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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计划

    鬼门关口稳定后,冯地支又回了茂荣堂,用不上冯卜会了,他被调去做巡查手。

    早上七点半,冯守慈一家在正房吃早餐,当然,不包括冯渐微。

    冯地支今天当值,进屋内禀告:“冯卜会下夜巡过来,说汇报工作。”

    冯守慈放下粥碗筷子,抽纸擦嘴,吩咐道:“让他进来。”

    “是。”冯地支出去喊人。

    旁边蓝雁书端碗要去乘粥,被冯守慈制止,“食勿令饱。”

    “知道了。”蓝雁书松开手,自己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喊人撤碗筷,上一壶清茶。

    冯式微低着头玩调羹,无精打采地垂眼,那碗汤米分明的白粥都给他搅浑了。

    蓝雁书夹了一筷子炒菜心给他,警告地低声,“快些吃,吃好了帮你父亲办事。”

    捅了那么大的篓子,冯守慈早把他当边缘人了,冯式微心里如此觉得,面上不敢怠慢,几口将粥喝完。

    蓝雁书满意地笑笑,虽然她也知道现在年轻人爱熬夜睡懒觉,不兴吃早饭。但现在冯渐微回来了,前晚还在鬼门关口立了大功,他们母子俩必须谨慎,不能叫人抓住错漏。

    茶水来了,蓝雁书接过茶壶,给冯守慈和冯式微斟茶,冯卜会在这时进来。

    “大老爷,大太太,家主。”冯卜会弯腰叫人。

    冯守慈眼神扫过冯式微,说:“你下去吧。”

    听了话,蓝雁书皱眉不悦。

    冯式微心底一副清明,他就知道,要事方面,老头根本不给他权力,他这个位置,比溥仪那皇帝架得还空。

    “我知道了,父亲。”冯式微起身离开。

    “对了。”

    冯式微顿步,听吩咐。

    “何家那边我给了不少封口费,让他们处理干净,没名没分的小孩我冯氏不认,要是让我知道你还在跟那个小丫头掰扯不清,就别怪我心狠不认你。”冯守慈喝着茶,提醒的声像嗓子里溢出的,凉薄尖锐。

    “是,儿子谨记。”冯式微回话,眼角瞄了眼蓝雁书,眼神询问。

    蓝雁书朝他挥手,落实了他的询问。

    冯式微暗地松口气,出了茂荣堂。

    冯守慈放下茶杯,冯卜会眼尖地开始禀告。

    “昨夜客院无异常,早早熄灯休息,就是门窗紧闭,像是有意遮掩。”

    冯守慈早就料到,“鬼的耳目顺风,察觉到监视易如反掌。”

    冯卜会:“那为什么还要……”

    冯守慈:“要让他清楚,这是谁的主场,别张口闭口地,拿人祖坟威胁。”

    冯卜会明白了。

    蓝雁书问:“那姓闫的姑娘呢,也没异常的地方吗?”

    冯卜会略微回想,确定地摇头,“普普通通,不修术法,也无特长。”

    蓝雁书更好奇了,“那她是什么来头?能跟在卢行歧身边?”

    倒不是说一定得厉害才能跟着卢行歧,只是他为与七大流派敌对而来,带着一个什么作用都没有的人,不累赘吗?

    冯守慈道:“卢行歧在人世行走诸多不便,有个人打理行程,能省许多麻烦。”

    想想也是,那冯渐微呢?为什么跟着卢行歧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蓝雁书怀着私心地提点,“我们家大爷倒是有本事,在那伙队伍里,应该是左臂右膀的位置了。”

    冯卜会不敢接话,头低垂,当空气一般站着,眼色不敢乱飘,怕被认为私下揣测。

    蓝雁书的话成功让冯守慈想起冯渐微的逆反行径,他跟卢氏混在一起,是想气自己,还是跟卢氏有什么交易?

    冯守慈沉眼深思,蓝雁书勾了勾唇。冯渐微离开两年,在冯氏的存在感几乎等无,一朝回来,就在卢行歧的协助下,立了一等一的大功。冯式微现在就更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了。

    她嫁入冯氏二十余年,照顾冯守慈,大把大把的钱砸进冯氏的日常开销上,凭什么她苦心经营要给他人做嫁衣?她的儿子,理应成为冯氏的主人,得到术法界的尊敬,才不枉她付诸的心血。

    “哼!冯渐微那小子是长本事了。”冯守慈冷哼,不过听着,没多少怒气。

    蓝雁书正要再吹点耳风,冯守慈突然出声让冯卜会下去。

    “老爷问完了吗?”蓝雁书说。

    冯守慈唔了声,向冯地支使个眼神。

    冯地支识趣地离开,同时屏退茂荣堂所有人。

    茂荣堂顿时变得静悄悄的,只有鸟雀偶尔停立檐角,几声啁啾。

    冯守慈与蓝雁书离开餐桌回房,书案上还有未下完的棋局,冯守慈一头扎进去,自己与自己博弈。

    下完一局,蓝雁书适时递上茶水,在对桌款款坐下,“老爷让巡查手监视,是打算对付卢行歧了吗?”

    冯守慈吹凉茶水,说道:“卢行歧挺有本事,不与之为敌最好,即便好言相劝让他放弃与流派对立,也要等鬼门关口的危机解除再说。”

    蓝雁书从不上天门山,觉得那里阴森,看着就浑身不舒服。门户外的人,自然也不懂鬼门关口的凶险。

    “阵立起来了,鬼门关口不就没事了么?”

    提到这个,冯守慈忧虑地放下茶杯,“十二辰阵只是权宜之计,并不能保鬼门关口久安。”

    蓝雁书琢磨道:“你是想利用卢行歧平定鬼门关,再谈其他?”

    “嗯。”

    “如何个利用法?以魂祭关口吗?”

    黄尔仙曾私下向冯守慈提议,如若礼待不成,最好的解除威胁的方式是,用卢行歧这个强大的鬼魂祭鬼门关口,以安抚奈河恶魂。挺虔诚的建议,但他不信这个女人,她能在两年前为私欲去坐实冯渐微的罪名,心狠手辣,不足深交。

    冯守慈冷笑,“你以为卢行歧是蠢的,能任由冯氏拿他祭关口?”

    冯守慈是个老狐狸,蓝雁书猜不透他的心思,她挑拣棋盘的黑白子,落入棋缸。

    “那老爷打算怎么办?”

    “卢行歧能在前晚出手帮助,而非直接趁乱去掘坟取阴息,应该是有其他想法。也恰恰证明他不想鬼门关口出事,这点与冯氏的初衷相同。”

    那就与之和平相处了吗?这不利于蓝雁书的立场,她当然希望卢行歧与冯渐微折损,才能叫冯式微得势。

    “或许是卢氏门风良善,不愿鬼门关口殃及无辜,或许事急从权,但可别忘了,他是为何而来的。”她煽动着冯守慈的意识。

    棋子落缸声清凌,如泉击溪石,冯守慈生出渴意,执杯饮茶,“卢氏绝学起阴卦比杀人放火还不留余地,直接把魂都给灭了,门风只是立足于世,给门外看的,内里这些流派,都不是省油的灯。从他毁刘家祖穴,杀牙氏鸡鬼便可得知,他行事作风决绝狠辣,为达目的不计后果,何来良善?”

    “那既如此,他会真心帮我们吗?”

