾总日理万机,专程到南方来,不会是为药品采购的事吧?”

    “冯院长说笑,”曾绍让开身,能看见走廊里有工人来回在搬东西,他也似乎只是进来打个招呼:“不过冯院长来这里义诊,我来这里送物资,咱们也算是殊途同归。”

    冯院长笑,“哦,是么?”

    “义诊第一天,来的患者不少,就不打扰冯院长看诊了。”说完曾绍欠身,然后就出去帮忙搬东西。

    助理等人走远才敢问:“院长,咱们要不要——”他话没说完,又被冯院长抬手制止。

    那头曾绍的人把物资全部搬运到位,义诊还没结束。高潭的医生不慌不忙,可庄氏突然来捐赠,却打了市院一个措手不及,曾绍一行被市院院长带人拦下,说也没什么好答谢的,务必要吃顿便饭再走,曾绍听罢婉拒道:“贵院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下午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开会,怕赶不及。”

    市院院长搓着手为难,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褚明伦忽然眼睛一亮,原来是冯院长身边的助理过来了。

    曾绍端着笑:“冯院长有事?”

    “曾总千里迢迢雪中送炭,这就要走了,”助理摇头笑道:“只是我们院长坐诊实在抽不出身,所以特地让我过来送送曾总,顺便答谢您赠送的物资。”

    褚明伦微微皱眉,曾绍一碗水端平,不仅给兰城市医院送了医疗物资,也给高潭医院备了一份——但显然他们并不领庄氏的情。

    可这似乎也在曾绍的意料之中,他继续维持着刚才的笑意道:“一点心意,不足挂齿,冯院长和各位医生也都辛苦了,义诊还有几天,正好用得上。”

    “多谢曾总好意,”助理话锋一转,“不过院长还让我转告曾总一句话。”

    曾绍手一摊,“请说。”

    只见助理吸了一口气,然后轻笑一声,道:“贵司的药品不能进高潭,他深表遗憾。”说完助理就表示要回去接着忙了。

    深表遗憾,这就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褚明伦没看见曾绍此刻是个什么表情,只知道那助理一转身,自己的笑就成了刀,等回程坐上车,前脚刚关车门,后脚褚明伦就忍不住说:

    “一边受赠一边婉拒,还真是老狐狸。”

    “因为那些也不单是送给他的,”曾绍看着手里的监控,食指在庄希文的脸上轻轻抚过,“院长位高权重,义诊这种活动本来大可不必参加,可他不仅来了,问诊时还相当细致和蔼。高风亮节往往也是软肋——往年高潭的义诊周还会举办很多活动,去打听一下,这位冯院长会参加哪些活动。”

    于是义诊周最后一天,高潭医院的讲座举行完毕后,冯院长才知道会场所在的大楼是庄氏名下的产业,回到办公室他就向曾绍去电,电话一接通,他笑着抱歉:“底下人做事不认真,给曾总添麻烦了。”

    曾绍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明知故问,“双赢的事,冯院长怎么这么说?”

    “看得出曾总下功夫了,不过,”冯院长偏不让曾绍装傻,顿了顿又问:“如果我今天还不答应,曾总预备继续这么软磨硬泡多久?”

    从前外人只知道庄氏有对父子兵,小庄总的印象先入为主,如今这位真少爷到底是什么性子,旁人还真不清楚。

    听罢曾绍牵起嘴角,话拐了弯,“我相信您医者仁心,会希望患者能用到更加有效且实惠的好药。”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哼笑,“场面话可镇不住我这个老头。”

    庄氏不是小门小户,即便要讨好别人,那也得是泽被万方,点到为止,曾绍明白今天这通电话的重要性,于是开门见山道:“不达目的不罢休。”

    对面没吭声,良久,冯院长才说:

    “你很像他。”

    “像谁?”曾绍皱眉问道。

    冯院长没回答,随即长叹一声,道:“老实说,兰城市医院那天我就打算撤回采购议案,可我却还想看看传闻中真正的少东家,到底有多少本事。”

    闻言曾绍眉毛皱得更深,不确定这位冯院长是否有别的目的,但他语调不变,依旧笑着说:“让冯院长见笑。”

    紧接着冯院长就说:“你的心性在我意料之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曾绍一愣,刚才的猜测烟消云散,他试探问道:“冯院长这是答应继续采购庄氏的药品?”

    “今天几号了?”冯院长又是话锋一转。

    “22号,第一季度还没过,国内的医师节又在下半年,离最近的国际护士节也还有几天,”曾绍边让褚明伦查电脑,边问:“冯院长想说什么?”

    褚明伦噼里啪啦刚打了几个字,忽然想到什么,抬眸猛地看向曾绍,冰冷的镜片反光阻隔他和曾绍的交流,或者说,曾绍已经预感到冯院长接下来的话。

    “倒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五年前的今天,庄氏曾捐赠给华城各大医院两千万的物资,其中高潭占了大头,只比协安少一点,”冯院长缓了缓,这才说道:“前段时间希文和我提起你,说你这个销售总监走马上任,经验还十分不足,所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他替你先道个歉,也让我多担待着点。”

    原来如此。

    曾绍对上褚明伦的眼睛,此刻喉咙像被堵了什么东西,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连吐字也变得磕绊,“您和他——”

    “我和他是忘年交,早年在国际论坛上结识,当时因为一篇论文上的某个观点争执不下,他相当执着,最后也确实是我错了。这么多年我没跟别人提起,一来我老头子脸皮薄,二是我和他各自为政,许多事他也不希望我为难,”冯院长笑着和盘托出,“前段时间庄氏的负面新闻实在太多,不卡你们这一下,对医院,对投资人恐怕都很难交代…”

    …

    “有问题你也帮我解决了。”“总有我不能解决的时候。”

    下班回家的路上,曾绍心绪混乱,脑子里翻来覆去全是这几句话,他闭上眼揉太阳穴,忍不住想庄希文还真是他最大的人脉——不仅教他处理公司事务,事无巨细,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提前安排好了贵人。

    这是赎罪还是爱,还是曾经的上位者给予蝼蚁的一点怜悯,庄希文人没醒,曾绍问不了也分不清。他对外说庄希文爱他,贴着庄希文的耳朵许下重新开始的诺言,一字一句如此信誓旦旦,可倘若此刻庄希文真的站在曾绍面前,说他爱曾绍,曾绍难道就会相信?

    他敢信吗?

    路上鸣笛四起,高峰期交通堵塞再正常不过,可今天好像格外严重,一个紧接着一个红灯阻拦曾绍回家的脚步,等到第五个红灯的时候,曾绍终于催促道:“开快一点。”

    闻言褚明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曾绍,只见他领带松了些,握着手机的指尖泛白。这只手机无关工作,里面只有监控,这段时间但凡踏出曼庄大门,手机24小时就没息过屏。

    褚明伦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明白曾绍此刻的急切,他原本以为庄希文肯定不想交出霸占多年的名和利,没想到庄希文竟然一步一步真的在替曾绍铺路。

    晚上七点多,车子终于开进曼庄大门,曾绍的手机忽然响起,他一看是管家就没接,门口同时有佣人在喊少爷回来了。

    只是七嘴八舌的,喊得曾绍心里更加烦躁,他进门一扔外套,脚步不停,直往电梯去:“到底怎么了?”

    管家刚下楼,见着曾绍,脸上说不出的表情,“少爷,小庄总醒了!”

