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臣在陛下这里是什么
对于萧亦层出不穷的甜言蜜语, 封听筠已经见怪不怪,勾起支笔靠近萧亦,趁人疑惑拿毛笔换匕首, 给萧亦换了个不算锋利的玩。
“朕还不想看你出师未捷身先死。”
冷香袭来,萧亦心底倏地一颤,象征性转了转手里的笔, 双眸清澈见底,好不无辜:“臣也没那么手痒。”也就偶尔玩一玩而已。
封听筠与之对视两息,眸光再次转向萧亦不消停的手:“少和温思远学。”
原也不见萧亦这么手痒, 到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久了,哪里都闲不住, 净惹疯子惦记。
招打倒是次要的。
萧亦忽略手心的痒意,无辜眨着眼,良心未泯替来之不易的朋友正名:“抛开抛不开的不谈,温思远个人能力不差。”
比起萧亦,封听筠更了解温思远什么性格,世人追求的功名, 送他都不要,世人看不起的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能力是有, 但过于爱挑战世俗了,是以不带个人感情点评:“是尚可。”满身逆骨,与眼前这个相比也不遑多让。
前世经历, 两个人亦是诡异的相似。
萧亦微微偏头看着封听筠:“那臣在陛下这里是什么?”
封听筠早有预料,轻笑着问:“你想要什么评价?”
萧亦脸不红心不跳,出奇的脸皮厚:“那自然是左膀右臂, 心腹……”重臣二字没出,外面突然泼下大雨,才侧头去看,封听筠补全了字眼:“大患。”
前一句才落地成声,转头窗外便已经白茫茫一片,水汽顷刻盖进屋内穿透犄角旮旯,不禁让人忧心京城尚且如此,江淮又该是什么模样。
算起来,雨已经连着下了七.八天,雨量一天塞过一天。
正事在前,萧亦暂且不论心腹重臣怎么变的心腹大患,正色道:“陛下,江淮一带可传来什么消息?”
问完却想起,京城离江淮不近,山高路远即便有消息也传不了这么快。
“暂未传来消息,上个月往周边几个州府传了口谕,如有灾情全力配合。”周边协助是其一,精通水利者协助疏通水道是其二。
这次灾情不会比前世严峻,但周边几个地州撑不了多久,筹集赈灾粮刻不容缓。
萧亦同样想到了这一点,封听筠抄来的钱财尽数用作买粮,但灾后重建的银两又从哪里来?
不多想就将温思远提议的拍卖讲了出来:“十日后科举考试,右相党如今对此见缝插针,臣想联合温思远以偷取考试试卷贩卖答案为名开办拍卖会,出多少钱透露多少东西,拍来的钱正好填补国库,陛下以为如何?”
担心封听筠误以为真偷试卷,萧亦举手发誓:“臣能保证,绝不触碰答卷,更不会泄露科举考题。”
京城中子弟,尤其是右相党,贪墨过头日子可谓分外舒坦,这种家庭养出来的,十有八九金玉在外败絮其中,假卖考卷可行。
封听筠轻松按下萧亦竖起的三根手指,咬字更为清晰:“你不知考题,从何泄露?交由温思远去做即可,暂且别掺和。”
萧亦吸了吸鼻子,心虚着咳了声:“臣要掺和。”他自然不能自己卖自己,和封听筠说现代考古的早把历代科举答卷扒的秋裤都不剩,他早就记得这场考试的考卷,但毕竟知情.人不能掺和其中,当作不知情的能,满眼真诚其心可鉴,“臣需要季折反水打配合,不能不掺和,陛下可否替臣写份圣旨,臣好忽悠人。”
他这边放出风声,只能让右相党心动,而季折反水拉拢个人来撺掇,心动就和行动没区别了。
“不批。”封听筠看着萧亦因病发红的眼尾,以及干涸泛白的唇,先赶忙进门的王福一步关窗,“你倒是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合该给你写道禁足,即日起到病好为止如何?”
难得的语气和外边的雨气一般温度,唯有那身清冽的梅香依旧扰人。
萧亦不知道那句话说错了,落得禁足的下场,垂着眼睛喊:“陛下,臣快好了。”
封听筠不认萧亦这示弱:“那你是要抗旨不遵?”
心知封听筠关窗是为他着想,口头上的旨意不遵不会拿他怎样,萧亦撩眼压唇:“那陛下现在要将臣拖下去斩首示众吗?”
封听筠反倒无奈起来:“以前怎么不见你胆子这般大?”
“稍有收敛。”萧亦没敢说以前是怕封听筠,现在封听筠对他纵容过度,回弹了。
两人对视良久,萧亦明显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后脊的逆骨赫然支棱起来与封听筠久别重逢,半晌,说着抗旨不尊的天子先走回御案前,叫王福拿来未着墨的圣旨,提笔蘸墨:“你说朕写。”
谁料萧亦真敢说,对自己轻拿轻放,对别人心狠手辣:“不明哲保身就尸首分离。”
说完见封听筠久久不落笔,后知后觉反省起来,他这是教皇帝写奏折?
缄默反省一瞬,张口为自己开脱:“臣重病缠身,脑子还不清醒。”
“所以这便是让你养病,就威胁朕取你命的理由?”有那么一瞬间,封听筠以为回到了初见萧亦时,仗着身份存疑尚有可用之处,也是动不动就喊死。
萧亦低头不作声,只当没听见就不回答要翻篇。
门外当即有人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哐”一声巨响后,一人抱头闯入,衣角水滴横飞,甩得满地是水。
放下挡雨的手臂,露出张样貌万里挑一但异常欠打的落汤鸡脸。
“萧成珏,你有没有心,雨这么大,就不知道给我送把伞?”温思远浑身抖动着,一身水以他为圆点,横飞到各个角落,糟践了房中上好的地毯,若是身上有毛,身后有尾巴,理应和落水狗甩水一个样。
萧亦默不作声,抛开有没有心不谈,雨才下了不到五分钟,他哪知温思远会来?
封听筠搁笔叫人:“王福,带他下去换套衣服。”
温思远这才消停下来,跟着王福往后殿去,进去时穿的是一身白,出来却是一身张扬明艳的红,除此之外,过长的头发拖到后腰,发尾浸透大片白衣,更乱得叫人眼睛疼,杂毛横飞,湿的粘黏在一起,搓开的一根网一根,快结窝了。
萧亦诧异看向封听筠,封听筠哪来的红衣?
最多是浅色调的衣服,何时有红成这般的。
“朕的衣服不会拿给他拖地。”封听筠有意无意解释一句。
本还算满意的温思远瞬间翘了毛,字面上的发尾撅起尖尖来:“您很高?”
“你很高?”封听筠回这句嘲讽居多。
萧亦默然退后一步,他原本身高和温思远差不多,现在的身体和温思远想比,其实是要矮几厘米的。
管两人怎么比,总之不能比到他身上来。
重点是,是谁在封听筠这过夜,还留下件张扬的红衣?
温思远自持大度,盯着封听筠的眼睛,理直气壮揽上萧亦的肩,极为亲密道:“萧兄怎么还站着,陛下当真坐着不知站着累,明知你病着还让你站着,你看这小脸白的,都摇摇欲坠了。”
萧亦受不了这黏腻挑拨离间的语气,一巴掌拍开温思远的手:“总比你一身寒气还往我身上凑好。”
还滴着水的头发被主人带得压在他肩膀上,现在已经湿了一片,比起站会,这举动更其心可诛。
王福鼻观眼眼观心眼珠子一转:“温公子哎,这衣服还是上次准备给萧大人没派上用处的,没想到您和萧大人身量一般。”
萧亦默默敛了目光。
他?哪次?
“不知萧大人可还记得,那次您在府中遇刺,穿了身煞白煞白的衣裳,奴才看着都冻人。”王福煞有其事说着,就在温思远都要被说服过去时,猛地瞥见封听筠面前摊开的圣旨。
匆匆一瞥看清上面的字,嘴角止不住的抽搐,没忍住:“什么玩意?这玩意内阁那些老东西会同意你把玉玺往上戳?”
萧亦跟着往桌上看,看清楚字默不作声要伸手要收起,偏偏王福眼睛尖,手脚配合流畅递上上好金丝楠木制的盒子,顺带贴心取走了盖子:“陛下请!”
封听筠面不改色拿起印红泥盖章,轻轻巧巧一卷便放进萧亦怀里,话意无所畏惧:“仅为私用,他们无权干涉。”
温思远提醒:“这是国玺!”
私用也该是用私印。
“嗯,所以?”
总归萧亦不会拿去乱用,甚至不会拿出御书房,萧亦要的,从来都只是态度。
温思远目光在萧亦封听筠之间移动:……昏君!
形同“妖妃”的萧亦郑重其事将圣旨放温思远怀里:“不用多谢,拍卖会尽管拿去用。”
温思远急不择路跳到王福身后,挥舞手臂又抛了回去:“不了,草民命短,无福消受。”
就这烫手山芋,谁拿谁招御史惦记。
抛来抛去没有必要,无奈萧亦只能接回手里抱着。
温思远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妥,伸手要抢萧亦手里的奏折:“这东西流通出去,你家两……”
封听筠抽奏折重重拍开温思远的手,目光冷不丁盯着温思远,想清楚再说。
有些话确实不适合当众说,温思远想也不想就咽了回去。
萧亦也知手里的令箭不妥,转而将奏折塞回桌面,手肘没注意砰上方才封听筠抽乱的奏折堆,不等挽回就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黄花满地似的铺在地毯上。
才要捡,温思远眼疾脚快踩上其中一道翻开的,腿一蹬就往后踹去,地毯有摩擦,奏折“哗哗”声势浩大地停了,王福更是矫健,瞬间捡起来,不带犹豫就要往窗外丢。
岂料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又弹了回来砸在萧亦手边,不可谓不巧。
先下一个人动作前,萧亦看见了“霍乱”“断袖”“国本”“贬谪”几个词汇。
不由得好笑,不过一天没上朝,朝中好不热闹——
作者有话说:不急嗷,萧亦要开窍了
第52章 臣关心陛下私事
仅看清几个词, 王福便泰山压顶似的弹射过来遁地,压着萧亦捡奏折的手就坐到奏折上,得亏萧亦收得快, 不然没二两肉的手,得给泰山做个无济于事的缓冲。
萧亦默默揉了揉被蹭红的手,陪着王福龇牙咧嘴的同时, 眼疾手快随机捡起旁的奏折。
都在一堆放着,内容应该大差不差。
果然,才翻开封听筠就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制止:“萧成珏, 这不是你能看的!”
喊的是萧成珏,萧亦哦了声,两耳不闻周边声, 一心只看破损的奏折。
一目十行看过,看完抓着最后一句不放,清清楚楚念了出来:“上行下效,陛下此行有违常理,为害江山社稷。”
不问其他,只转头看封听筠:“那陛下是断袖吗?”不等封听筠回答, 自顾自往下接,“是不是又怎样?大雨连绵,不思庄稼收成;靖国公勾结宗亲, 不虑朝廷局面;右相把持朝政,不想民生疾苦。您不过是因臣沾上流言蜚语,便就是为害江山社稷了?那您要是真断袖, 是不是往后发生的天灾人祸,都是您触怒天家了?”
萧亦眉眼乍冷,封听筠兵变登基, 观天楼着火,这天灾的罪名不就是封听筠背着的?
当即不管在场几人是什么想法,更不考虑他做出下一步会带来什么代价,衣袍还僵冷凝固着,手上已经用力,只听“呲嚓”几声,奏折没了全尸。
撕完更是不看任何人,膝盖倏地砸地,绷直脊背:“陛下还是砍了臣为好。”
就这抵死不弯的脊背,铿锵有力的声调,哪有认错的模样。
纸屑飞落温思远脚边,刚好是那个违字,抬眼环绕。萧亦低头不作声,封听筠也冻在原地不动,王福坐在原地,张口结舌不得动弹。
反倒是他,什么事也没有。
只能弯腰捡纸顺带理直气壮一起跪了,胆子比天大地挪到了萧亦身边。
“朕砍你做什么?”封听筠冷然,玄色龙袍轻颤着,不知是气还是无力。
“是臣没轻没重想当宠臣,是臣操之过急彰显皇恩,才让陛下遭此横祸。斩御史被天下诟病,斩臣断流言蜚语总是没错的。”萧亦双手交叠,折腰磕在地上。
温思远想不到萧亦的用意,但总不能唱反调:“草民有异议,人非圣人,陛下不过是断袖而已,何错之有?”
王福嘴疼,盯着快与地面齐平的萧亦欲哭无泪:“陛下何错之有!”
