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梨失踪了。
裴澈接到安禾打来的电话, 她告诉他,夏梨脸色不太好,一晚上好像都没什么精神看演唱会,现在人已经出去了, 要他注意接一下。
那会儿裴澈正在赶往场馆的路上。
她出门时没吃什么东西, 他猜她应该早就饿了, 所以特意就近买了两杯关东煮,但今晚的演唱会让附近的商店拥堵不堪, 裴澈买到东西的时候演唱会已经结束了。
他一直注意着手机的动静,看到来电显示是安禾的时候立刻就接通了。
但当他赶到场馆外的时候, 却并没有在密集的人群中看到夏梨。
他听说她心情不好,以为是自己在她出门时说的那番话让她感到烦躁了,于是他很想赶紧把一切都告诉她。
第一通电话打不通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最近的事很多,夏梨也不是不清不楚就不接电话的人, 尤其出发之前两个人并没有吵架,她也表达出了想要听他解释的意愿。
他太了解夏梨,就算她是在看演出的中途知道了什么事, 出来也一定是迎面给他一巴掌,绝不会什么消息都不发电话打不通。
更何况,最近集团内部并不太平,他有充分的证据怀疑,裴述把夏梨带走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有意识地克制自己去掌握夏梨的行踪, 而这就是克制的结果, 他恨死自己了。
他打开手机查看夏梨的定位。
根据定位上的显示,放大再放大,裴澈一步一步朝她消失的地方走去, 直到两个不同颜色的圆点重合。
裴澈抬起头,看着面前这条狭窄小路,朝里,是一条能通车的老街,朝外,则是敞亮的大马路。
凭空消失只能说明就在他脚下的这一块位置,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澈回头看,离演唱会结束已经有一会儿了,虽然身后的人群依旧很密集,但他想一定没有刚结束那一会儿多。
夏梨在那种情况下消失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能说对方根本没有强制她跟着离开。
他需要更详细的监控。
这一天夜里,夏家彻夜未眠,监控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安禾把演唱会从头到尾发生的事情说了三遍,口都干了,她也很自责。
夏沁茹指着裴澈的鼻子骂:“你既然知道你和你那个不长进的弟弟斗争可能会引来对语灵不利的事,为什么不派保镖跟着!”
裴澈对于这样的结果,懊悔已经不足以掩盖他内心的恐惧,到这种时候,没有找到夏梨之前,他都必须要逼迫自己保持理智的判断,才有可能不错失找到她的机会。
他冷静地回答:“她不喜欢有保镖跟着。”
这是实话,而且为了避免夏梨没有必要的害怕,他这段时间一直尽量保持从前的生活习惯。只要她外出他都派保镖远远看着了,只是今晚他亲自过来才没有让保镖跟着。
再说了,在他的感情都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他是真的不敢再让保镖跟得太紧。
因为夏闻铮小时候遭过绑架,所以老太太对绑架这种事心有余悸。怎么也没料到,竟然还会再次发生这样的事。
“这种事由不得她喜不喜欢,你简直就是个废物,我真是后悔把她交给你。”
“所以您才会把她越推越远。”裴澈面无表情说:“您独断专横,您对她提出超出她能力的要求,她努力做到了您却不愿意表扬她一句。您当时为了公司的利益,要她和我结婚时怎么没想到这一天,您没发现您逼她逼得越紧,她越反感吗?”
一老一青相互戳刺着对方心里的软肋。
在场的其他人都慢慢噤了声,家里几乎没人敢和老太太叫板,以前家里有个夏梨就够了,她老公在她的调教下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都不改一下。
老太太被他说得火气直冒,原本已经想要一巴掌下去,生生忍住了。
直到裴澈又补枪:“这就是为什么她喜欢养父母都不喜欢您。”
“啪——”
在场人都倒吸一口气。
他这是戳中了老太太心里最软弱的地方。
夏梨是夏元煦这一脉里唯一的女儿,上有哥哥疼爱,下有弟弟兜底。
如果她原本是在这样的环境成长的话。
但她不是,回来后还带着在老太太眼里看来绝对是恶习的东西。老太太虽然心疼她的遭遇,但想她好歹这几年也没真正饿过肚子,疼爱了几天,她就恢复了自己严格的态度,立刻想要夏梨变成自己预想中的样子。
然而对她的期望越高,管教就越严格,导致亲情关系越发疏远。
裴澈被打了这一掌,心里头想的是,原来之前夏梨被打的时候是这种痛感。
但他仔细想了一下,他的承痛能力可能要比夏梨的强一点,所以夏梨挨过的巴掌应该更痛。
这样一想,心里就有些难过。
他宁愿夏梨现在就在这里站着,骂他打他,也不要是他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心又慌得厉害。
夏元煦上去扶老太太,让她消消气别这么大动肝火,又用眼神示意夏闻铮去把裴澈拉开。
闹哄哄一阵。
老太太不服输地冲裴澈吼一句:“都怪你!这事总归来说是你没做干净,你留着这么个祸害,把我好不容易回家的语灵给绑走了。”
说到后面,夏沁茹声线哽咽,捶着胸口忍不住哭出声来。
裴澈也觉得自己刚刚过了,但他现在没了主心骨,谁来他都得呛几句。
夏闻铮拉着他到一边,眼神示意他说点什么。
裴澈叹口气,现在他是真没心情管什么教养问题,以前有夏梨他还能装一装,现在夏梨不在,他装都懒得装。
他干脆闭口不言。
等夏沁茹情绪平复了些,一拍桌说道:“不行!今晚我就要去把语灵接回来!去裴述家里搜!”
夏元煦拉着她,一口一个妈,“妈,我求你了,咱们私自上门搜是犯法的,别被他抓了把柄,他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语灵还在他手上,他想做什么动作比我们快。”
一听这话,老太太又捂住胸口倒坐在沙发上,“那你说怎么办!你们一个个的是指望不上了!”