    大好的喜事配上这张古怪的脸,曾绍一肚子疑惑不安,脚步一转,干脆自己跑楼梯上去看。

    “诶少爷,小庄总他!”

    管家没追上曾绍,还被褚明伦拉过来问话:“他怎么了?”

    “这,这,”管家支支吾吾,有口难言,只反复说:“褚秘书您去瞧瞧就知道了!”

    于是等他跑进二楼卧室,只见庄希文正赤脚缩在角落,眼神慌乱,见鬼似的,手上跑了针出了血,而离他三步开外,

    就站着惊怒的曾绍。

    第26章

    “庄希文,你装什么傻!”

    曾绍的话炸弹似的在庄希文周围引爆,震得他死死抱住脑袋,可他张着嘴咦咦啊啊,又像说不清话,最后只一个劲重复着不要。

    见状褚明伦皱了眉,他完全没料到庄希文醒来会是这副样子,于是扭头先问管家,“医生呢?”那管家头发半白,守着空荡荡的曼庄近二十年,哪里见过这阵仗,此刻简直急得直跺脚,“已经去请了!”

    一群人把房间堵得水泄不通,褚明伦见曾绍的心被庄希文牵着走,上前劝道:“少爷别急,医生马上就到。”

    闻言曾绍回头,两人对视,刹那理智重回上风,再转身曾绍便换了副姿态,放轻声音哄道:“乖,别闹了,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怎么也该等身体康复之后。你放心,这里是曼庄不是老宅,没有别人,就我和你,老庄董也不在这里。”

    距离绑架已经过去近两个月,庄希文再次清醒又在陌生的环境,记忆跟不上应激也属正常,可庄希文好像根本没听懂曾绍的解释,垂眸艰难地思索:“庄,庄董?”

    “…老庄董就是庄建淮,”曾绍眼神一暗,说着往前一步蹲下,声音更加柔和,“我是曾绍。”

    硕大的阴影蓦然下移,庄希文抬眸,光线映进眸子,闪烁的全是恐惧,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将自己牢牢困死,他缩在角落避无可避,顿时更加紧张了:

    “别,别过来!”

    “真的不记得?”说着曾绍想到什么,掏出胸口的无事牌,后盖翻开,一张旧照片随即展现在庄希文面前,曾绍就指着那上面的人像问:“你不记得我,难道连她也不记得?”

    这个爱他护他一辈子的母亲,温柔慈爱绵延如水,溢出有些泛黄的照片,曾绍想用故人让庄希文冷静下来,可庄希文不知是不是太过害怕,在曾绍凑近的一瞬间就伸手打飞了他手里的无事牌!

    冰凉的指尖一并扫过曾绍下颌,曾绍往后摔去却顾不上痛,撑地的手伸开,眼睛被一抹翠绿染得晦暗,要不是他眼疾手快,这翡翠就碎了。

    那是他母亲的遗物,也是他母亲唯一留给庄希文的东西。

    “庄希文!”

    众人应声退开,只见曾绍猛地回身,二话不说抓住庄希文的手腕,另一只掐着他后脖颈,不顾对方反抗直接将人往床边拽。

    庄希文脸色刷地一下更白,表情痛苦,苍白的脖颈青筋突起,疼痛从难以细说的四面八方而来,他尖叫着拍打曾绍,想让对方松开,可曾绍铁青着脸,全当没听见。

    “先绑起来!”曾绍边拖边问:“医生怎么还不来!”

    一个怒极一个惧极,两相争执间曾绍一把拽起庄希文,还想把他往床上拎。刹那却见庄希文腿下一软,貌似主动靠过来,但下一刻又开始拼命挣扎反抗。

    “少爷,”一旁管家惊呼:“小庄总的伤口!”

    近两个月的悉心照料,庄希文的枪伤本来都快痊愈了,但他此刻大吵大闹,根本安静不下来,曾绍索性心一横,从背后锁住庄希文,同时吼道:“派车去接,快!”

    兵荒马乱的半个小时,等舒方鹤和其他医生赶到,卧室早已乱作一团,他们只能先给庄希文打镇定,然后再重新缝合撕裂的伤口,并根据曾绍的要求进行各种详细检查。曾绍全程冷着张脸站在边上,直到快天亮,所有检查完毕之后,几人商量治疗方案——

    “他是装的吗?”曾绍压根儿没心情看报告,脑子里全是刚才庄希文疯魔的模样。

    听罢舒方鹤先开口:“颅脑检查结果显示确实有部分脑损伤,和之前一样。”

    于是曾绍又将希望投注在心理科吴医生身上,吴医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打了个磕绊道:“这个,目前还不太好判定。不过小庄总才刚清醒,如果他真的失忆或者——”

    “或者傻了?”

    曾绍的脸冷得掉渣,堂堂小庄总,向来运筹帷幄玩弄人心,怎么可能忽然变成个话都说不清的傻子,这要曾绍怎么能信?

    可吴医生没吭声,这就是默认确实存在这种情况,场面一度冷下来,最后曾绍没好气道:

    “继续。”

    “如果真是这样,”吴医生斟酌曾绍的脸色,尽量说得委婉,“那么陌生的环境很可能会加重他的病情,一般这种情况下,关系亲近的人在他身边会好很多。”

    褚明伦忽然看了一眼曾绍,只见他问:“关系亲近?”

    吴医生点点头,“嗯,小庄总有什么——”

    “没有,”曾绍直接打断道:“没有别的办法?”

    吴医生和舒方鹤都是协安医院的,他们知道许应荣就和小庄总走得很近,曾绍也心知肚明,但他偏不采纳。

    “强迫反而会导致应激,适得其反,”吴医生无奈道:“那就只能等他慢慢适应。”

    但要一个病人慢慢适应,这件事本身就是折磨,曾绍提了口气欲言又止,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离谱。

    “现在他这样抗拒,醒来再闹怎么办?”

    但曾绍还是不愿意让别人见庄希文,他言之未尽,镇定不能一直打,人更不能一直绑着,刚才未免庄希文挣扎,医生不得已用束带缠住他手脚,但也不过一时半刻,到现在他关节却还一片淤青。

    听罢吴医生看了一眼曾绍,眼神又飘去别处问:“刚才他对谁的反应比较大?”

    来时他们看得清清楚楚,褚明伦忍不住又瞥向始作俑者,只见曾绍犹豫片刻,沉声道:“那这几天有劳二位,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事随时叫我。”

    鉴于庄希文的身体状况,伤口撕裂后清晨他就起了烧,一上午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眼睛半开,不知道是说胡话还是喊疼,一个字一个字剜肉似的,只是刚才吴医生特地叮嘱过,因而曾绍始终就站在门口,生忍着没再进去。

    直到临近中午,庄希文才终于安静下来,曾绍神经紧绷守了个通宵,早已精疲力尽,刚想回隔壁房间休息,忽然又听见庄希文喃喃念了声妈妈。

    很轻,但也很清楚。

    曾绍一愣,沉默着站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嘶!”

    走廊另一头,吴伯园正瞧着,脑袋忽然被门夹了下,他回头幽怨地看向舒方鹤,“老师,好歹我连夜来送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呢。”

    舒方鹤一哂,“所以偷看人家?”

    “哪有,”吴伯园屁颠屁颠,见舒方鹤又回去看报告,不由想起刚才的庄希文,“老师,怎么不用利巴布雷?”