有恃无恐的萧大人直面挑战皇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他们直面挺过黄泉。
封听筠终究是踏出了御案前,踩着地上的奏折走到萧亦身前,弯腰屈膝蹲下,双手穿过萧亦的手臂,不轻不重要将人喊起来:“朕不该训斥你。”
手心与臂弯重叠,封听筠又说:“好生生何必与朕认错?”
萧亦不动,旁边两眼放光的温思远张着嘴,自以为小声的“哇哦”一声。
王福却像预感到了什么,将头偏到一片,膝盖小幅度大面积地往外移动。
如他预料,封听筠下一句就是:“朕确实是断袖,但与萧成珏无关。”
彼萧成珏,此萧亦心底一颤,瞬息直起头:“与谁有关?”
王福颇无线条的脸与屋顶平行,他便知道。
封听筠顺利将人拉起来:“那便是朕的私事了。”
萧亦又低头不吭声了。
封听筠是断袖,难怪无后过继。
但封听筠自始至终茕茕孑立一个人,哪来的心上人?
“陛下是喜欢男子,还是只喜欢谁?”萧亦才问出口,温思远就颇感兴趣炯炯有神抬头。
封听筠盯着萧亦的眼睛:“只喜欢。”
“哇哦~”温思远跪着换坐着,隐约有挪到椅子边的趋势。
萧亦转头看无言独对屋梁的王福,野史都未记载封听筠和谁有过非同一般的关系,只有猜测封听筠无子可能是因为不举。
那所谓的只喜欢在哪?转头看王福试图找出皇帝心上人。
封听筠冷眼相看温思远,眸中的冷意冷得温思远一抖。
瞬间红炉点雪福至心灵:“草民这次来呢,是因为京兆尹。”
萧亦不出所料被转移了注意力,转头看温思远。
温思远又是喝茶润喉,又是整理衣袍正襟危坐,恨不得放个礼炮再开口:“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几个字才出,就有两个人眼里射出近乎一致冷光,一个赛一个冻人。
“咳,但也是正经事,萧兄走后,我在原地等官府的人来,”着重强调萧兄,其中一道冷光淡下去后,温思远接着说,“京兆尹来了五个人,其中三个着重搜一间屋子,出来时有个人好像还不解迷茫了一下,搜便搜了,却都对塌了的视而不见。”
最后吐出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京兆尹的人有问题。”
封听筠指尖微动,面上不显。
萧亦清楚京兆尹是中立派,更清楚此人是个见人下菜碟,攀炎附势的混账,又看那把做工精细的匕首:“找武青查最近谁接触过他。”
温思远的目光瞬间耐人寻味起来:“您都把他心上人送封雅云那去了,还指望他老实听您差遣呢?”
这事萧亦真不知,之前打趣过,对方没承认就没多想:“他不是在报恩?”
温思远:……
算是知道封听筠为什么还没把人骗到手里了。
“那天你带人抄靖国公府,越王紧接着出事,我们都去大理寺看情况,唯独武青留了下来。”温思远不吝啬于对外说八卦。
萧亦隐约记得他进门时对方确实醉得不轻:“为情所伤?”
温思远点头:“是这样,但也不全是这样。”封听筠看着,他没好吊人胃口,“两人情况挺特殊,武青是家道中落的寒门子弟,宋姑娘是饱受生父迫害的小可怜,两人一开始也算惺惺相惜。”
萧亦指出:“现在叫桑黎。”
“行,桑黎本和他也算情投意合,官场上没少借靖国公的势力帮衬他,但是武青不想趟靖国公府这摊浑水,也就是他不愿意明媒正娶。”温思远不多评价,“毕竟谋逆是要抄九族,谁能保证他娶了桑黎不会人头落地,举家投胎?”
“他不愿意娶,桑黎自然不是什么死缠烂打之人,果断将关系拉至合作,也就是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模样,但现在,桑黎借你投靠了长公主,对外已经是不堪重负吞毒而死的可怜人,改头换面后自然不想与武青再有瓜葛,武青能心甘情愿?”
萧亦不合时宜想起来武青那陋府,连仆从都没几个,杂草都不像话。
温思远撩着唇角继续嘲笑:“想不到吧!其实武青在桑黎提出合作时就不愿意了,单方面遣散了家仆独守空宅,表示愿意为情所困,可惜桑黎不要他喽~”
萧亦不点评什么,挑眉问:“你怎么知道?”
“小爷行走江湖多年,查点事的人脉还是有的。”
人还嘚瑟着,萧亦满意点头:“既然你也能查,那京兆尹的事就辛苦你了!”
温思远嘴角拉下来:“萧成珏,你是不是太唯利是图见风使舵了?”
封听筠莞尔一笑。
“换种思路,你没官职,没爵位,凭一己之力取代武青,怎么不算京城独一份?”萧亦如是说。
温思远却笑不起来:“你在捧杀我。”
封听筠献出绵薄之力:“温竹安可能还不知,京城各地花楼,你也有分红。”
烟花巷柳之地,风吹草动汇集地。
萧亦又是垂眼深思,好了解,好纵容。
“那哪里是草民的,那是将入国库的涓涓细流。”温思远咬牙,一字一顿,伸手就将萧亦扯到身边,“我看日薄西山,萧兄还没吃饭,不如我们去你府上吃顿好的,把酒言欢?”
此时才是下午,到温思远嘴里却是日薄西山,萧亦被拽得一个趔趄,险些撞进温思远不那么宽阔的胸膛里。
封听筠眉眼微冷,更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扶住萧亦的肩膀:“雨大,留宫一道用膳。”
“还是不了,陛下怎可与臣子用餐?”温思远又抓住萧亦。
两相拉扯间,封听筠直呼其名:“萧成珏,你病得是不是太久了?”
“嗯?”
“以防耽误正事,还是少吃辛辣为好,恰好今日御厨准备的清淡。”封听筠说完,王福就蹿了起来:“是,萧大人,今天的菜陛下特意吩咐过,肯定合您胃口。”
萧亦顿觉莫名其妙,他才病几天,提前吩咐过又是什么意思?
偏生生出了逆反心理:“臣不想在宫里用膳。”
“那便去酒楼。”封听筠神情又不像很在意。
萧亦皱眉:“那臣要是去温府呢?”
“可以。”
哪怕是温思远,眼下也品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陛下的意思是,只要不去萧兄府上,去哪里都可以?”
封听筠并不遮掩:“是。”
“为什么?臣府上有什么吗?”萧亦问封听筠却没说,具体有什么东西,直到萧亦回府上才水落石出。
进门时一群人脚步虚浮背着五六个人往外跑,萧亦伸手拦下其中一个:“怎么回事?”
被拦下的小厮面色发白,冷汗顺着颧骨淌下来:“大……大人,饭菜里有毒……剧毒,他们吃了饭就……”
小厮腿一软就吓得跪了起来。
就怎样,萧亦抬头就能看见,被背着往外跑的人脸色发紫,鼻尖往上,瞳孔涣散,鼻尖往下,唇角堆着白色泡沫。
其中,管家王伯最为严重,进气比出气少,大概是不行了。
饭菜方面,萧亦素有交代,他若不回府饭菜就由手底下人解决。
这般情况,赫然是府中下人吃了带毒的饭菜,但下毒的是封听筠还是谁?
理智告诉萧亦,不是封听筠——
作者有话说:刚好是在五十二章
我不是要晚更,体测把我测死在操场上了,才缓过来,今晚就存稿
第53章 臣怀疑陛下
“萧大人好久不见。”
屋檐落下雨滴, 正好打在深杏色油纸伞伞面上,因着主人扬起一道与客人寒暄,雨滴顺势滑下伞没入绯红的衣角。
迎走前人, 后脚又有两人同撑一把伞而来,透亮的水滴里映出一人的样貌,清俊内敛, 正是萧亦的同僚季折。
季折先笑着与萧亦交握:“萧大人可要好些了?”
“有劳季兄挂念,已然安好。”萧亦面色如常敛下手里的纸条,目送季折闭伞进门, 继续迎了几人,边收伞进门。
屋中温思远握着瓶看不出料的酒,歪三斜四蹿在人群中, 正与人聊得开心。
萧亦抱手倚在暗红柱子上,摩擦着手心的纸条,朝温思远递了个眼神。
温思远将酒瓶一放,晃出半两酒来,想来他也没喝两口:“烟洲苹果现在正是熟时,此果鲜甜多汁脆爽非常, 食之便叫人流连忘返。我这里呢,不多不少,刚好有二十斤, 最大的能在一众瓜果里夺魁,小的放眼整个京城也是排得上号的,不知各位可要尝尝看?”
有二十个名额, 能放出来的东西不等,但魁首能得到的最多。
萧亦轻飘飘接话:“苹果大多一个味,最大的必定是什么味道都能尝出的, 小的,味道可能就不大好了。”
拍下的魁首涵盖全部,其余的不过是从里分。
季折主动攀上萧亦没递出地橄榄枝:“萧大人如何能保证苹果真甜可口?”
是示好,更是表明投诚之意。
萧亦捏着手里的纸条,自然愿意打配合战:“此果引天上水浇灌,如有坏果,取果人清楚摘果路线,自会为各位替换好果,只是下官记得季大人孑然一身,家中似乎无人爱吃苹果?”
言外之意,考卷已经给封听筠过目,萧亦从封听筠那知道了考题。要是有题目了还烂泥扶不上墙,那就由温思远打探科举布防,伺机替换考生答卷。
便是承诺,只要买了,就可得到相应的功名。
要说起这假试卷答题从何而来,萧亦将后一个朝代某次科举试卷默下来了。
季折巍然不动,引入关键人物:“陪谢大人而来。”
谢齐,右相党中为数不多的武将,儿子体弱无法入军营只能走科举之路。
隐晦的点出是季折找来的卧底。
谢齐已经年迈,弯腰抱手朝萧亦行礼,其官职不知道比萧亦大到哪里去,顿时满堂私语,萧亦依旧抱手靠着不作声,任由他们讨论。
不乏有人拈酸讽刺:“萧大人才是两头开花,前面一张芙蓉脸,后面一多隐逸花,当真春风雨露都占尽了。”
话说得难听,变相说萧亦出卖色相爬龙床,连温思远都变了脸色,萧亦仍旧笑盈盈,本着也算是坐实他有能力拿到考卷,反讽的话也委婉了三分:“孙大人谬赞,我年轻,招蜂引蝶实乃自然现象,委实不及您成熟,可持孤洁端庄。”
成熟过了头,确实只可守着那点好名声。
巧的是这位孙大人早年丧妻,嘴上说着为亡妻守节,手上纳了一院子小妾,没儿孙满堂也就罢了,偏偏膝下只有正妻生的独子,却因早年放纵过头了,眼下只是个招猫逗狗拈花惹草的二世祖,这次来就是为了给独子谋事。
说自持孤洁,正是伤口上撒盐,直击痛处。
“咳咳……哈!”温思远憋回去笑,抬起酒杯替萧亦道歉,“萧兄病没好都是胡言乱语,各位切莫当真!”
当了真的萧亦继续充当“解语花”:“看孙大人脸色不好,不知可要回去歇着,下次有机会再来?”
弦外之音:你清高就走,有的是人想要。
被料定了不会走的孙大人,手心成拳,冷哼一声,原以为会走,不料仍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人不走,才能体现名额有限,弥足珍贵。
萧亦淡眼看向温思远,温思远开口继续说着:“各位大人可还有什么疑问,若没有,那我们便开始拍卖了?”
正要一锤定音,门外不合时宜响起敲门声。
萧亦与温思远对视一眼,双双侧身看向门外,比他们更紧张的是满堂做贼心虚的官员,一时竟都敛去了声息。
进门者一个是周身病气不掩芳华的临王,一个是冷艳无双的桑黎。
临王轻咳了声缓解周遭气氛:“听闻萧大人拍卖,我便冒昧前来凑凑热闹。”
“长公主吩咐民女前来送上贺礼。”桑黎先一步拿出本厚得可观的书来,“此乃历代一甲所诉经验,特为萧大人的头等拍品添礼。”
东西送到了萧亦心坎里,萧亦双手接过,桑黎继续:“不知萧大人可否移步?”
萧亦点头。
门外桑黎压着声音,语气颇为认真:“此番你们扳不倒右相?”
萧亦皱眉。
“我曾在状元楼见过你弟弟,”一来桑黎就丢来重磅信息,“他与考生关系熟稔,几番打听下来,他才学不浅,有望考取前三甲。”
这些日子种种布略都是基于屋中人受过右相指使,但右相既然放人出来,必定是有利可趁,若有十足的把握萧成珏的弟弟可考取,自然不会授意手底下做事,即便屋中人会被拿下,也抓不到右相的狐狸尾巴。
萧亦没急着质疑,只问:“你怎知是他?”
