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上来了很多旁支, 一时间热闹非凡。
夏梨从花园的小径走来,还能听到麻将翻滚的声音隐隐从别墅里传来。
她不能一直躲在角落,不然又要被奶奶骂了。
她下定决心往回走,一路上情绪持续低落, 她真的很想回到自己的小别墅了, 很想陈阿姨做的饭菜, 甚至都有点想回去继续和裴澈吵架,只要不在这里, 好像哪里都比这里好。
夏梨刚走到客厅,就听到一道响亮的女声:“像语筠这么好的条件, 挑挑又怎么了,咱们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品性什么的最清楚了,下次婶婶再给你介绍好的。”
夏梨恰好撞见人家说话,明知道可能对方没有什么恶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总感觉这话意有所指似的。
她一走进来,屋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刚刚说话的都不说了。
一秒后,大家恢复正常,该说什么说什么。
夏梨自行走到一角坐下,剥桌上的葡萄吃。
夏梨不想承认是自己多想,但又没法不多想,她进来后, 好像聊天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大家的神情都没那么自然了,一个个的说着话忽然就回头看她一眼。
夏梨差点忘了,这也是她讨厌和这些人在一起的一个重要原因。她把葡萄塞进嘴里, 酸甜的汁水在她口腔里迸溅,胸口也拉扯出一点涩感。
她无声勾唇淡笑,又吃了一颗葡萄擦了擦手起身回房间。
这时又听见婶婶说:“语筠你这次给奶奶送的是什么寿礼啊?”
夏语筠:“我和大家一样送的茶叶。”
“哎哟,我还不知道你们几个小孩,年年如此,表面上送茶叶,私下里每次都还送些别的……”
夏梨发现电梯被占用,就连电梯也不坐了,转身走了楼梯,她们后面说了什么她没再听见,只感觉声音窸窸窣窣的,还时不时传来低笑声。
刺耳。
也只有她这个笨蛋才会听信那句制茶是家族传统这样的话了。
每一个人都把她排除在外,她不懂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初要把她重新领回家,不如一直让夏语筠顶替她的位置当这个千金小姐,她宁愿继续在巷尾吃她的路边摊。
夏梨躲进房间里,反锁上门,扑倒在床上。眼睛酸酸涩涩的,有液体从眼睛里刚流出来就被她的蚕丝被吸收了,洇出两只眼睛的泪痕。
夏梨小时候总做白日梦,希望自己是亿万富翁的孩子,十八岁那一天,她梦想成真了,她真的是亿万富翁流落在外的孩子。
想象中的惊喜没有如期而至,更多的竟然是对养父母的不舍。
后来才知道,她霸占了别人的家人,别人也霸占了她的家人。她只能把这份不舍压在心底,偶尔才回去看一眼养父母。可是回到夏家后的日子却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夏语灵的名字依附于夏语筠而生,夏语灵实习工作依附于夏语筠而转,夏语灵在家中依附于夏语筠才少挨骂两句。
夏梨讨厌夏语灵这个名字。她喜欢外公为她取的梨这个字,外公说她小时候总是哭,早知道不取梨这个字了,梨子水那么多,天天这么哭多惹人心疼。
后来外公过世,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这么疼她了。
夏梨昨晚睡得晚,今天起得早,这么一哭,睡意就涌上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蜷缩在床上,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出了一身热汗。
门外佣人说到饭点了该吃饭了,她打发人走,赶紧起床整理仪表。
补妆,梳头,摸索了一阵,等自己面色无常才下楼去。
长餐桌坐满了人,留着夏梨的位置。
夏梨什么也没说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她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不会在这时候说好听的话。她低垂眼眸的时候不禁在想,如果是夏语筠或者安禾的话,大概三言两语就把自己为什么迟到解释清楚,还顺便道歉。氛围一定会被她们炒得很活跃。
夏梨知道自己也可以做到,她其实也很会社交,只是今天心情不好,她说不出来那些话,也不觉得值得在这些人面前说。
那位婶婶又开口了:“唉……妈过生日呢,还得等着你一个人。”
她声音小,但嘀嘀咕咕的却能落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夏沁茹坐在主位,瞥了她一眼,沉声说:“语灵,你一个小辈来这么晚,怎么让长辈们等呢,向大家道歉。”
夏梨抬眼看夏沁茹,她满脸严肃,有种如果她不道歉这餐饭就不会正式开席的意思。
夏梨看着众人,眼睛没有聚焦,木讷地说:“对不起,我不小心睡着了,让大家久等。”
“和我们说干嘛,今天是妈的生日,你应该和你奶奶道歉。”
夏梨又抬头看夏沁茹,忽然觉得这声奶奶她叫不出口,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奶奶对不起。”
夏沁茹就等着她这句话,她的话一落地,夏沁茹便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对众人说:“好了,大家吃饭吧,别被一个孩子影响了心情。”
餐桌上一时间热闹了起来,夏梨却觉得只有自己这里是静默无声的。
她和夏时聿、夏语筠挨着坐在一起,小辈们在这场家宴上没有开口的资格,夏时聿想要安慰她也没机会开口,夏语筠则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大腿以示安慰。