    吴伯园不过是个小研究员,平时在集团接触不到庄希文,只在他偶尔过来巡视时才能远远见上一面。虽然小庄总每次莅临指导都前呼后拥,可无论别人怎么溜须拍马,小庄总始终像太阳那般早已洞察每一处角落的阴暗。

    这样的一个人,说傻竟然也就傻了,张口只说难受,问他是哪里,又钝钝地说不清楚。

    闻言舒方鹤摇头,起初他确实想用利巴布雷,三思之后又说:“先不用。”

    “虽然我不喜欢郝工,但这药应该没问题。”吴伯园明白舒方鹤的顾虑,利巴布雷命途多舛,这样的药用来救人不吉利,虽然作为医生可以不忌讳,却不免会持保守态度。可吴伯园清楚这药的来龙去脉,自然也愿意为它做担保。

    双机制靶向性广谱抗生素,不产生耐药性是它的优势,这本是一款可以掀起抗生素革命的畅销药,目前的情况却十分堪忧。

    “你也觉得好?”舒方鹤看他。

    吴伯园皱眉,“老师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舒方鹤没继续下去,话锋一转,“倒是你,不适应研究所的生态?那郝泰来又怎么你了?”

    说到这吴伯园瘪了瘪嘴,“他没怎么我,只不过到哪儿都是强者占据资源大头,您就当是我羡慕忮忌恨吧。”

    他一句轻描淡写,舒方鹤已经听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笑着拍了拍吴伯园肩膀,“你以前规培时的冲劲呢,进研究所不过一年就蔫儿了?大小伙子的,也拿出点年轻人的气势来。”

    只是吴伯园的气势一分不剩全用在何明珊身上,这会儿他耷拉着脑袋,“唉,一言难尽。郝工的新药研制已经初见成效,现在集团十分看重郝工团队,可他只信任他自己带来的同事。”

    两人一时沉默。

    “…研发历来不是庄氏的强项,也不是国内其他药企的强项,集团好容易挖过来这么个宝贝,重视是一定的。”舒方鹤鼓励道:“你入职不久,还是先安心做好自己的分内事,时机到了自然有回馈。”

    吴伯园点头,“那就承师父吉言了。”

    这时阳光晃到舒方鹤,他加了一晚上的班,这会儿报告看得头昏脑胀,他索性两手一叉,打听起八卦来,“工作吃了苦,感情呢?”

    吴伯园低头笑而不语。

    当初他们这对还有舒方鹤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何明珊和许应荣的关系,舒方鹤还险些好心办坏事,见状他一脸看穿的表情,

    “看来很甜蜜。”

    吴伯园嘿嘿傻笑,“师父您呢,那个,”他戛然而止,留了个心眼道:“要不要我帮您说说情?”

    来前他被舒方鹤特地关照过,不该提的人别提,不该说的话别说,此刻听罢舒方鹤却一改刚才的谨慎:“你只漏一嘴,我想他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吴伯园不解,“哦?”

    正当时门忽然打开,是照顾庄希文的护士:

    “舒主任,病人醒了,曾总请您过去。”

    舒方鹤和吴伯园对视一眼,然后舒方鹤点头,“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怎么会有本本凉穿地心的作者,没错就是在下…

    第27章

    一周后的晚上,曾绍照例回老宅吃饭,五月微风拂柳,窗外细雨濛濛,在玻璃上织就一层又一层细密的网,餐厅水晶灯如梦幻般艳丽,灯光下艺术照里的秦曼华仿佛活了过来,柔美的眼睛注视着正中的大圆桌。

    大圆桌上父子俩对面而坐,褚家兄弟从旁侍酒,一杯陈酿下肚,庄建淮先给儿子舀一勺蟹粉狮子头,道:“高潭药事会恢复了原有采购量,这事你办得不错。”

    “父亲夸错人了,”曾绍笑不出来,回敬庄建淮一筷子苏眉,褚明伦递给哥哥,褚明晟又送到庄建淮手边,曾绍扫过这对兄弟,看褚明晟右手僵直,用左手放碟子,视线一转,最后停在盘中大张的鱼嘴上,“他们倒也不算是松口,之后利巴布雷重新上市,药事会还要再开会决议,如果那时有更安全的药出现,他们一样会卡庄氏的脖子。”

    在商言商,冯院长答应这次放过庄氏,明摆着是看在庄希文的情面上,但他毕竟还是顾氏的人,不可能回回宽宏大量。

    “早知如此,”庄建淮吃了鱼肉,又挖一勺蛋羹,看见上面的油星却没了胃口,“当初应该挖个心脑专家回来。”

    人是当初陈钰昌带回来的,信誓旦旦说能打破庄氏仿制药的困境,现在原研药是有了,困境之外又是新的难题。

    闻言曾绍道:“父亲想挖,也得看别人愿不愿意。协安擅长心脑,如果研发的专家太对口,对企业外拓业务反而有阻碍。”

    可惜时间不会重来,这注定是薛定谔的阻碍。庄建淮没再继续,抬眸看见曾绍胸口的无事牌,有几分慈爱一闪而过,然后他冷下脸来问:“听说他伤到了脑子?”

    曾绍张口,但没吭声。

    未免再发生那晚的冲突,这几天曾绍都没再靠近庄希文,只是通过监控了解庄希文的一举一动,除了行动迟缓,说话迟钝,这人倒是真的活过来了。

    “他最好是真傻了,”庄建淮见曾绍不吭声,自顾自继续说:“也省得交接麻烦。”

    曾绍抬眸问:“交接什么?”

    “自然是公司股份。”庄建淮说。

    当初罗鹄章落马,所有股份全部转让至庄希文名下,庄建淮对此耿耿于怀,虽然没能彻底解决庄希文,但如果他就此彻底变成个任人摆布的傻子,事情反倒要好办得多。

    听罢曾绍没有犹豫,“我不要他的股份。”

    庄建淮筷子一顿,反问道:“那你想要我的?”

    “您老当益壮,不急传位,”曾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态度强硬,缓了缓道:“我刚上任,许多事还不上手,威信资历样样不如人。庄氏少东家的身份对我而言已经足够,股东们就算看在您的面子上,也不至于太难为我。”

    比起抢救那晚,曾绍已经十分委婉,听罢庄建淮隔空点了点曾绍,却看向身边的褚明晟,“瞧这伶牙俐齿的,这股份当初给出去,如今我要回来反倒理亏。”

    褚明晟跟着笑了声,接过庄董的棒子:“少爷,倘若是之前自然——”

    “之前是三权分立,谁也不好太冒尖,”曾绍斜睨一眼褚明晟,冷冷打断,说着看向庄建淮,这才恢复恭谨的态度,“现在情况不一样,只要没人给陈钰昌搭戏台,他一个巴掌拍不响。父亲,您说是不是?”

    他们这对亲父子说话,实在没有外人插嘴的道理,褚明晟凭空被扇了记巴掌,有些尴尬地看向庄建淮,只见他说:“集团不养闲人,那可不是普通股份,将来需要做决策,别人拿股份说事,你要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应对?”