“武青给过我画像,生得过于孱弱无辜,我颇有印象。”
提出孱弱无辜本是为论证是这个人,萧亦却伺机而动谋取不为他知的东西,不动声色:“稍后借我画像一看,以免武青画得有偏差。”
桑黎不疑有他:“画像被抄到户部了,你可以去找找。”
“好。”
“大人切记小心,我有事便先走了。”桑黎叮嘱着,她对萧亦感官不差,自不希望对方出事。
萧亦点头,桑黎也不拖泥带水下楼离开。
同一时间,萧亦袖中的纸条重见天日,大大方方地露出里面的字,上面字可以说陌生,恢弘大气遒劲有力,若不是内容不尽人意,该以为是书法大家所写。
“饮食小心,既死伤半数奴仆,改日再行挑选。”
前两天府中人中毒,萧亦笃定不是封听筠,转身就去右相府上闹性命垂危命不久矣,右相当时脸色阴沉,答应会查,直至今天才借季折的手给他送消息。
但所谓的挑选,和再安插批人进来无异。
府中进人演戏过度那事,右相应该早知道了,否则不会换个人来。
至于萧成珏的弟弟参加科举,十有八.九为真,右相早就提过他快见到对方。
昔日没细想,今朝才知这计划的巧妙,只要有弟弟在,按萧成珏视弟如命的个性,绝不可能阳奉阴违出什么岔子,且桑黎说对方有本事,科举不出差错,弟弟与萧成珏互为软肋。
就算出了错,只要右相没留下确切的来往信件,撇的够干净,此事就有萧成珏顶锅,将责任推到皇帝算计上,弟弟记恨上封听筠,顶替萧亦成为右相新宠,继续成为一把利刃,百利而无一害。
如此也能解释,历史上萧成珏为何心甘情愿赴死。
只有一点右相没料到,现在的萧成珏不知所踪,萧亦鸠占鹊巢。
弟弟没那么重要,但也不失为一颗好棋子,只要有真才实学,科举这步路,即便萧亦从中作梗,右相也能走通了。
除非他再过分些,联合封听筠在殿试刷掉对方。
萧亦闭眼一瞬,自认做不出毁人事业的事来。
脑中自觉对应这次科举前三甲。
岂料人数太多,迟迟定不下人选来,听着屋内的动静,只当什么是也没有就进了门。
此次拍卖不走寻常路,每人每轮只有三次加价机会,屋里四十来位候选人,名额却是刚好卡在二十,这就意味着,有一半人要一无所获离开。
萧亦进门时,温思远刚好宣读完规则,以笔为箭掷出击了下萧亦背后挂着的锣鼓,字正腔圆:“诸位大人应该没有疑问了吧?”
伴随着萧亦捡起箭,耳边忽地乍现一句“应该?”
那夜封听筠问他可有兄弟姐妹,他说应该没有,对方回之以应该二字。
后来真查出来有弟弟,他又先入为主猜测封听筠查过他,现在细细想来,封听筠似乎对萧成珏的了解似乎并不源自查,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肯定。
了解过头了,却不怀疑他会因为弟弟背叛。
这是右相都不曾笃定的事。
封听筠又是为什么?
抬头时温思远那边已经叫起价格,叫价的大臣不管原先质疑多少,关系如何,此刻争得头破血流,好不难看。
临王浅笑晏晏看着萧亦,丝毫不介意方才萧亦直接无视他出门。
眸光温柔似水,萧亦却被看得脊背发寒,直觉使然,那似水的目光无异于死水,透着一股子要拉人下地府的阴气。
好似萧亦不回应,就会一直看下去。
萧亦只能扯出个合乎礼仪的笑回看,随后不管对方多爱盯着他,都不表示任何。
到底是无视得过了头,临王竟剑走偏锋开始作妖,帮着萧亦哄抬价格,每局平均出手两次,引得大部分人叫苦不迭,逼得人硬生生要放弃。
终于在临王又叫出“三万两!”时,温思远忍不住笑着:“临王殿下,在座都不是什么有钱人,这才拍到第五个,您何必凑热闹呢?”
继续哄抬价格下去,这拍卖会得黄。
其他人应声符合:“是啊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
“下官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这般买下去啊!”
“殿下此举意欲何为?”
萧亦防范意识使然,紧随其后:“殿下虽与越王殿下兄弟情深,想要发泄怨气,这般消遣各位大人也是不可的!”
临王欲言又止,萧亦冷然。
如他所料,临王方才要是开口,大概率会把战火引到他头上,若是来此真目的在他,如此示好,只能让他左右得罪人。
临王于他,绝不是有友好。
第54章 臣给陛下下药
有萧亦起话头, 不满临王的自是紧跟着挨个跳了出来:“是啊!临王殿下这是做什么,越王之死非我们可左右,哪怕您再不满陛下, 再记恨萧大人,也不该就此事为难我们!”
“是啊,殿下何必给我们争这三瓜两枣, 您站高台上,何需与我们争风尘!如此歪瓜裂枣,您何必掺和。”
……
众臣子群起攻之, 正是人言可畏,奈何临王心理素质强,雷打不动坐在原地品茗, 一杯茶水下肚近半才柔和起身道歉:“各位大人息怒,我并非此意,给诸位大人带来不快,是我之过!这厢给各位赔礼道歉了! ”
他深深鞠躬,起来时似岔了气,掩唇咳得双眼氤氲, 好不可怜。
亲王赔罪,也是叫人息怒。
本着此场拍卖并不正经,即便有人不满也该就此罢休了。
不曾想萧亦痛击临王一次, 临王竟也要还回来一次:“原是因为我出门匆忙身无外物,一同而来的桑姑娘却携带着长姐的厚礼,思来想去便觉惭愧, 只能出此下策,给各位添麻烦了!”
萧亦略微挑眉,好一口芳香四溢的茶。
又是解释自己容易胡思乱想, 两手空空来觉得不体面,又是提醒在座人,封听筠的亲姐姐派人来为他添礼,东西还事关科举,这拍卖或许有鬼。
果不其然,萧亦想到的点,在座都不是蠢人,细想几分便懂了其中窍门,看向萧亦温思远的目光愈发不和善。
温思远先行发作:“我们请你们来的?人做生意就讲究诚信二字,各位既然不相信,那离开就好了。”
温思远双手摊开靠在靠背上,一副爱拍不拍的模样,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心虚。
萧亦摸出怀里的羊脂玉牌,食指穿在绳子中间,浅笑低眉转了两下,残影之中,表情平和一言不发。
“各位不走吗?”温思远笑问,继而放声喊门口看门的仆从,“宝香、喜儿开门送客!”
门口两个体格强健的大汉面无波澜开房门。
众大臣面面相觑着,谁也没先迈出第一步。
此刻被转得“呼呼”作响的玉牌存在感更是强烈,天子贴身之物谁人不认识?
玉牌在萧亦手里,彰显的是封听筠的恩宠,摆明了萧亦有能力拿到考卷,却又让人动摇,萧亦有这般恩宠,凭什么铤而走险。
关键时刻,季折身边的谢齐出声了:“我要,萧大人,这名额我需要,您卖给我即可!”
声音硬朗,掷地有声。
萧亦暂缓手中的动作,握着玉牌笑:“那便只做您的生意!今后令郎若有需要,天子那里自有下官协助。”
群臣一骇,天子近臣扶持,何等便捷?
乍时半数人也不迟疑了,纷纷应和:“我愿与萧大人做生意!”
买下名额,赠送一份扶持,这是天底下都没有的好事。
给出莫大诱惑的萧亦淡淡一笑,食指指尖吊着玉牌,玉牌摇摇欲坠中,将要脱手落地。
“忘了说,我有一个条件,今日只要拍下,今后便必须为我所用。”
放出的诱惑太大,难免叫人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而利益与风险持平,才能叫人跃跃欲试,躁动不止。
比起他说服客人,客人洗脑自己才能打消疑心。
温思远眼皮一跳,一开始没这出,萧亦这又要现场发挥,开辟什么产业了?
和萧亦共事,太考验应变能力,突发.情况是其一,萧亦拿突发.情况做文章是其二,脑子不好,容易跟不上对方脑回路。
才找茬过的孙大人面沉如水:“萧大人是什么意思?”
他们费尽心思散尽家财才能买得一个名额,萧亦这是要让他们为他做嫁衣!
萧亦散漫走到临王正对面,眼睛弯成月牙,某种平静如水:“字面上的意思,我总不能一直靠色相为生吧?不想坐拥权利的花瓶,是会碎的。”
伸手便捞来个花瓶,提到胸前,淡然放开。
就听“砰”一声,花瓶四分五裂,碎片跳在众臣子心底,最终溅了一地。
萧亦还是笑着,脚底踏在尖角朝地踩上不会扎脚的碎片,半点不掩饰其中野心:“食草的兔子还有三窟,我总不能不为自己着想,您说呢,临王殿下?”
谁挑起的事,就该让谁解决。
原本只是简简单单的拍卖,风平浪静卖完皆大欢喜,偏偏临王要扯上长公主。
那他只能搬出个更大的,反正他爬龙床的谣言传得轰轰烈烈,这些人多半当了真,那坐实试题是真,他火中取栗顶风作案的原因除揽财外,再多固权也无不可。
谢齐还和旁边人交谈着,眼睛盯着萧亦的动作,似乎是忘了压声,声音一字不落传入在座耳中:“长公主又是什么安生的人,前段时间就已宗亲来往密切,今天也不过是想捞点好处而已,就因为……”
重要的地方说完了,萧亦才适时轻轻看他一眼,将人声音压下去,像是要避免人走漏风声。
临王笑意不减:“抱歉,又给你们惹麻烦了,萧大人自保总是没错的。”
施施然坐回原位,无事发生一样端茶抿着。
温思远咳了声:“各位大人疑心病太多,草民惶恐,不敢与各位做生意,请回吧!”
这般一激,原本因为家中子弟哪怕考上,也要为萧亦所用的臣子纷纷王.八吃了秤砣,瞬间铁了心,纷纷变卦:“温公子哪里的话!我们自是愿意的!”
“时间不早了,切莫耽搁,重新开始吧!”
萧亦慢悠悠转着玉牌:“隔墙有耳,各位想走便趁早,晚了我们可就要关门了!”
有人腆着脸提要求:“不走不走!萧大人可否放宽名额,您看我们这么多人!”
话一出,又有人思绪活络,开始骚动,耳语不断。
萧亦看向温思远,后者偏头不敢对视。
花钱雇的水军质量奇差,不先鼓鼓势头就提加名额。
原是要在结束后再加,如此一来,节奏稀碎。
到底是办事不力,温思远不敢反扛,只得憋憋屈屈应付:“稍后再看。”
看模样完全不像能松口的。
独一个的水军孤立无援只能作罢歇声,拍卖继续开展后,免不得三番四次又提起,温思远嘴角抽了又抽。
最后,扶着头,当被烦得没办法,才松口又给了十五个算不得好的名额,反倒让剩下人争得比好那些个还猛烈。
价格哄抬时,不乏撕破脸吵架的:“杨大人!您这是做什么?说好了你得上我得下!”
“我孙儿根基好,自是得下就可。”
临王又轻飘飘出力:“两位大人何必伤了颜面,既是差不多的,买一份共享即可。”
一句话叫人茅塞顿开,考题一样,何必挤破了脑袋去争,共享即可。
不少人也不算能承受价格,开始住手。
甚至买了的都开始后悔起来。
砸卖家的场子不顾卖家在场。
萧亦有的是阴招:“也不无不可,只各位如何能保证自家贵子就能记住答出?还是能保证其他人不联合起来,多得些考题,为自己家的谋其更多利益?”
“考场争功名,各位都是竞争者,万一就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岂不竹篮打水。”
本也是在场几家各凭本事追逐功名,要真关系好到可以穿一条裤子共享,就不会在一开始就争得头破血流了。
挑拨的话一出,才放下心要合作的人又势同水火来。
独剩萧亦和临王对视。
今天对方不止作了一次妖。
再一再二不再三,眼下明显超过三次了。
温思远同样看向萧亦,前段时间不还和颜悦色,今天怎么就吃错东西了?
莫非是被什么逼得狗急跳墙了。
萧亦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一言不发看着,确定仅剩这点发挥空间,对方出不了其他幺蛾子,收了手里的玉牌要走。
人堪堪转身,临王好比恶犬,咬死了萧亦不放:“萧大人要去哪里?”
