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恣却习惯地拍拍阿母的肩膀。
语气冷淡，“不去。”
“恣儿，你想气死本尊？”
“那道命树乃天下灵树之主，本体为神木之躯，一叶一枝皆有大道韵律，是提升修士仙魄的至宝！千年前却不知为何枯萎，今日好不易复苏，三楼五城也都去了，咱们云外天可不能晚。”
席卿寒用指尖点点自家女儿的眉，冷哼道：“恣儿，负心的情人有什么值得惦念的？死了就死了，你再这么傻傻想着她，就是自困苦海，本尊可救不了你，咱们云外天都是无情道修者，偏生你动心起念，真怀疑你是不是老娘生的！”
席恣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眸中晦暗无比。
“我未曾惦念。”
席卿寒冷笑，“是吗？那你和我去不名山，散散心也行。”
“不去。”
席恣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娘亲：“阿母，你再啰嗦，沐楼主就先到了，说不定她带着她的徒子们已经占据最好的地方，咱们云外天可不能……”
“可不能低她们一头！”
席卿寒自动补充了席恣未说完的话，还没等席恣反应过来，身形就瞬间消失在原地。
元道玄者就是好，破界术可瞬间去往心念之地。
席恣感叹了一会儿，忽然发觉自己当真已经好久没把心思放到修炼上了，死劫未除，她如此沉沦私情，真的适合无情道么？
天下大道二分。
有情道，因爱人而爱世，无情道，因爱世而爱人。
两者无甚高低，只是有灵智之物，无论是人还是灵植，都本能地喜欢将情感寄托周围的一切，需要陪伴，厌恶孤独。
除了一些天性大爱无疆的人，更多的修者，都走的是有情之道。
无情道修者则少之又少，大都在她们九霄云外天。
席恣发自本心地想了想，如果让她选，她更喜欢有情道。
只可惜，她情意所寄之人，已不在世上。
女人轻轻笑了笑，长眸宛然。
已死之人，不再受七情六欲所累，凭什么她要被困住？
这不公平。
席恣面无表情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察觉到丹田还未完全平息的灵气，打算去自己的洞府好好修炼，稳固修为。
修为不稳，即使有阿母说的道命树相助，也难以悟道提升。
……
此时妄图以修炼平息内心情绪的人绝不会想到，一年后，她终究是去了不名山。
命运如同奔涌向前的江水，无数次错过，亦无数次相逢。
……
云外天总共二十座山。
每五座为一处地界。
三个长老和席卿寒分别掌管一界，以她们的尊号为名。
每处地界又被分为五峰，对应着修士五个境。
窥山，入道，不惑，明心，元道。
席恣来到东方卿寒界最外侧的云秋山下，这里有一座新开辟的洞府，与其它洞府远远隔开，她面容素冷，轻轻抬手推开了门。
云秋山，是卿寒界内，刚刚入窥山境的修士所居之地。
自从她窥山成仙后，席卿寒便在这给她开辟洞府，供她居住。
即使是仙尊的女儿，也要乖乖住洞府。
洞口只有半人高，光秃秃周围一点植物也没有，都是冰冷光滑的山岩。
席恣看着看着，眉峰不由得皱起来。
这也太寒碜了。
席恣面无表情地推了推圆环，石门应声而开。
她走到里面。
入目，便是一床一桌一凳。
灵玉雕刻而成的物件，在黑漆漆的洞府里散发着温润的色泽。
女人旋身一转，便施施然盘坐到了塌上，打算入定。
她秀目轻阖，雪白的面容逐渐平静，就连嘴角刚刚沾染的血，也倏尔化作灵气消散了。
平心静气，静守灵台。
席恣于心中轻轻念着。
安详平和的神情并没有维持多久，待看清灵台上的神魂状态，席恣的呼吸越发急促，脸色也泛出不自然的红晕来。
她忽而张开眸，眼睫水色潋滟。
眸中更是晦暗不定。
神魄不稳，隐有被蛊惑离台之像。
她果然生了心魔。
刚醒来这几天，席恣隐隐感到神思不定，她这才去酒楼散心，可是情况依旧如此，席恣便怀疑是生了心魔。
如今入关查探，确认了此事，惊异之余，她也不免感到一丝快意。
梅三并非是她臆想的道侣，而是真真切切陪伴她一年的妻。
她的记忆逐渐模糊不要紧，但身体记得，不是么？
她还为此生了心魔呢。
席恣轻轻翘起唇角，忽然在袖子里拿出了一颗丹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
不名山山巅，某处院落。
女人坐在自家院子内，紫袖轻轻垂在石桌上，正无所事事饮着茶，神识听到山下女人和其它仙尊寒暄，肆意大笑的声音，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忍不住弯了弯。
这席卿寒，脾气十年不变。
这样的性子，是怎么生出来……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女人深秀面容一顿，倒茶的手也僵在空中。
半息之后，她唇角若无其事地勾出一抹弧度，随手将一块儿雪白糕点扔给不远处的狸奴。
小家伙冲她哈气，看着掉在地上的食物，一口不碰。
“待你窥山后，本座就把你扔到云外天去。”
梅灼笑吟吟支着下巴，仿若姑射仙子，无端浓骨艳容灼人的眼。
她看向那比糕点还雪白的猫，继续温声道：“你说，你主人会不会不要你？”
主人才不会不要白夜！
你个骗子！
骗小主人的骗子！
神识里传来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八九岁的小姑娘。