夏梨更加觉得自己是老鼠,暗暗记仇的阴沟老鼠,然而别人光明正大比她好一百倍一万倍。她很苦恼,各种心绪上涌,险些憋不住眼泪。
午饭后,夏梨被夏沁茹叫到书房,或许是觉得夏梨今天的表现让她感到丢脸,她先给了夏梨一个耳光。
夏梨捂着脸难以置信看着她。
“你怎么回事,要耍小性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今天一上午你都躲在房间里偷懒睡觉不见人,你是见不得人吗?还敢睡过头,夏家的孩子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失了礼。下来后也不道歉,就闷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你是哑巴吗?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些规矩,你刚回来的时候我记得我是教过你的,你全当耳旁风!”
“我还以为你这次回来是要改好了,怎么还是老样子。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给你穿金戴银,让你过最好的生活,让你享受最好的教育,你是怎么做的,一次一次地让我们夏家丢脸,你这样我怎么放心!”
夏梨都不知道她不放心什么,夏家的产业都是家族内部管理,爸爸是掌权人,但有了隐退的意思,现在公司所有的业务都压在夏闻铮身上,夏闻铮是毋庸置疑的掌权人。
而她不知道需要做什么,她被忽视成这个家的边缘人物,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来。
无缘无故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夏梨不是没有为自己辩驳的勇气,而是已经不能张口说话,肿胀的酸涩感一直挤压在喉头,她害怕此刻开口就是一场嚎啕大哭,她是不愿意在夏沁茹面前哭的。
她无力垂下手,看着夏沁茹因震怒而微红的脸颊,一波一波的语言涌上心头,被她止了又止。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和她说什么,夏梨从前又不是没有为自己辩驳过。
夏梨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
全家没有人敢忤逆夏沁茹的决定,她是一家之主,是整个夏家的主心骨,她管教着所有的后辈,唯独在夏梨这里栽了跟头,眼睁睁看着夏梨远去,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在高位太久了,也早就不再是年轻人,时代的变迁让她已经琢磨不透年轻人的想法,她有的只是在商场上格外好使的铁血手腕。
夏梨先回房间拿了包,径直走向地下车库,把自己的那辆车开出来,飞速向外驶去。
夏语筠大概是一直有在注意她的情况,见她要走跑出来拦她,但没有拦住,夏梨动作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车就已经开出了大门。
夏梨的眼睛蒙上一层泪,把路面弄得支离破碎。正午的阳光激起一层层波纹般的热浪,路面都变得软绵绵。她害怕自己出车祸,趁着红绿灯的间隙,她花了点时间把眼泪全都擦干净。
她不知道要去哪儿,就这么无目的地开着车走了很久,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开车到了养父母家小区外。
她回夏家后再回来的次数不太多,上次回来好像还是半年前。夏梨犹豫了一会儿,她的一边脸还在火辣辣的疼,看着车内视镜里自己那半张发红的脸,夏梨又退却了,今天大概不是一个回来的好时机,她不是回来诉苦的,只是回来看看,毕竟这是自己长大的地方。
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去超市买点礼品,看看就走,不然她也不知道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
养父母家住在老城区,这里设施都比较老旧,地面有裂痕或者是坑洼都很平常,夏梨读书的时候经常在这条路上往返。现在重新走上这条路总觉得心安。
夏梨两只手提满了名贵水果、烟酒及上好的茶叶等等,慢慢往她原来的家走去。
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夏梨深呼吸敲响了门。
敲过门后夏梨就后悔了,按照她的记忆,这个时间点奶奶应该刚准备午睡,希望不会打扰到她。
敲门声不大,也没有人来开门,夏梨看着被勒红的手心,放下手中的礼品准备离开。
谁知刚转身,铁门带着沉重的“嘎吱”一声开了。
夏梨转过身,猝不及防看到精神饱满的老太太,近乡情怯,不敢走近,竟木在原地。
老人眯着眼睛道:“梨子回来了,怎么就要走了,也不给奶奶打个电话,奶奶好给你开门啊。”
夏梨喉头又是一阵沉重,她压下去这份难过的情绪,装作无事道:“奶奶,我今天刚好有空所以回来看看,以为没人在家正要走呢。我给你们买了点东西。”
“你这孩子,回自己家还买什么东西呢,快快快进屋,外面多热啊,进来吹空调。”
夏梨的后背被老人带着厚茧的手推进屋内。心里又暖又涩的,生生被她压制住。
“你之前穿的的拖鞋我还给你留着呢。”
李秀梅从门边的老鞋柜里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夏梨从前在家穿的凉拖鞋,那双凉拖鞋还是几年前她从爸妈的超市里新拿的,还没有穿过两次就被夏家接走了,好久不见它还很新。
夏梨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换上拖鞋。
李秀梅又问:“饿不饿,吃过饭没有,要不要吃点饭,中午就我一个人在家,下了一碗面,奶奶再给你下一碗怎么样?”
