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沁茹在海城的商业场上占据领导地位, 她要办慈善晚宴,自然有不可言说的号召力。
夏梨差点忘记,这种场合裴家的人肯定也是会来的。但她早就把裴澈的事甩到十八条街外,忽然之间看到单芳琪的脸, 还真有点吓人。
像是恐怖片的结尾, 主人公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告一段落, 结果被一个眼神吓得跌坐在地。
夏梨不至于跌坐在地,只是这会儿脑子比早上要清醒很多。她想起从秦方好那里听到裴澈死亡消息时, 说他的车坠到湖底,就连生物信息都做好了比对, 确定死的是裴澈。
结果她却在裴澈的葬礼上看到了他,裴澈还堂而皇之住进了她的家。
他怎么这么难杀。
就在这一刻,夏梨忽然蹦出一个念头,昨晚追车的人会不会是裴家派来的?
夏梨打了个寒颤, 室内冷气充足,手臂上很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与单芳琪还隔了一段距离,夏梨装作没有看到她也合情合理, 她默默移走了目光。
还好很快行至包厢,封闭空间私密性强,同时也让夏梨有了安全感。
没一会儿夏沁茹也来了,夏梨顿时觉得有些坐立不安,站起来退到一边,把位置让给夏沁茹。
夏沁茹没打算插手夏闻铮的发挥, 只是进来打个招呼。她的英文说得很流利, 几乎不需要翻译。虽说Felix格外配合他们的交谈,但夏梨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Felix的一只手不安地抠着衣角,估计是今晚的见面时长超过他的负荷, 此刻在努力压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
忽然的,夏梨没忍住翘起嘴角,知道自己这样不礼貌,她偏了偏头,抿着唇压下自己的笑意。
她的注意力全在Felix不安的那只手上,全然没有注意包厢什么时候进来了几名服务生。这一偏头,刚好看到一名高个肩宽的服务生正在为他们倒酒。
室内光线澄亮,那名服务生左手中指底的钻戒,绚丽火彩陡然间刺了夏梨的眼。她瞳孔一缩,仔细看向那名服务生的脸,是完全不认识的、从没见过的男人。
又来?
她探究的眼神太过炙热,服务生抬起眼眸看向她,嘴角勾起一个礼貌的弧度,和另外几名服务生一起退出了包厢。
夏梨手捏成拳,那么多人,他怎么逃出来的?而且还一点伤没有受。
不,不一定,夏梨看到的又不是他的真皮,说不定衣服之下,那副假脸皮之下,早就是青紫一片,甚至于还可能有明显的刀疤。
心里慌乱,她完全没有注意夏沁茹提到了她。回过神来,一屋子人都看着她,夏沁茹带着温和的笑看她,只是轻声笑侃,“这孩子还走神了,既然这样,你们聊,我带着她先走了。”
夏梨没听他们的聊天内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要走了。
她茫然看向Felix,发现Felix也同样茫然看着她,翻译在他耳边低语,他似懂非懂却看向夏梨,好像还是不太理解她为什么要走。
夏梨只好顺着夏沁茹的话说了几句,跟着夏沁茹走了。估计这边不需要她,但夏沁茹那边需要她。
重新把自己暴露在人影重重的场合里,无疑给了和单芳琪相处的机会。夏梨无暇顾及昨天和夏沁茹的矛盾,和她贴得紧,至少和夏沁茹在一起,她大概率会没事,说不定还能避免和单芳琪的接触。
她打定主意要和夏沁茹不分开,忽略她的出现引起的对她的讨论。
不过,早就在刚回夏家的时候就有诸多对她的探讨声,同是一家人的婶婶都猜测她的真实身份,更不用说外界私下里会怎么说了。
夏沁茹对外界的解释是,这是早年间送去国外养身体的孩子,可谁都知道,这么多年要是有这么个孩子不会等到十八岁才接回来。
夏梨姓夏,身份在这,大家也只敢私下说,所以每次只要有夏梨出场的地方,又免不了一场耳语。
还好,她本人心理素质极强,还不至于在这件事上一直纠结。况且这些东西和眼前的问题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祖孙两人都默契地的没有提起昨天的事。夏沁茹是不会道歉的性格,而夏梨则是已经不在乎,她也知道审时度势,更没有什么必要和这位老太太叫板。
宴会离正式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夏梨陪着夏沁茹在宴会厅内游走,和众人打招呼。