    原来曾绍会错了意,但他只当没听懂,“我不用。”

    啪嗒一声,庄建淮搁了筷子,见状曾绍也跟着端正坐好,反正挨训顶嘴,一码归一码。庄希文变成如今这样,曾绍不想趁人之危,更不想庄建淮钻庄希文特地给自己留的空子。

    “罗鹄章还在监狱,连着黑森林的案子,一时半会儿还判不出个结果,”不等曾绍说完,庄建淮指节反扣桌面,声音不重,威慑极强,“但这件事不是你想不想,而是夜长梦多,当先下手为强。”

    曾绍摇身一变,变成庄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此刻他身处华丽牢笼,实则与当初在黑森林的处境别无二致。想到这里,他抬眸看了眼墙上的秦曼华,她好像也夹在他们这对父子俩中间左右为难,曾绍没见过活着的秦曼华,不知道此刻如果她还在,会说些什么?

    这个想法不切实际,于是曾绍转念:如果庄希文在呢?

    “早上我看新闻,说井亭化工厂出了几条人命,”曾绍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说:“目前国际局势敏感,那厂子又牵扯外资,市局恐怕分身乏术,罗鹄章和黑森林的案子大概率要往后推,父亲不必担忧。”

    “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庄建淮忽然问。

    他们身后,褚家兄弟先对视一眼,只见曾绍看向父亲,似有些紧张,“父亲为什么这么说?”

    这个问题其实也一直困扰曾绍,这几天他一边听着医生的治疗方案,一边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再行试探。但只要面对庄希文他又下不去手,何况现在庄希文对自己的反应如此之大,曾绍担心是装的,更担心他是真的害怕。

    庄建淮冷哼,“否则你为什么句句向着他,是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没有,”曾绍后槽牙动,补充道:“他也没恢复神智。”

    但鉴于庄希文的城府,鉴于他现在还好好活着,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不是曾绍轻描淡写就能敷衍的。庄建淮板着脸没再开口,一旁褚明伦眼珠转了转,忽然提道:“庄董,说来小庄总之前做的遗嘱——”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曾绍立即回眸剜了一眼褚明伦,可庄建淮听得清清楚楚,然后他嘴角一抽:“是么,他真做了遗嘱?”

    “人还在,谈什么遗嘱?”曾绍双手交叠,在庄建淮看不见的地方,他右手捻着指尖微微攥紧。

    这就是个新思路,遗嘱可以订立就可以伪造,之前对外小庄总高高在上,对这个老庄董,庄希文却堪称十分敬畏,曾绍明白其中有对庄建淮的愧疚,但想来那不会是全部,他这个父亲高深莫测,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庄希文特地扣住罗鹄章的股份也能佐证这个说法。因此曾绍至今都不敢贸然带庄希文回老宅,免得抬头不见低头见,冲突累积,以死相逼的法子用一次固然有效,但多了不仅不管用,还很有可能激起猛兽的愤怒。

    这愤怒他大概率也无法承受。

    只见庄建淮看着面前开膛剖肚的烤乳鸽,不由沉吟,“这人能不能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父亲,您答应过我。”曾绍脊背微弯,明显带了点恳求的语气。

    回回碰上庄希文,回回曾绍都是一副沉不住气的模样,庄建淮气他的不稳重,更气他的不稳重是因为庄希文。这时先前那只黑猫忽然蹿进来,葡萄似的大眼睛盯着曾绍,庄建淮怒火中烧,起身踢它一脚,那猫便嗷呜一声跳开,然后他负手侧身对着曾绍,“我说了不动他,但你也别得寸进尺,转让也好赠予也罢,这股份必须尽快回到庄家人的手上!”

    说完他就走了。

    褚明伦得了哥哥的眼神,这会儿上前劝道:“少爷,律师都说了可以操作,您还在犹豫什么?”

    听罢曾绍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褚明伦,视线飘忽,却回到昨天下午——

    “之前庄先生说过,一旦他身故或者丧失自主意识,或者曾总想要继承,这些资产就可以立即转移到您名下。”

    律师说完,曾绍似乎还没听明白,求证似的重复一遍:“只要我想?”

    “是的。”律师点头。

    文件翻开递过来,曾绍翻到最后一页,清清楚楚是庄希文的亲笔签名,他字迹板正之余稍偏秀气,希字最后一竖,换了别人是痛快的一笔,他却竖得犹犹豫豫,非要顿一下,然后才甩出个小尾巴。

    “这遗嘱公证过?”

    曾绍喉结一滚,盯着律师又问。他满以为庄希文不过是装模作样,事实上他也更希望庄希文是真的如此。

    可律师没听出曾绍的言外之意,见状反而打起包票,“当然,您放心,所有正规流程都走过,您知道庄先生做事一向谨慎。”

    谨慎?曾绍翻来覆去念着这两个字,半晌忽然道:“既然那么谨慎,当初为什么冒险带人去救我。”

    曾绍的目光有些飘忽,和几分钟以前的曾总截然不同,困住他的大概不是什么小问题,律师想再确认一遍,于是问:“您说什么?”

    ——

    “您说什么?”

    曾绍猛然抬头,对上褚明伦疑惑的一张脸。他这才反应过来,此刻自己是在老宅餐厅。

    “回去。”

    曾绍利落转身往外走,眼前的一切都让他透不过气,他等不及回家去见庄希文,有个问题他必须马上确认。

    …

    次日凌晨两点,庄希文房间。

    卧室一片漆黑,庄希文正沉沉睡着,寂静中仪器规律的电音和绵长的鼻息交错起伏。忽然有道更黑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摸进来,飘到床边停下,就这么站着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冷不防伸手,穿过黑暗,精准无误地掐住庄希文纤细的脖子,那双手微凉,和庄希文的格格不入,但在温差讯号传达至大脑之前,强烈的窒息感率先淹没了他,很快他挣扎着醒了过来。

    大床摇晃,仪器乱了节奏,黑暗中对方的杀意写在汹涌的力道间,虚弱的庄希文根本挣脱不开,他胸膛猛烈起伏,伸手胡乱抓着虚空,喉底不时发出咯咯的碎音,甚至叫不出完整的一句救命。

    但那人置若罔闻,或者说他的关注点根本在别的地方,更确切地说,他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借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目不转睛,似乎在相当仔细地辨认庄希文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死亡悄然而至,又过一会儿,庄希文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他眼睛上翻,消瘦的手咣当一声,

    垂落在床边。

    第28章

    卧室灯亮,目之所及一片狼藉,不知多久,庄希文从黑暗中挣扎醒来,他耳边嗡鸣,眼前仍模糊一片,但依稀能分辨床边有人满头鲜红,正踉跄着从地上爬起,另一道黑影蹭地蹿出窗户,不见了。

    “你怎样!?”曾绍撑着床尾起身过来,小心把人抱起。

    窒息感和喉咙的痛感久久不散,庄希文呛咳半晌,等眼前的星星点点逐渐退散,他这才看清面前这个貌似十分紧张的人是曾绍。

    那个凶巴巴的男人。

    “坏,坏人!”

    刚才的惧怕顷刻凝成愤怒,庄希文缓过一口气就去推曾绍,见推不动又张口咬他肩膀,面目狰狞,足见力道之大。

    “别,别硌了牙。”曾绍睡衣单薄,肩膀顷刻就见了血,但他任怀中人发泄,边轻轻抚摸庄希文后背,耐心等人冷静下来。

    吴医生说曾绍是庄希文的阴影,非必要不建议靠近病患,人就在身边,曾绍却不能跨过门槛,忍到今天已是极限。此刻曾绍抱着庄希文尤嫌不够,他不仅要庄希文恢复神智,还要庄希文彻底接受自己。

    “坏人已经跑了,我在这里,”许久,曾绍感受到肩膀松了劲,退开些检查道:“告诉我哪里痛?”

