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节

    “就由着这泼妇折腾?”


    “自然是不能。”


    封堂叔摇头。


    “老太太要放她归王家,二丫头姓封,亲事由封家长辈做主,容不得王氏胡乱安排。”


    “三嫂听完之后,当晚就上了吊,幸亏被及时救下。醒了之后就反复念叨,说她可以回王家,但二丫头必须进陆家门,不然她做鬼也不会安生。”


    “所以二丫头……”


    说到这里,封堂叔顿了顿,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是闹到现在,他是真的很心疼三哥的这个闺女了。


    亲爹没了,娘又是个混不吝的泼妇,也难为二丫头还能长成沉静平和的性子。


    已经及笄的少女,清雅明丽,恭恭敬敬给老太君磕了三个响头,平静地说她愿嫁。


    “昶婉父亲早逝,母亲生养之恩无以为报,唯遂其毕生所愿耳。”


    “即便所嫁非人,得不到家族支持?”


    封恺坐在案前,平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二堂妹。


    “陆家的事我与你说了这些,你应该清楚家里的态度,没有封家在你身后,你在陆家不可能过好。”


    “我封氏一门世代忠烈,与胡骑力战身亡的先祖不知多少,几乎每一代都与胡人有血仇。”


    “便是三叔,也曾以书生之身据守瓦窑口,顶着左肩中箭撑了一日一夜,直到援军到来才伤退回城。”


    “而你嫁入的这一家,便是此次胡骑南下的大帮凶。陆家也不是为了你封昶婉而来,他们是为了利益。你母亲执意要结亲,本就违背了家族的立场。你过门之后,家族不可能给你更多的支持,这一点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知道。”


    封昶婉双手合十,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


    “我是封家的女儿,封叔宴是我亲父,他拼死抗敌,一生忠烈,我自然不能落了他的威名。”


    “只是我娘执念多年,若是不遂她心愿,怕她便要立时寻死。我娘养我多年,我不能做那个逼死她的人。”


    说到这里,封二小姐顿了顿,神色平静而又坚定。


    “大兄,我知你是为我着想,不愿看我所嫁非人,荒废一生。”


    “但嫁入陆家,大约就是我的宿命了,不能不走的路。但我清楚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只盼有那么一日,若是我侥幸得一线生机折返回乡……”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吐露出心底的想法。


    “我知……这世上,有一处地方,即便女子半生不顺,坎坷困苦,但只要肯吃苦肯努力,依旧可以凭借手艺立足,养活自己及家人。”


    “我是封叔宴的女儿,流着军户的血脉,昶婉蒲苇之身,亦不会背叛家族。惟愿能去那自由之地,昶婉便心满意足了。”


    少女的神情坚毅无比,像极了十几年前在瓦窑口,声嘶力竭,白衣染血却依旧屹立城头的年轻书生。


    封恺略微动容,知堂妹心意已决,也不愿再劝,只点了点头。


    “路是你自己选的,便只能自己走下去。”


    “大兄能承诺你的,若有那一日,你不坠父名,不背家族,你便可以去那自由之地,听凭本心生活。”


    “大兄说到做到,望你也能铭记今日之言,不坠你父之名。”


    第205章


    “便是这样。”


    封恺站在亲爹的书房,面色平静。


    “昶婉心意已决,也清楚此去面对的局面,此事不宜闹得太大,不然怕是引人疑心。”


    “毕竟,世人看此桩婚事,还是我们高攀了陆家。”


    听他这样说,封大都护点点头。


    “既然这样,那便不能让那婆娘归王家了,放她在外面可能会坏事,不如直接送去家庙静养,差人好好看住,莫让她再瞎折腾。”


    “二丫头到底还是念着她娘,给那泼妇留了一条生路。不然就那个破落王家,那婆娘哪能落得到好?!”


    说到这里,封大都护又叹了口气。


    “二丫头和老三一样,为人做事总记挂着别人,自己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也不咋在乎。”


    “当初老三也是这样,封炳戈那个软骨头怂包临阵脱逃,扔下老三一个书生领着老弱和伤兵守城,一天一夜在城头,下来的时候半条命都没了。”


    “后来娶了那丧气的婆娘,想让那婆娘高兴便日夜苦读,身子坏了不说,还让云浮山那群狗贼王八踩了脸面,郁郁而终。老三这一辈子,就是太在乎别人了,要是换成老子,能过就好好过,不能过趁早给老子滚,少来祸害我们封家!”


    说到这里,他到底还是念叨着早逝的三弟,忍不住叮嘱儿子。


    “你手底下有人,也派两个得力的跟着二丫头。那婆娘咱们不管,但你三叔当年对你还是不错的,多少看顾着点。”


    听他这样说,封恺点头。


    “爹放心,自然是要送人过去的。”


    “陆家想要探我们的底,我们也不能放过机会,岐江城陆府被陆涛经营的铁筒一样,这次倒是主动开了一扇后门。”


    算计别人的同时,自己也会露出空隙,只看这场较量谁更能技高一筹。


    “不过这样一来,有些事也要早做准备,以防陆家那边生出变故。”


    见亲爹一脸不明白的表情,封大公子笑了笑。


    “盐场,岸炮,包括之前我们在西胡闹得那一场,这些陆家迟早会知道。”


    “与其一直掖着藏着,不如尽快积存实力准备对抗。我们与陆家终有一战,不过是或早或晚,无甚差别。”


    “陆家的擅场在水上,只要我们造出岸炮固守江岸,陆家在武力上就暂时威胁不到我们。至于商路……”