裴澈看着场面有失控的趋势,一改先前沉默不语的态度,“他已经不在海城了,语灵应该也不在。”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听到了。
轻轻的声音却有着沉重的分量。
裴澈今晚在来到夏家之前所做的事情远比现在看起来的要多。
他看起来冷静,实际上心里比谁都要没底。
把定位器放进挂件娃娃的身体是他能找到她的最佳途径,现在这个途径毫无预兆地被切断,像是重症病人忽然之间断了药,他的心脏开始了一场超负荷的马拉松。
该做的他都做了。所有有旅客会启程的站点他也找了他的人看守。
这次和在星洲那次不一样。
那次,尽管速度慢了一些,但他还是可以很快地掌握她的行踪,但这次不一样,他完全失去了她的音讯。
就在这时,陈阿姨打电话过来,说是收到一个邮寄的包裹,上面署名要裴澈接收,陈阿姨不敢擅自打开。
“我回去一趟。”
他人都已经走出去了话还飘在空中。
刚到家,宋思韫立刻来接他,“你快来拆,就等着你回来拆,我都急死了。”
裴澈在悄无声息之间将集团内部大部分股权转移,让原本被挤出集团外的宋家重新回归,成为拥有最大股权的股东之一。
裴述动了手脚,联合多名董事想把裴澈赶出去。但裴澈早做好应对,宋思韫这次回来表面是来看望弟弟,实则配合裴澈的计划,假意乘班机回慕尼黑,其实回去的是她的随行助理。
裴澈走路带风,极轻地“嗯”了一声,人已经坐在了包裹前。
旁边就是裁纸刀,裴澈很怕里面是被切割后的组织,那他可能真的要崩溃了。
这时是清晨六点,离夏梨失踪到现在已经有七个多小时,他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
他拿刀的手都在抖,然而拆开后只有夏梨的手机,甚至没有多余的包装。
裴澈短暂松了一口气,问:“送包裹的人呢?”
阿杨:“我们的人在跟着,目前看来的确只是一个正常接单的闪送人员。”
裴澈点头,“继续跟着。”
宋思韫催促他打开手机。
“说不定里面有什么视频之类的,你快打开看看。”
裴澈知道夏梨的手机密码,但从来没有去探查过她手机里的秘密。他和夏梨两人都给足了对方隐私空间。
当然夏梨是不想知道,是懒得知道,他是不敢去知道,害怕她会生气。
解开手机,翻开相册,里面的照片再正常不过,除了截图,就是普通的风景照或者美食照片,还有他还没来记得见过的新自拍。
是她坐在安禾的副驾随手拍的,穿的还是失踪的那套衣服,发丝水润光泽,耳垂上的珍珠耳钉衬得她气质温润,她嘴角只勾起一个简单的弧度,漂亮得耀眼。
他猜她是准备等演唱会结束后发朋友圈而拍的,但因为事发突然,现在朋友圈也没得发了。
懊恼的情绪再次翻涌而上,宋思韫在一旁忽然打了声呵欠,声音把他的思绪牵回来。
她昨晚守在这里,在沙发上坐着没怎么敢睡,也没心情玩乐,在这种状态下,人很容易感到疲惫。
“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裴澈对她说。
“我老天,你不也一夜没睡吗,你还得顾公司呢,赶紧去睡一下。”
尽管宋思韫知道她说这话也没什么用,裴澈只是看起来淡定,实际上心里估计早把自己逼疯了。
她实在是太了解他的性格,当初裴澈的爷爷过世时他也有过一段异常沉默的时期。
“我不困。”裴澈轻声说。
宋思韫轻轻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先上去休息一会儿,醒了就换你上去休息。”
裴澈张开嘴还想说什么,被宋思韫打断,“先这么说定了,说不定等我醒来就有小梨子的消息了。”
宋思韫上楼后,裴澈抱起来蹭他腿的伊布,小猫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缩在裴澈的怀里,舒服得眯起眼,打起了呼噜。
这时阿姨正好带着遛完的九十八回来,在玄关处刚给它把脚擦干净,它知道一夜未归的主人回来了,整只小狗冲过来,尾巴甩到椅子腿,发出邦邦声响。
他抚摸着小狗的头,下巴蹭着小猫的额头,他们相依偎在客厅的一隅,裴澈在这一刻忍不住想,可能夏梨已经悄悄回房睡觉了,只是现在还没有起床而已,或许他现在上去就能看到她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我们去叫妈妈起床好不好?”
他还是抱着伊布,九十八在他身后跟着。
他们去乘电梯,裴澈麻木地按下楼层,想象着,等打开房门就能看到夏梨的长发散在身后,被子隆起,她的脸露在被子外,房间里的床帘一定紧紧闭着,因为她睡觉不喜欢太强烈的光线……
门把手转动,房门被推开。
眼前没有什么昏暗的环境,床帘是拉开的,冬天早晨的光线并不强烈,才六点多的清晨,还擦黑着。但天空的颜色已经泛白,阴天的弱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能看到床上平整,证明这间房的主人昨晚并没有回来过。
九十八的身高已经足够看清床上是否有人,但为了更确定,他还是喜欢搭着前爪趴到床边看,床上空无一人,它或许这时才发现屋里少了一个人,于是开始满屋子里找,没找到,嗷呜嗷呜嚎叫两声,又开始找,爪子在地板上发出嗒嗒声响。
裴澈静静看着平整的床面,准备叫上九十八再去他们的主卧看一遍,或许她已经睡回去了呢。
——“九十八!”