夏梨中午根本没吃两口,但不想麻烦老人忙活,忙拉住她说:“奶奶,我吃过了才来的,我不饿呢,肚子很饱的。”
“哦,吃过了,那喝不喝什么,家里还有小舸喜欢喝的可乐,在冰箱里冰着呢,你们年轻人不就爱喝冰可乐吗?”
“不用,奶奶,我喝水就好了。”
夏梨很久以前养成了把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弟弟的习惯,奶奶总是告诉她,弟弟是早产儿,身体虚,需要仔细养着才行,小时候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后来发现不对的时候她也已经回夏家了。
刘秀梅听她这么说去厨房给她倒水,端出来的也是她从前用的杯子。
“奶奶给你定期洗着这个杯子呢,就想着哪天你回来还用的。”
夏梨捏捏鼻子,缓解鼻尖的酸意后说:“谢谢奶奶,你对我最好了。”
李秀梅去看她买回来的那些东西,嘀嘀咕咕:“下次来就不要再买这些了,也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这些东西怎么一买就买这么多,要花很多钱的……”
夏梨帮着她把东西清理出来,“你放心吧奶奶,我很好,这些钱都是我自己挣的,也花不了几个钱,而且是给你们买,用点钱又怎么了。”
李秀梅拉着她在沙发坐下,仔细瞧她,“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好多,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不要那么辛苦。”
“我都好,什么都好。这个点是不是要去午睡了,我不想耽误您休息时间,要不我就先走了。”夏梨害怕自己再待下去眼泪真的会决堤。
“留下来吃晚饭嘛,这么急着走干嘛。”
“我下午还有事,就不留下来吃饭了,奶奶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夏梨急匆匆要走,李秀梅拦不住她,不太高兴,“刚回来就走,下次还要多久才回来看我。”
“我有空肯定再来的。”夏梨这么说着,却已经走到了门口换鞋。
“哎哟,你看你提了这么多东西来也不留下吃个饭,晚上还能见见你爸妈呢。”
李秀梅的热情刺裹挟着夏梨的泪腺,她换好鞋子匆匆离开,走得有些落魄。
楼道里传来奶奶的叮嘱声,最后哐的一声,门被关上了。夏梨终于逃回车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啜泣着。
宣泄完委屈的情绪时,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夏梨后知后觉该开车离开这里了,摸半天没摸到手机,这才想起她的手机忘在养父母家没有拿出来。
夏梨把眼泪抹干净深呼吸调整情绪后下车往回走。
她的情绪来得快,发泄过后好了很多,只是盯着一双泪眼总是心里发虚,她不习惯被人发现自己的情绪。
就这么走到养父母的房门外,发现门没关紧,屋里人并没有克制自己说话的声音。
她辨认出正在说话的是李秀梅:“……说过了,要你今天别出门,刚刚她回来,你要是在家的话就可以和她说说,找她要点钱了,她这人憨傻的,你只要稍微对她好一点,她能一直记着你,刚刚我就看到她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了的样子,估计在夏家过得不好,所以你就更得装一装。装得好就有钱拿,干嘛不装。”
“我怎么知道她要来!她回来你也不把她留住,害得我白跑一趟,回来了连个人都没见着。”
这是温靖舸的声音,怨声载道的样子和平时一样。
屋内相互责怪的声音还在继续,全都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夏梨的耳里。她气息陡然间不畅快起来,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像是充血一般僵硬伸展不开。
啊……她还真是傻子。
夏梨心里皱巴巴的,被人揉碎了半晌展不平。
刺耳的声音持续不断从那条真相的门缝传出来,夏梨不想听了,漠然拉开门,修长瘦弱的身体站在房门口。
客厅正说话的两人顿时噤声,惊恐地望过来。
这一天,这样的场景发生了两次,夏梨近乎免疫,没有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径直走到两人身边,刚刚她就坐在这个位置。
李秀梅期期艾艾开口:“小梨啊,我们……”
她弯腰拿起沙发上的靠枕,找到了压在靠枕下的黑着屏幕的手机,如果不是屏幕反光,几乎要和黑色的沙发融为一体。
一句解释也没有,夏梨拿上手机走出了房门,连门都没有关。