    “不清楚。”目前为止,都是冯守慈的猜测,“即便相帮,也非免费。”

    蓝雁书将棋盘挪开,扶桌靠近冯守慈,柔声道:“其实,我有个想法。”

    冯守慈看她,“说说。”

    “听闻牙氏在地宫时,差点灭了卢行歧,他们有对付鬼魂的东西。我们何不借来用用,待鬼门关口真正稳妥,再卸磨杀驴,以绝后患。解除掉一个大麻烦,还能在其他派面前抬头。”

    这是蓝雁书想了许久的一石三鸟之计,稳鬼门关口,灭卢行歧,撸掉冯渐微的靠山。

    “听闻?你莫不是已经跟牙氏联络上了?”蓝雁书平日不管流派内事,只顾穿衣打扮逛街,冯守慈自是通透。

    蓝雁书莞尔,“我也是替冯氏着想。”

    冯守慈不赞同,“这些东西在拘魂幡面前,都如儿戏,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那就任由这么一个威胁悬而未决吗?”

    冯守慈:“不,只是需要万分的谨慎,先探清卢行歧真正想做什么,再决定如何行动。”

    蓝雁书有些漫不经心,“还是老爷有决断。”

    ——

    次日起床,闫禀玉发现卢行歧换了套衣服,雾绿青衫,雅致俊逸,将他皮相底下的阴邪气都削减不少。

    她穿上鞋,在他身周打转着瞧,“你不受香火,哪来的衣服换?”

    他的目光也随着她转,“自是有办法。”

    “那怎么想起换衣服了?”

    他不言语了。

    闫禀玉站定,没有追根究底地问,而是大方地夸:“很帅,少了些阴暗鬼气,多了些国风少年的阳光。”

    估计他也听不懂,但看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总亏知道是夸奖。

    闫禀玉去找衣服换,顺便问:“今天除了一个午宴,还有没有其他的事做?”

    “暂时没有。”

    “那就……穿裙子吧……”闫禀玉自言自语。天热来大姨妈,穿裤子难受,裙子凉爽。

    她拿了身连衣裙去洗漱,打理好,回到屋子。客房没有梳妆台,抓上木梳,就坐圆凳梳头发。

    昨天与冯渐微聚餐后,还有好些疑问,闫禀玉梳理着发丝,问道:“你不告诉冯渐微他爷爷与你有约定的事吗?”

    “他心性不够狠,多说无益,不如趁着恨意,一举将冯氏内部给处理透。”卢行歧也坐了过来,手肘撑桌的闲适姿势,侧身面对她。

    卢行歧不单要冯守慈求他,还想让冯渐微接管冯氏,多条后路,以便日后取阴息,简直狡诈近妖。闫禀玉看向他,他伸手到她后背,不知道想做什么。

    她没在意,说:“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接受冯渐微同行?”

    “世事变化,我不知冯氏内部如何,更不知他是什么意图,需要时间考量。”

    “哦。”闫禀玉长发过腰,一梳梳不到底,也没多想。拢紧发丝时,头皮猛然一紧,扯得疼极了。再扭头一看,卢行歧在卷着她的发尾玩,没及时松手才被扯到。

    “叩!”闫禀玉顺手用木梳敲他的手,他下意识躲开,目光上扬,撞到她幽怨的眼色。

    “好玩吗?”她凉凉的声。

    卢行歧讪讪一笑,待她转过身梳发,再次上手,这次只捻了一小缕发玩。

    闫禀玉没发现,拢紧头发绑皮筋,束好发后,捋捋脖子的碎发,揪到遗漏的一缕发,然后回头发现那缕发的发尾,正卷在卢行歧的手指。她拍掉他的手,解皮筋散开头发,起身挪远了凳子。

    卢行歧也跟着挪,被她忽然伸脚踩住凳沿,差点踢翻凳子。她穿了件白底蓝花的裙子,裙边不封线,散着柔软的须边,但她绷直的脚劲强硬。他讶然失笑,歉意地摆手,表示不乱动了。

    闫禀玉这才放心,利落地扎好头发,喝杯水清肠胃,活珠子来送早饭。

    他说起祠堂搭起戏台的事,“三火姐,大老爷特意请了戏班子,祠堂今晚上唱桂戏,我带你去凑凑热闹吧。”

    “什么曲目?”卢行歧难得好奇其他的事。

    活珠子回:“剧目我就记得一出《斩三妖》。”

    卢行歧点头,不再问。

    闫禀玉:“整个冯氏都去吗?”

    活珠子:“是。”

    昨天冯渐微确定要查被冤枉之事,感觉这会是个好时机,闫禀玉当然要去。恰好双生敕令也喜欢看桂戏,她当即跟活珠子约好了同行时间。

    活珠子要去帮忙搭戏台,很快就走了。

    吃早餐时,闫禀玉继续之前未完的话题,“除了鬼门关口,你和冯流远还有其他的交易吧?你不像买一送二的,还帮助处理冯氏内部问题。”

    卢行歧还是凑到边上陪坐,实言:“冯流远曾托我照拂冯渐微,但并非约定。”

    细想冯渐微家世,很容易能推断出冯流远为何会如此托付。冯渐微无母,父亲又再娶,以后的路不好走,冯流远抱着目的经常跟冯渐微提及卢氏,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促成他找到卢行歧学起阴卦的行径,从而提醒卢行歧他们的约定。长达多年的谋划,闫禀玉不禁感叹,“冯流远对孙子的爱,真是为之计深远。”

    卢行歧认可,“冯流远老谋深算,冯守慈也不遑多让,但冯流远比他舔犊情深。一个连亲生孩子都能算计的人,不值信任。”

    他话里鄙夷。

    也难怪卢行歧有冯流远的信物,还要跟冯守慈谈条件,他识清人性,比闫禀玉想得周至。

    吃完早餐,闫禀玉发微信给冯渐微:【今晚整个冯氏都聚在祠堂看戏,围陇屋是空城,可以利用一下。】

    冯渐微其实已经开始计划了:【下午碰头。】

    各自忙碌自己的事,十一点时,冯地支亲自来请。

    闫禀玉和卢行歧随着前往茂荣堂。

    第102章 (修) 行动

    未看到茂荣堂,先听到熙攘的吵闹。

    冯地支在前解释,“祠堂大院在搭戏台,都是钢筋架子往上叠,铿锵碰撞的,会有些吵,等进到茂荣堂就好多了。”

    卢行歧回了声“无妨”。

    进入茂荣堂,关闭门窗,吵嚷淡去不少。

    还没到用餐时间,冯地支把他们带到偏厅,冯渐微和活珠子也在。

    偏厅除桌椅电视之外,还有一张贵妃榻,榻上茶几摆着扑克牌和几种棋,这里估计是给客人消遣的地方。冯渐微和活珠子就坐榻上,熟练地摆棋图,下五子棋。

    “哟,你们来了。”冯渐微瞥门口一眼,就又专注在棋局上。

    活珠子也只是转头看了他们,然后笑笑,继续下棋。

    人送到了,冯地支说声“稍等片刻”,就走了。

    闫禀玉找地方坐下,环顾室内,想看看有没有监控。看过一遍没收获,也就放弃了,反正他们几人在这也不会讨论秘密。

    冯渐微好像也有共识,和活珠子专注在棋局,这边闫禀玉就跟卢行歧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很快,冯地支又来请,众人移步到正厅。