夏梨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招呼坐在一边的“九十八”过来。
“我得给你取一个新名字,我家里已经有一只九十八了,你不是它的替代品,你要有自己的名字才行。”
夏梨被限制人身自由,这两天裴述都不让她出门,就连上次去过的海边都不让她去了,说是怕她再跳海。
她发现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管猫狗,裴述不管,做饭阿姨也不管,更别说那些二十四小时都看管着她的保镖。
所以她接手了这项任务,每天给猫开罐头,给狗倒狗粮。
这两只小动物性格都很温驯,并不护食。
夏梨放下碗后会蹲下来看他们吃东西,小狗小猫吃东西看起来特别治愈。
于是她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只狗的毛色是染上去的。
应该是染得匆忙,它的毛发蓬松且厚,有一些毛并没有染上色。
在翻开它的毛发仔细查看后,夏梨确定这大概是一只纯种的白色萨摩耶。
因为裴述想要复刻夏梨在家中的一切,德牧和萨摩耶的混种小狗并不那么好找,能混成九十八那个毛色的更是难上加难。时间上来不及,所以他干脆买来一只萨摩耶,给它染上棕色。
难怪夏梨一直觉得这只小狗看起来很奇怪。
她气极,等小狗小猫吃完饭,气冲冲去了裴述的书房。
他把书房也布置得和裴澈的一样,穿衣风格也在学他,只不过学得再像又有什么用,他就连复制品都算不上。
他学着裴澈漫不经心抬起头来看向她,但他并不知道,如果在家里,夏梨来裴澈的书房找他,裴澈并不会漫不经心,他是……
夏梨到这里之后,会回想起和裴澈的点点滴滴,以前没那么觉得,现在她想自恋地认为裴澈每次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充满爱意的。
裴述只有拙劣的模仿痕迹。
和裴述争辩不要给狗染毛色似乎是一件完全无法沟通的事情。她的指责最后只会换来他的一句——“一只狗而已,染了就染了。”
意识到自己再次脱离裴澈的人设,裴述又语气平和道:“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夏梨没法和他正常沟通,转身就走。
夏梨握着小狗的手,摸摸它的头,看向窗台边趴着睡觉的小猫,它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现在是下午两点,天气晴,室外温度夏梨不清楚,应该有三十度了,她能去草坪,发现外面很热。
已经过去两天,她对于裴澈能否接收到她的定位存疑,可能没有收到,又可能收到了并不想来救她,反正,她已经对裴澈不抱什么希望了。
她现在寄希望于家人,家人肯定不会放弃她,但是大概不会这么快有线索。
她往后一倒,两只手摊在地板上,自救也救不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昨天晚上,她夜观星象,想通过漫天的繁星来确定自己此刻的位置,后来发现她地理课上学会的知识已经原封不动地还给那位半秃的地理老师,只能就此放弃。
要么等着被救,要么她一个人干死这一屋人,再想办法联系外界。
相较之下,被救的可能性比她干死这一屋人的可能性更大。
夏梨心中烦躁至极,两只手捂着脸,发出牢骚的乱叫声。
小狗以为她怎么了,跑到她面前嗅闻,很担心她。
夏梨坐起来抱住它,一滴眼泪也没流地哭嚷着:“我们怎么这么可怜,困在这个小岛上要怎么办啊。”
她实在没事可做,抱了一会儿小狗就去骚扰趴在窗台边睡觉的小猫。小猫还小,和伊布差不多大体型,小小的一个,还是可以缩在她臂弯的体型,它就这样躺在她的臂弯睡觉。
夏梨难得觉得放松。
身后的阳光隔着透明的窗照进来,把她的背晒得暖暖的。屋内的冷气扫过她的身体,有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感,但她并不想走开,反正走开也不能真正离开这个环境。
这个下午,小狗趴在她的脚边睡觉,小猫窝在她的怀里睡觉,她坐在地毯上,背靠着沙发,给小狗和小猫重新起了名字。
鉴于小狗染了毛色,所以就叫它Tony,小猫胸前一道白色的毛区别于其他部分的毛色,所以叫它外套。
下午还算平静地过去,到了晚上吃过晚餐,裴述忽然不让她像昨天一样带狗去草坪玩了。
夏梨原本不打算听他的,结果看到门边站着一排黑衣人,各个凶神恶煞,只好作罢。
等她回房间洗过澡出来后,发现原本不睡这个房间的裴述忽然坐在她床头看书。
其实裴述和裴澈长得一点也不像,就算是他坐在床头学裴澈看书也不像。
“你坐在我床上干嘛?”
夏梨没敢往床边走,但也没有装出很害怕他的样子,她强装镇定,双手抱臂站在原地。
裴述听到她的声音后才放下书,缓缓抬起头看她。
“老婆,这是我的房间,我当然是来睡觉。”
夏梨回头作势张望了一圈道:“你老婆人呢?”
他的举动惹得裴述笑起来,“是你啊。”
“我们马上就要离婚了,你最好滚出去,不然我走。”夏梨指着卧室的那扇房门道。
既然他非要学裴澈,夏梨毫不吝啬帮他一把。反正他也心知肚明她和裴澈在闹离婚。
“就是因为要离婚了,所以我才来挽救。”
“没可能的,我下定决心了,必须要离婚。”
裴述藏在被子下的手按下录音笔的暂停键。
他坐在床上和夏梨静静对望,片刻后,他笑了,从床上起来,对她说:“逗你玩的姐姐,晚安。”
夏梨紧锁着眉头看着他开门出去,等他完全出去后,赶忙跑去把门反锁,拿椅子抵在门上。
不知道他在抽什么疯。夏梨被他恶心到,大晚上的叫阿姨上来给她换了全新的四件套才躺上去睡觉。
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她是虚张声势的人,害怕的时候会高声说话,尽管自己害怕得要死。
她怕裴述晚上又发神经非要到她这里来睡觉,她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办。
天微微亮的时候,她便彻底睡不着了。
她每天没有任何电子产品可以玩,倒是可以去楼下的影音室看电影,除此外,裴述还施舍给她一个kindle,让她文娱两不误。
但脱离她自己真正的互联网社交圈,尤其是现在这个情况下,她感到异常焦虑。
她被剥夺获取外界信息的能力和回归社交圈的能力。虽然适当远离网络是好事,可她现在的状况显然并不适用这一条标语。
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夏梨换上衣服准备下楼给Tony和外□□点吃的。
Tony也需要去草坪放风,她可以趁这个机会去草坪。然而,这些保镖还是不让。
其中一名保镖说他去遛狗,但Tony并不喜欢它,直往后退。
夏梨摊开双手,“你看到了吧,要是实在不放心,你、你、你,你们三个人跟着我呗,这我总跑不了吧。”
她随手指的那三个人互相看了对方几眼,其中一人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于是夏梨大清早的,在三个保镖的“护送”下去草坪上遛狗。
要是现在有人从楼上往下望,就会看到这个诡异的场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Tony昂扬走在最前,夏梨紧跟在它身后,她穿着简约的T恤和休闲短裤,长发随意用发圈拢着,身后三米处跟着三个黑衣的彪形大汉,每个看起来都很不好惹。
夏梨止不住地翻白眼,到目前为止,她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反感的保镖也只有阿杨而已,当然也只是相对。