    只见庄希文眼中含泪,愤怒如潮水退去,此刻畏惧随之浮出水面,扎得曾绍心跳漏了一拍,但他面色不显,双手虚扶对方,开口更加温柔,“别怕我,哪里痛,告诉我好不好?”

    就这么耐心说过好几遍,庄希文果真不再混身颤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指着曾绍的脑袋,说:“你,”

    曾绍心提到嗓子眼,“我什么?”

    “脏,”庄希文含混不清,然后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重复道:“脏。”

    曾绍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他额头撞到床角出了血,现在伸手一抹,还有流血的趋势。庄希文话虽含糊,但这双水汪汪的眼里似乎还有担心。

    “我不要紧,”曾绍打电话叫医生,起身道:“我打毛巾给你擦擦。”

    庄希文有些紧张,“不,不要!”

    “不要什么?”曾绍眼珠一转,猜测道:“怕坏人再来?”

    之前庄希文刚醒,一屋子的佣人管家唯唯诺诺,曾绍就是他见过最凶狠的人,可经历今晚的冲突,黑衣人取代了曾绍的位置,就衬托得曾绍不再那么面目可憎,听罢庄希文缓缓点头,于是曾绍又问:“那我们一起去里面洗好不好?”

    庄希文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下,然后终于点了点头。

    卫生间里,曾绍调试好水温,先看一眼坐在盥洗台上的庄希文,等他自己伸出手,曾绍才紧随其后,帮他一点点清洗干净,然后又给漱了口。庄希文鼓着嘴看曾绍,眼珠子转来转去,吐了水之后还是说脏。

    曾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说自己的额头,他莫名想起情人节那天,苦笑道:“是啊,怎么回回你我都这么狼狈。”

    说着他又去看庄希文,只见这人正专注地搓着自己的手指,好像不再惧怕曾绍,也把刚才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但咫尺之间曾绍又看得清楚,庄希文细长的脖子上红痕鲜明,叠着先前交错的旧伤,写满了曾绍的罪恶。

    曾绍恍惚,不由自责:他在干什么,他又对庄希文做了什么?

    今晚的一切不过是曾绍的阴谋,庄建淮的话点燃了此前埋在曾绍心底的怀疑,他想试探庄希文的病情真假,自己又下不去手,于是就让张霆代劳,哪怕冒着再次伤害庄希文的风险。

    从刚才到现在,庄希文并没有露出破绽,或者说他真的伤到了脑子。毕竟庄希文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加上曾绍也教过他该如何反击,睡梦初醒,下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尽管曾绍此时疑惑并未尽消,但愧疚已经重新占据上风。

    “痛!”

    一声惊呼将曾绍从泥沼里拉出来,他慌忙松开手,低头吹了一下,“对不起,我的错。”白嫩的手指骨节分明,曾绍克制着亲吻的欲/望,一遍不够,又重复一遍:

    “对不起。”

    庄希文轻哼,这时身后又传来动静,他心有余悸,猛地缩到曾绍后面。曾绍护着他回身,原来是管家带着舒方鹤赶过来了。

    直到检查完毕,舒方鹤的表情仍旧不大自然,“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是会疼上几天,我开个药膏给他敷上,能缓解些疼痛,如果有恶心头痛之类的症状要马上告诉我。”

    曾绍光明正大抱着庄希文,两人貌似亲密无间,然后他问:“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注意别再让他受伤就行,”说着舒方鹤又指指曾绍的额头,“曾总的伤——”

    伤口已经止血,但看起来还是有些骇人,可以隐约窥见刚才的凶险。

    “我自己处理,”曾绍摆手道:“下去吧。”

    夜太深,舒方鹤不便久留,出门前他不动声色地扫过摄像头,来的路上他见廖队神色如常,平时这一众保镖譬如惊弓之鸟,今晚却齐齐断了片似的,谁都没有进来,这明摆就是曾绍自己设下的陷阱,至于为验证什么更是显而易见。

    但舒方鹤始终不过是外人,依照这段时间他对曾绍的了解,胆敢多一句嘴,恐怕当晚就得拎包走人,但舒方鹤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帮有钱人确实都该查查脑子。

    庄希文受了惊吓,后半夜就睡得不大安稳,清晨的时候肚子早早咕噜,曾绍就让人端了粥和小菜来,一勺一勺喂庄希文,又伺候他洗漱,此时天光大亮,曾绍想再抱着他躺下,却忽然被躲开了。

    曾绍看这人虽然没再大吼大叫,戒备的模样却和之前一样,原来刚才只是因为太害怕,庄希文才下意识抓住身边仅有的救命稻草。现在危机解除,曾绍又成了他讨厌的人。

    “我不碰你,”曾绍退开一些,但没有离开,“你别紧张。”

    庄希文依旧防备地盯着他。

    于是曾绍扫过周围,指着最近的椅子打商量:“那我可不可以坐在这里,刚喝了粥,我怕你等下要去卫生间。”

    有人伺候总是舒服的,庄希文苦恼地挠了下脑袋,最后瘪着嘴背对曾绍躺下,躺下的时候冷不丁牵扯脖子,他捂着呻/吟一声,曾绍猛地站起又想过来,手伸出半空又忍住了——来日方长,凡事还得循序渐进,好歹庄希文已经没有那么排斥自己,至少此时不能再得寸进尺。

    …

    中午张霆准备外出继续追查庄希文父母的事,人刚出别墅,却被褚明伦带人拦住。他平时住在曼庄另一边,张霆却可以自由出入主宅,连着先前的怨气,褚明伦来势汹汹。

    张霆根本不怕他,问:“什么事?”

    褚明伦摆手,开口就是打,十几个保镖上手,很快就押着张霆跪到褚明伦面前。

    “我哪儿得罪你了!”张霆吼道。

    褚明伦冷哼,“打伤少爷,你找死。”

    原来是为这事,张霆嗤笑:“那也是他自己要求的!”

    “怎么,敢做不敢当?”褚明伦根本不信,说着啪地打他一巴掌。

    “我艹你大爷!”张霆嘴角见血,啐了一声道:“那你倒是自己去问曾绍,看看是我要打他,还是他上赶着找打!”

    “死鸭子嘴硬!”

    褚明伦抬手又是一巴掌,毕竟打人的事他听得多了,吩咐手下打自己这种事却是稀奇。张霆这会儿反应过来,忽然笑得更大声——

    “到底是谁嘴硬!你家少爷知道你对他这么忠心耿耿吗?”

    褚明伦被戳破肺管子,立时涨红了脸,“我效忠的是老庄董!”

    “可我打的是曾绍,”张霆更加嚣张,“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子进水!?”

    褚明伦气急了要踢人,谁知保镖忽然松开张霆,就让这人躲开了,褚明伦猛然回头,只见曾绍堵在身后,冷声问道:

    “你仗谁的势?”

    这里是曼庄,但曼庄也是庄建淮的资产,褚明伦狐假虎威惯了,张口就要辩解,张霆却不想听,扭头就走。褚明伦连追两步,回身愤然道:“少爷,这人来路不正!”

    前面张霆停下脚步,侧过脸,只听曾绍却笑了,“我也来路不正,你连我一起办了吧。”

    曾绍不是庄希文,褚明伦可以用老庄董向赝品施压,可面对老庄董唯一的亲儿子,只要曾绍铁了心,褚明伦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霆大摇大摆地离开。

    “你记清楚,这里是曼庄不是老宅,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曾绍一夜没睡好,肝火正旺,此刻斜身睥睨,不禁让褚明伦产生这就是庄建淮的错觉,“听不懂人话,趁早滚回去效忠你的老庄董!”