夏梨记性还算不错,昨晚拿到的名单里的人名能记得不少,助理也还跟在她身后随时提醒,不过相比起来,夏梨觉得还是在Felix那里要更为放松。更何况她现在不仅是惦记单芳琪的事,还想着裴澈的事,一颗心分成三份来用,自然分身乏术。
怕什么来什么,这边还没有弄清楚,裴致航和单芳琪一同出现在夏梨面前的时候,她的天灵盖有一瞬间的震颤。
装作自然和两位问完好,夏梨淡淡笑着,掌心却已经渗出汗来。
裴致航和夏沁茹聊起生意场上的事情,单芳琪则体贴拉着她的手:“上次去你家看你,你家阿姨说你已经睡了,后来也没有给阿姨回消息,现在好些没有啊,看着还是这么瘦呢。”
夏梨对上夏沁茹的眼睛,回答道:“谢谢阿姨关心,我已经好多了。这段时间太忙了,所以一时间忘记回复您的消息,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我怎么会呢,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单芳琪熟稔热情,忽而又神情悲伤,“唉,就是可惜了,本来小述今天也会来的。”
夏梨不关心裴述为什么没来,但这种场合她也不好让地方的话头落到地上,便随意回答道:“啊,为什么呢?”
说起这件事,单芳琪几乎是发自内心地想要落泪。
“他现在在住院呢,你有空的话就去看看他吧,我想你去看他的话他肯定很开心。”
“他怎么住院了,生病了吗?什么病啊,严不严重?”
夏梨想起上次和他见面也没几天,这人怎么就生病到住院的地步呢?震惊大于关心,口头语言却让人产生误会。
单芳琪不好把儿子是被人打了一顿这样的话说出来,只好模棱两可说:“唉,不好说,你到时候自己去看吧。”
夏梨现在和夏沁茹是一起的,他们不好一直占用夏沁茹的时间,裴致航聊完便要带着单芳琪走。他还是慈父的形象,柔声说:“小梨,我们就先走了,等会儿再聊。”
等两人身影渐远,夏沁茹小声说:“你发现没有?”
夏梨没想到她会先和自己说话,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
“他们这是看上你了呢,要让自己的儿子攀你这个高枝。”
过去种种浮上心头,裴述的刻意勾引都有迹可循,夏梨心知肚明,但并没有往心里去,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对裴述无感,连多说两句话都不太愿意。
夏沁茹的语气轻蔑,态度傲慢。似乎是早就看穿他们的目的,已经见惯不怪,夏家的孩子无论在哪里都总是抢眼的,所以更加瞧不起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看出来了。”夏梨说。
“看出来了你还和他们说那么多话,你想和那种男人结婚?”
夏沁茹好像总觉得她是个恋爱脑,从而担心她会陷入这些小情小爱中。
不过这也不怪夏沁茹误会,一个是她本来就不算太了解夏梨,另外就夏梨从前的行为来看,她的怀疑也不算没有道理。
夏沁茹说:“给你提个醒,不要在裴老二身上花时间,这个男人没有他哥哥的魄力,也没有他哥哥磊落。”
这还是夏梨第一次听到她夸裴澈。之前得知她和裴澈在一起时,虽不说有多赞成,但从来也没有说过裴澈的什么好话。
但夏梨却并不赞同。毕竟和裴澈在一起这么久的人是她,她不说百分之百地了解裴澈的为人,至少比夏沁茹了解。
对于夏沁茹兴起的表扬,夏梨只当过了一遍耳朵,不打算做任何细究,毕竟没有意义。
晚宴即将正式开始前,夏沁茹难得和颜悦色,将她放行,让她去吃点东西,不要跑远。想来大约是今晚大多人都对夏梨赞赏有加,虽然都是些场面话,不会有人当真,但却谁都爱听。
夏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听到夏沁茹的特赦令赶紧和她分道扬镳,跑去一边拿了些吃的就溜之大吉。
最主要的原因是她不敢在这里待得太久,她是真的有点害怕单芳琪会对她做出什么,她越来越摸不透单芳琪这个人了。
夏梨第一次来这个酒店,刚从宴会厅转出来就有些晕头转向,弯弯绕绕地来到了一个偌大的空中花园露台。
角落里正好有一个被洋桔梗花朵包围的秋千,夏梨急急往那边走去。
刚坐上秋千,往后一荡,闷闷地撞上什么东西,吓得夏梨从秋千上弹起来,精致瓷碟内的树莓塔差点掉落在地。
“谁在那儿?”夏梨打着手机手电筒照向秋千的背后。
花团锦簇的阴影处,一头金发的男人狼狈地冲她招了招手。
他囫囵着吞咽下嘴里的东西,“是我,Jean。”
“Felix?你怎么在这里?”