出来的目的很简单,在等着被救之前她也得做点什么,至少要把整个别墅的布局搞清楚,尤其是这个草坪,万一有什么角落是破局的关键呢。
然而,Tony太小,这块前坪太大,没走多久,它就已经排泄完毕,身后保镖见她这已经算是遛完狗,催促她赶紧回去。
“再走一会儿,我天天窝在房间里很难受的,而且我又没有走到外面去。”
她只是随口发了两句牢骚,但其中一名保镖上前来,态度却很强硬。
“该回去了。”
经过两天的相处,这些保镖也差不多将夏梨的性格摸透,这是一位看似张扬跋扈的小姐,实则你的态度再硬一些,她就会乖乖听你的话回去。
这给他们的工作省了不少力气。
夏梨也确实不敢和他们叫板,好歹她现在的身份其实是人质,她是被绑架的那一方,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眼下的情况显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夏梨瞥他一眼,只好紧了紧手上的遛狗绳,喊了声Tony的名字。
刚叫出声,三人里一直没说话的那个黑衣人发出一声很短的没憋住的笑声。
夏梨疑惑地看过去,只见他又敛上了神色,分辨不清他墨镜下的眼神。
“你笑什么。”
那位保镖连看都没有看她,将头转过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看起来压根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这些人对她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大家都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毕竟她又不是他们的老板,他们只听裴述的。
裴述对她的态度也不好,大家根据老板对她的态度行事,自然对她的态度好不到哪里去。
夏梨没当一回事,牵着狗往回走。
这时,一楼餐厅里,阿姨已经做好了早餐。
裴述恰好从楼上下来,他看了夏梨一眼,惊奇道:“你今天起这么早。”
她今天起床的时间比平时的确要早得多,他这话一问,就显得明知故问,调侃意味十足。又或者说,裴述想得到夏梨的什么令人误会的回答。
所以她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拉开椅子坐下吃饭,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但裴述其实没有别的意思,这么问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昨晚对于夏梨来说有多胆战心惊。
他没谈过恋爱,更不知道夏梨所能感受到的调侃意味。这两天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所以不仅是没有碰她,和她共同待在一个空间的时间都很少。
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夏梨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所以他想从今天开始,和夏梨培养感情,就在这个无人的小岛上。
他相信只要时间长了,夏梨总会爱上他的。
裴澈把他幸福的家弄没了,现在他还被挤出董事会了。他一定要让夏梨爱上他,他要让裴澈感受到心爱的人喜欢上别人的滋味。
——“我和你培养感情?”夏梨惊奇道。
吃过早餐,在夏梨上楼之前,裴述叫住她,和她说了自己的想法。
夏梨差点拿手边的花瓶朝他头上砸去。
“嗯,我不会逼迫你,只想要你给我一个机会,你了解到我之后就会知道,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会不会太自信了。”夏梨轻嗤一声。
她承认裴述是长得不错,但是完全不在她的审美点上,更别提他做的那些事情,她是一件都看不上,光是想到和他同住在这一栋楼她都够恶心的了。
“是姐姐你被裴澈蒙蔽双眼太久了,你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一个怎样恐怖的人。只要我们之间解除误会,你愿意了解我就会知道,我比他要好得多。”
实在是可笑至极,夏梨甚至懒得去反驳他。
“这样吧,”夏梨说:“你让我一个人去环岛一圈,我就给你这样的一个机会。”
裴述看着有些为难,但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为难,他直接拒绝了她。
夏梨想再背着包出去亮一亮定位的计划落空。
“那就算了,我上去睡觉了。”她打了一个呵欠上楼去了。
裴述随手指了两个保镖,“上去守着。”
于是夏梨前脚刚进房间,门还没关上,就看到两个黑衣男出了电梯,两人交流了一下,一人守在电梯口,一人准备站到她房门外。
这几天都这样,夏梨已经懒得说了。
她对着自己门口的保镖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关上了房门。
她很困,想睡觉,但闭上眼睛又睡不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差点把正在她床上睡觉的小外套压到。
小猫咪睡得正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到她隔着空气踩了踩奶。
这一天过得混沌且迷糊,到了晚上,夏梨又想要去草坪遛狗,这次保镖说什么都不同意了,说是老板说的,白天还可以出去一下,晚上不行。
她彻底怒了,跑去找裴述,裴述说他陪她去,夏梨立刻往外走,重新回了房间。
和他一起去遛狗,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一怒之下回了房间,谁知裴述也跟着她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黑衣保镖。
“走啊,去遛狗。”裴述语气很生硬。
夏梨拧着眉头,“我不去,不想和你一起去。”
“不去怎么培养感情,我们迟早要结婚的。”
“我结你六大爷的腿毛!你脑子有病就去治。”
她话音刚落,眼尖地看到裴述斜后方的那个保镖憋着笑了一下。
裴述却并没有那么多耐心,抓住她的手臂就往外拉,任夏梨怎么反抗都没用,她的力气还是敌不过一个经常健身的成年男性。
就这么一路被拉到了草坪上,夏梨有点害怕了,她想起昨晚的事,觉得还是别把他惹毛了。
“好吧,遛,但总要有狗吧。”
急急忙忙把她拉下来,狗都不在。
于是夏梨在楼下大声喊Tony的名字,把它叫下来后,拴上遛狗绳,一起往外走。
这次裴述不让保镖跟着,说是怕影响两人的感情进展。
身后其中一名保镖对同事说:“我不放心,还是远远跟着。”
“这么急着要立功呢。”
旁边有同事讥讽他。
他提了提嘴角,没说话,远远跟上去。
裴述发现了身后远远跟着的保镖,原本不太满意有人跟着,但看了一眼这距离,这么远估计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干脆放任他去了。
夏梨跟着他回头,夜幕下,庭院里的光照没有室内的充足,再加上她的轻微近视,视角里模糊了男人的脸,只能看到他的大致轮廓。
很熟悉,不确定又看了一遍,还是很熟悉。
夏梨觉得自己可能是太想有人能把她救出去了,竟然会把保镖误认成裴澈。