“无可奉告。”萧亦懒得虚与委蛇,开门便走,丝毫没注意临王脸上一闪而过的冷然。
出门的萧亦没看见,温思远却是看见了,脑中浮出个诡异的猜测,莫非是得不到就毁掉?
门外萧亦延走廊走了几步,下楼时正好听见有人在议论他。
“骗你做什么?萧成珏一开始就对陛下图谋不轨,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前还叫人四处夸陛下,夸满意了就可到他府上领赏!”
“怪不得陛下成为断袖,敢情是蓄谋已久!”
浑然不知自己手段了得的萧亦听完冷不丁顿住,罕见的有几分无话可说,竟也不置一词,默不作声要了两盘糕点要上楼,酒楼里却闯进来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不知是来避雨的还是什么。
方才叫嚣不断的孙大人也出门散气,瞥见萧亦就将火气撒在了正乞讨客人吃剩的花生的小孩,下楼便是不遗余力的一脚,踢得小孩如皮球一般飞出门,那小孩落地,挣扎着抬起头不敢埋怨不说,还露出个讨好的笑,牙齿上血森森。
孙大人不知在骂谁:“该死的小畜.生,分不清身份!”
“是,可不是畜生分不清身份,满地撒野。”萧亦冷眼看着孙大人,出门将其中一盘点心给了小孩,又塞了几颗碎银,“去找个医馆看看。”
小孩瑟缩一下,终究是没抵过冒着香气的点心诱惑,捂着被踹到的背部,俏生生跑开。
萧亦看着人离开,半晌没说话,贪官污吏可恶,就可恶在花着民脂民膏,却觉自己是天生人。
回头孙大人已经回了方才的地,萧亦没有与之同屋,转而敲了三下隔壁屋的门后迅速推门进入。
屋内封听筠坐在茶桌前,手边还有未完的公务,仔细看过萧亦,确定萧亦没伤到自己才放下笔。
王福全程听着隔壁屋子的动静,现在看着萧亦面不改色的脸,脸上分外姹紫嫣红。
明知皇帝在隔壁,公然说要揽权,这位萧大人是放肆过头了!
“陛下还没用膳,将就着吃点?”萧亦全程坦荡,看脸上镇定之色,不知道的以为他什么也没干。
封听筠也配合着:“不急,回宫再吃。”
萧亦直言不讳:“是臣府中还是这里又被下毒了?”
“并未。”封听筠无奈笑着,“又要试探朕些什么?”
萧亦坐到封听筠对面:“那没有,臣只是觉得您料事如神。”
封听筠不着痕迹否认,手指捻起块糕点来:“料事如神的是先生,朕没这般能耐。”
“其实这糕点臣下了毒。”萧亦在空中截住半截,封听筠轻轻一掰,捻了半块入唇。
萧亦语气轻淡:“看,这不就料事如神。”
“朕只是了解你罢了。”——
作者有话说:之前欠了几次加更,打算快完结的时候加更,放心啦,我不会放你们鸽子的[抱抱][抱抱]
忘了说,我毕竟是第一次写文,很多细节会处理不好,有时候想起东西就会改句子,要是有宝宝记不得前文,记得刷新一下再看
第55章 臣试探皇帝
萧亦不自然偏开头, 捞起桌上的茶水抿过一口,入口茶香缠绵,回甘恰当, 是他喝惯了的茶香,瞬间理智回笼:“臣才投靠陛下不到两个月,陛下如何就了解臣了?”
封听筠神色并无不妥之处:“朕了解许多人, 你并不难懂。”
“哦。”萧亦意味深长来了声,晃悠着手里的茶杯,眼睛分外澄澈透亮, “陛下,您觉得臣身体怎样?”
“一般。”
萧亦微笑:“臣记得一句话,是药三分毒, 陛下给臣的毒就没有什么副作用?”
封听筠似乎已经料到萧亦接下来会说什么,端起茶杯喝了口。
果然,下一刻便是属于臣子的质疑:“陛下恕罪,臣昨日去了趟太医院,替臣把脉的很多太医都说臣身体很好,半点异常也没有。”
萧亦无辜眨眼, 现目前的问题在于,投靠封听筠那天,他喝的毒药去哪了?
这么久, 他从来没见过肉眼可见的解药。
封听筠与萧亦目光接洽,触及那片清透,无比清楚萧亦在诈他。
王卓一直跟着萧亦, 时时回禀,萧亦若是去过太医院,他那早该收到消息。
可王卓没提, 萧亦甚至昨天并未进宫,即便是悄无声息进宫,萧亦求医,太医院怎敢瞒他?
梦里请的太医?
样子都懒得装给他看。
索性不否认直接挑明:“心理战术罢了,你投诚得突然,朕早先没有准备。”句句滴水不漏,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心虚。
承认得太果断,反而叫人无从下手,持久战都没地打。
换个人该觉得自己猜错了,偏生萧亦是个感觉至上,宁可猜错不可放过的:“陛下就不怕臣诈降?”
封听筠敛眉,纤长浓密的睫毛打在眼下,无端沉闷:“考虑过。”
萧亦思索着这句“考虑过”,考虑过吗?他没感到,封听筠似乎从头到尾都不觉得他会叛变。
是什么给了封听筠这个底气,又是什么让封听筠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熟悉得好像他们不止相处了一个多月。
正要往深了想,封听筠却忽地拿出块手帕,捏出个尖角,软软触上他放在桌上的手,软得萧亦心底蓦地一颤,才回神,手帕已经夹在指间。
封听筠通身淡然自若,极为自然地收回手,老神在在看着他。
恍若无事发生。
完美断了思绪的萧亦只能暗自磨牙挥开萦绕在鼻尖的香,别的不说,就刚才的动作,肯定是故意用来打断他思路的。
旁观者清的王福仰天长叹,萧大人哎,这事的重点是下不下毒了不了解吗?
是有些话,从根本上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谁会如此放纵一个才投诚的臣子!
叹息的气音快要消散之际,萧亦转念一想从王福身上入手:“相识已久,王公公了解下官多少?”
王福没料到萧亦会拿他开刀,慌忙看向封听筠寻求指示,封听筠却是个不顶事的,竟堂而皇之批改起奏折来。
无助翻新词库半晌,耳尖听到旁边屋子一阵脚步声,意识到此时拍卖该结束了,忙不迭开口:“欸!这拍卖会是不是结束了,萧大人可要前去清点银两?”
听动静早已将账目算得大差不离的萧亦敏锐抓住突破口,没顾得上和王福计较,剑指封听筠:“陛下觉得此次拍卖能凑到多少钱?”
毫无征兆的回马枪该是杀得措手不及,可惜封听筠亦反应不迟钝,不假思索道:“不低,奈何国库缺口过大,补不上。”
过分无懈可击,萧亦只得在吸气间匀出一缕咽下,再三告诫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静气间安静听隔壁屋子的动静。
隔壁温思远假笑应付着各喜忧参半的官员,脸都快笑僵了,这些个破财买灾的大人还念念不忘看着桌上签字画押的合同。
看到最后,脾气本就一般的温思远没忍住驱逐上帝:“钱大人这般舍不得,可要拿回去?”
钱大人.肉疼摆手:“不了,交给你们本官放心。”
末了还是难忍一步三回头离开。
温思远叫人关了门,扯上追上的合同从窗子荡出,轻功水上漂到隔壁床边,踩着打湿后分外滑的黛瓦敲窗。
没等窗子完全支开,脚下瓦片突然松了下,不等反应就拉住窗子,细条条圆滚滚翻了进去,排山倒海滚完,双臂不忘放开头部摊成面条。
萧亦默不作声看了两秒,起身抽走被蹂躏的合同,临走顺道拉起倒地不起的温思远。
“您倒是会找地方躲,我快被那些个官员咬了吃了。”温思远无不哀怨。
萧亦没理,手指划过数张合同,望着上面的天价苹果单,手指一动,轻巧展开在封听筠面前。
“陛下真不猜猜?”
封听筠无奈调转笔头戳开萧亦的手指,报出个精准无误的数来:“七十七万八千两白银。”
撤开笔问,“可满意了?”
温思远是知道数的,故作高深摇头:“错了,正好七十八万,结束时临王说搅了萧大人的兴致,友情赞助两千两。”
萧亦不意外封听筠会说,两屋间隔音并不好,隔壁叫出什么价,他们这边就能听出什么价,封听筠分出几分心就可以计算出来。
即便说了,问起源头来也是无可指摘的。
低头又见封听筠,封听筠早在听见临王刹那压了唇角,周身气息比窗外呼啸的寒风还冰冷刺骨,不加掩饰的厌恶。
萧亦见缝插针:“陛下为何如此不喜临王?”
温思远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啊,陛下怎么不喜临王,人又风度翩翩,又温润如玉,又出手阔绰的。”
“讨厌他需要理由?”封听筠冷然。
临王行事,萧亦同样不喜欢,不打算就此为难封听筠,指着桌上的合同:“这点钱,填补国库只能算勉强,若是突发什么意外,难免又被掏空。”
封听筠不语,温思远也沉默下来。
先帝早就亏空了国库,这些年来贪官污吏频出,中央叫降税,地方私自征税中饱私囊,征来的钱全流向了个别人口袋里,国库反倒是连官员的正常俸禄都拿不出来。
哪怕现在老天开眼,放雷劈出座金山来,若是有点什么天灾人祸,商贩伺机发国难财,粮食漫天要价,把钱用干净了也只能勉强。
银钱一直在流动,最终流向何处,还需问那位把持朝政多年的右相赵革。
萧亦就此发言:“右相一直暗中行动,明面上他对科举插手不多,哪怕他一直安排我做事,我想指认他也拿不出什么具有身份信息的证据来,科举出事当日,他必定会拿谁当替罪羊。”
历史上是他,现实八成也要和他挂上钩,同样也在试探封听筠,忙和那么久,他没忙出任何,还留他吗?
“右相没有亲自做过什么,要想找替罪羊也容易,毕竟这些官都是自发的,除非有谁愿意向上攀咬。”温思远严肃道。
却是正经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今天谢齐有意无意帮了我们几次,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商量好的?”
萧亦摇头:“事先没有商量,打配合而已。”不排除运气使然,两人分外默契。
“他怎么就愿意舍身成仁了?”温思远好奇。
“他上无兄弟帮衬,下无子嗣依仗,家族早已式微,一月前朕在右相府附近斩杀随从,本已是向右相党敲警钟,随后朕连着多日查抄臣子,右相当众羞辱你,”你指的自然是萧亦,“他已然成了那只惊弓之鸟,没了胆量,与其赌右相成功,不如赌皇权。”
科举之事成功将罪臣拉下马,他便是功臣,将功抵过虽不能完全脱身,却留有存活空间。
哪怕是抄家流放。
而与右相合作,右相表面功夫之下一心为己,谁都可以舍去,相比之下无异于与虎谋皮,失败后未必留得全尸。
孰轻孰重,谢齐非蠢人,自然想得通透。
萧亦默然,封听筠所做种种,无不是为后事铺垫,考虑下来,重用他总不能没有目的。
不愿多想,只问:“陛下认为右相会拿谁做替罪羊。”
封听筠平淡吐出三个字,外面平地惊雷,听之温思远惊诧间便失手打翻茶杯,茶杯落地一跌两半,只道凄凄惨惨戚戚。
顿时外面风雨大作,内里鸦雀无声。
萧亦质疑的话呼之欲出,话到嘴边成了:“陛下怎知不是我?”
“宠臣容易得,敢与天子谣言四起的臣子不可多得。”封听筠面色无异,可谓不在意,侧面打消了萧亦的顾虑。
“所以右相宁可放下手中一枚重棋,也会保全臣?”
“是。”
温思远默默捡起碎杯子,一半用手指推得面向萧亦,一半推得面向封听筠。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萧亦竟然还只想着搞事,实乃真忠臣!
都做到这个步了,按封听筠的个性还在循序渐进,更是真仁君!
合不在一块,是理所当然。
事情也经偏离历史轨迹,萧亦按理该庆祝自己迈出一大步,改变了历史一小步,视线却无缘无故看向桌上几张白纸。
这次天灾覆盖面积大,用钱的地方太多,面前这些已经是把各家家底掏空,就这般才算勉强,历史上封听筠是怎么做的?
想着又看向自己的一双手,修长白皙,半分劳损没有。
再次回归历史轨迹,封听筠解决地办法很简单——抄了萧府,杀了萧成珏。
密室抄出来那些财物,刚好给了封听筠与右相对抗的底气。
现在也是,抄来的赃款和拍卖来的钱刚好足以用在赈灾,江淮盛产粮食,天灾过后短期内难以收缴税收,国库又将长期处于空虚状态,别说和右相分庭抗礼,稍微用到钱都是捉襟见肘。
可就这么看来,右相多年贪污过量,萧成珏密室那些财物显然还对不上账。
“陛下,您说右相贪墨的钱去哪了?”