Felix以一种十分憋屈的姿势蹲在秋千架后,盘子里掉落着巧克力和面包渣,他为什么在这里已经不言而喻。
想到先前他不安拧在一起的手指,估计是早就已经不想待在房间里了。
并不怕夏梨的嘲笑,此刻他坦然地从秋千架背后走出来,“我在这里吃东西,我实在是受不了和不同的人接触了。”
夏梨不清楚夏闻铮和他谈得怎么样了,害怕他并不喜欢别人在这里打扰他,于是往后退了一步,“那你慢慢享用,我去别的地方。”
“不用,你没事,你坐下吧。”
夏梨不敢问太多,但还是坐下,开始纠结要不要和夏闻铮先发个短信告诉他眼下的情况。
Felix却好像已经将她要做的事看透,“我已经签合同了,我说我要自己随便逛逛,要他别管我。”
签合同了?这么快?
夏梨搞不清她走了之后他们还谈了什么条件,怎么会这么快,不是说他性格怪异很难搞定的吗,怎么在她看来这么轻松的样子。
见她发愣,Felix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自顾吃着自己盘中的东西,“坐,你别站着啊,当我不存在就好了,你吃你的。”
自来熟似的。夏梨可以确认自己从前从来没有和他打过任何交道,但Felix好像又对她不设防。
不过要是一切都用他的性格怪异来说,倒也能够说得通了。
夏梨也不再想东想西,她不好坐在Felix身旁,就坐在了秋千上。
她今天穿一身白裙,和洋桔梗之间的搭配极为适配。
她拿起一块树莓塔,咬下一口,口腔里都被甜味包裹,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裴澈昨晚跳车落地的身影。这几天扑朔迷离的事情实在太多,全都是一团乱麻似的线团,让人找不到问题的源头。
Felix好像看出她心情不佳,屁股没离开长椅,但是身体往她这一头偏,“你怎么了?不开心?”
夏梨说:“累了,想回家睡觉。”
Felix:“唉,我也是。”
夏梨意外地发现,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和Felix挺聊得来的。正要和Felix展开聊聊,Felix出口制止她:“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你最好闭嘴。”
好吧,她言之过早。
夏梨拿起叉子继续吃自己的东西,不再和他说话了。
余光里原本只装着不远处宴会厅长廊的煌煌灯光,这时出现了一道身影,她对那道身影实在过于熟悉,以至于没有还正眼望过去,那人的名字就已经出现在她脑海里。
还是抬头看过去,刚刚在包厢里出现过的服务生此刻稳步朝她走来。与她一同抬起头来的,还有Felix。
哦,原来并不是朝她走来,是为了Felix。
夏梨无声冷笑,收回视线,落到盘子里,继续吃她的简略晚餐。
不过,就算他是为了Felix来的也没有什么用,合同已经签订,裴澈再想要伸手阻挠什么也是无用功。
这么想着,夏梨心情又舒畅不少。
夜晚微凉的风习习吹来,夏梨捋开头发,已经摸到手机,要是裴澈真捣乱,她不介意在这时候给单芳琪打个电话让她过来。
然而,服务生走过来,却是停在夏梨身边,托盘里为她端来琳琅的食物。
夏梨不打算搭理他,继续吃自己的东西,所以她忽略了裴澈朝Felix递去的眼神。
Felix得到信号,立刻站起来对夏梨说道:“Jean,我先走了,我去找闻铮。”
忽然间又变礼貌了,真是莫名其妙,夏梨没料到这一出,自己的境地反而变得艰难。她想留他,却又怕给了裴澈可乘之机,但此刻她实在不想和裴澈独处。
踌躇间,她也站起来,“那我也去。”
Felix听说她也要去,忽然拔腿而跑,皮鞋在地面啪嗒作响,很快就投入那一排辉煌的灯光之中不见了身影。
夏梨锁眉,和裴澈对视片刻。身高真是她的痛,说实话她没觉得自己矮,裸高168公分,今天的高跟鞋有八厘米,穿上也有176公分,但还是落后裴澈好多。
“蹲下。”她冷漠地说。
裴澈比她还感到奇怪,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她了,怎么一开口就要自己跪下。好歹昨晚还舍生取义救她,她自顾自逃回家,今天一整天也没关心过他一句,这些都算了,怎么一开口要自己蹲下。
虽说脑袋里一直在叫冤,替自己感到不值,但膝盖还是弯了,近190的身躯就这么蹲下,抬起头讨好地看向她。
夏梨心理舒坦了些,但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责怪他什么,可看到他就是不爽。
裴澈自行替自己问道:“我惹你不高兴了?”