    冯守慈一家三口齐聚,面带笑容,颔首迎接。

    餐桌酒菜都已备好,大部分都是海鲜,品种价贵,烹饪方法多为白灼清蒸,十分考验海鲜品质。

    玉林市在行政区划上属于内陆城市,但位置其实沿海,只是因为行政区划限制,无法直接拥有海港。因壤接北海,同沿靠北部湾海域,语系相同,这两地生活习性饮食习惯也一样,都好食海鲜。

    今年的北部湾开海日期在八月底,抢鲜时期,海鲜贵比禁海期,冯氏的有钱真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冯地支带众人落座。

    这次冯渐微的位置在冯守慈身旁,活珠子也是主动被邀请来的,冯氏的态度比第一次见面更隆重。闫禀玉不由得多想,又是一场鸿门宴。

    冯渐微对自己的座位也意外,他瞟眼蓝雁书,她表现平和,应该是早有预料。这夫妻俩不知又在搞什么动静,他暗暗留了心眼,安分地坐下。

    开局敬酒,客套寒暄,冯守慈招呼大家动筷。

    墙边条案上的供品,这次由冯式微亲自操作,他并未落座。

    冯渐微看出点猫腻,闫禀玉也是。

    在安静的氛围下用完餐,冯地支带人进来撤碗筷,紧接着上了清茶和解腻的茶点糖水。

    “不知道大家的口味,我就让厨房做了几种小吃糖水,九层皮槐花糖水适合夏天消食健胃,燕窝银耳桂圆糖水女生多吃点好,绿豆海带降火祛湿,大家试试,吃不完的等会让人送院里去。”蓝雁书言笑晏晏地介绍,十足的慈祥女主人做派。

    都吃饱了,哪还有余地吃甜食,留下大家的意图太明显了。

    现场静了静,都各有想法。

    这些人中,有跟冯氏无关,也有本身瞧不上蓝雁书的,她表现出的热络劲就这么生生地被忽略了。要是讲投资买楼,逛奢侈品,做美容的话题,她绝对侃侃而谈,但现在不是这种场合。她也并非只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应付人有自己一套,正要另换话题。

    安静之中,冯渐微支着额头,看向卢行歧,他老人家拈个茶杯,低垂眼帘,今天莫名换了件青衫,气质清新脱俗,大有超脱世俗的仙人之姿。

    当然,仙人不理会凡俗的挤眉弄眼,冯渐微只能换个目标,侧转身子,眼神偷偷移给闫禀玉,互看来回,大约能猜到些许。

    他们都好奇冯守慈一反常态,到底想做什么,所以得有那么一个氛围,让场面延续下去。

    冯渐微端起清茶喝,附和道:“厨房阿姨做甜食的手艺很好,闫禀玉你试试。”

    冯渐微主动解围,蓝雁书心底一松,朝闫禀玉说:“虽然燕窝桂圆对女生好,但你现在不适宜补血,九层皮口感特殊,我推荐你吃这个。”

    听蓝雁书意思,好似知道闫禀玉处在经期,难道冯氏的术法还能看出这个?她疑惑地想着,选择了九层皮槐花糖水,试吃两口,“九层皮很糯,糖水甜而不腻,味道很好。”

    蓝雁书礼貌笑笑,“客人喜欢就好。”

    “门君,供品可还满意?”冯守慈也顺理成章地引出下文。

    卢行歧没有立即应声,像是沉浸在自己思绪。

    冯守慈面色略有僵硬。

    闫禀玉手在桌下,想去碰卢行歧,提醒他,还没沾上身,被他迅捷地用手捉住。他是有注意力的,或许真看不上冯守慈,所以不太乐意搭理。

    对方饵抛出来了,要表现出上钩的意愿,才能拖出钓线背后的手段。闫禀玉觉得现在冷场对谁都不好,她冲他眨眨眼,他了然地松开她的手。

    “我不受香火,”卢行歧好整以暇地抬起眼神,淡颜淡色,“实在难以回答你的问题。”

    鬼存活于世,怎么能不受香火?冯守慈略有诧异,但很快接受,毕竟卢行歧都能施正阳术法了。

    “那倒是我疏忽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冯守慈歉意地拱了拱手。

    卢行歧淡淡地道:“不用挂碍。”

    冯守慈又说:“曾听先父提过,门君喜欢听桂戏,特别是一出《斩三妖》。我特地请了梧州府的老戏班子,到宅里开戏台,门君感兴趣的话可前往观看,就在茂荣堂背后的祠堂场子,晚上七点开唱。”

    卢行歧不拂人面子,“自是不负胜意。”

    闫禀玉听出蹊跷,他早上询问演的什么曲目,是已经猜出冯守慈的来意了吧。

    一来一往,冯守慈自然地延续话题,“我们屋里的小孩最爱看电影看戏,往年都是请人来放电影,唱戏曲,就是没听过梧州当地的曲调,不知道跟我们这边的桂戏有何不同。”

    蓝雁书搭腔,“晚上不就能看到了,之前为鬼门关口忧心,屋里好久没热闹过了,今晚得玩个尽兴。冯地支,你等会通知厨房,晚上多备零食酒水,让大家都好好乐乐。”

    “是。”冯地支应声,下去吩咐。

    “还有式微,”蓝雁书趁机唤他坐下,“来吃点东西,好去祠堂帮忙。”

    冯式微看了眼冯守慈,见他没什么表情才敢坐下。

    冯守慈长长叹气。

    蓝雁书捕风捉影地问:“老爷怎么了?”

    冯守慈忽而忧声,“希望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能长久。”

    冯渐微眉头跳了跳,隐约知道冯守慈想做什么了。

    “怎么不能,麻烦不是都解决了吗?”冯式微心底惴惴,以为冯守慈在点他们暗渡陈仓,没有让何盼星堕胎的事。他没参与早上书房的交谈,根本不知道父母在搞什么。

    冯式微无端飞来一句,也恰好引出关键话题,冯守慈接着道:“是鬼门关口,十二辰阵非长久之计。”

    “你是说鬼门关口还会发生动乱?”蓝雁书愁了神色。

    冯式微一听鬼门关口事没完,更心慌意乱,父亲这人他了解,为了冯氏一族几乎不讲情面,尽管是自己儿子。族里本就自顾不暇,他还添乱的话,非叫抽筋扒皮不可!

    “妈……”冯式微不管场合,惊怕地喊蓝雁书。

    蓝雁书见他冷汗淋漓,面色煞白,以为低血糖了。她急吼吼地起来,摸摸他的脸和额头,担心询问:“怎么了?犯低血糖了吗?快吃东西,饿了大半天了。”

    说话之余,不着痕迹地剐了眼冯守慈。平日再尊敬他,但事关孩子,作为母亲忍无可忍。

    冯守慈心虚,发声:“把吃食送他院里,让他下去休息吧。”

    蓝雁书唤来人,扶冯式微离开,自己再入座。

    冯渐微眼珠子滴溜溜地看了半场,门儿清了。老头不是那种把自家困境挂嘴边的人,他见识过卢行歧的厉害,估计是想让卢行歧帮忙守关口,但表面立场相悖,又碍于其他流派的意愿,肯定是不能露出合作的信息,所以说这么一堆似是而非的话。

    这老头啊,兴许一开始让他把朋友接来玉林,就有自己的打算了,神了!又给当枪使了!