温思远理所应当:“不是一贯交给你管着的?”
同一时间,封听筠微微摇头:“不知。”
萧亦再默然,这算个千古难题,后世考古也没考出个所以然,只将经济与财务对不上账的原因归咎于萧成珏贪,但萧成珏才上位几年?——
作者有话说:没在规定时间是因为昨天有事,赶时间写出来的不好,所以改了下才发出来,这更昨天的,今天的晚上九点发[亲亲][亲亲]
第56章 臣与七个复印件
是夜, 萧亦再度入梦,依旧是旧景重现。
偏殿窗户关得严实合缝,屋内烛台下蜡油淌在地上也没人收拾, 徒留行色匆匆的脚印干涸于此,寻着脚步往上,人人手里拿着药, 或是熬得浓稠,一看就纯正无比的中药,或是切成了薄薄一片供人续命的参片。
仅是看着, 就觉空气都是苦的。
导致这局面的人面色惨白窝在皇帝怀里不省人事,单薄的衣物下可以说是皮包骨。而现世不过几天,面前人竟已是弱不胜衣。
黄粱一梦, 人便换了模样。
姑且被正主认作是自己的“萧亦”昏迷中也没止住咳,不过三声人就痛苦蜷缩一下,呕出口血正好被封听筠用帕子及时接住。
血液并不鲜艳,反而有些浓稠得发黑,像是中了毒。
病人唇边尚残有血液,染血的帕子却甩在了跪着的太医面前, 其上污血好不刺目,骇得几个太医鬓发都粘在了脸上。
“三天。”帝王轻轻吐出两个字。
太医一抖,他们自然知道三天指什么, 天子宠臣中毒三日有余,日日扎针防止毒素扩散,全靠补药吊着命, 整个太医院聚在一块,左右推卸,也没想出个招来。
要说解毒, 毒入肺腑,放干了血也未必管用,要说以毒攻毒压制,前些时候才中过毒伤了根本,眼下哪能够以毒攻毒?
若把人攻到阎王殿,他们的一生也到尽头了。
只能冒着砍头的可能,空口画大饼:“臣等必将竭尽全力!”
声音外强中干,几嗓子吼下来,昏迷着的“萧亦”都吼醒了,半睁着眼心心念念的还是正事:“离科举还有几日?”
“不足五日。”封听筠这才招人拿来块手帕,擦干净“萧亦”唇上的血渍,没了那点血色,整张脸无异于添墨的白纸,除去黑白,别无其他。
无人看见的萧亦站在原地不动,中毒三日,离科举还有五日,算起来,不就是封听筠不让他回府吃饭那天?
“萧亦”又咳,咳得唇齿间又有血色,却没再吐出来,不顾封听筠伸帕子接,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半天有气无力靠回封听筠身上,嗓音暗哑:“谁那么缺德,好歹让我把事弄完再毒,臣运气怎么就好到,唯独喝了碗牛肉汤,毒就在里面。”
封听筠不言,调整坐姿方便“萧亦”靠着,“萧亦”感官迟钝,完全分不清楚这些,但五脏六腑发狠地疼,几乎不给人缓息时间,便连唇间也关不住闷哼,疼得几近昏厥。
即将闭眼前,封听筠召来还冒着气的中药,温声慢语:“别急着睡。”
中药气浓,饶是五感迟钝,那苦气也熏得“萧亦”想死过去,拿头蹭了蹭封听筠:“陛下,臣自感时日不多,就不浪费这些好药了。”
封听筠抬碗的手一僵,趁人醒着拿勺子撬开“萧亦”的嘴,话分外不中听:“科举没结束,你死什么?”
可料想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即便科举开始,也做不了什么。
“萧亦”咽下去一勺中药,却是面不改色,奇怪地说了句:“竟然不苦?”
不苦二字一出,众太医瞬间抬眼,眼见着天子怀中人未曾面色红润,精神也不算好才勉强放下心,心知还不算回光返照。
又见“萧亦”咬着勺子与封听筠抗争,说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陛下这般凶,很难让臣衣带渐宽终不悔。”
他没什么力气,即便咬着勺子不松口,封听筠想抽出来不难,听着那句不苦,握勺子的手不动,碗身却是一颤,无声中将怀里搂得更紧了两分。
低眸问:“这诗可是这样用的?”
“是不是臣都用上了。”大抵是疼过了头,他瑟缩几下又要闭眼。
封听筠嗓音也哑下来:“乖一点,先喝药。”
独留的意识让人回答了他一句:“不喝,反正您科举后也不留臣。”垂着的手不合时宜按上君王的衣领,“陛下,您要留我一命吗?”
萧亦看着封听筠低头,看动作他好像说了句什么,“哐嘡”巨响过后,门外温思远举着什么东西进来。
与此同时萧亦突然惊醒,离书桌不远处,狂风冲开了窗户,夹着雨水冲进门,也是“哐嘡”巨响,叫人分不清那声真切的“哐嘡”,那些旁观的画面,是梦还是现实。
盯着窗户半晌,脑子蓦地被冷风吹得一激灵,封听筠到底留不留“他”一命?
以前说过的不想要他命,是不是能和这里对上?
仰头看天色,不晚,应该还能进宫一趟。
与萧亦同步入宫的是帝师以及手上一群人,帝师甚至领先了萧亦一步。
封听筠正与温竹安交谈,抬眼扫过徒增老气的帝师,和身后那一堆差不多样貌的人,罕见有几分不解?
温竹安逐一看过人,挑眉看了眼封听筠,见对方面无异常,更是眯了下眼,萧亦便是这时不请自来的。
进门一排人背对着他而站,走近相看不过两眼,瞬间倒抽一股凉气,默不作声点兵:“七个?”
“什么七个?”封听筠问。
一看白发苍苍的帝师和七个着装各异,风格各异的青年齐齐下跪。
萧亦盯着那七张和他至少有五分像的脸,要笑不笑道:“七个套娃,和他们耄耋之年的爷爷。”
温竹安淡淡:“没那么大年纪。”
帝师也就七十出头,离八十还差临门几脚,就目前来看,八成是活不到了。
帝师扯着嗓子杜鹃泣血:“陛下,老臣就一个孙儿啊!哪怕无知触怒了萧大人,调.戏了长公主,也不该落得这般下场!”
萧亦好死不死火上浇油:“哪般?”
不说他还忘记了,那日有人打马过街色迷心窍,当街要纳桑黎为妾,被长公主一只茶杯绝了子孙。
事后帝师没少当朝大闹。
奈何与他交好的靖国公刚被一锅端,背后无人倚靠。
封听筠抬手让萧亦过来,对上帝师,罪名打得不可谓不手软:“你也知你孙儿要纳朕的长姐为妾。”
帝师不否认,哐哐磕了两下头:“臣三朝为官,对太上皇乃至陛下皆是忠心耿耿!如今孙儿年少无知,竟让老臣落得个断子绝孙的下场!当日若非萧成珏挑拨,我孙儿必不可能行将踏错,恳求陛下将萧成珏交由老臣处置,老臣已按陛下喜好,挑选来七位更为年轻者!”
好一个居功自傲,倚老卖老,颠倒黑白,一七得一!
萧亦无视封听筠让他过去的动作,自认为以萧成珏为原先,找来七个小年轻换得他一个不值当。
诚实道:“据下官所知,那日下官好言相劝,是你孙儿不识好歹。”
事发不过一星期,帝师好人脉好速度。
喊不来人,封听筠也不恼,淡然看向地上跪着的七个人,若不是帝师说,他也意识不到这七人多多少少都有萧成珏有几分相像。
淡笑一声过后,正是帝师有些放松时出言:“不了,以身份相压?朕为天子况且断子绝孙,你凭自持身份?”
“七位年轻者?朕长姐尚且不敢一次塞七个,凭你选来这等歪瓜裂枣也配?”
萧亦站着不吭声。
哦,歪瓜裂枣。
那就是一个都看不上,那脚边这与萧成珏长得大差不离,晃眼一看能认错的也是?
温竹安指证:“据下官所知,帝师大人在太上皇时期只是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官,并未对朝廷有太大贡献,若非当了昔日戚将军的乘龙快婿,也混不到今天这位置。”
关系户罢了,真当自己是那块不得了的料子。
萧亦敬佩看向温竹安,确实了不得,每次都能口出狂言一针见血气死人。
说完,温竹安不忘合理化中立派此时为何与皇帝面对面喝茶:“陛下,科举之事礼部已经准备得当。”
封听筠意有所指:“有劳,辛苦!”
温竹安更是:“不辛苦,食俸禄者,不敢居功自傲。”
当众打脸“老臣”帝师。
帝师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摇摇欲坠间萧亦补刀:“纠正一点,上次您寿宴,下官才见过您正值壮年的儿子;那日拦车,下官才见过您色胆包天的孙子,严格意义上,您不是断子绝孙,您的儿子孙儿才算。”
“王公公,敢问今日清扫的是谁,下次仔细些,别什么虫子都招进来,也不怕吓到陛下。”萧亦低头眼睛疼的看着地上的七个七模一样的人。
封听筠称歪瓜裂枣。
他作为风暴中心的人,理应可以称之为七形漂虫。
漂得面面俱到。
温竹安挑眉与封听筠对视,兀自感慨:萧亦是个妙人。
封听筠垂眼轻笑:“王福,帝师年事已高,今日略感风寒,且免去早朝回府养病,好了再行商议!”
帝师不甘心挣扎起来:“陛下,臣桃李满园……”
半道被萧亦截胡:“陛下说了,是歪瓜裂枣。”
王福动作敏捷瞬间捂着帝师的嘴,后边上来的禁军顺理成章往后一记手刀,八个人怎么大张旗鼓竖着进来的,怎么堰旗鼓息横着出去。
目睹七位复印件出门,萧亦才走到封听筠身边坐下,封听筠有些好笑:“怎么又愿意坐过来了?”
“如陛下所见,怕八个一样的坐不下。”萧亦阴阳怪气着一句,他敢保证,他原来的模样绝对找不出七个复制版。
封听筠又笑:“又想起什么事了?”
萧亦一贯无事不登三宝殿。
萧亦默了一瞬,真没什么事,纯粹是趴在桌上睡午觉,一时冲动,也想来找封听筠问问同样的问题。
现在却觉得没必要。
对七个复印件的评价的是歪瓜裂枣,对正主,又能是什么好瓜?
第57章 臣愿意
萧亦才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王福去而复返:“陛下,临王与老端王求见。”
酒宴过后,封听筠借那位大放厥词豪言壮语的壮士, 褫夺了不少可承袭五代爵位的宗亲,老端王过后,子孙若考不取功名, 便与平民无异。
但,加个老字,意味总是微妙的。
“侯着。”封听筠按着眉心, 门外两位来了事也来了。
相比之下,最大的闲人温竹安正事早已交代完,热闹也看得畅快, 免得遭人误会,让王福撤下喝过的茶杯起身退场:“陛下万安,臣先行告退。”
寻常时候温竹安远没有这般客气,听着万安两个字,封听筠撩眼意味不明看了眼温竹安,后者毫不掩饰眼中的兴致, 全是对今日御书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满意。
但满意归满意,谁来他都讥讽几句,难免太累人。
封听筠嘲讽:“回府哪有朕这里热闹?”
温竹安但笑不语, 起步前目光落在萧亦身上,才走八位,又来两位, 或多或少都与萧亦有过龃龉。
这位萧大人,诸事繁忙处境堪忧。
便接着看向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也是, 君臣二人,忙得登对,难怪能看对眼。
无言一笑,步伐轻快离开。
借着人没进门,封听筠又问:“何事来寻朕?”
非一般的朋友理当说没事就不能找你?怎奈现在是非一般的君臣,萧亦短暂没有要紧事,拿门外的临王、老端王做文章。
“臣感觉临王与宗亲、帝师皆有勾结。”
帝师才谢幕,其他两个就粉墨登场了,过分巧。
封听筠莞尔:“相信你的感觉。”
话里明摆存在歧义,是让他相信自己,还是说封听筠相信他。
萧亦没吭声,棱模两可的话听多了,细想起来,封听筠不止说过一句。
饶是寡言得过分恹,封听筠将萧亦虚虚握着的茶杯拿出来,叫王福下午换杯茶:“怎么精神不好?”
萧亦没吭声,将封听筠手边的换成空杯子,抬头封听筠无奈笑着,柔和的眸光一晃就晃到萧亦心里。
鬼使神差就问出心声:“陛下对谁都这样吗?”