“当然……”夏梨俯视着他,“你害我昨晚担心受怕一晚上,既然没事也不给我报备一下。”
裴澈语气幽怨:“你也没找我。”
“我怎么敢给你发消息,万一给你发了之后暴露你了呢?”
裴澈没想到这一层来,确实有道理,还是夏梨想得更周到一些。
扳回一城,夏梨堂而皇之坐下,依旧可以俯视裴澈,自己的腿脚也舒服点。
“今天来这里干嘛?”
“裴家的人今天也会来。”
夏梨点点头,“你想你爸了?”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怕你受伤,所以特意过来的。”
夏梨语重心长,“你这样躲躲藏藏的也不是个办法,要不然赶紧逃到国外去吧,我给你出钱买机票。”
裴澈哼笑一声,“夏梨,你觉得我可能把你单独留下,让裴述有可乘之机吗?”
“你这就莫名其妙了,我们都分手了,就算我和你弟弟发生什么,也合乎情理。”
裴澈看着她,忽然觉得那天对裴述下手轻了,应该再重一点的。
他换上一副笑脸,“好了,不说这些了,我给你拿了点吃的来,你吃点垫垫肚子。”
夏梨睨着他,稍稍把自己先前不爽的心绪压下一些,“那你给我吧。”
裴澈起身,将托盘递到她面前,直接坐在她身边。夏梨瞥他一眼,将自己的裙摆撤开,像是嫌弃他。
昨晚才一起出生入死过,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也就夏梨能做得出来,可他偏偏也不觉得恼,反而舒坦起来。
宴会厅内现在不需要夏梨忙活,她坐在这里反而怡然自得,吃东西慢条斯理,还有闲心问裴澈不需要去招呼客人吗?
“你真把我当服务生了?”
夏梨耸耸肩,看着他这幅逼真的脸皮道:“你这张脸看起来也挺不错的,还蛮帅。”
原本还洋洋得意,下一秒反应过来夏梨夸的是他现在这幅皮囊,笑容便僵在脸上。皮下虽然是他,但她夸的又不是他,情绪轻而易举被她拨动得上上下下,裴澈喉头生硬地哽起来。
他挪走视线,这时才发现空中花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多了三个面生的服务生,散落在各个连接花园和宴会厅走廊的出口处。他们面色沉静,有条不紊地清理着客人残留在各处的餐碟和酒杯。
裴澈视线锁住这几个人,眉眼压低了,本就狭长的眼睛此刻更加狭长,凶狠毕露。
他握住夏梨的手腕,低声道:“别吃了。”
“干嘛?”夏梨右手的叉子还插着一小块蛋糕,正要往嘴里送,被裴澈这么一抓,直接掉在地上,她恼火得很。
“这几个人你有注意过是什么时候来的吗?”
夏梨抬眼看去,几个平平无奇的服务生正在打扫卫生而已,真是大惊小怪。刚要张口骂裴澈是个草包,忽然间看到一个服务生投来一个眼神,并不是随意一瞥,而是在观察他们。
心里一紧,夏梨意识到了什么,她低头盯着被她切得“横尸遍野”的蛋糕,小声回答:“没有。”
“那你做好准备了吗?我数三二一,就开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