她轻摇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深深提了一口气,心脏忽然之间跳得极快。
裴述:“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外面空气真好,我多吸两口。”夏梨说着又深吸了好几口气。
很快遛狗结束,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经过那个保镖身边,夏梨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他两眼。
没看出什么来,只想起他是那个今天连笑两次的保镖。
其实她不太敢贸然和他确认什么,害怕是裴述使的诈,虽然她不觉得裴述有这样的智商。
夏梨特意着重看了一下他的手,没有看到戒指,手也没有裴澈的修长,看起来沧桑了些。
而且他也没有给自己任何暗示。或许不是,只是身形像了些而已。
希望破灭了。
夏梨觉得还不如不让她有这样的幻想,免得她发现不是之后这么绝望。
裴述又非要拉着她看一场电影,夏梨没心情看,窝在沙发里十分憋屈。
回房间后,她瘫倒在床上,虽然她觉得这没有什么好哭的,但还是悄无声息地落下眼泪,把被子都洇湿了。
她再也不会把希望放在裴澈身上了。
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睡到下午的傍晚,后来给了裴澈两天时间,算上今天,她已经失踪四天了,是不是根本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夏梨很难不陷入这样的内耗当中。她知道自己一直不讨家人的喜欢,奶奶更是对她失望至极,她和裴澈的婚姻又是一场交易……
哦对,她还有朋友。秦方好要是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想办法救她的。
但是秦方好是不是没发现她失踪了啊,毕竟她有时候也不是天天都和她联系,或许她压根就没有发现。
所以,她的痕迹就这么被抹除了,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在乎她的消失。
越想越难过,夏梨又不敢放声大哭,她害怕她的哭声会引来裴述,到时候真赖在她这里不走了怎么办。
越是压抑,她便哭得越是无法自拔,就连气都喘得艰难。
就在这时,在她破碎的眼泪中,忽然看见屋里走进来一个保镖,屋内陡然出现一个这样大的人影,夏梨吓得立刻翻身下床,靠墙而站。
手背将眼泪一擦,这下终于看清楚了,是那个奇怪的保镖。
夏梨隐隐之中有所期待,没有叫也没有上前,就站在原地看着他。
男人终于摘下墨镜,揭开他戴在头上的头套。
面具下的脸,是裴澈。
他就这么看了自己一天的笑话。想到这,夏梨又哭了,这死男人怎么总是这么令人讨厌。
裴澈走到她面前,伸手去擦她的眼泪,她把头别开,不想让他碰。
他微微弯腰,声音很轻很哑,“对不起,我来晚了。”
夏梨又抹了一把泪水,再次看向他的时候被他吓一跳,这人怎么满眼红血丝,下巴的胡茬都冒出来,眼下的乌青都有资格晋升国家级保护行列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忘记了哭,眼眶里剩下的泪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
他再次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不好,你哭得我心里好难受。”
他试探性地伸出食指,发现她没躲开,便弯曲着将她下巴上挂着的眼泪揩掉。
才四天没见,形象差别实在是过大,夏梨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裴澈。
于是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人皮的手感是那么真实。又想到他手臂上有疤,急吼吼地去挽他的袖子。
确认是他之后,夏梨揉了揉眼睛,她的眼眶里又涌出来新的泪水了。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等好久好久了,我刚刚见你在楼下没有给我任何反应,我还以为不是你。”
他再次道歉,如释重负地说:“终于找到你了,找到你就好了。”
夏梨:“怎么找到的,我们接下来什么计划,我想赶快走,不想待在这里了。”
“等等,我和你说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好让你心里有个底。”
裴澈告诉她,他们现在在南半球的一座小岛上。裴述请了太多保镖在这个岛上,几乎都是些喜欢火.拼的闲散人员,其中还包括雇佣兵,手上都持有枪械,在没有裴述的告知下硬要离开很不现实。但好处是,这些人都刻意遮掩着自己的面部特征,且几乎不认识对方,裴澈今天混进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察觉。
昨晚他悄悄潜上这个小岛,将人打晕,代替了其中某一个人,今晚阿杨会带着他的人上岛,替代相同数量的人,接着会来第三批第四批,等到这个岛上几乎都是自己的人了就好办事了。
夏梨听得不自觉捏住裴澈的手,“会不会很危险。”
“等今晚阿杨的人都上岛,有我们的人里应外合就不怕了,不用担心,我昨晚就是这么进来的。他们都是临时组织的,没有什么较为严格的管理,大家还是各自卖命,而且只要我出更高的价格,他们大部分人很容易倒戈。”
夏梨听得锁紧眉头,“昨晚对你来说,是不是特别惊心动魄。”
裴澈摇头,“昨晚并不惊心动魄,发现你不见的那天才是惊心动魄。”
“怎么找到我的位置的?是接收到我给你的定位了吗?”
接收到定位那天,裴澈就猜到夏梨肯定已经知道他为了一己私欲给她装定位的事情。
眼下他也不打算再隐瞒,只要她还平安活着,能够健康快乐,他……愿意放手,听从她的意愿,无论她是要和他分开还是别的什么。
“是。关于这件事,我有话要说。”
夏梨松开了他的手,“你确实该好好说。”
裴澈心脏往下一坠,哑着声音说:“是我小气,是我占有欲作祟,我承认我大男子主义,只想你是我一个人的,看到你和陆远舟在一起,就算知道你们什么也没有做,我还是没法接受。我想知道你的位置,无论是出于安全还是出于我想占有你的所有。所以我做了这件愚蠢的事情,我知道错了,我会改正。等回去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和我分开的话……我也接受……”
后面的话他说得万分艰难。
但他现在除了希望她健康以外,别的东西他真的不敢再奢求。
天知道,这次他真的快被她的失踪逼疯了。
“你确实该接受。”
夏梨这话无异于冷嘲热讽。
虽然他的定位阴差阳错立了功,但这并不代表从前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她还是在生气的。
只是相比起在这里住得绝望,此刻她那点生气确实也没有大到哪里去。
他这段时间知道她的定位也没做什么,大多数时间只是看着她发给他发的谎言信息,再看着她的真实定位而感受近乎自虐般的心痛。
再到后来,他还会专门躲在某个角落去偷偷看她,看她和陆远舟走在一起说说笑笑,心里皱成紧紧的一团,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团她不要的垃圾。
裴澈听到她这样说,已经完全不敢再说话。
他还有什么资格。
“你这里、这里、这里这是怎么了?”
