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恣奇怪地低眸，看向梅灼手上那颗小小的红痣。
鲜红如血。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从昨日见到这红痣之后，她总感觉这红痣分外熟悉。
而今席恣已经几乎忆不起梅三的样貌了，只有偶尔出现的几幅相处的画面，转瞬即逝，这让她感到惶然，也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了。
也许是心魔的后遗之症。
席恣摇摇头，把这些有的没的暂时踢出脑海，要想得知梅三的下落和处境，她就必须拿下这次大比。
至少...在她完全想不起来梅三面容之前。
面容会忘却，那这个人呢？她会不会也要忘了？
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梅灼神尊好整以暇地站在对面，也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只是盯着席恣的眸光悄然颤动一瞬，玉面卓然。
席恣今日衣衫清丽，苍青交领圈过枝头碎雪般的后颈，顺着秀致的锁骨蔓延及腰侧，腰带上用雪白丝质勾勒的梅花秀雅潋滟，在日光下透出亮银般的色泽，将人衬得身如翠竹，隐隐泛着独属于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见神尊亲临，云团里的修者倏然站起身，个个精神抖擞地抬手作揖行礼，一派仙宗气度。
除了窥山修士，这些人自从来到不名山就被梅灼留下的神识指引了去处，大都没有见过她的真容。
外界的话本传记中，所画神尊皆是世人想象，而她们却有机缘亲眼得见仙门首座，修士们语气恭谨，低下的眸子里带着压抑喜悦的光，声如洪钟大吕，震颤九霄，连周围的云朵都碎了几团。
“拜见神尊——”
席恣看着对面的人轻轻抬手，是见惯了被人视为皎月高阳的平静姿态。
修士们守礼作揖后，便气氛热烈地坐回原处了。
其实席恣没好意思承认，她从小到大，殿门墙上挂着的正是面前人的画像，只是像不像就另说了。
梅灼将整个玉台用结界盖住，看着对面是个风姿各异却蓄势待发的小辈，捏着面具下巴调整了一下，话音温和：“你们的长辈今日也会来观战，莫让她们失望了。”
这番话让眼前的九人都心尖一紧，母亲她们都来了？！
“神尊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沐泽清带着战意望向席恣，握了握拳。
“幼稚。”翩然和辞春白了她一眼，一副不怎么服气的模样，心头也是隐隐破土而出的战意。
“一个个倒是气势有余。”梅灼看着沐泽清张口欲骂却强自忍住的神情，忍笑摇摇头。
这些丫头，是该一年后出山了，要不然得把她的不名山闹得人仰马翻。
“神尊。”
席恣抬眸，用手点了点腰侧的佩剑，脸侧不显的酒窝微微凹陷，脆声道：“我给她起名无烬，好听么？”
“还可以。”
梅灼瞥她一眼。
“那就行。”席恣丝毫不在意她话里的冷漠，上挑的眼角透出淡淡的粉色，眸中华彩清亮，如同得到了一句真切夸赞。
还和以前一样好哄。
梅灼若无其事地笑了下，忽然转身，修长倩影如晕染的山水画消散在台上，与此同时，不知哪里来的稚气小姑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修士耳畔。
让人心神一震。
“此次大比只有一轮，十日内，夺得更多玉牌的修士为最终胜者。”
话音刚落，席恣就感觉脚下的玉台便成了水把她吞没，几个人还没能喊出一个字，就瞬间在台上消失了。
与此同时，半圆的结界也骤然散发巨大光芒，开始慢慢凝聚成两面皆可观战的水幕。
考核开始了。
........
“十日？！”
水亭之上发出了和云端之内同样不解的惊呼。
席卿寒啪嗒一声把酒壶放下了，面色很不好：“子清啊，之前的月末考核不都是一轮轮各自打一场，这次怎么变了？还有，这些丫头们被你弄去哪儿了？”
“鬼厉海。”
梅三淡淡道。
“什么！”
一旁，三楼之首的沐冉向来平和的面色也黑了下来，语带诧异：“神尊将她们送去了鬼厉海？此处乃险地，咱们这些小辈都是窥山玄者，她们如果真的进去了，活着出来都是问题，更别说夺取玉牌了，这......”