温靖舸追上来,扶着门把手,“我靠你是不是一直把手机放在这里监听我们说话呢,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啊你这个毒妇。”
夏梨一言未发,稳步下楼,直到走出老式的潮湿的楼道,她才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天气变得阴沉,空气湿度变大,在高温下,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闷热的蒸笼。
夏梨听见有一扇门“嘭”的一声关闭,震得临近两层的声控灯都亮起。
她想,还好早就已经和温靖舸没有什么联系了,到现在,她不觉得自己亏欠任何人。
再回到车上,这下又完全失去了目的地方向。手机锁屏上堆积着十几条未读消息,打开勿扰和静音模式后,再也没人能打扰到她。
夏梨毅然决绝地发动引擎朝外开。
天空变得越发阴沉,浓黑的乌云沉沉压着这座城市。
车开到一半一场雷暴雨忽然倾泻而下,细密的雨水宛若雾色雨帘,能见度也变低,夏梨考虑到自己蹩脚的开车技术,寻了个商场停进地下车库。
此刻她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但依旧没有什么逛街的心情,下车后只是上到一层,在一家咖啡店坐下等雨停。
等雨停后,她要去哪,就连自己也弄不清楚。
咖啡店浓郁的咖啡豆香气占据她的鼻腔,店内爵士乐在咖啡里被泡得浓醇,夏梨喝着拿铁却觉得自己像是在酒吧买醉。
实在无聊,她刻意忽略那些没有浏览的信息,到社交app胡乱刷了刷。
可能是平时的动作使然,也可能是曾经的高频搜索,打开app的那一刻,大数据竟然再次给她推了好友的咖啡店。
准确地说,是曾经的好友。因为店老板已经很久没有和她有过交流了。
她点开推送,是一位网友的打卡发帖。她把店内拍得很漂亮,宫崎骏的装修风格几乎每一张图都可以当做壁纸。
这个店铺,夏梨曾经也参与过店内的装修设计,只不过到最后她也没有去过这家店喝过咖啡,还因此少了一个朋友。
她太久没有打开过这个app,往下拉到帖子发布时间才发现这条帖子都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了。
这场暴雨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等雨渐停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
夏梨收拾东西准备回自己的小别墅,被夏沁茹打了一巴掌她不想这时候再回去找不痛快。
车子从商场里驶出,直到一盏红灯把她叫停。
她猛地踩住刹车,看着陌生的街景产生疑惑,她看了眼周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千湖公园,梁施秋的咖啡店就开在这里。
这个地方之所以称做千湖公园,就是因为湖里有很多沙洲,沙洲与沙洲之间人工干涉建了很多有特色的桥梁,俯瞰下去,湖被隔开成好几个形状各异的小湖,所以称做千湖公园。
这里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网红打卡点,因为各个沙洲上绿植覆盖率很高,天气好的时候有很多人在这里来露营。
还是有迹可循的,如果不是她在每个岔路口都拐向另一边,她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路灯亮了,夏梨往前开,随着一条分离出来的车流驶入千湖公园停车场。
本以为今天下了一场雨千湖公园应该没多少人,还没下车就听到不远处有音乐声传来,下车一看人还不少,有人手里还拿着荧光棒。
大概是晚上有什么小型音乐节,节假日的时候这里经常会举办活动。
雨不大,只是偶尔飘两滴在身上。
夏梨知道梁施秋的咖啡店在哪里,下车后直奔目的地。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过去梁施秋会不会理她,带着这种忐忑的心情,快抵达梁施秋的店时,人流量比刚刚少了不少,行道上只是偶尔走过结伴的两个人。
梁施秋的咖啡店就在眼前,她却看着那扇童话般的大门不敢上前。
店里开着温馨的灯光,玻璃门紧闭,木质地板锃亮。从夏梨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龙猫侧身站着。
夏梨踟蹰不前,角落的音乐会都已经开场,传来狂躁、热血的旋律。
她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店里有人快走过来,那女生拿着扫把大声道:“师傅明天才能来修呢,我和他约时间了。”