    小插曲过后,蓝雁书接续话题,“鬼门关口这样,那我们冯氏怎么办?”

    “不是有阴阳玦守着,冯氏为何忧虑来忧虑去的?”卢行歧听了那么久,也是时候走个过场,参与参与。他一面问,一面端量冯守慈的脸色,目光中含着些隐约的笑意。

    冯守慈可不敢把真相道出,只含糊说:“门君不知,冯氏到如今,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卢行歧眼中笑意泛出,变成明面夸赞,“冯氏的相术卦术如此厉害,又倍出青年才俊,无需杞人忧天。”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冯守慈就是打着主意套卢行歧的话,想知道他会不会帮冯氏。果然老狐狸一只,可卢行歧也不是省油的灯,阴得很,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成心地绕他们。

    那是他们之间的较量,闫禀玉插不上话,就把糖水往活珠子那边推,低声说:“阿渺,我吃不下了,你要吗?调羹挖了两勺出来,还干净的。”

    活珠子正长身体,胃口是无底洞,点头说:“没事,我吃得了。”

    冯氏的青年才俊,不就是夸冯式微么,蓝雁书正暗暗高兴,听到卢行歧又开口。

    “冯渐微施的平生断魂,以一敌百,如此人才,冯氏先祖想必也大感慰怀。你们也可以联合其他派一同灭除奈河恶魂,反正情谊深厚不是。”

    卢行歧说着说着,渐渐收敛了笑意,他踢开椅子,转过身跟闫禀玉说:“走了。”

    闫禀玉跟着起身,冯阿渺也端碗起身,随卢行歧出了茂荣堂。

    冯渐微冲冯守慈弯了弯腰,“父亲,我也先走了。”

    说来道去,还是夸的冯渐微,冯式微只字未提,蓝雁书望着几人离去的身影,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

    回去居住的院子,冯渐微也随后就到,几人关门说话。

    闫禀玉让冯渐微快坐下,讲晚上的计划,不然又怕外面来人。

    卢行歧在给房屋施禁制,冯渐微走过去,先跟他道歉,“惠及兄,对不起,我不知道老头心思这么重,不但防备你,还想着利用你。早知如此,我就不会让你们来冒险了。”

    卢行歧淡淡的语气,“与你无关,是我要来的郁林州。”

    冯渐微更良心不安,“其实我……也打着你术法高强能帮忙的主意,才不顾后果接你们进冯氏。”

    一个无所谓,一个忏悔,闫禀玉在一旁心想:其实你俩没差,动机都不纯。

    卢行歧迈步到冯渐微身侧,抬手在他肩膀拍了拍,“我与你之间,本就存在互相利用,这利用左不过多一笔,少一笔,没差别。”

    说完,他到桌边坐下。

    话虽如此,但冯渐微没法真正释怀,他过去坐好,对卢行歧承诺,“我欠你一次,以后你有什么要求或要我做的事,尽管提,我义不容辞。”

    卢行歧看他一眼,只说了声“随你”。

    冯渐微暂时平衡了,心思回到今晚的计划上,“要查两年前被污蔑之事,无非从两方面下手,一是证物,二是所谓的证人。证物即行车记录仪,当时的证人是取行车记录仪的冯地支、称我近过鬼门关口的冯卜会,和撒谎自己没有上天门山的黄尔仙。还有隐形的一位,便是泊车的冯天干,只有他清楚我车座底下有阴阳土,蓝雁书以此来构陷我。”

    闫禀玉说:“黄尔仙远在南宁,自是查不到的,那就剩下三位。”

    冯渐微:“是的,冯地支是茂荣堂的管事,也监管着老头除金银地契之外的杂物,我猜想行车记录仪在他居所边上的小屋。冯天干作为阴阳土的第一发现者,与冯卜会一样都是空口白牙,时间过去,现在很难找到证明他们撒谎的证据,不过可以从污蔑所得下手。如果是老头主导的此事,他打点习惯用金条,且是北部湾银行的金条,可以搜查这两人的卧室,看有没有存放这个银行的金条。”

    闫禀玉有个疑问,“冯地支是你父亲的得力助手,直接听令,他的兄弟冯天干可能被冯地支说服污蔑你。可冯卜会一个中心权力之外的巡查手,怎么敢直接去污蔑当时作为家主的你?”

    冯渐微见她有其他想法,问道:“你的意思是……”

    闫禀玉说:“你与冯卜会有过节吗?”

    “没有。”冯渐微很确定,他回想旧事,“要真论起来,他父亲死于鬼门关口,他妹妹冯昔会,也就是活珠子的妈妈,也是迫于冯氏家规出走。”

    这就是除金钱之外的动机,闫禀玉道:“要是我经历这些事,也会恨你冯氏。”

    冯渐微看向活珠子,他敛神沉默,说到底,是冯氏对不起他。

    “谁也不想这样,只能说是天意弄人。”冯渐微喟叹。

    厘清根源,闫禀玉问:“那要怎么行动?”

    冯渐微:“我查过排班表,冯卜会今天倒班,明天早上上白班,他今晚会去看戏。冯天干晚上不上工,冯地支伺候老头,也走不开,今晚他们的卧室都空着,我们可以趁机搜查。戏台子是特地为卢行歧建的,他晚上走不开,届时就由我们仨去搜查,我负责谨慎的冯地支,闫禀玉负责冯卜会,阿渺就去冯天干房间。”

    活珠子听到了,“是,家主。”

    实际操作还有个困难,闫禀玉问:“我们一开始都要去看戏,才能够洗脱监视,但是中途要怎么离开?”

    关于这个,冯渐微的方法比较粗苯,就是借尿遁脱身,不够高明,时间长了容易穿帮。他让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你们都说说有什么想法,可以让我们光明正大地脱身。”

    “施障眼法,可藏身两个时辰。”听了半晌的卢行歧,一开口就是绝杀。

    第103章 那大约是一种癖好,能让他心静……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掘地三尺都足够了。”闫禀玉觉得这障眼法,真是及时雨。

    冯渐微知道障眼法,问得细致,“障眼法施一人隐蔽四个钟,那我们同时三人,惠及兄你有多少把握?”

    “分开行动不是更掩人耳目。”卢行歧说。

    冯渐微:“是的,但不利于我们偷潜入室。”时间拉得太长,观众会提前立场,选在戏台开唱不久比较合适。”

    在以前,府中听戏都是热热闹闹的,唱罢方离场,卢行歧不了解冯氏这边,才有这一问。

    “施障眼法时,须保持分身的真实,术法效用大打折扣,我只能保证半个时辰以内,不会被人发现。”

    “我们族人都会术法,能瞒得过吗?”冯渐微再问。

    卢行歧挑眉看去,目光微扬,“保你父亲也看不出真假。”

    冯渐微点点头。

    一个小时,虽然着急,但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闫禀玉认为可行,“要不就这样做?”

    冯渐微想了想,“同意。”

    活珠子听大人的,“我也行。”

    还遗漏了一点,卢行歧提出,“搜查他人房屋,如何进门?”