    …

    晚上庄希文在客厅看动画,曾绍就在卧室整理,当初这间卧室是曾绍自己照着老宅那间布置的,佣人平时只负责打扫卫生,曾绍不许他们动之外的东西,不是昨晚这一出,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来。分门别类的时候,他忽然翻出一份文件,里面正夹着之前那份包养合同。

    庄希文正在兴头上,彩色的画面忽然被一抹蓝色遮挡,他抬手打翻文件夹,幽怨地看向曾绍,只见对方问:“不记得这个?”

    庄希文皱眉,显然听不懂。

    “这是你写给我的包养合同,甲方是庄希文,乙方是曾绍。”曾绍抚过文件,忽然一哂,“但你才是我,所以早该是我照顾你。”

    弯弯绕绕的,不如动画好看,庄希文抻头躲曾绍,曾绍偏不死心,还要凑上来,“阿文,你真的——”

    这么一来二回的庄希文就更烦了,用力推开曾绍起身要回卧室,可曾绍一只手就能拉住庄希文,然后上前一步将他纳入怀中。

    “我错了。”

    这是个不带任何情欲的拥抱,就像哄孩子那样,但曾绍明显感到庄希文身子紧绷,随即挣扎起来,他立即松开些,一点点让对方适应,也许是昨晚的保护让庄希文对他产生了一点好感,又或许是这个怀抱太过温暖,庄希文挣扎半晌,竟然挣扎出些许不合时宜的困意。

    “我已经成立专门的研究所,阿文,如果你真的,”曾绍摩挲庄希文后背,上一次拥抱不过几个月前,曾绍的记忆却已经有些模糊,所幸此刻对方的心跳是真实的,他听着耳边传来柔软的哈欠声,像一根羽毛擦过心头,然后他顿了顿,道:

    “我一定会把你治好。”

    第29章

    周一公司上班,褚明晟送文件来,曾绍顺便提起老宅那只黑猫,说要带回去,褚明晟听清了却又问了一遍:“您想要汤团?”

    曾绍边签字边点头,“昨晚在老宅看见汤团才想起来,这段时间希文休养得不错,我想把汤团带回去给他解闷。”

    之前庄希文怕曾绍,他只能通过监控了解对方的情况,现在庄希文虽然不再抗拒,但白天曾绍要忙公司的事,有时候回家晚,一连几天也见不上面,曾绍怕他无聊,也怕他装得无聊。

    听罢褚明晟却有些犹豫,“这。”

    “怎么了?”曾绍笔下一顿,问道。

    褚明晟这才说:“汤团没了。”

    曾绍猛一抬眸,明明昨晚才见过,什么叫没了。褚明晟见状解释道:“今早汤团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忽然呕吐不止,兽医到之前就——”说着褚明晟眼神飘忽,又补了句:“不过这猫的年纪也确实不小了。”

    “年纪不小?”曾绍脸上阴沉一闪而过,随即笑道:“我看它平时可灵活得很。”

    褚明晟就低头不语。

    两人心知肚明,曾绍可以为一个人去质问庄建淮,却不见得可以为一只猫申冤,半晌,他才开口:“这猫谁养的?”

    “汤团是六年前小庄总收养的,大学起他就定期向流浪猫狗救助站进行捐赠,偶尔还去做义工,”说着褚明晟看了一眼曾绍,“汤团是里面长得最特别的,白天看就是只纯黑猫,夜里才能看出花色,又和小庄总投缘,就带回老宅了。”

    曾绍又问:“为什么要带回老宅?”

    褚明晟笑得有些僵硬,“少爷怎么这么问,老宅也是小庄总的家呀。”

    老宅或许是曾绍的家,可绝对不是庄希文的家,但和一个外人争论这个并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曾绍递过文件,话锋一转,“怎么我从没听他提过?”

    庄氏树大招风,平时确实会固定进行一些慈善项目,既是拉拢合作伙伴,也是对公司的宣传。只是公司的慈善项目曾绍都知道,显然褚明晟所说并不在他的印象范围。

    “因为这些都不是以集团为名义做的,”褚明晟一句接着一句:“不止流浪猫,小庄总还设立过一个助学基金,名叫,叫,”

    “叫什么?”曾绍追问。

    褚明晟抿了抿嘴答:“叫寻回基金。”

    听罢曾绍的手微微攥紧,“…他这是要做给谁看?”

    “不是您想的那样,小庄总他——”

    曾绍冷冷打断褚明晟,“另一个呢?”

    褚明晟一愣,“您说什么?”

    光线一折,是曾绍头一偏看向窗外,“那家流浪动物救助站叫什么?”

    …

    第二天曾绍就驱车到城西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店招写着小尾巴救助站六个字,幼圆字体,角落还配了只橘猫脑袋。他一进门就有个员工迎上来,听了曾绍的诉求,就带他去里面的领养区。

    房间门打开,两侧几排笼子里的猫狗睁着大眼睛看向曾绍,此起彼伏地叫起来,好像在期待对方能给自己一个温暖的家。

    员工和同事一边安抚一边道:“收养讲求一个缘分,您可以先看看。”

    可曾绍看了一圈,再次对上那员工:“请问这里有没有纯黑色的猫?”

    闻言那员工和同事对视一眼,有些为难地道:“纯黑的吗?”

    曾绍点头,“对,纯黑的狸猫。”

    “黑狸猫在流浪猫里还是比较少见的,我们站点暂时没有,”员工不由打量起曾绍,说着就往外走,“不过我可以联系其他站点看看。”

    曾绍连忙道谢,两人回到前台,那员工忍了还是没忍住:“冒昧问下,为什么一定要黑狸猫呀?”

    她一看曾绍的打扮就是个有钱人,这些猫狗即便再贵也贵不过奢侈品,既然决心领养,实在不应该再提那么多要求。

    曾绍明白员工的疑惑,解释道:“六年前我朋友在这里领养过一只蓝绿异瞳的黑狸猫,可惜前两天死了,我想重新领养一只。”

    “原来如此,”猫虽然不在,情却还在,那员工表示理解,但又担心道:“不过这样会不会反而勾起你朋友的伤心事?”

    曾绍摇头,“他还不知道,所以要麻烦您尽量找相似的。”

    …

    又过好几天,救助站的员工打电话来说还是没找到符合要求的黑狸猫,曾绍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临下班前又接到电话,赶到救助站时那员工笑着来迎,“曾先生您运气真好,本来我联系一圈都说没有异瞳纯黑的流浪猫,赶巧今天同事带回来一批,其中就有一只跟您描述得基本差不多…”

    曾绍听罢终于松一口气,“多谢,辛苦了。”

    “您太客气了,我们还要感谢您的捐助呢!”那员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同事,簇拥着曾绍往里走,“小黑被小区里的好心人经手接生照料过,它的生日是5月15,过两天就三周岁啦,平时要注意喂食…”

    曾绍记下注意事项,员工们又拉着他谢个不停,等带着猫到家,天已经黑透了。曾绍一进客厅就见庄希文窝在沙发上,前几天看的动画已经完结,电视这会儿正随机播放广告,他两眼放空,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困了。

    “少爷,”管家跟在曾绍身后小声道:“小庄总还没用饭。”

    曾绍瞥了一眼,“他不想吃?”