“不一样。”封听筠轻微摇头,语气轻松,“需不需要朕将外面人叫进门,对照给你看?”
晾得时间够久了。
“那臣真是个好借口。”萧亦扯了下唇,脸上看不出情绪。
熟知萧亦,封听筠自是能察觉到萧亦情绪不对的,指向性很明确,从萧亦开始试探他开始,这层膜就存在了。
无法骗,只好开口哄。
萧亦先他一步:“陛下当真是断袖?”
封听筠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轻笑着:“是。”眼底却闪过一瞬晦暗,再问断袖,是否是他越过了应有的距离,产生了抵触?
闻声进门三个人皆是一怔,不过一场风,又默契管理好各自的表情,低头当作无事迈步进来。
“臣/臣弟叩见陛下!”
萧亦起身简单行礼,行完便站在原地。
不同于萧亦的待遇,两人规规矩矩行完大礼,封听筠才叫人起来站着,连赐座都省了,一时除了封听筠,四个人都站着。
临王掩唇咳了两声:“听闻帝师带人前来,臣弟便递了牌子求见。”
“帝师才从朕这离开,你来的倒是巧。”封听筠浅笑着,敲打之意明显。
皇帝都才知道帝师为什么而来,一个远在宫外的王爷却是比皇帝更有优先知情权。
“皇兄恕罪,臣弟乃是焦心萧大人,一时方寸大乱没了规矩。”临王顿时双膝落地,地毯都隔不住落地声,随之一道传进萧亦的耳中。
“哦,臣与殿下无亲无故,殿下以什么立场焦心臣?”萧亦含笑问着。
在场五个人,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封听筠都未曾这般说过,一直给他添乱的临王红口白牙一张嘴说了?
哪怕是王福说,萧亦都能想通,满京城都是他是皇帝身边人的今天,临王以什么身份出口?
怕不是深表关心,是包藏祸心!
临王看着萧亦苦笑一声,先入为主拿进门时萧亦问的断袖当突破口:“萧大人为江山社稷呕心沥血,恳请陛下莫要因一己私利,将他推至风口浪尖。”
封听筠静静听着,王福心底顿时咯噔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发挥内务大总管的作用:“放肆!殿下且注意言谈,莫非是病糊涂了!”
并非糊涂的临王眼中清明,往地上一磕,又是一道掷地有声的:“请陛下开恩!”
封听筠抬手阻止王福发作,眉眼间喜怒掺半:“那你无权无势到朕面前叫嚣,便不是将他推至风口浪尖了?封澈,你要作戏便做真些,要想下去等你弟弟,找条河即可,何需到朕面前丢人现眼?”
萧亦本也要出声,听清楚封听筠的话凌厉看向封听筠。
等?
临王等哪个弟弟?
陈王?
刹那间,临王猛然抬头,瞳孔有几分震动,似真有弟弟,却又很快调整过来:“陛下此言何意?臣弟要去等哪位弟弟?”
“萧成珏。”封听筠无故喊了一声萧亦,萧亦看过来的同时,他又道,“你想朕如何待你弟弟?”话不知是对着谁说的。
临王活着的弟弟就陈王,而一声不吭的端王,弟弟恐怕早成了白骨,有着消失的弟弟的萧亦只能认下,进退有度道:“必定希望陛下爱屋及乌。”
好歹他占了人哥哥的身体,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封听筠盯着临王的眼睛:“那便是了,临王认为如何?”
临王笑容僵硬,唇角牵着将压平:“臣无权置喙。”
一句话,回答了封听筠,更是回答了方才各种。
如此算是解决了一人,封听筠语气平平:“起来。”
临王才撑手抬起一只膝盖,萧亦站在原地,混着屋外一声惊雷道:“风口浪尖,臣愿意。”
生怕雷声压过话声,待周遭皆无声后,又吐字清晰重复:“刀山火海,臣亦愿意。”
临王这会心思不在萧亦身上,紧紧盯着封听筠,脖颈上肌肤紧绷,许久不见喉结有动静。
被盯着的封听筠同样也在盯着东西,一只握在手里,方才被萧亦换走,此刻泛着涟漪的茶杯。
气氛僵持时,端王嗓音沉哑,仅听音色便是暮年:“臣可否与陛下单独面谈。”
封听筠呼吸落下:“可。”
萧亦与临王前后走出门,脚步声无端发沉。
“何事?”封听筠问。
端王遵循前人法规,跪在今天不知道被跪了多少次的地毯上:“老臣恳请陛下放过封礼!”
封听筠将茶水倒在地上,水声哗哗一道,标准的敬先人:“都要顶替朕了,朕有何资格放过?”
未被水滴沾身的端王又是磕头:“是老臣没有教好他。”
茶杯落地,与地毯相撞只有沉闷一声:“王福,叫人将地毯换了。”
王福俯身:“是!”
“哪里是教的不好,是教的过甚了。”封听筠起身走到端王手边,目光睥睨,“在思考怎么让朕出去,好亲自撞见临王翘朕墙角?”
端王瞳孔瑟缩,猛地抬起头,正好与冰冷的视线相撞,下一场风暴接踵而至:“柿子挑软的捏,只敢朝他下手?念你时日不多朕才未连坐,莫要不知好歹,站错了队。”
封听筠淡漠越过端王,直奔萧亦和临王现在所在之处。
也是偏殿,萧亦百无聊赖望着临王,对方已经恢复浅笑安然温润儒雅的君子模样。
“萧大人难道不好奇我为何一直坏你的事?”
萧亦不上道,更不客气,微笑着:“殿下也知您在坏事?”
临王无奈一笑:“我做之事,我自然知道,萧大人不想知道其原因吗?”
“并不想。”萧亦退后一步。
又在临王的前进下后退,独听:“因为我想引起大人的注意,比温和,陛下比我会演,时刻派人跟着你,还装云淡风轻;比权势地位,陛下更是凌驾于你我之上。各般相较,我皆无法胜,便只能棋出险招,换条他无法走的路。”
萧亦挑眉,好厉害的离间。
又是说他和封听筠地位不对等,又是说封听筠掌控欲强。
说是为了突出原因,其实字字句句居心叵测。
只有一点没说错,封听筠不会拿仇恨值吸引注意。
“人往高处走,殿下总不会不知。”比无可比,拉仇恨又能做什么?
临王又笑,笑得如沐春风十里桃花:“那萧大人,一个君王是否能容忍他的身边人被他弟弟惦记着?”
萧亦忽感不对劲,回头封听筠站在枝繁叶茂的树下,轻轻拍下袖上沾着的枯叶,抬头温润看着萧亦,不置一词。
许是树枝刮人,他皱眉要走。
没由头的,萧亦被股隐欲驱使着,转身便迈步追了过去。
封听筠听到后边的动静,奇怪转身,不过几息间,手腕就被萧亦捉住,攥在手心。
发丝浮动纠缠间,冷香入心,与杂乱呼吸相对应的是萧亦指尖按在封听筠脉搏上,那规律无比的跳动。
“怎么了?”这世萧亦未中毒,临王的动作提前了不少,转身不过是因为树枝还未修剪过,随风颤动实在烦人。
指尖的跳动传到心脏,平静的脉动与无章法的心动交相呼应,萧亦顿然冷静下来,也想问自己怎么了。
从封听筠那句断袖,从那句不是因为萧成珏就不知道怎么了?
他为什么情绪化?
他为什么介意封听筠看到那七个复印件没触动?
又为什么烦躁于封听筠留不留“他”?
甚至,为什么在意封听筠听到临王对他的表白后,会是怎样的态度。
几次调整呼吸,闭眼方觉天子对他过分的纵容,让他理所应当,听到天子心上有人,却叫他胡乱猜忌,言不由衷。
呼吸间,思绪心悸皆越过界,萧亦身体上却撒了手。
直愣愣盯着封听筠迈进一步。
顶着封听筠不解的目光又进了一步。
脑海中突然挤进了胸膛里的杂音。
顿时,心不由己。
第58章 臣认亲失败
今日皇城, 再热闹不过贡院,哪怕空中还落着中雨,此地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萧亦胜在和皇帝关系匪浅,走后门得以站在了门口观望,坐标似的杵着, 与外面行色匆匆的人格格不入。
而他手中的油纸伞下却不止他一人,身侧人水绿色衣裙,身材相较萧亦来说, 娇小非常。伞不大,容两个人困难,撑伞的萧亦自然就湿了大半肩膀。
“至于这么不相信武青?”桑黎毫不客气往伞里挪进, 浑身上下,只裙角鞋袜微湿。
早被官场锻炼得心虚不形于色的萧亦,面色如常:“他坑我不止一次两次。”言外之意:不信实属理所当然。
事实上,不是他不相信,是抄到户部的画像受潮糊了,不说体貌特征, 连基本的人形都看不出来,若是萧成珏的弟弟今天真来科举,他认不出来无异于掉马。
遑论让右相知道, 又是另一种情形。
是以,拿武青当借口请桑黎归来辨认,实属无奈的必须之举。
但到底是冤枉人, 坑屋报乌,很绅士将伞往桑黎那边偏了偏。
桑黎欣然接受萧亦偏向的伞,神情自若, 好似武青和她半点关系没有,语气又分外笃定:“他不会骗我。”
白月光的杀伤力萧亦有所耳闻,但总不能就这么一句拆自己的台:“总有小概率不是?”
本着将人先稳下来认人,萧亦又起话头:“你们二人……”
桑黎笑盈盈打断:“萧大人,你于他,我于他皆是合作关系,非单拎出论非同寻常的关系,那就攀得太牵强了。”
面上,唇角扬起,眉眼更是含笑,半分异常都剖不出来。
萧亦莞尔。
桑黎自觉言重,温和吐声:“换言之你于陛下何种关系,我于他便何种关系。”
闻言萧亦唇角微低,倒也没反驳,某种程度上这也算合并同类项。
他于封听筠是君臣合作关系,封听筠于他,最近有些变味了。
不提也罢。
桑黎自没错过萧亦放下的唇角,兴致盎然挑眉:“那就是不一样了?”
尚未清晰之事萧亦不予回答,偏头错开目光,却无意撞见进场人中,一人着茶色外衫,身量比他矮上些许,身形格外单薄,登记时手里的伞反倒高起一截来,连束发的是何种材质的发带都能看见,待检查完转过身,只见一张异常白的脸,五官又是极其乖巧文弱的,秀气得类似现代樱花国的病娇男主。
仅是一对眼,萧亦嘴里的“你看那人”忽地转了弯,成了莫名带着几分肯定的:“是他,对吗?”
桑黎等萧亦的回答良久,没等来感兴趣的,反而等来句意味不明的问话,没来得及回归兴趣之言,顺着萧亦的视线看去,竟一眼锁定萧亦紧紧盯着的,没露出脸的人。
那人刚把伞放下,遮住了半张脸。
即将进门时,他收了伞,回眸屋檐雨滴连成珠帘,冲着萧亦所在的位置浅浅一笑,两个梨涡乍现,纯洁乖巧得像朵雨中茉莉。
正是回头时,桑黎出口:“是他。”
萧亦目送人离开,低声道:“我猜也是。”
“什么?”雨声不断,桑黎没听清。
萧亦笑了笑没说话,将伞留给桑黎遁入雨中,匆匆冲进登记名字的棚子。
恰逢记录人名的人要翻页,以防晕染墨迹,萧亦胡乱擦了下手,及时按住纸张。
纸上倒数第二个,是方才那少年,姓白名倚年。
京城人士。
登记人名的人认识萧亦:“萧大人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萧亦摇头。
何止是不对。
白倚年,今年科举的少年探花,死于第二年夏日,昙花一现,以至于史书上一笔带过。
行巫蛊之术血尽而亡。
萧成珏的弟弟,怎么会是他!
不由得又看向不断涌入人的门。
若真是,以对方的真才实学,即便科举败露,右相也有保底可支撑,自然不会过多帮助手下人,也就意味着,右相党落马无法牵扯出右相。
而他身为对方的哥哥,掺和科举,今后科举出事,白倚年哪怕是真才实学,最后名声也不太好听。
麻烦不小。
人前绝不能相认!
桑黎走过来:“怎么了,连你弟弟的名字也忘了?”
话出周边人整整齐齐看了过来,不约而同抽吸一声。
原本只是一句寻常的调侃,放大多数人身上都再寻常不过,萧亦却是实实在在有封听筠这层关系在的,语调散漫,看表情并无异常:“我形单影只形影相吊,哪来的弟弟?”
经萧亦一提醒,桑黎瞬间反应过来,随之附和无中生弟:“我弟弟不就是你弟弟?”