    闫禀玉:“对啊,我不会撬锁。”

    “围垅屋日夜有人巡逻,院里一般不锁门,锁门了恰恰证明有猫腻,不过锁了我也有办法。”冯渐微拿出一根带勾的铁丝,嘴角邪笑,“我们冯氏屋子的窗户都是老式插销,木窗久了木头收缩不齐,窗缝变大,铁丝伸进缝隙勾起插销便能开窗。”

    连操作步骤都有,闫禀玉怀疑他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看来你爬窗挺熟练的。”

    冯渐微把铁丝交给她,嘿嘿两声,“小时候调皮,被老头锁进屋里面壁,不给吃喝饿着。我都是爬窗出来吃饱了再溜回去,有时厨房上锁防老鼠,就用铁丝勾开窗进去,好几回都没人察觉。”

    闫禀玉冲他比了个大拇哥。

    “好了,就先这样计划,有变动微信通知。”冯渐微结束谈话,带活珠子离开院子,怕待的时间过长惹老头疑心。

    他们走后,屋里恢复安静。

    活珠子从茂荣堂端走的糖水碗还在桌上,闫禀玉拿去洗了,然后放好,等活珠子下次来给他带走。

    卢行歧抽出饮霜刀,横竖瞧着。

    闫禀玉走过去,从桌面抽了张纸巾擦手,顺口问:“拿刀干嘛?”

    他将刀平放桌面,简略一句:“刀身画符,可以杀鬼。”

    是记着昨夜她絮絮叨叨那些担心了吧,闫禀玉心里泛暖,“歇会吧,晚上不是还要施术法吗?”

    卢行歧看向她,知道是关心,笑说:“昨晚不是跟我要符,技多防身,不好么?”

    “那是我不知道画符也耗费阴力,”闫禀玉将湿润的纸巾揉成团,抛进垃圾桶里,“晚上还要施障眼法,或许过几天还要起阴卦,省点力吧。”

    他每次大量耗费阴力后的状态,看着真不妥,有种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飘渺感。

    卢行歧没说什么了,再次抓起饮霜刀。

    他也不是个能乖乖听劝的,闫禀玉说声“我去睡个觉”,就脱鞋上床了。

    没多会,后背阴凉感至,闫禀玉翻身向外。说画刀的人,又坐过来,拈着她一缕发尾放指间摩挲。

    卢行歧见被发现,松开手,却被她捉住,将他的手放在她铺散开的长发上。

    “无聊的话,允许你玩。”

    他极会蹬鼻子上脸,轻手摞开她的长发,直接凑身上床。他肩宽身高,一米八的床被他躺上来,瞬间压抑显窄,闫禀玉只能往里让,却被他横过一条手臂制止。

    两具身体挤挤挨挨,目光毫无距离,或许卢行歧就喜欢这样,天热有凉爽的怀抱,闫禀玉很舒适地接受。她抬高脖子,将他压着的发丝都捋了出来,然后顺理成章枕着他的胳膊。

    发丝散在手臂上,更方便卢行歧触摸了,闫禀玉枕在他的胳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绕卷摩挲时,带动手臂肌肉的细微变化。他还时不时用鼻尖蹭她额鬓,她想,他几时有的这癖好?还是说,他只是想嗅她的味道?

    闫禀玉在他怀里调整姿势,方便抬脸,“我昨晚用的洗发水带茶花香,梧州府有茶树吧,你还记得那样的香气吗?”

    卢行歧再去蹭她额鬓,回想着,“记得些许。”

    “就是如此的。”闫禀玉描述过了,他依旧乐此不疲地抚弄她的头发,她还发现他此时,眉眼少有的宁静。那大约是一种癖好,能让他心静。

    他破世,与她签契约,这些日子以来,他们辗转各地,马不停蹄,危机无数。闫禀玉有的感受,他也有,即便强大如斯。她心底某处软软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卢行歧,你也好好休息吧。”

    安静午睡。

    闫禀玉养足精神起床,卢行歧已经在饮霜刀上画好符,略有得意地跟她说:“刀上施了斩祟刃的术法,刀过灭魂,鬼物闻之丧胆,更不会出现在你身周。”

    他边说,转腕砍了套刀式,只见刀刃激出森森寒气,比以往的锋利多了些邪异的力量。

    平时因为卢行歧在,孤魂野鬼不往跟前凑,现在饮霜刀就可以驱鬼,对闫禀玉来说太实用了。他将刀递过来,她接过问:“饮霜刀变这么厉害,能伤到你吗?”

    卢行歧说:“我施的术法又怎会伤我。”

    “那就行。”闫禀玉适应了下饮霜刀的手感,心是放到肚子里了,“卢行歧,谢谢你啦。”

    她真的稀罕,道谢时,目光依旧在饮霜刀上,卢行歧望着她低垂的脑袋,嘴角轻弯。

    吃过晚饭,六点半出门,半道上与冯渐微和活珠子会合。

    下午时,闫禀玉仔细想了计划,假如冯天干和冯卜会屋里真有金条,那也不能代表是冯守慈给的吧。她将这个疑惑告诉冯渐微,他小声解释了。

    “地方银行与地方客户的关系是很融洽的,特殊情况金条可以定制,老头的金条背面都有属于冯氏的标志,有些类似围垅屋建筑的圆形。”

    “哇,还能这样,你们有钱人的世界,真多姿多彩。”闫禀玉长见识了。

    冯渐微嗐一声,“没你想的那么好,我地位鼎盛时期,座驾就一辆二十来万的车。有钱的是老头,不及我。”

    傍晚天边还挂着道余晖,不过短短几分钟,晖光收尽,被夜幕前的灰蓝慢慢笼罩。

    卢行歧还需要打伞,他们一起进入祠堂,戏台搭好了,外围几张桌全是饮料和糖果饼干。糖果饼干都是那种红袋印双喜的包装,很有逢年过节的喜庆。

    现场很多孩子,追逐打闹,笑声尖叫不断。为了不引起注意,闫禀玉和卢行歧共撑一把伞,小孩还对蓬山伞感兴趣,围在身边哄闹。

    活珠子让他们边上玩,孩子们不乐意听,还是冯渐微给他们一人塞了杯饮料才哄走。也恰好戏台上道具摆齐,开始拨弹敲奏了。

    马上到七点,戏要开唱了,场子的大人孩子都找位置坐好,一下子清净不少,只有弹奏敲打的鼓点陆陆续续。

    客人的位置在首排,离戏台有个三米距离,因为戏台太高,得有个一米半,所以这个距离刚好适合观瞻。冯守慈一家也坐前排,去搜查房间必须避开他们,所以行动时间依这几人而定。

    选了前排左侧位置,冯渐微和闫禀玉卢行歧坐一处,活珠子在他们后排。

    天也黑透了,闫禀玉收起蓬山伞,顺便放出双生敕令。她特地跟维持秩序的人员打招呼,“这是双生敕令,没有危险,你们别驱赶他们。”

    冯氏的人见过敕令纸人,“这是以前的太太家的术法,我们都知道,不会驱赶的,客人别担忧。”

    那闫禀玉就放心了,弄璋握珠更是欢喜,飞去戏台的幕帘上,找个好位置听戏。

    坐好后,冯渐微用微信告知闫禀玉:【冯守慈每晚八点都会去鬼窟巡视,不会听戏太久,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再开始。】