    “这我也不知道啊,”管家心里打鼓,道:“兴许是在等您?”

    “怎么可能。”说着曾绍蹲下来,放怀里的猫咪过去跟庄希文打招呼,只见对方先是被吓到,随即喜笑颜开地抱起来:“猫,猫咪!”

    这崽子虽然才刚被带回家,性子却十分乖巧,小发动机轰轰,庄希文一伸手,它就抻着脑袋翻出肚皮讨庄希文欢喜。沉闷的客厅一时焕然新生,但庄希文摸着摸着,触及后脖子时却忽然一顿。

    曾绍走过去,半蹲在庄希文身前,“不喜欢?”

    庄希文弹簧似的抬头,瞪着葡萄眼珠看他,瘪个小嘴却不吭声。

    “吓到你了,”曾绍意会,搭在庄希文膝盖的手转而去摸黑猫,却目不转睛,“对不起。”

    黑猫被夹在中间,这时忽然叫唤一声,不重不轻,于是庄希文抢过猫拢在怀里继续逗弄,可下一秒他这肚子抢先一步咕噜叫起来,见状曾绍笑道:“先吃饭,好不好?”

    “猫,吃饭。”

    吃饭两个字庄希文是听进去了,但他抱着猫起来,满客厅给它找饭碗,曾绍让人赶紧把车里的猫粮搬下来,边拉着庄希文打商量:“你先去吃,我让人喂它。”

    “不行。”

    说完庄希文冷不防对上曾绍的眼睛,一个激灵往后退,险些撞上后面的落地灯。曾绍慌忙将人拽回来,轻拍他后心,改了称呼,软下语调:“阿文,别怕我。”

    就这么哄了好一会儿,庄希文的应激缓解,但还是不肯离开,一番僵持之后曾绍败下阵来,庄希文大获全胜,撸起袖子捣鼓猫粮袋,那架势恨不得把小猫咪整个埋进去。这猫见状也是两眼放光,爪子把着铁饭碗,一口下去,就吃到发了狠,忘了情。

    “别倒了,”猫粮很快溢出大饭碗,曾绍抓着庄希文的手无奈道:“太多了。”

    觉得多的是曾绍,庄希文可不觉得,于是曾绍眼珠一转,吓唬道:“再多就撑死了,”说着他还指向客厅和楼上卧室,一脸夸张,“吃多了会吐得到处都是,又脏又臭。”

    正巧这时黑猫吃太急哕了下,庄希文一愣,回了魂似的立刻停手,曾绍趁机拉他起身,“让汤团安心吃,我们也去吃饭,走啦。”

    “不要!”刚才曾绍没发脾气,庄希文胆子也大了些,此刻不听旧人,只顾新宠,背对曾绍,软软地哄着汤团:“快吃,吃。”

    刚才菜就已经端上桌,眼见就要凉了,管家三催四请,可庄希文的心还系在汤团身上,曾绍的心也还系在庄希文身上,最后曾绍终于妥协道:“你喂猫,我喂你。”

    前几天曾绍不在家,庄希文就是山大王,指哪吃哪,管家不敢多嘴,多了庄希文也听不进去。今天曾绍在家,各式各样都拣着让他吃一点。原本庄希文的两只眼睛都直愣愣盯着猫,曾绍喂什么他就吃什么,可后来一口鱼进嘴,庄希文却忽然皱眉吐出来,曾绍直接用手接了,警惕问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只见庄希文苦哈哈地摇头,“不要。”

    勺子里还有两瓣苏眉,曾绍不禁疑惑道:“不爱吃鱼了?”

    庄希文摇头。

    按说记忆能篡改,可习惯却不该说变就变,不过曾绍没多问,只顺着庄希文换了别的,问一句,再喂一勺。

    一顿晚饭折腾完,曾绍坐着默默看庄希文和猫玩了会儿,就起身去外头打电话。没有工作的晚上,曾绍很少主动联系褚明伦,今晚褚明伦接到电话还有些意外,然后就顺其自然地理解为,曾绍大概是要问接下来的行程,“少爷有什么吩咐?这两天没别的行程,只有后天晚上有个庆功会,您——”

    “不是。”曾绍欲言又止,后知后觉这个家里其实根本没有能让庄希文信任的人,家破人亡,谁又会在乎一个赝品的喜好?

    “您说,”褚明伦就等了一会儿,见电话那头迟迟没有波动,心里嘀咕着又喊一声,“少爷?”

    曾绍这才反应过来,“帮我问问许主任,希文他平时都喜欢吃什么。”

    除了刚才的鱼肉,庄希文倒是没再排斥别的食物,曾绍自诩心细,但两人相处这几个月却从来没发现,加上之前他又拦着许应荣和庄希文见面,这会儿有事相求就心虚得很。

    “…好的,”褚明伦应道:“小庄总挑食?”

    曾绍陷在沉思里,嗯了一声说:“晚饭时闻到苏眉的味道就吐了出来。”

    “苏眉吗?”褚明伦却想到了什么,说:

    “没记错的话,夫人在世时倒是挺喜欢的。”

    第30章

    曾绍一愣,“母亲?”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夫人在世时常说,一斤上下的小苏眉最好,也最喜欢,淋上姜豉汁清蒸,外加一道瑶柱翅裙汤,三天两头就要吃的…”

    “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庄希文不喜欢苏眉,是他讨厌这个家,因而讨厌这个家里的每一个成员,曾绍不由想,那么现在他带庄希文回曼庄,究竟又是错是对?

    褚明伦见曾绍说完半晌不再吭声,又问:“那少爷还要问许主任吗?”

    “不用了。”

    挂了电话,曾绍带着一身寒气进客厅来,和追猫追得一身汗的庄希文撞个满怀,曾绍扶住庄希文,擦掉他额头上的汗,问:“真的不喜欢苏眉?”

    庄希文喘着粗气莫名其妙,“什么啊?”

    曾绍还沉浸在刚才,自顾自又问:“那瑶柱翅裙汤呢?”

    “裙子汤?”

    莫名其妙的话,莫名其妙的家伙,庄希文眉头皱起,说完挣脱着要走,曾绍这才止了问话哄道:“好了,不逗你。”说着他手环到庄希文后心摸了摸,有点湿。

    “咱们去洗澡。”然后他转过身让庄希文上来。

    这几天除了偶尔犯怵,庄希文已经逐渐习惯曾绍在自己身边,曾绍也摸出些这人的喜好,比如庄希文喜欢曾绍背他胜过抱他,就像大人背小孩子那样。

    去二楼的台阶上,庄希文忽然喃喃,“乔乔。”

    “什么?”

    曾绍偏头,对方灼热的呼吸扫过他嘴唇,只听庄希文一字一顿又说一遍:

    “桥头,排骨。”

    曾绍低笑,“喜欢这个?”

    猫咪的叫声远去,周围安静下来,庄希文玩得累了,这会儿打起哈欠闭上眼,嘴里似乎咂摸出一丝鲜甜的滋味,然后他点头,

    “想…”

    曾绍会心一笑,“那明天做给你吃。”

    …

    两天后曾绍参加研发部的庆功会,宴厅里大小两桌,曾绍和陈钰昌等坐在主桌,落座后,陈钰昌举杯张罗道:“利巴布雷能重新过审,曾总可是出了不少力,泰来,你可得好好感谢曾总呀!”