谈景言扑棱两下放下手中扇子，严肃了神色，道：“神尊，我此番带着五城的诚意而来，神尊不是要让我们看自家孩儿的尸体吧？”
席卿寒脸色变了又变，她虽素来和沐冉不和，但此时也十分赞同她的话。
“子清。”
“她们不会有事。”梅灼摘下那狐狸面具，雪白细腻的皮肤接触到日光，透出一种近乎半透明的奇异色泽，黑浓的眼睫下，眸色极沉冷。
“既然神尊这么说，我也放心了。”沐冉垂眸，又和谈景言笑眯眯喝起酒来，笑得像一只狐狸。
席卿寒神色却依旧不明，她深深看了一眼梅灼，忽而想起上次梅灼神尊说的话。
“子清，鬼厉海是不是出事了？”
梅灼挑眉，听着神识里席卿寒担忧的语气，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在身前的棋盘上轻轻落下一颗黑子。
席卿寒这下有点急，“那可是关乎五洲的大事，中州暂且不说，下界的那些连窥山都没有的修道者只要碰到一点儿邪灵之气，三魂七魄都会瞬间被灭杀，子清，不说那九个小辈，我去也要小心。”
“寒之，你冷静些。”
梅灼继续下着棋，她没有看席卿寒，神识中的声线淡淡：“两万年前的事情，我比谁都清楚，你放心，鬼厉海如今的封印还足够稳定，我只是让她们去捉鱼。”
捉鱼？
神识刚断，席卿寒便听到坐在对面石桌的谈景言站了起来，大惊失色地哇了一句。
那黄黄绿绿万分色彩的折扇，直指湖上水幕，她笑道：“你们看，那些小辈出现了。”
.
眼前的大海广阔无垠，一眼望不到尽头。
深蓝的海水在夜里透出诡异暗光，起伏的潮水似乎有生命一般在呼吸着，海面雾气翻腾，如野兽的巨口，时不时吞噬人本就望不了多远的视线。
席恣闭上眼睛，湿热的，带着咸腥味儿的雾气顿时流入鼻腔，轻而易举地在肺腑蔓延。
压抑的让人不敢喘气。
“这是哪里？”
木辞春已经受惊地恢复了本体，两只修长尖利的凤凰爪子紧紧攀附在席恣肩头。
沐泽请此时也开口了，语气很不好：“鬼厉海，没看过五洲地舆图么？”
姜翩然咬着唇，她是建木化人，本应该对水有亲近之感，但是这里的感觉却让她格外不舒服，闻言，她眉头蹙得更深：“鬼厉海？这个地方不是南州的禁地么？我们怎么被送到下界来了？”
能轻而易举把她们送往下界的是谁，不言而喻。席恣摸了摸小凤凰光滑的绒毛，安慰道：“没事儿，既然是神尊的手段，我们一定没有生命危险，小心才是。”
沐泽请也点点头，她望着席恣，踌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在这种险地单打独斗可不是什么办法，席恣，我们四个要不要再次组队？”
她们被传送到这里，却没有看见其余的五个道友，看来也是有意让她们维持先前的队伍。
席恣与她深深对视一眼，两人一拍即合：“自然要组队，等把她们的玉牌夺过来，我们再各自公平竞争，如何？”
“好！”沐泽请和她轻轻碰了碰拳。
“嘶，席仙尊，云外天这是和三楼结盟了？”谈景言目光深长地望了沐泽请一眼。
三楼五城也算是关系不错，炼体楼乃三楼之首，她玄火城亦是五城之中势力最大的，如果九大仙门非要分个高低，除了云外天外，便剩下她们玄火城和炼体楼。
如果云外天和三楼结盟而非五城，这可不利于她。
席卿寒冷哼一声：“我们云外天不和任何仙门结盟，这是开山之初就定下的规矩。”
谈景言一愣：“那她们这是......”
“小辈之间的情谊罢了，咱们瞎猜什么？”沐冉虽然是体修，说话不怎么经过大脑，但是也看得清。
眼前的这四个小辈哪懂这些弯弯绕绕，人家是交个朋友罢了。
席卿寒也附和了一句：“就是。”
谈景言诧异地看了她们一眼：“你们什么时候和好了？”
此话一出，席卿寒和沐冉异口同声：“什么和好，实话实说罢了！”
两人神色一僵，气氛冰冷下来，倒是看的谈景言大笑出声，把不远处停留水面的灵鸟都吓飞了，翅膀扑棱一扇，水珠洒入亭中，溅到了梅灼的脸上。
梅灼抬袖面无表情地把脸侧的湿意擦去，一阵无语。
曾经死去过无数友朋，许多萍水相逢变作挚友知音，她们一个个来到她身边，又一个个离去，梅灼每当看到这些人打趣玩闹，心中总要想起那些离开的人。
女人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在触手升温的冰冷里，无端想起南州时她与席恣的初见。
当时，席恣被一个邪修害的伤痕累累，濒死江畔。
梅灼循着师尊留下的命镯指引，果不其然在南州找到了她。
那日梅灼刚刚加固了鬼厉海封印，邪气入体，被突如其来的愧疚恨意折磨的浑浑噩噩。
而席恣也真是惨然至极，就算是活了万万年的女人，也不免一阵唏嘘……
水亭里，梅灼百无聊赖地想着，忽然听到了鬼厉海浪花拍案的声音，极尽威势磅礴。
她不由得望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