    闫禀玉回:【OK!】

    活珠子熟悉围垅屋,不需要多提醒,冯渐微再把冯卜会的房屋位置发给闫禀玉。

    闫禀玉看过,位置靠围墙,近巡逻路线,有点难度。不过障眼法藏身,小心点,只需要赶在一个小时内返回便成。

    弹奏乐声忽而变得密集,戏曲演员准备进场了。

    冯守慈一家三口也到了,坐在前排右侧。

    闫禀玉收好手机,看一眼卢行歧,他直腰端坐的姿势像个老学究做派,目不转睛地看向戏台,瞧着浑然物外。

    一小姐携四女,踢着碎步,袅娜出场,小姐为首唱着:“忆昔恩州地,脱化苏妲己,纣王多恩宠,伴驾在宫闱……”

    桂戏是广西本土剧种,从明代中叶开始发端,盛行于清代,最初的演唱语言为桂林方言,所以先行流行于西南官话片区,其中就包括柳州。所以闫禀玉听得懂唱词,有纣王苏妲己,这出就是封神演义背景下的《斩三妖》。

    怪不得卢行歧如此认真,看着熟悉的表演听着熟悉的唱腔,心情不知是如何的杂味五陈。

    闫禀玉听得懂唱词,但看不懂故事,她干坐着等时机。卢行歧好似看穿她的百无聊赖,稍稍凑了过来,一面看戏一面跟她解释出场人物,以及戏词含义。

    “《斩三妖》讲的是姜子牙与妲己、胡喜媚、王贵人三位妖精斗争的故事,头出场的正旦是苏妲己,后四位为配合正旦表演的占,扮相是丫鬟。出场这段唱词是苏妲己的自述……”

    他附耳说着,声音不紧不慢,演员走位和背景伴奏的乐器,都能道出一二。闫禀玉对他的认识又深一层,不禁分心,侧了眸光看他。

    微微倾斜的身体,长衫随着动作贴合腰部,绸缎柔光,衬得身段优美,言行举止贵气且有涵养。

    此时的卢行歧,不是闫禀玉最初认识的那个阴暗男鬼。忆及往事,他心里应该落差极大。

    在卢行歧的引导下,闫禀玉欣赏戏曲的眼光跟上戏台的节奏,也渐渐入了戏。

    旁边冯渐微忽然起身,闫禀玉精神一紧,从戏曲中脱离出来,“卢行歧。”

    她提醒声,卢行歧目不斜视地轻点下颔。

    冯守慈一家三口不知几时走了,冯渐微和活珠子借尿遁离开,等卢行歧施好他们两个的障眼法,闫禀玉也要行动了。

    五分钟过后,“冯渐微”和“活珠子”回来,坐在座位,木木地瞧着戏台。这便是分身吧。

    在戏曲渲染的环境下,木讷的神情像认真,要不是闫禀玉事先知道,也分辨不出他们与真人的区别。

    闫禀玉低声问:“我可以走了吗?”

    “再等会。”卢行歧掩手召唤弄璋,他很快飞过来,“跟着你的姐姐,有什么事让握珠告诉我。”

    “是。”弄璋接令,变成纸片贴在闫禀玉的肩上。

    卢行歧右手垂于袖中,暗暗捏决施法,“去吧,万事小心。”

    他施法说话都没有看她,闫禀玉明白人多眼杂,她利索地离开祠堂场子。

    冯卜会住的院子在冯氏围垅屋的北面角落,离坐南的祠堂最远,说偏僻都不为过。因位置恰好对望天门山上的鬼门关口,所以这片围墙防守最密,闫禀玉为了节省时间,路上都在狂奔。

    十分钟后到达北院,闫禀玉一抬头便见围墙上巡查手来回巡逻,剧烈运动后心脏猛跳,她撑腰缓了两分钟。然后收着脚步到冯卜会的屋子外,人贴在墙边,伸手轻推,门纹丝不动。

    门被反锁了,还挺谨慎,她看眼围墙上的巡防,转而走到窗前,试着推动,也被锁上了。这冯卜会谨慎过头了吧,边上就有人巡逻,还害怕有偷吗?还是心里真有贼?

    闫禀玉从裙子侧兜摸出冯渐微给的铁丝,用带勾那端伸进窗缝,缓缓下移。因为房屋构造都一似,她很容易勾住插销,手指轻提,再配合扣窗边。

    全程手势干净利落,一丝声响都没发出。

    窗户缝打开,闫禀玉收起铁丝,转头看巡防,趁巡查手不注意,缓慢地移开窗。她现在处于隐身,不能让窗户被看到无缘无故移动,所以得万分小心。

    一扇尽敞,她双臂撑扶窗台,脚一踩一站,人灵巧地越过窗框,闪身进了屋。

    第104章 今晚我带你做榜一大哥!

    跳进屋内后,闫禀玉立即用手稳住窗扇,防止晃动。她用铁丝扦进窗底,固定住开合的角度,侧头跟弄璋说:“弄璋,你在窗台这里帮我盯梢。”

    “是,姐姐。”弄璋从她肩上立起,飞到窗台上。

    闫禀玉才安心进屋。

    围墙之上有灯带,加上院子的路灯,光亮照进屋里,黑夜不影响视线。

    冯氏的围垅屋年份久了,但每间宽阔的正房都修了独立卫浴,下水系统后期应该大改过。古韵的居住环境,现代化方便足够,工资也高,在冯氏工作比在外面当牛马强。

    闫禀玉打量室内时,不合时宜地发散思维。按照自己藏东西的习惯,她最先搜的是衣柜,打开看,一米二的单人衣柜挂着几套春夏装,和两件不薄不厚的外套,底下折放两张被子。

    捏衣服口袋,伸手进被层摸,柜子角检查过,没什么可疑。柜底的抽屉拉开就是内裤袜子这些零散的东西,她都翻过,没藏东西。

    然后是书桌,抽屉,再卫生间,甚至连蹲厕水箱都打开看过,没有任何闫禀玉想找到的东西。这个屋子简洁简单,冯卜会生活挺规律的。

    她最后回到床前,将薄被抖开,翻枕头套,以及掀开凉席。凉席底下直接是硬床板,干净空荡。恢复好原样,她在屋内转步,想还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哦,还有一处,她忽然弯腰,看进床底。然后直起身走过去,在床前跪低,伸臂进床底拖出两个鞋盒。

    鞋盒牛皮纸色,杂牌,拖出来的手感,让闫禀玉觉得有货。因为盒子一轻一重,都不像鞋子的重量。

    打开两个盒子,里面都是零散的杂物,为了方便翻看,闫禀玉提裙角直接坐到地上。左边鞋盒装着一些大头贴和女生饰品,看风格,有些年代了。

    一个男生收藏女孩子的物品,是对他很重要的人吧,女朋友吗?

    闫禀玉随便选了张大头贴,伸到光线下看,挺清秀的女孩子,脸小五官柔和,神韵间略微眼熟。不认识,也没空寻思,她就放回原位,翻了翻没异样,再看右边鞋盒。

    这里面有一堆的硬币和零钱,两个打火机,一张银行卡和一本存折,鞋盒重量就是从硬币中来。将零钱捡出来,闫禀玉小心翻动硬币,生怕发出磕碰的声响。这一个过场比较费时,花了十分钟才确定硬币堆里没混金条。

    从离开祠堂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五分钟。

    最后剩存折和银行卡,银行卡看不出什么,她就翻存折。挪到光线下看机打记录,从2010年开始,每一年的年底都有笔固定储蓄,都是同样的八万块钱,雷打不动。

    这个冯卜会,从储蓄手段和卧室摆置来看,真的是老派人士。

    存折翻页,终于给闫禀玉抓到个异常,在去年年底,除去固定的八万,还另有一笔二十三万的款项存入。冯渐微被污蔑,事发两年,金条可能被处理掉了,这两年金价持续走高,正是换钱的好时候,她猜这笔是卖金所得,恰好整三根金条的价值。

    东西闫禀玉拿不走,但可以拍照片,回去发给冯渐微参考。屋里暗,手机拍不清,她打算进卫生间操作,存折银行卡和大头贴都拿,反正专程一趟了。

    拍好照片,物归原位,检查过一遍屋子,确认回归原始状态,闫禀玉走到窗前,小声询问:“弄璋,外面有人吗?”