    斑斓的灯光下,他手指身边的郝泰来,两桌人的目光蓦地都聚焦到利巴布雷的项目主管身上。

    “听说郝主管的新项目又有突破性的进展,”曾绍见他举杯起身,眼睛眯成一条缝:“大家同为集团做事,没什么可谢的。”

    郝泰来弓腰,听罢咧嘴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曾总,这杯酒敬您!”

    两人对饮,隔壁桌的吴伯园也跟着一口闷,他进集团不久,还是个小研究员,本来没机会出席这种场合,不过研发部文总监有心提拔,而且集团少总也在,机会难得,就破格带上了他。

    酒过一巡,陈钰昌继续说:“现在就等手续下来,利巴布雷上市,今天几号来着?”

    有人立马应和,“15号吧?”另一个人随即看向郝泰来,“对,是15——今天是不是郝主管的生日?”

    宴厅里顿时此起彼伏,“那可真是双喜临门呀!”

    这日子选得巧,曾绍和身边褚明伦四目相交,等起哄声消停,他道:“不知道郝主管今天生日,蛋糕来不及订,那就来碗长寿面吧?郝主管常年在国外,不知道还习不习惯咱们国内的传统?”

    “听说郝主管是兰城人,兰城素来以面食闻名,我这就去加点一份。”褚明伦随声附和,说着起身招来服务员。

    “褚秘书说的对,以前过生日的时候,家里都会煮长寿面,”然后郝泰来对上曾绍,点头道:“谢谢曾总。”

    不等曾绍开口,陈钰昌却抢过话,“既然家里也会做,那这会儿吃了,回家不会还要再吃一碗吧?”

    褚明伦吩咐完服务员,回身看了眼曾绍,只见曾绍面色不改,依旧笑说:“双喜临门,不过分。”

    “是吗?”

    宴厅忽然安静下来,郝泰来看了眼陈钰昌,连忙打圆场道:“不多不多,吃得饱才有干劲儿。”

    这话本就模棱两可,陈钰昌更是不依不饶,“要论干劲,那可就有得论了,”加上庄建淮不在场,此刻他端起长辈和高管的架子,“研发部向来以管线成组,直接安排项目负责人,整个研发部所有管线,算上小试中试这些,少说也有十来个组,这么多员工的心血系在一个总监身上,这担子太沉,上下沟通起来效率会不会太低啊?”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这话明面是在说集团架构,其实也是在点隔壁桌的文总监,听罢文总监捧着酒杯掩饰,酒进肚里,倒壮了吴伯园的胆,只见他直直看着主桌的人,旁边同事见状拽了下他,“别看了,你够不上那桌。”

    “利巴布雷再好,”吴伯园不甘心地收回视线,“那也还没上市,还没得到市场反馈,就这么急着邀功?”

    但当着郝泰来和陈钰昌的面,即这话算不上大逆不道,也算得上其心可诛。文总监赶紧叫住小吴,警告道:“酒没了,让服务员再送几瓶来。”

    主桌那边,曾绍看见吴伯园起身,貌似不大高兴,于是他意味深长地笑笑,“当年陈董、罗董和我父亲一起打拼,创立集团,”说着他看向陈钰昌,“关于集团架构,想必您比我清楚得多。”

    闻言陈钰昌朗声笑道:“说来我也不过是个甩手掌柜,只是有时候又替干实事的觉得可惜,如果集团的奖励机制能再丰厚一些,对研发进展肯定会更有助益——曾总,你说是不是?”

    看样子陈钰昌今天是势在必得,借一众中层来向新上任的少东家施压,曾绍摸着无名指根的空白,笑意淡了一丝,“是么?庄氏有三万研究员,要是陈董都不了解,恐怕我这个销售总监就更不了解了。”

    两人对视,场面再度冷下来。

    正这时,宴厅大门打开,褚明伦笑道:“面来了,咱们还是先给郝主管唱生日歌吧。”

    “这面做得快呀。”陈钰昌一愣,随即笑道。

    面上桌,曾绍却敛了笑,见状褚明伦招呼道:“郝主管,这面是曾总特地为你点的,趁热吃,凉了就不好了。”说完他把碗放上转盘,往郝泰来的方向拨了下。

    热腾腾的长寿面随菜色轮转,险些晃过郝泰来眼前,他回过神,伸手摁住转盘,只见油花在汤面上猛然振荡,随即忽然沉闷的一声响,是那头吴伯园将酒杯搁在桌边,一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小吴你做什么!?”

    文总监一开口,主桌的人更竖起耳朵看过去,只见吴伯园此刻脑门红到脖根,摇摇晃晃站起来,“郝泰来,你好大的官威呀!”

    郝泰来眼睛陡然睁大,慌忙看了眼陈钰昌和曾绍,道:“小吴这是喝醉了吧?”

    否则怎么敢当着集团少东家和老股东的面口出狂言?

    只是要真醉了,说的话就是醉话,当着曾绍的面,郝泰来不能跟一个醉鬼计较,否则他还落个心胸狭隘的坏名声,倒计较得自己也下不来台面。

    “我没醉!”

    那边吴伯园挣开左右,一副烂醉的模样,“郝泰来,你在研发部搞倾轧,还霸占别组资源,踩着咱们这些同事的人头,这滋味是不是很爽快!”

    “这,这,”郝泰来涨红了脸,一旁陈钰昌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曾绍,张口道:“文总监,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被点名的文总监如遭雷劈,想扇这小子的心都有了,他赶紧拉着吴伯园鞠躬道歉,可吴伯园一把甩开老大,场面就此彻底失控,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左右一起上前劝架,拉扯好一会儿才算把人劝住。

    由是这场宴会的初衷早被众人抛诸脑后,混乱中曾绍牵起嘴角,平地一声,“好了!”

    主桌的几人当先一震,场面霎时安静下来,只见曾绍起身系纽扣,看不出喜怒,“第一季度刚过,集团内部的人事调整还没开始,郝主管的情况我会酌情向庄董汇报,”说着他又向陈钰昌点头,似笑非笑,“陈董,我还有事,先失陪。”

    然后他也没瞧陈钰昌那张铁青的脸,只是离席后经过吴伯园时,不动声色地和这人对视一眼,只见吴伯园越雷池似的立马转移目光,多大的酒疯这会儿也惊醒了。文总监原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但揣摩曾绍的神色,又好像是不打算追究,他心里打了半天鼓,就让身边的下属赶紧送这个醉鬼回家。

    一场庆功宴最终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褚明伦打量曾绍的神色道:“少爷,郝泰来毕竟是集团引进的人才,今天陈董提得不是时候,但要是最后没提拔——”

    曾绍忽然抬眸从后视镜里看他,目光冷峻,“集团请的是人才,不是祖宗。”

    而且今天说得好听,陈钰昌是为郝泰来求恩典,实则是这个老狐狸觉得曾绍年轻不经事,想借机打压一番。褚明伦心里明白,也就不再执着,“少爷说的是。”

    “去查查吴伯园说的是不是实情。”曾绍说。

    “好的,”褚明伦记下来,问:“少爷您现在就回曼庄?”

    刚过八点,时间不早不晚,后座曾绍闭目嗯了一声,褚明伦靠回座椅,不由感慨,“没想到郝主管和小庄总竟然是同一天生日。”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密闭的车厢里已是足够清楚,闻言曾绍捏着手机的指尖一紧,问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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