夏梨摸了摸他的下巴,指了一下他的眼睛和喉咙问。
裴澈先是一怔,接着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平时的小事他一定急着找夏梨邀功,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候他反而不想说起缘由,但想到或许回去之后夏梨就会和他分开,当是为自己说好话,他给自己找补:“我太着急找你,没时间管理形象。”
他只说到这里就停止了。
夏梨接着问:“胡子是没时间管理形象,嗓子怎么回事?眼睛呢?”
“话说多了,水喝少了,没怎么合过眼。”
夏梨在他的回答之后沉默了,在大脑里捋了捋他的回答,想象了一下他焦躁找她的场景。
不得不说,刚刚哭一场是到了晚上情绪失控所致,她以为没有人在乎她,但现在有一个人愿意为她好几晚没有合眼,还胡子拉碴,嗓子都哑了,狼狈又憔悴,她有被安慰到。
“因为担心我?”
“也只有你了。”他故作轻松说道。
夏梨看着他的脸,憔悴归憔悴,脸在五官在,只是少了从前那股精英的精致高雅,现在反而多了几分野性。
她很想劝服自己,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这几天陷入绝望境地,再加上有裴述这个对照组,在绝望痛哭的时刻,裴澈出现在她眼前,她觉得自己被拯救,他才被赋予了这样的野性帅气。
然而,内心里的声音却在叫嚣,让她认清现实,分开四天,她就是在想他。
他们坐在沙发上,窗帘紧拉着,夏梨稍微坐起来一些,向他靠拢。
鼻息互扑的瞬间,裴澈忽然明白她想做什么,受宠若惊般,他掌住她的肩膀,自己向后仰。
夏梨没想到自己主动亲他会有被拒绝的一天。
他不自然地清了下嗓子道:“我有点脏,三天没洗澡了。”
夏梨倏地坐正,摸摸鼻子掩盖自己刚刚太快远离的动作,指着浴室的方向问:“你要不要用浴室?”
“现在?裴述进来怎么办?”
“他进不来,等等,你怎么进来的?”
“我提前躲进来了,为了和你说上话。”
“没事,你先去洗吧,我可以装作是我在洗澡。”
裴澈也不再推脱,他是个爱干净的人,先前没有感觉是无心顾及这些,只想快点找到夏梨,害怕她出事,但现在找到她了,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自己。
屋内的衣帽间里还放着几件裴述的衣服,都是干净的没有穿过,是他为了伪造自己和夏梨住在一起的假象。
她找到里面的浴袍,敲门递给裴澈。
平时碰到这种时刻,他绝对少不了要抓住夏梨的手把她拉进浴室。今晚不知怎么了,规规矩矩接过她递来的浴袍,还说了声谢谢。
过分客气了。
她还在等他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忽然响起敲门声。夏梨想起自己现在就是在洗澡,拧下浴室门的把手就闯进去。
这里是夏天,裴澈水温开得不高,一进来只有寥寥热气,视线并不受阻,一眼就能看到他赤条条站在淋浴下,还因为她忽然闯进来,回头看她。
虽然双方早已经坦诚相待很久了,但可能是许久没有亲密过,也可能四天没见,或者是他说的那句谢谢,夏梨忽然有点不好意思看他。
裴澈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关上淋浴,问她怎么了。
夏梨躲闪着眼神,指了指门口,“有人敲门,我假装洗澡。”
他了然,又重新打开淋浴,继续冲洗身上的泡沫。
夏梨在他转过去后才悄悄挪动眼珠看他宽阔的背脊,背肌随着他的动作而更加凸显。
她脸热起来,责怪是这里又湿又热。
他终于洗完,再次关上淋浴,门外的敲门声暂时停了,要不就是这里的隔音效果太好,她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裴澈朝她走过来,“你说你进来洗澡,一点也不打湿?”
她反应过来,“对哦。那我去洗,你先出去。”
他指着湿哒哒的自己,“这样出去?”
“那你转过去。”
裴澈被她逗笑了,“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好像已经坐实了夫妻之名,在没结婚之前就坐实了。”
“太久没见了,很奇怪。”夏梨小声说。
“行。”他穿上浴袍,转了过去。
许久没听见脱衣服的声音和开淋浴的声音,裴澈问:“你在洗了吗?”
夏梨反问:“你洗干净了吗?”