    “没有,我们要走了吗?”

    “嗯。”

    弄璋重新飞到闫禀玉肩膀,变成纸片贴上去。

    再次看眼时间,过去四十五分钟,还有十五分钟,时间紧急,闫禀玉攀窗台跳上去,身过轻跃下地。因为着急,好死不死裙边勾到窗角,带动“啪”一下响,铁丝也掉落在地。

    下一秒手电在院子扫过,巡查手高高在上,眼睛搜查。闫禀玉扶住窗扇,不让再发出声音,光线几回穿透她的身体,她紧张到呼吸都不敢,生怕被看穿障眼法。

    巡查手没发现什么,灯光移走,闫禀玉松了口气,捡起铁丝,慢慢关上窗。再用铁丝勾动插销,听到嵌入的“嗒”声,她头也不回地赶紧离去。

    闫禀玉安全出了院子,另一边冯渐微也刚从冯地支的房间出来。

    回忆不久前差点被半道折返的冯地支抓包,冯渐微还心有余悸。

    冯地支为人谨慎,进出常锁门,冯渐微想要一探究竟的小屋就联通他的卧室,所以还是得从卧室入手。

    为方便照料冯守慈,冯地支住的是茂荣堂前边的院子,不靠近围墙,从祠堂走两分钟就到了。因为熟门熟路,冯渐微轻易翻窗而入,乍一进入屋内,幽暗的环境中,卫生间亮着的灯光吓了他一大跳!

    等上片刻,没有动静,冯渐微关上窗,腾步去检查卫生间。敞亮,无人,他抚抚胸口,心里骂冯地支不随手关灯,浪费电。

    小屋在卫生间隔壁,冯渐微看过门锁,锁住了,机械弹舌锁,划卡片能开。他准备充足地在口袋掏出一张银行卡,嘴角自信地咧咧两下,正往门缝里杵。

    诶,好死不死,门忽然动了,有人在开锁!

    是冯地支吗?怎么这个时候出现?躲哪去?短短两秒,脑中混乱飘过无数念头,冯渐微最后进了光亮的卫生间。冯地支这人谨慎到有点邪门,他没选衣柜床底,就是反买,赌一把。

    冯地支进入到屋子,脚步顿了几秒,灯也不开。

    冯渐微藏在卫生间门后,竖耳听着安静,心都快跳到嗓子眼。

    脚步重新走动时,冯渐微还听到翻箱倒柜的声,接着是一道一道的鞭打,鞭打在地板或是一些柔软的物体上。不难猜,或许是床底的地板,和衣柜里的衣物上,冯地支也许嗅到了异常,在用自己的方式检查房间。

    十几鞭后,冯地支沉默地迈步,开了隔壁的门,没有去看卫生间。

    很快出来,锁门离开。

    赌对了,冯渐微从卫生间里出来,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余光看到桌面的打魂鞭。冯地支真变态,有点怀疑就往暗处抽鞭,估计卫生间开个灯也是障眼法,玩的就是心跳。

    既然这么谨慎,那小屋里应该有不少秘密,冯渐微麻溜地开锁,推开门。里面很暗,窗帘是拉死的,一丝光都不透。

    他点亮手机屏幕,用微弱光源照明,入眼的是两面贴墙的实木货架,总五层高,架上摆放各种符箓法器,以及一些短暂用不上的族里旧物。这里的符箓法器规格普通,更厉害的镇在魔窟那边,由冯守慈亲自统管。

    冯守慈对冯地支很是信任,行车记录仪如果还在,不会放在具有特殊意义的茂荣堂。没被销毁的话,冯渐微坚信会收纳在这里。

    只用手机微弱的光,冯渐微细细搜寻,还要一边将物品复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急得背心发汗。

    一层一层扫视,最后十分钟,他在最底层发现熟悉的行车记录仪。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拔下内存卡,将东西放回原位,连忙离开小屋。

    还剩最后两分钟,闫禀玉已经到了茂荣堂,拿出体测八百米的毅力,她终于在规定时间赶回座位。

    任务结束,弄璋飞上戏台去找握珠。

    此时台上那出《斩三妖》已经结束,中场休息,许多孩子跑去吃零食喝饮料,追逐打闹,爆发哨子似的笑声,别提多热闹。

    闫禀玉也很渴,但没力气去倒水,也没发觉原本端坐在座位,平静到呼吸几乎看不出的“闫禀玉”,瞬间后靠在椅子里,平缓着紧张的气息。

    面前忽然递来一杯水,闫禀玉侧脸看,见是卢行歧,她接过水杯。

    他打量着她红透的脸颊,以及鼻尖上冒出的细密汗珠,卷袖子替她揩汗,问:急什么?”

    闫禀玉就着他的袖子,将脸凑上去,擦干净汗水,气息仍旧不稳,“时间来不及了,怕被发现。”

    话到最后,悄摸小了声。

    卢行歧却是正常的音量,“发现了又何妨?”

    咕咚一杯水下肚,活过来了!闫禀玉视线晃过周围,才知道活珠子和冯渐微都回来了。被发现的后果还用说吗?她没好气地瞪他,“是是是,不何妨,你老最厉害了。”

    不过现场这么吵,也没人在意他们的对话。

    调侃的语气,卢行歧笑笑拿过空水杯,水杯顷刻间在他掌心消失,不知道使了什么术法。其实家主之位可以靠武力打回来,不过冯氏的事让冯渐微亲自去做,更得信服力。

    现在不方便交流,只能等到戏台结束再共享信息,恰好中场休息,闫禀玉好奇《斩三妖》后面的剧情,便问卢行歧,“戏好看吗?”

    他似模似样地点评,“这戏班子,尚有底蕴。”

    能称赞底蕴,那就跟冯守慈说的,是守传统的老戏班子,评价不错了。闫禀玉被卢行歧引导出了兴趣,中途离开都没能看完,好些可惜。

    她没说出心声,但脸上的惋惜被卢行歧完整地捕捉到,他凑近去问:“想听之后的故事吗?”

    “想!”闫禀玉兴趣的点头。

    “好。”卢行歧的心绪本还残留在戏曲里,信手拈来地讲述。

    现在中场休息,尽管环境嘈杂,他们交头接耳,时不时作出表情,好大的乐趣。

    最后说到擒拿三妖的惊险和用刀斩三妖的过程,闫禀玉已经完全沉浸进去,眉中拧结,唇口微张,呼吸随着心情起伏。

    她跑得急促,碎发散乱地支愣,卢行歧靠近时,那些发丝会碰到他的额头和脸颊,那么近,他自然也能看到她沉浸的表情。讲完了,他接续故事衍生的一些记忆。

    “少时,每逢听闻府里来戏班子,我和同馨便会去打听,伶人有几位,然后开始串钱串,以做打赏。学戏曲练基本功,需忍受常人不能忍之苦,以往都是贫困人家将孩子送去戏园子,为讨口饭吃。伶人们表演得了打赏,便会跪谢感恩,那时我们年幼懵懂,不知这跪拜代表什么,只觉得新奇,因为作为孩童,见人问礼全是我们,而长辈们总是高高在上。”

    看来成年再怎么老谋深算,小时候都是从小屁孩过来的。串钱串那种细腻活,闫禀玉望着卢行歧这张脸,实在想象不出那种场景,“为什么不把钱放戏台上,让他们自己拿?”