旁边站着个世家子弟,胆量远比常人大,试探着问道:“姑娘是?”
桑黎贴近萧亦,笑容腼腆,透着女儿家的娇羞:“怎么,看不出来我在追求萧大人吗?”
萧亦连忙一退步,打着配合:“男女有别。”
“你都答应长公主陪我来送我弟弟了,你我婚事还不是板上钉钉吗?”桑黎分外大胆,撇干净关系。
“姑娘多想了。”萧亦状若不愿纠缠,抬起袖子一盖头顶,撇下桑黎便快步离开。
行色匆匆的模样,明摆着不想与之扯上关系。
待萧亦挤出人群,贡院周边人少了不少,远处一辆马车孤零零停在一隅,帘子还随风而动着,上方标识分外眼熟。
其余送考的马车,远没有那辆停的远。
似乎曾在那里看了人群中的某个人许久。
许是巧合,围在贡院外的人群众,有一处石砖破损积了摊深水,空缺着那一处,正好能看见萧亦方才站着的地方。
不多时,冷冻在原地的马车启动,飞起的车帘里,是临王那张带着病气的脸。
对方端坐着,露出的侧脸随车动稍纵即逝。
“萧大人,您才好可别淋雨了!”王卓旁观半天,看不下去赶忙送来雨伞。
雨伞遮了上方的天,萧亦擦了擦脸上湿漉漉的雨水,收回思绪。
萧亦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临王是开看他,思索多时更不是因为自己,而是方才积水那里的是谁,临王为什么会冒雨来看对方。
难免想起封听筠那句弟弟:“临王殿下可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弟弟?”
王卓哪里知道这些:“萧大人哪里话?”
他是负责安全的暗卫,不是收集情报的暗卫?
临王哪还有什么弟弟!不就一个不成器的陈王?
萧亦摆了摆头:“没有,雨淋多了。”
改日再从封听筠那套,现在他先回去换身衣服。
“那快些回府!”有上次发热经验,王卓比萧亦还急。
“嗯。”
回萧府时雨已经小了下去,府中迎面走来群训练有序的陌生面孔,萧亦皱眉一瞬,抬手叫住人:“你们是刚入府的?”
上一批下人,不论有没有中毒,事后萧亦一个也没见过,不用想,就上次武青来那次发生的事,右相也不可能留一群叛徒。
也是拖右相的福,这几日,府中难得人迹罕见,就萧亦独守空宅,享受了几日没人盯梢的好日子。
没有外人,就萧亦一个,为首的说话也是滴水不漏:“是,大人前些日子递消息要人,今日伢子便将我们带来交给赵管家了。”
“赵管家?”萧亦没如对方的意演戏,直截了当问了出来,“他来了怎么不来见我?”
回答还算客气:“他在看大人府中账本。”
萧亦挑眉,他帮右相贪是他帮右相贪,库房入账只有明面上的俸禄,经营的几间铺子,这些东西有什么必要看。
恐怕看的是他书房少没少东西,索性摆手让人去搜,自顾自回了卧房沐浴更衣。
一切收拾得当,掐着时间去了趟书房,书房没有变化,维持着萧亦上次离开时的模样,只书柜棱角出,沾了一点干涸的水渍印。
贴心替人擦干净印子,萧亦再登密室。
密室门还是大张旗鼓开着,不怕贼偷更不怕贼惦记,里面东西太多,大眼一看看不出多了什么,亦或是少了什么。
地面因为没人打扫,积了层薄灰,蹲下身细看,地面没有凌乱的脚步,甚至连萧亦上次来的留下地鞋印子,都被人恢复成无人来过的模样。
萧亦扯唇不知作何感想,自认不懂轻功,放肆落下一堆没头没尾的脚印,随后找过几处不打眼的地方,没发现少了什么,反而从书画中翻出叠新添的纸来。
看完不禁眯了下眼,又分析起纸张来,都是一样的宣纸,但,肯定不是同一个人拿来的。
内容太南辕北辙,八竿子打不着了。
继而挑出几张字迹一样的留下,剩下的一概揣进怀里,在密室中落满脚印,让人分辨不出他去过哪里才挥袖离开,直奔皇宫。
还未踏入御书房,竟无故想起封听筠那句朕没那么小气,进门的脚不由得顿在了原地。
碰巧王福出门:“萧大人来了!怎么不进去?”
“刚才在捡东西。”
王福看了眼萧亦毛都没拿一根的手,不理解但相信:“可要奴才帮您找找?”
萧亦抿唇微笑:“不了,找到了。”
屋内封听筠只听见了声音,不知道具体情况,体贴问着:“什么东西丢了?”
萧亦又沉默,摸出怀里几张纸,依次摊开放在御案上。
逐一讲解:“将人毒聋毒哑的毒药。”
放下张时用了些力度:“稚子赎买合同。”
力度加大,无异于拍:“房屋购置合同。”
购置房屋,赎买稚子,又用靖国公独家秘制毒药,鬼都能猜出来合在一起,能做什么。
他何德何能,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随后面无表情盯着封听筠看:“这些都是臣密室找出来的。”
阴天御案上放有蜡烛,封听筠逐一将三张纸抽出来点燃,无一例外丢在还未碰过的茶杯当中:“当作驱邪了。”
第59章 臣试探皇帝心上人
纸灰或浮或沉在茶水中, 像极了江湖骗子唬人用的符水。
奈何眼前人不是江湖术士,是九五之尊,萧亦用食指戳了下杯子, 仅剩的火星没入水中,毁尸灭迹得刚刚好:“陛下怎么还信这些?”
“可用者,朕皆信。”封听筠诚然与萧亦对视, 默默将杯子移开,以防萧亦真端起来喝一口,“萧大人现在还觉得晦气吗?”
萧亦错开头, 眸下滑过一丝不自然,低眉另起话题:“陛下觉得会是谁栽赃臣?”
封听筠自认算是了解萧亦,理所当然将萧亦猝不及防的转移话题视为满脑子只有公事, 走至萧亦面前:“陪朕去趟密道?”
萧亦点头,跟在封听筠身后出门。
他向来不是温吞的个性,今日步伐却出奇的慢,也不知在想什么,连封听筠慢下脚步将就他,都没反应过来。
走出一截, 缓慢收回思绪,方觉周遭密不透风的雨后土腥气,却顶不过封听筠身上自带的雪后冷香, 萧亦四处张望一圈,没发现梅花树,便又鬼迷心窍往封听筠旁边靠近几分, 梅香浓度未变。
叫人分不清到底是不是封听筠身上的,随口便问出:“陛下,宫中可有梅花树?”
往日不觉其他, 今朝习惯了才觉这香挺好闻,无端让人心动。
“有,玉清宫有棵前朝便种下的白梅,你问梅树做什么?”封听筠紧紧盯着萧亦脸上的变化,在经历恍然大悟后又凝重深思,久到将要猜测想起前世时,萧亦继而不解:“梅花还没开,陛下身上哪来的香气?”
天生的?
封听筠有过一瞬意外,继而笑问:“许是无意从哪沾来的,便是想这点气味让你深沉成这样?”
萧亦没理会这点促狭,心底茫然一瞬。
玉清宫是封听筠的寝宫,要是花开了有一身香还好说,花没开也惹来一身香。
一张口就认定从哪沾来的,那便是不是本身自带,且并不奇怪会沾上,香气短时间内无法将人腌入味,封听筠绝对在某位爱熏梅香的人身边待了许久。
但王福身上没这股味。
那就是封听筠单独相处时招来的。
单独相处,还时间颇长。
所以是心上人那里?封听筠所说的心上人,竟长时间相处着?
抬头有见封听筠眼下那浅淡的青痕,似乎有一瞬真相大白。
想了又想又觉不对,封听筠夜会心上人也要有时间,他经常半夜来事就进宫找封听筠,对方向来是百呼百应的,总不至于巧到偏偏是他不来时去找。
要想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只能是隔得不近,也就是人在皇宫之中。
想到,便不吝啬于问出:“陛下是金屋藏娇了吗?”
他没听见过封听筠身边有人,四舍五入,就是金屋藏娇,更严重,可能是强制性金屋,瞒得不露风声。
封听筠顿感莫名,背后落着五六步的王福满身肥肉却是一僵,悄摸往后又退了四五步,拉开足够安全的距离。
越界的萧亦双目紧盯着,竟让封听筠有些摸不准萧亦的脑回路,反问道:“朕能藏谁?”
萧亦蹙眉,那到底是有没有:“不然陛下眼下怎么一片青?”
惊觉只是萧亦的胡乱猜测,王福放下心来悄然移回原地。
封听筠深吸一口气,难得无法辩驳,只道:“朕失眠罢了。”
莫名的萧亦想起诗经来:“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觉得还不够恰当,接着补充,依旧不忘往心上人方面试探,“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封听筠生出几分无可奈何的佩服来。
抬手掐下朵树上快过花期的合.欢花:“依朕看,怕是你心上人了,生怕朕耽误了你,受了谁的刺激,到处挑朕的错处?”
手上的花粉白一朵,因花瓣过于纤细,遭雨水打过一道已经看不出来是花了。
封听筠只是随意甩了甩水滴,任意插在萧亦衣领间:“怎么不回话?”
衣襟别着的花小小一个,存在感聊胜于无,偏叫萧亦心律再次失衡,所以不是心上人那来的,调整呼吸持续发力,换种方式试探:“陛下就不想把谁金屋藏娇?”
问完,背后王福也目光如炬盯着封听筠。
封听筠又盯着萧亦,幽幽叹道:“朕哪有机会?”
萧亦颔首,继续低着头,对方不愿意。
低完又抬头:“陛下心上人是谁,臣认识吗?”
封听筠不答,无外乎于无法回答。
萧亦在原地站定,鼻尖梅香渐行渐远。
王福意味深长拍了下萧亦的肩,老生常谈拖着语调试图助天子一臂之力:“萧大人,您怎……”
语调分外绵长,萧亦没耐心听,率先跟上去。
鼻尖再有花香时,心率倏然飙升。
手不由自主便拉住了封听筠的袖子,现在他可以确定,他就是对封听筠有非分之想。
封听筠回头,眉眼间疑惑不减。
萧亦垂眼低眉,缓缓松开手,无辜无害的低着头摇了摇。
封听筠皱眉,抬手触碰萧亦的额头,温度正常,甚至偏冷:“不舒服?”
“臣只是好奇,若是惦记谁,会遭人厌恶吗?”萧亦目视封听筠,搜刮对方脸上的动作。
封听筠眼皮一跳,品出萧亦话里的意思,险些控制不住气笑起来,压着火气语气硬不硬,软不软着:“惦记暂且不提,你先做正事。”
几乎是瞬间,冷光落在十步开外的王福身上:去查!
萧亦悻悻然垂下头来。
那就是不能被惦记。
好在两地分隔不远,萧亦进门主动上前按机关,先一步踏入密道中。
脚才踏进,又被封听筠拉回来:“老实在朕身后跟着。”
“陛下没来得及改机关?”萧亦记得封听筠改过机关,靖国公正因如此死在其中。
封听筠兴致不高:“毁了。”
两人无言走入密道中,密道原本只用点燃一盏灯,往后的自己会亮起来,大概装置也被一概毁去了,走到一处才能点亮一处的蜡烛。
走到某处,蜡烛才被点亮,烛光跳动一下,隐现喷射在墙面上的绛紫色血液骤然升起,猛地一看,鬼影一般,勉强能分辨出个人形,似被箭矢穿过,跌在墙上,支撑不着半瞬徒留半道浅印子,就陡然摔倒在地,滑倒的血痕重于人形。
地上倒是没留下多少血迹,看样子是在来往的行人践踏下销声匿迹了。
封听筠没料到人是死在这里,忙不迭观察萧亦的神色,萧亦只是淡淡看着,接受能力良好,甚至点评了一句:“臣见过比这更逼真的。”
鬼屋挺舍得用血浆。
相比之下,不足为惧。
“嗯,厉害。”封听筠莞尔。
萧亦仍旧不识好人心:“陛下带臣来这是为了吓臣?”密室的东西不是早被清理干净了吗?
来这里故地重游?
“比起朕,你吓朕的更多。”封听筠叹气。
萧亦自认为没理由吓封听筠:“臣何时吓陛下了?”
“多了。”封听筠面色不假。
萧亦抿唇,越过封听筠往前走,直到走到分叉口,封听筠伸手扶上萧亦的肩膀,轻巧将人换了个方向:“这边。”
这条路,正好是温思远要走,萧亦怕死里面那条,欣然接受封听筠的转弯。
走不过五十米,前面拐弯处隐约有光亮,昏黄着晕染开,有人影打在其中,不禁警觉起来。
封听筠顺着被萧亦拉住的袖子搭了下萧亦的手:“无妨,朕的人。”
“那陛下为何要走前面?”