    封恺顿了顿。


    “天下分崩离析,陆涛手伸得再长只能控制南江古水道。只要白鹭口盐场建成,再编练好岸炮营队,便可固守海岸,从此摆脱陆氏海盐的牵制。”


    “何况儿之前收到消息,东山王集合十万大军,陈兵列阵在平衍一带。昨日前锋石崇进率军主动突袭髙埔,两军如今激战正酣,已然切断了从定安城到岐江城的官道。”


    “边镇到南郡,若是不走官道,那便只能从水上送嫁迎娶。水乃是阴脉,按照南郡习俗,水上送嫁乃是结阴亲,便是陆家郎君不介意,我封氏一族也断无允诺之礼。”


    “两军如今刚拉开架势,尚在排兵布阵之中,战事必然要旷日持久,二妹这桩亲能不能做成,还是个未知之数。”


    封大都护看了长子一眼,越发觉得这小子一早就有了安排。


    哼,狗崽子倒是眼光好,一口就叼来一个省心的回窝。宁小子不但不搅和作闹,还能带财旺家,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这种捧着怕掉、含着怕化的大宝贝,也难怪他要大肆圈地盘。只有把人放到安全的后方,好好地看护住,否则真不能安心。


    呵呵,说什么与陆家必有一战,多半是在西胡人的地盘闯了什么祸事,急吼吼地回来想要找回场子。亏他之前还一脸严肃地说什么二丫头不坠老三威名,结果一早就打算好了用“拖”字诀稳住陆家,等到岸炮盐田完成,再与陆家反水翻脸。


    这样一来,二丫头的事就有了回旋的余地,出了什么变故取消婚约,对二丫头的损害也能降到最低。


    只是这件事可不能让那婆娘知道。


    听下人来报,王氏自得知女儿得嫁,这会儿正喜不自胜地前往家庙,估计一段时间都要沉浸在牺牲自己为女谋路的喜悦中,只要消息不泄露,王氏就不太可能翻出花样了。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封伯晟浑身的力气都用在战场上了,这些阴谋阳谋他能明白,但比不了狗崽子玩得这样精通。


    他这是既安定内院,又稳固外敌,偏又东西大战给他的谋划争取了时间。


    有脑子,有运气,手够黑,和他相中的宁小子差不多。


    宁小子算计阊洲薛家,生生把个一等世家搞得身败名裂、两边都不是人。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个都坏的冒水了。


    宁非可不知道自己已然被大都护划定为自家人,他现在一脑门官司,正焦头烂额地处理着这段时间积压的工作。


    走出去一个半月,如今的九凌湖已经进入盛夏时节。牛背山地动之后下了两天暴雨,之后便是滴雨未落,大地持续处于干旱状态。


    这套路宁锯子太熟了。俗话有说:“大涝之后必有大旱”,虽然通常的意思是说前年发大的洪水之后第二年大概率会干旱,但如今是小冰河期,气候变动剧烈,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大涝大旱,土壤中的水分变动剧烈,搞不好还可能发生蝗灾。好在墨宗一直有养鸡取蛋,将一窝窝芦花鸡放到田里吃掉虫卵,虽然比不了化学试剂的消杀,但也聊胜于无。


    仓库里有第一批收获的土豆,积粮的任务缺口已经不是很大。但宁锯子还是贪心地想要第二季的丰收。这次他种了玉米和红薯,都是之前在系统兑换的初级粮种,宁非对此很有期待。


    毕竟,谁会嫌弃手里的存粮多呢?


    托牛背山农科班的福,积肥和灌溉渠已然在雍西关全境推广开来。虽然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像九凌湖一样建造木龙水车,但只要看田的军屯勤快一些,大抵还是不会让作物旱死。


    长势最好的自然还是乌知河沿线的军田。


    老军屯擦了擦额前的汗珠,将盖在头上的草帽拉了拉,心情轻松惬意。


    种了一辈子地,这大概是他最繁忙的半年,不但要翻土推垅,还要施堆肥挖灌溉渠,中期追肥除草,间或还要关注灌溉渠的水位,最忙的时候脚打后脑勺。


    然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眼看着田里的苗一天天拔高,长得又粗又壮,绿油油的一看就是有劲道,眼见的丰收年景。


    真好,真好啊。


    老军屯咧了咧嘴。


    地长的好,冬天大家就不会饿肚子,他家也能多分些粮食。


    到时候,他留足了自己的口粮,便把剩下的送去九凌湖给琼枝。那孩子如今已经进了织布坊工作,听说活计干得很是利索,本月还有希望拿到奖励。


    谁能想到呢?一直老实懦弱的琼枝在九凌城里站稳了脚跟,有份能养活自己的手艺,还很是被人看重。


    前几日大孙女休沐回来,一进村就惊了好些人。


    这丫头大包小裹拎了不少东西,人看着又白净又精神,一路走过来,村里的傻小子都以为是城里来的姑娘,谁都没认出,她就是之前村里的那个聋丫头。


    “阿爷,我给你买了新吃食,都是坊里姐妹试过的,又好吃又容易克化,你尝尝。”


    琼枝的声音清悦嘹亮,透着勃勃生机。她一回家便手脚麻利地收拾房子、打扫卫生,一边干活还一边与阿爷说起在布坊的趣事,性子比之前开朗了许多。


    村里的婶子大娘都好奇地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打听城里的事,琼枝落落大方,也不隐瞒,能说都告诉了大家,受到众人连声夸奖。


    桂枝在一旁闷不吭声,两只眼上下打量着宛若新生的阿姊,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婶子大娘们夸的都是她,她又聪明嘴又甜,阿姊一只耳朵聋,根本搭不上话。


    没想到出去这几个月,像是完全换了个人,再也没有以前她熟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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