“洗干净了,很干净。”
夏梨走到他身边,一把挽住他胳膊。
见她并没有脱衣服,裴澈问:“你怎么……”
她踮起脚尖,正要亲上去,地砖很不给面子地让她脚底打滑,整个人往下摔,她伸手紧紧抓住裴澈的衣袖。
裴澈反应很快,立刻伸手揽住她的腰,稳住她摇晃的身体。
连续两次主动亲他失败,夏梨觉得很丢脸,还是在两人这么久没亲密过的时刻,显得她好像很着急似的。
裴澈低头看着她,没有片刻犹豫,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弯腰吻下去。第一次拒绝是他觉得自己外在不够体面,第二次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应该说在他得体的情况下,他完全没有办法拒绝夏梨。
许久没有触碰过的唇,柔软得不可思议。空气里全是他刚洗过澡的香味,她被包裹在这一片山茶花香气里,快要晕倒在花田。
这一瞬间有很多记忆重新涌入夏梨的脑海。比如她想起来他们的第一次接吻,是她心怀不轨把他拐到自己的公寓,然后他埋下头来亲吻她。
虽然情况并不相同,但她还是莫名其妙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
回忆都随着熟悉的感受重新涌上心头,夏梨攀住他的肩膀,手指穿过他潮湿的发,沾过水的头发紧紧贴在她的手背,像是被她吸引,凌乱的发梢钻出小触手似的主动吸附上去,他这几年潮湿的心事啊。
手背滑过几道凉气的水痕,身后是高温的掌心,小心翼翼过后,他找回自己的原先的主导位置,毫不客气卷舌要吞噬她。
急促的敲门声又响起,夏梨耳边只有滚烫呼吸声,注意力也完全被他攫取,她没听见声音。
裴澈听见了,但他显然不想把注意力分到那不合时宜的敲门声上,只一心雕琢她的唇形。
直到夏梨也听见那急促的敲门声,她松开他,后仰着半个身子,但裴澈显然意犹未尽,又往前追,被她一手捂住嘴。
屏息听了一会儿,夏梨小声说:“我得去看看。”
裴澈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老实地松开她,“那我在这里等你。”
“好。”
刚转过身,她又被裴澈拉回来。
“你还是换一件衣服吧。”
低头,夏梨看见身上沾上了他身上的水,衣服要贴不贴在身上,昭示着刚刚的暧昧。
“好。”她把头发别至耳后,然后出了门。
她的头发有些碎发已经被沾湿,拿夹子夹起来,换下身上的衣服裹上睡袍就去开门。
裴述就在门外,见她出来,松了一口气。
“你在洗澡。”
“嗯,你敲这么急干什么?”有裴澈在这里,她显然有底气多了。
“你没事就好,我就是想找你谈谈心。”
“今天起太早了,没心情谈心,下次吧,我困死了想睡觉。”
裴述没起什么疑心,毕竟最近她的态度就是这样。
“好吧,那你休息,明天我们一起遛狗?你看到我的改变了吗?我现在对Tony很好。”
“一天都没有,才哪儿到哪儿。”
虽然没有得到夏梨的肯定,但裴述现在和她说上了两句话,觉得心情都好了些。
“那我不打扰你了,晚安。”
“嗯。”夏梨一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将门关上并反锁。
再回到浴室,裴澈乖乖地站在一边,面色还有些潮红。
“没事了,他走了。你今晚要去帮阿杨吗?”
“嗯,我去搭把手,里应外合一下。”
“那你注意安全。”夏梨最后只憋出这句话。
“放心。不是很难的事,你看我昨晚一个人都到这里了。”
“你什么时候去?”
“晚一点,现在时间太早。你要去洗澡或者睡觉就去吧,我在这里。”
因为他这一句话,夏梨真的觉得这是她这几天最轻松的时刻。就算不能立刻出岛回家,有盟友在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至少她今晚睡觉不用这么提心吊胆,害怕裴述会忽然之间跑进来了。
夏梨:“需要我帮忙吗?”
“暂时还不到你需要帮忙的地方,你睡觉就好了。”
“哦……”她又点点头,“刚刚洗澡的时候你有照镜子吗?”
裴澈愣了愣,有些不自信地说:“照了。”
其实他多多少少知道自己现在形象不太好,虽然洗过澡,但是青色的胡茬还没有刮,好几日连轴转,他根本没睡觉,脸色还是憔悴的。
“看到自己眼睛里的红血丝了吗?”
这他倒是没注意,便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你是最该休息的那一个,你的红血丝像游戏里怪物的眼睛。”
裴澈沉默地看着她,问:“那我现在是不是挺丑的?”
差点忘记他极重的偶像包袱了。
夏梨其实不太想承认他现在这样也很帅,她拍拍他的肩,“没有啦,我又不嫌弃你。”
这话看似是安慰,却让裴澈再次感到心焦。
夏梨洗过澡回来,裴澈已经换好衣服准备走了。
“不多睡一下吗?”
“不睡了,等我回来。”
他一走,夏梨就感觉要失去救命稻草,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想放。
裴澈弯下腰看她,帮她顺了顺头发,“放心。”
等裴澈一走,夏梨比起昨晚反而更为辗转,闭上眼睛就做梦,一会儿梦见他们逃出去了,回到了海城的家,结果一反转,其实他们根本没有逃出来;一会儿又梦见裴澈的计划失败,当晚阿杨他们就被抓住,裴述把他们全扔进海里喂了鲨鱼。
就这么挣扎到第二天,夏梨起床洗漱,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那么规整,裴澈没有留下一丁点他来过的痕迹,夏梨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带着隐隐的期待,夏梨下了楼,发现裴述比她起得早,已经在遛狗了。
她去餐厅准备吃早餐,阿姨端着做好的早餐过来放到她面前。
夏梨随口说了句谢谢,阿姨回,不客气。
心口一惊,她抬头看向阿姨,这犀利的眼神,着矍铄的精神。尽管戴着口罩,夏梨还是认出来了。裴澈没告诉她,她奶奶也来啊……
他不是说,晚上只有阿杨会带着一小批人上岛,难道还包括奶奶?
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震惊,她赶忙低下头默默吃起早餐来。
裴述遛完狗回来,先去洗了手,回来后对夏梨说:“我和Tony的关系越来越好了,你看到了吗?”
夏梨还在震惊之中没有回神,她点了点头,“看到了。”
她想找机会找裴澈聊聊,好了解情况。急急忙忙吃完早餐,Tony显然和她更亲一些,围在她的脚边跑。
确认了一下裴澈的站位,她悄悄走到他那边,蹲下身摸狗。
“我能带Tony出去走走吗?”