挡在人前面的萧亦问得理直气壮,封听筠轻笑:“以防万一,走吧。”
萧亦愣在原地不动,半天回头:“陛下当真有心上人?”
封听筠态度不作假:“当真。”话也是真的。
萧亦敛去目光上前,里面的人不知是顺带看见了他身后的封听筠,还是记得他的长相,不多言面色无异将他们引进门。
封听筠逐渐与萧亦并肩:“靖国公有一木哨,可唤专人。”
萧亦翻译得当:“哪方面的专家?”
“培养死士聋聩的专家,此前有人特地来找过,只找到了放到你密室的那张毒药配方。”
“陛下故意的?”话是如此,以封听筠展现出的运筹帷幄看来,但凡出手,必不会遗漏什么。
除非是刻意。
“是,大理寺狱卒,也在对方手中。”封听筠将萧亦带进才建出来的房间,墙面斑驳地面碎石嶙峋,细小的哗啦声响在角落,细看,冷铁锻造的铁链微微碰撞着,一头连着铁扣,一头扣着人的脚踝。
封听筠继续:“要查,带上武青、温思远。”
链条拴着的人好像听到什么阎王罗刹的声音,猛地抖动起来,啊啊啊的叫了起来。
嗓音嘲哳,分外凄厉。
守在房中的侍卫立刻拿出个木哨,急促的哨声未歇,这人身上爬出来密密麻麻一片虫,黑得发凉,雨林蚂蚁大小。
“要控制聋聩,无专门训练过的蛊虫不可。”侍卫又吹哨子,蛊虫爬回那人身上。
又见被锁链拴住的脚抽搐,一阵凄厉嘶哑的声音过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气息不复存在,秃然倒地。
侍卫上前叹气:“陛下,死了。”
封听筠冷然:“带出去泼油焚烧,务必不留痕迹。”
回头却见萧亦失神立在原地。
“萧……”
“陛下为什么绕这么一大圈让臣去查凶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臣是谁?”萧亦回神问。
封听筠不觉暗自摇头,萧亦怎会不知道他本性,解释道:“直接说你或许不会相信。”
“那陛下信臣吗?”萧亦问。
“信。”
萧亦与封听筠对视:“那便行了。”——
作者有话说:这个星期运气极差,活动抽签中了无数次,所以都会晚更,但肯定不会不更,更不可能断更,我不弃坑的,放心
另外,写的不好的地方我事后反应过来会有改动,原本剧情不会变的[合十]
第60章 臣要捞捞
隔日早朝。
“有事起奏, 无事退朝!”王福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拂尘一甩,好似甩到了不远处站着的谢齐脸上, 就见他脸姹紫嫣红变化着,双目瞪圆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大步往外一迈, 首先就冲封听筠行了个跪拜礼。
“陛下,臣检举萧成珏以权谋私,打着贩卖科举考卷的名义, 卖给我们的考卷却和今年考卷毫无关系!实乃无底线圈钱!”
顿时,与科举有关者不约而同看向萧亦,目光如炬, 怕是要将萧亦射出无数个洞来!
但仍有少数留有希冀,认为萧亦骗不了他们,咬牙切齿瞪着告密者,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捂嘴,以防再说出什么,拉他们下水!
面对如此盛况, 萧亦无声扯了下唇,早先商量过议程,但这种话术, 还是太超前了。
看似检举,其实将他摘得明明白白,和预想的趋势相悖了。
思来想去, 还是往外迈了一步,总有人会和他打配合不是?
云淡风轻朝封听筠作揖,正义凛然得近乎不要脸道:“陛下, 臣冤枉!”
如何冤枉,萧亦想不出来。
谢齐一点没说错。
但有利益挂钩的大儒替他辩经:“谢将军何出此言!科举考题尚未公布,你从何得知试题,莫要信口雌黄,冤枉了忠臣!”
科举共考九天七夜,这才第四天,要举报也挑错了时候!
铁骨忠臣萧亦点头:“是,科举与我并无关系,谢将军这是哪里话?”
同流合污者:“是,谢将军可是做梦梦糊涂了?”
“谢将军莫要污蔑了清流之臣!”
贪官里面拔清官,矮个里面拔高个,被迫成为两袖清风忠臣的萧亦微笑:“谢将军说错了,下官哪有这能力?”
谢齐张口就叫:“臣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方才一针见血指出考卷还未公布的“大儒”:“谢大人可莫要胡闹了,您三指都伸不直,何必闹这一出?”再看,那发誓的手指还是无意识弯曲着一定程度的。
“臣天生伸不直!”谢齐一口咬定,继续发力,“昨日我那不成器的小儿传出消息,称考题与萧大人给我们的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如今已经证实,萧大人是为骗钱诓骗我们!”
是我们,不是我。
乍时满堂哗然,买卷的右相党脸色大变,几乎要无差别掐死萧亦和谢齐,正派臣子面面相觑,神情凝重。
萧亦面色如常,冷静询问:“科举戒备森严,谢将军是怎么与贵子配合默契,私通消息的?”
顺利打出配合,成功将事情引到正道上,萧亦才跪地义正辞严:“请陛下明鉴,科举由礼部全权负责,臣哪里有这般本事!”
礼部三人齐齐外出跪下:“陛下明鉴,科举考场秩序并无异常!”
外有请来负责巡查的禁军:“启禀陛下,考场并无异常!”
接连两句无异常,右相党提起的心落下半截,剩下半截,被进门的长公主升回原位,有甚者,提到了最高点。
“本宫作证,谢将军所言不假!”封雅云甩袖跪下,随后跟着的桑黎面色惨白,浑身上下有血色的地方,唯有肩部被支折去箭羽的利箭穿透,猩红刺目。
不等封听筠喊起,封雅云目眦欲裂直奔萧亦,被站在她前方的禁军拦住。
“长公主莫要冲动!”
封雅云咬牙:“萧成珏,你莫非是要造反!”
与之而来的是桑黎突然咳出口黑血,摇摇晃晃倒在地上。
武青哪知是作戏,下意识要往桑黎那跑,萧亦上前一把抓住人:“长公主此言差矣,臣岂敢谋反?”
“若非谋反,我好心送上历年前三甲做题诀窍,你为何派人杀我侍女灭口,你明知她……”
她什么,萧亦瞬间打断,小心看了眼台上的封听筠,没让封雅云继续说下去:“那不是殿下送来包苹果的纸吗,何时竟与科举有关了?”
在场除了右相面沉如水,其他人都被绕得七荤八素,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到底该相信谁?
站不了位,其中不乏旁观了,但没有参与的旁观者。
“长公主可有证据?萧大人当日不过是贩卖苹果罢了,何曾与国家大事有过关联?”季折刻意咬重苹果和国家大事几字,有意无意提醒了参与者。
哪怕谢齐与长公主各执一词,题目真假难辨,眼下要真让卖苹果背后的东西暴露,在座谁也跑不了!
萧亦不动声色与季折对视,此次事情过后,他牵扯其中,即便右相还愿意用他,也势必对他抱有怀疑,而季折顶替他卧底右相之中,绝对不会有错。
封雅云冷笑,指着神色各异的朝臣,重重一摆袖:“那就等着,等我抄了萧府,将证据丢给你们看!”
话落萧亦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直勾勾望向从始至终不置一词的右相,右相冷眼相待,唇角压制不住勾起个嘲讽的笑来,似觉得萧亦与废物无异。
当即无视萧亦的求助,正视前方皇帝。
显然,在右相眼中,萧亦也是弃子。
众人见此,心底也是一凉。
萧亦却在紧要关头跪地:“陛下恕罪,臣人心不足蛇吞象,实乃伪造考卷骗取银两,并未泄露考题,现愿意将圈来财产,尽数奉还给各位大人!恳请陛下念在臣投案及时饶臣一次!”
出了钱的人却不想要,被吓破了胆,头脑发热的不打自招:“不了不了,臣等愿尽数充入国库!”
谢齐咬着不放:“糊涂!若非我儿与我传信,我们便是无处申冤,赔了夫人又折兵!”
再次强调能与之传信。
关键时候,温竹安板正一跪:“臣认罪,臣弟私下与萧成珏狼狈为奸,我到考场阻拦才知答卷非同一份,便先按兵不动着。昨日,我与禁军统领暗中抓获数批向外传递信息者,因尚未抓获主导人,以防走漏风声打草惊蛇,斗胆隐瞒不报,眼下长公主作证,想来真凶已然板上钉钉,与各位买苹果者脱不了干系!”
左相和一众内阁出卷人幽幽叹气:“萧大人,此次出卷分两卷,您是坏心办好事了。”
萧亦不言不语,更不敢抬头看上面的封听筠,他就隐约提过会怎么做,没说过要封听筠捞他。
想扳倒右相,要看这些人手里的罪证,而要想将事情合理化,在右相那方保留他未叛变的身份,就需要满堂人配合。
一看谢齐没头脑的举报,是为开局;
二看封雅云指认他确实拍卖了,是打乱人的思绪;
三看温竹安认可他与温思远狼狈为奸,证实有人向外传递信息,虽是假中再添假,栽桩陷害的,但有消息传递,即意味着涉案者罪加一等;
四看出题人坐实答卷没问题,本是分两卷实施,是印证参与者皆是受害者。
四力齐下,事件方能清晰,他有考卷,他也确实圈钱,之所以没成功,是因为皇帝对此事看重,准备了两套试卷。
之所以败露是因为谢齐沉不住气!否则,萧亦可以全身而退。
只有这样,抄了萧府,密室那些东西顺理成章缴入国库,有钱的封听筠后期才好与右相对打。
久坐高台的封听筠没急着定罪,眸光落在萧亦身上温凉不变,并不意外萧亦会拖自己下水,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上辈子病得三步一喘五步一咳,萧亦要做什么还是会做什么。
只道:“你并不缺钱,此事受谁指使,说了,朕饶你一命。”
霎时议论四起。无关其他,封听筠不是发怒,反而是循循善诱,语气温和得无害,都这般了,皇帝竟还想留下萧亦!
可见其珍重。
继而半数人看向跪着的萧亦,连同将萧亦视为弃子的右相,都若有所思望向萧亦,萧亦看模样有过一瞬挣扎,目光没个落脚处,但毫无疑问的,看向哪方,哪方颤抖。
久而久之,久到天子耐心告罄,萧亦终于收到右相递来的目光,怔愣不到半息,掷地有声:“是陈祥山,陈大人,臣与陈大人乃是上下级关系!臣从头到尾皆听从他的调派!”
不怪仅一道目光,萧亦就能精准无误定位到人,右相放入他密室的信纸当中,字迹与萧成珏一般无二的纸上,与之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就是陈祥山。
甚至此前问封听筠,封听筠说出的名字也是陈祥山。
只是让人费解。
封听筠监察百官,陈祥山手握都察院,如何也让人想不到,右相会舍弃了他!
陈祥山同样是不知情的,瘦弱的身体当即颤颤巍巍往地上一跪:“臣惶恐!陛下明鉴啊!”
当即便锁中了与右相眼神交接的萧亦,哪怕是再迟钝,也知右相要将他弃了:“萧大人!您想清楚再说!”
萧亦断言:“臣不敢欺瞒陛下!”
右相居高临下,架子摆得比封听筠还足:“陈大人糊涂啊!莫要执迷不悟,害了家人!”
换转语序,陈大人莫要糊涂,执迷不悟害了家人。
陈祥山瘫软一瞬,咬牙笑了声,眼中闪过无数不甘憎恨。
涉案的也都跪的零零散散,大多心如死灰。
萧亦独树一帜迎着封听筠的视线,莫名的有些怀念那身梅香,不知道从哪里沾来的梅香。
总比现在罪臣之身站着,大概率能留条命,只是此后再与官场无缘罢了。
思及此,肩膀落下,也有些蔫。
原计划,他彻底摆脱右相这边的身份,光明正大为皇帝办事,但,若真这样,萧成珏弟弟处境难堪,右相的防备心也会空前高涨。
右相不倒,先失右相,他也就把路走窄了。
被封雅云派去抄家的人正好带来证据,急匆匆往前走,路过萧亦时,萧亦自顾自头往下一低。
魂穿,是原罪。
那些恩恩怨怨,他来了,抢了人的身体,便没有无辜这一说法。
门外惊起人声:“启禀陛下!萧成珏与陈祥山狼狈为奸,此为来往信件,萧成珏暗中帮人揽财,此为账本!”
听到账本,萧亦倏地抬起头,哪来的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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