哗啦——有一大波水从台阶上扫下来,流进门边的下水道。
夏梨浑身一僵,就想要逃跑,但手脚却忽然不听使唤,钉在原地似的不动了。
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梁施秋店内给淹了,她正忙活着扫屋内的水,扫到门口一抬眼,看见一道靓丽的身影站在树底下。
两人隔着绰绰人影,背后是响彻夜色的鼓点节奏。
夏梨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抬起右手朝梁施秋挥了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梁施秋并不打算回应她,正要走,身后出现一个男人,男人穿白色的T恤,这么久不见,他的少年气却没有减少分毫。他怔怔地望过来,不由分说就要走向夏梨,被梁施秋一把拽进了店内,两人一同消失在夏梨的视野中。
夏梨猝不及防见到前男友,不,应该是前前男友了。她和他在一起都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该过来的……
明知道自己是个麻烦。
这时雨下大了一些,天色比刚刚要更暗,舞台的聚光灯扫到这边来,擦过夏梨的头顶,雨水纷飞跳跃,密密落在她发梢。
夏梨在这时落魄转身。今天是糟糕的一天,她不该来找从前的任何人。
旁边就是热闹喧嚣的舞台,夏梨走得很慢,但等梁施秋拿着雨伞追出来的时候,早就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陆远舟从店内跑出来,“梨子呢?”
梁施秋捋了把头发,“没看到,怎么走那么快呢。”
陆远舟抬头看了眼天气,只觉得这雨等会儿可能还要再下,拿过梁施秋手中的折叠伞道:“我去找找她,你回店里看店吧。”
梁施秋点头,把伞递过去,欲言又止。
陆远舟:“你要我带什么话给她发我手机上吧,我怕她走远了。”
梁施秋点点头,又一把抓住他,“你不要和她说太多,别给她带来麻烦。”
“我知道。”
陆远舟拿着伞走进雨里,先是大迈步走,后来变成奔跑。
夏梨觉得今天实在是有些倒霉,她穿的是高跟鞋,脚背被雨水打湿了就算了,她感觉自己的脚快断了,腰也酸得快要直不起来,可是为什么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把夏沁茹说的挺直腰背刻在骨子里。
她也形成了肌肉记忆,不允许自己弯腰驼背。
此时天已经黑了,夏梨想要逃回自己的车上,不知道自己走错了几条岔路,也不知道走到哪一座沙洲上,狂躁的鼓点被她甩在身后,雨还在往下滴。
这里人很少,大部份的人都去旁边的音乐会看演出了。夏梨找到一个水渍相对少一点的长椅,尽管只坐一点边边也依旧感受到了潮湿。
但她实在是走不动了,双手撑在身侧仰头看了会儿天空,脸被淋得浇湿,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凄惨,她重新坐正,俯下身按住自己的小腿一圈圈地按摩。
失落、彷徨、不安、欺骗……她今天一整天都被各种情绪裹挟,几乎要透不过气来,终于被这场雨淋透她才觉得好受了一点,最好再大病一场,躲在疾病的温床里什么也不管。
小腿的酸痛感持续传来,夏梨的按摩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余光看到有人撑着伞走了过来,没看太清,好像是个男人,她应该赶紧坐起来提高警惕心,方便自己随时逃跑。
但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如果今晚有人要把她杀掉,她也会觉得那就这样吧,她实在是没有力气逃跑了。
夏梨继续按摩她的小腿,而男人停留在她眼前,她的头顶没再有雨落下。
湿漉漉的地面模模糊糊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她只是倏然间愣住,抬起头。
第一次遇见裴澈的时候,是异国的一场大雨。那场雨里,她躲在屋檐下,静静等雨停。
后来雨没有停,她拿走了裴澈的伞。
现在,他们分手了,裴澈撑着伞在这场大雨中找到了她,把伞面尽数倾斜向她,自己半边肩膀在一瞬间被淋湿。
夏梨没看懂他,可能她从来都没看懂过他。
她想,可能是现在情绪起伏太大了,不然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感到一丝心悸和庆幸,庆幸他还是在她刻意避开的潜意识里找到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