“我已经遛过了。”裴述说。
“对啊,是你遛过了,我还没有。我想和它去草坪玩,让他跟着我就好了。”
状似因为距离近而随手指的裴澈,这个动作她做得还挺自然。
裴述也觉得他不能把她逼得太紧,松了口,让保镖跟着她去走走,等会儿他再来找她。
夏梨牵上Tony往外走,裴澈保持着距离跟在她身后。
她怕自己找错人,所以没先说话,裴澈见离房子的距离远些了才说:“奶奶非要来,我没法阻止。”
“吓我一大跳,她一来我手都抖了。”
她看着Tony说话,没有回头。
“奶奶很担心你,这段时间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夏梨明白,裴澈这是在给她和夏沁茹说和,但她本来也没多责怪她老人家,只是两人关系不亲罢了。
“接下来还有谁会上岛吗?你和我好好说说,免得我再收到惊吓。”
“目前没有了,阿杨的人上来了几个,奶奶的保镖上来了几个,今晚会再替换掉几个,不出意外的话,明晚这里就会差不多全变成我们的人。”
深呼吸,夏梨蹲下身摸Tony的头,“太好了,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是。”裴澈看着她蹲下的身影,笑着说:“我说过,不用担心。”
夏梨这下确实放了心,中午奶奶借着给她打扫房间为由,进了她的房间,祖孙俩终于能说上话。
夏梨担心她的身体,却得到夏沁茹的反讽,“我的身体比你的健康多了,你管管自己,才几天怎么瘦成这样。”
没办法,她这几天虽然有吃有喝,但是又焦虑又提心吊胆,怎么都不可能好好吃饭睡觉。
“我没事了,你们来了,我现在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难得朝奶奶露出一点脆弱,而夏沁茹也没有再对她苛刻,摸摸她的头说她受苦了。
还有一些话,夏沁茹没说,她性格太高傲,不习惯将那些话宣之于口,而且眼下也并不适合煽情。
夏沁茹为她换四件套,夏梨想上手帮忙,被她瞪一眼,“你平时会帮你家阿姨吗?演戏也不演全套,你去坐着吧。”
她的确不会上手帮阿姨,尤其这里的阿姨,她几乎没什么好脸色。
坐在一边看夏沁茹给她换床单,是她从来没有写想过的事情。
夏梨想,家里的人应该都睡过奶奶给铺的床单吧,只有她没有,借着这次机会,沾到了光。
等换完,夏沁茹就该走了,走之前她对夏梨说:“这还是我第一次给小孩子铺床单,你休息去吧,等着吃晚餐。”
老太太步伐矫健地离开了。
夏梨不自觉抿唇笑了,看来她也拥有了一次独一份,吃奶奶做的饭,睡奶奶铺的床。
两天后,就在不知不觉中,岛上的人已经全部换成了裴澈的自己人,而裴述竟然对此毫不知情。
可见这次他招保镖招得有多着急,几乎没有一个是认识的,悄无声息把人换掉了他都不知道。
直到第三天,裴澈脱下统一的黑西装,刮掉胡茬,换上自己的衣服,戴上他的婚戒,坐在客厅揽着夏梨,垂头看夏梨怀里的小外套。
裴述刚从楼上下来,看到这一幕时,整个人宛若被一支箭射穿。
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是灵魂出窍,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成为了局外人看着裴澈幸福,而他什么也没有。
然而紧接着,裴澈抬起头看他,看似懒散地抬起眼皮,投递过来的眼神却带着锋利的光芒。
他心头一惊,如梦初醒,大叫一声:“你们都是死人吗?进来这么大一个活人都没人管!我给你发工资你们就是这么上班的?!”
脑袋左转右转,站着的没有人动。
他这才发现,原来他的人早就已经被换掉了,现在在这里的人已经全都变成裴澈的了。
很快,这个房子,这个小岛也要变成他裴澈的。
意识到他失败得一败涂地,裴述脚都有些发软。
裴澈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只是空有野心,实则智商低得可怜。偏偏他的父亲还十分溺爱他,把他宠的什么都要和自己争。
几次交手让他明白,其实他们连对手都算不上。
唯一让裴澈佩服的也只有这一次,他带走了夏梨。
这让他乱了阵脚,显得有些狼狈。
但还好,他的老婆特别聪明,不然不知道还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裴澈连多余的话都不想和裴述多说,看他一眼已经是最大的恩赐。
天上开始轰隆隆作响,直升机从屋顶掠过,降落在远处的草地上,穿着制服的警察将裴述拷走。
上方再次轰隆隆响起来,像是吸尘器,席卷走了一堆垃圾的源头。
在这里,小岛是好岛,房子是好房子,Tony是好Tony,外套是好外套。
这里天气明媚,云卷云舒,海浪翻涌,这里是没有罪魁祸首的世界。
夏梨和裴澈手牵着手走到海边踩浪花。
第一次来到沙滩的Tony惊喜疯了,在沙滩上狂奔。
屏蔽仪被拆除,裴澈拿出手机查看这段时间漏掉的邮件。
有一封竟是裴澈发来的,一段音频。
他点开,听到裴述在问她对裴澈的态度,夏梨特别大声地说一定要和他离婚。
裴澈心头一揪,还没问出口,夏梨凑过来看了一眼,“哦,怪不得他那天来我房间里,原来是录音回去合成的啊。”
裴述这人憋不住一点心事,一点点小事就要发出来炫耀,尽管是伪造的。
然而可惜的是,裴澈压根没看邮箱,所以也就没有被这个音频打击到。
裴澈想要问夏梨,她原谅他了没有。
夏梨却指着不远处深海,“我上次游到那里去给你发定位了。”
“你疯了不要命了!”这下他完全忘记自己要问她什么。
夏梨抚平他紧紧拧着的眉心,“有些冒险是值得的。”
她挠了挠他的掌心,迅速转移话题,“要是九十八和伊布也在这里就好了。”
裴澈目视前方的白浪,“其实它们在路上了。还有秦方好和肖颂安,爸妈,大哥大嫂他们都来。南半球的冬天如春夏,我邀请他们来这里跨年。”
“哈?”夏梨笑起来,“那真是热闹啊,您还是真是一锅端了贼人,还要霸占贼窝的第一人。”
他亲吻她的额头,“我当你是在夸我。”
身后传来夏沁茹的声音,“梨子!回来吃饭了!”
夏梨回头,穿越记忆的山海,看到公路上站着的奶奶,她的童年来得晚了一些,不过没有关系,她拥有面对一切的勇气。
她挥挥手,“哎!我们就回来!”——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