梅灼冷冷一笑，切断了她的传音。
她轻轻垂落眼睫，语气微妙：“你情我愿，何来欺骗一说？”
山顶的小院被种上了一树梅花，此时被风垂落，几瓣花瓣轻轻飘在梅灼肩头，被若无其事地抚落。
女人低笑一声，状似叹息。
“这不名山，也是安静太久了。”
事关神树，总归得去看看。
……
修炼无岁月，俯仰不知年。
洞府内，已经闭关一年的席恣忽然睁开眼，纤长的浓睫轻轻颤了颤。
素青衣袍无风而动。
窥山玄者。
席恣轻轻勾了勾唇。
一年过去了，她修为上有所精进，也不知道阿母如何，在不名山悟道成功了么？
如果真悟到了什么，现在应该还在闭关吧？
席恣起身，扫了扫衣袍上积攒的灰尘。
脚刚刚迈出洞府，便目光一顿。
她的眸光隐隐泛出喜色，瞬间看向北方最高的山头，那里是席卿寒的住处，此时却隐隐带着五行的气息，似乎还未消散完全。
“阿母这是突破元道入神了？”
成神时，修士丹田的灵气化为道气，才会有这样的异象。
尊主殿。
席卿寒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女儿，面露喜色。
她连忙走过去，拉起席恣的手，左右打量着。
“仅仅一个月，恣儿，你入玄者境了？不愧是本尊的骨血！不过……”
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一般你突破后，气息都十分安然，今日怎么有点波动？”
“刚刚突破罢了。”
席恣一身青衣，面色苍白。
她自然不会说自己在强行压制心魔突破，于是笑着看着眼前依旧是元道气息的女人，自然而然转了话头：“阿母，你怎么还是元道境？”
“先不说这个，先吃饭。”
席卿寒把人拽到饭桌前，不言不语。
她虽辟谷，但是极其喜爱下界的食物，因此每日一餐，不可或缺。
女人语气柔和，给席恣盛了一碗甜粥后，这才笑道：“阿母不是元道境，还能是什么？你这孩子，真当成神这么简单？”
席恣接过碗，抿唇看着冒着热气的饭，语气很轻：“不应该的。”
她望向席卿寒，目光锁定住女人有些闪躲的眸，一锤定音：“阿母，你有事瞒我。”
席卿寒干笑一声。
“哪有？”
席恣放下玉碗，一把按住她的手。
“阿母，你是不是修炼出问题了，走火入魔？”
“嘶——”
席卿寒收回拍向自家女儿的手，“你看我这样，像是走火入魔？”
席恣蹙眉道：“这屋里从我刚刚进来便感觉到灵气混杂，五行之力都有，你若未突破神尊，便是修炼出了岔子。”
“就不能是悟道，悟出来一点道气？”
看着席卿寒骄傲的神情，席恣一愣，继而忍不住替她高兴。
“阿母，你这离成神也不远了！既有了道气，一定能慢慢领会其中奥妙，彻底突破元道的，看来这所谓道命树，还真是天下至宝，能让人得到如此机缘。”
席卿寒轻轻嗯了一声，忽然严肃起来，一脸正色的模样让席恣分外奇怪。
“先别说我了，恣儿，一年后就是中州术道大比，各楼各城的青年才俊都会相聚我云外天，你既已经突破玄者境界，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阿母。”席恣垂下眸，语气淡淡：“我不想入宗册。”
入了宗册，便不得不入无情道了。
她抬眸望着席卿寒：“我想走有情之道。”
向来秉持着无情道第一的席仙尊，对她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意外接受地很平静。
席恣微微蹙眉，心中那股不安更重了。
阿母的确有事瞒她。
果不其然，席卿寒下一秒便说道：“既然云外天留不住你，一年前，不名山开山传道，为期两年，你若愿意便去那里瞧瞧吧。”
不名山，那里不是梅灼神尊的住处么？
山门虽大，但千万年只住着她一位。
一年前，不名山的神树复苏。
向来避世离俗的梅灼神尊，竟然也跟着出世传道了？
这么大的事情，她闭关丝毫不知。
不过，其余八大仙门一定知晓此时，并且已经派人去捷足先登了。
席恣抬眸，望向把脸都要埋在碗里的阿母，秀致的眉梢轻轻一挑，并没有露出激动的样子。
“神尊梅灼，修的不是无情道么？”
“不知，本尊也猜了上万年了。”
席卿寒放下碗，一脸仙风道骨，如果不是嘴角粘了米粒的话。
传闻神尊性子冷淡，心像寒冰做的，哪里是能爱上人的模样？
席恣也觉得自己问得荒谬了。
她垂眸，语气不甚在意：“一年前，我未因道命树而去，今日，即使是神尊出世，我也不想去。”
她有更重要的。
一定要去做的事。
席恣冷不丁丢下这句话，起身打算离开。
走到门前，却被一道涌动着潋滟光泽的结界挡住了。
身后传来席卿寒怒其不争的话。
“恣儿，你难道不想在术道大比一展身手？”
自从恣儿回归上界，道命树，不名山开山传道，件件大事，也不能让自家女儿看上一眼。
现在中州各势力都在为了术道大比做准备，八大仙门的小辈更是早早入了不名山，有了神尊教诲，大比定当如虎添翼！
即使不为了大比，能见到来去无踪常年隐世不出的神尊真容，对于中州修士来说，也是万分难得的！
可恣儿却无动于衷。
席卿寒收回手，深深叹了一口气，终于问出来她埋藏在心底的话。
“恣儿，你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还念着你那负心情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