    卢行歧说:“放一处就默认打赏是整个戏班子的,或许分钱不均,给到个人的打赏,是对其技艺的肯定。”

    小时候的事,过去近两百年,他还记得那么清楚,一定是很快乐的回忆。闫禀玉“哦”了声,左右张望,忽然起身离开。

    她拿着手机,在场地的椅子中穿梭,时而俯身交涉什么,笑眯眯的和气样。回来时,卢行歧发现她手里抓了一把红色的纸币,还有一卷红绳。

    “你要做什么?”

    “入乡随俗啊。”闫禀玉把钱都数了一遍,看有没有兑错。

    卢行歧大约猜到了,“你要串钱串打赏?”

    “嗯……哦不,是我们。”闫禀玉的手指指他,再指指自己,“我没带多少现金,用微信去跟那些阿姨叔叔兑钱时,发现他们都备了红包,用作打赏。我没接触过这些,不懂,但也不能丢了礼数。”

    卢行歧行走人世,知道红色一百是面值最大的钱,闫禀玉兑换了几千的现金。签契约,以及路上花用,她从前跟自己算得明明白白的。

    “不是爱财吗?”

    闫禀玉卷起纸币,用红绳绕绑,回道:“再爱,也取之有道。你那天投其所好了那么多钱,今晚我带你做榜一大哥!”

    “榜一大哥是什么?”

    “就是打赏,像你小时候那样。”她抬起脸,笑嘻嘻地说,然后低头绑钱。

    戏台上鼓点骤然密集,下一出戏要开始了。看剧目是《打棍出箱》,闫禀玉听寨里老人讲过,这是范仲禹进京赶考,儿子被虎衔走,妻子被葛登云掳走,他被诬陷乱棍打死装入箱中,又死而复生的故事。八十九十年代,桂剧团上春晚表演过此剧目,本地电视台还经常重播,她看过几个片段。

    重要事都办完了,现在是放松时刻,闫禀玉可以安静地看一出戏。

    《打棍出箱》呈现的是一种死而复生后,精神失常的疯态,是文戏武唱的典范。演员不停地出箱落箱,做着腾空翻转,箱边跳跃的高难度动作,鼓点乐声配合,节奏特别快。

    闫禀玉看着看着入了神,手上动作慢下,卢行歧便接过钱和红线,自己串起来。

    戏到高潮,一分钟内,演员三跌四出木箱,同时变三套装,稳中炫技,基本功太扎实了!背后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闫禀玉不禁鼓掌喝好。

    到尾声时,闫禀玉才记起有事没做,她低眼见钱串都串好了,整整齐齐地摆在自己腿面。她惊喜地拿起,瞧了又瞧,原本是用红绳绑住卷好的钱,像冬天晾香肠那样直溜地挂着,现在被卢行歧改良过,做成一个项链,喜庆好看。

    闫禀玉转脸看卢行歧,眼中喜悦,“你画符细致,连手工活也会做,真棒!”

    这太像夸孩童了,但卢行歧还是忍不住傲娇地扬了扬脸。

    “就是不知道长大后再做小时候的事,还会不会如此快乐……”闫禀玉将钱串挂胳膊上,自顾自念着。

    卢行歧听到了,望着她整理钱串的侧脸,在记忆和此刻中产生恍惚。

    打棍出箱高潮迭起,演绎太精彩了!包公铡了恶人葛登云之后,场下观众纷纷站起欢呼,不乏被出箱入箱的武打技艺折服的孩子。还没到讨饭戏,就有人往台上扔打赏,糖果水果钱的,什么都有。演员敬业,演出完毕才福身感谢。

    更有甚者,直接冲上台去,挨个发红包,还撩了帘子,让后台的戏曲演员都出来。演员从后台鱼贯而出,齐齐亮相,越来越多的人登台打赏,现场气氛一下子燃了起来!

    上台的楼梯在左侧,人多踏走,挤不进去,闫禀玉干脆拉着卢行歧去爬高台,豪气干云地说:“我们精心准备了这么久,不能让别人抢了风头。”

    戏台高,闫禀玉撑手在台沿,想跨脚爬上去。扶腰会让裙子往上卷,卢行歧便低身用手托起她脚底,将她送上台去。

    闫禀玉翻上去后,回身伸臂下来要拉卢行歧,见他不动,晃手催促,“快点上来!”

    她几乎忘记卢行歧会飞会瞬移,满脸的兴奋和急切,眼睛亮得摄人,面颊也泛出令人迷醉的粉红。

    卢行歧握住她的手,攀跃上台。

    闫禀玉分给卢行歧钱串子,和他一起给每个演员挂上,大人小孩戏曲演员全乱做一堆,根本注意不到谁给谁打赏。他们就在乱中作乐,围绕其中,将打赏都散了出去。

    小孩们没钱,只能奉上他们最喜欢的糖果饼干,衣裳做兜,一兜兜地往戏台中洒,下起了红色的零食雨。丁零当啷,砸了个满头的喜庆,越玩越欢脱,最后无差别攻击地打起仗。

    闫禀玉被砸得躲身,卢行歧抬袖挡在她头顶。她也玩脱了,仗着有外挂,抓住裙角蹲下去捞捡零食袋,反击地丢出去,砸得那帮孩子哇啊大叫!

    卢行歧见她撑着腰表情张扬,看着躲避落败的孩子们,笑得无法无天。这就是生命流逝的惊艳,是岁月停滞里感受不到的生动。

    打赏潮散去,观众们下台。

    戏曲演员挂了满头的红包,脸上是厚重油彩也掩不住的笑意,他们齐齐俯身,跪谢场下的衣食父母。

    闫禀玉站在场外,准备走了,演员们忽而朝她这边弯腰福身,像在对她感谢,又好像不止。

    闫禀玉笑笑挥手再见,余光警惕场中的孩子团,跟身旁卢行歧密语,“我们赶紧走,有几个小孩胜负欲挺强,我看他们都去倒饮料了,不知道是不是想对我实行‘报复’。”

    果然,打头的大小孩盯着闫禀玉,召集其他的孩子,雄赳赳地进攻。

    闫禀玉赶紧后退,卢行歧却先握住她的手,煞有介事地道:“快跑!”

    “哦!”闫禀玉拔腿跟上。

    他们跑出祠堂,迎着夜风,将孩子们追逐的脚步甩在身后,一路奔到住所的院子。

    松了手,闫禀玉背靠墙壁休息,眼睛瞧外,确定那些小屁孩没跟上。回想起来,好幼稚,好搞笑,她乐呵两声,“今晚闹腾厉害,你小时候看戏,小孩子们会这样吗?”

    “不会,没那么疯。”卢行歧摇头,抬手拂开挡在她眼前的发丝,语气平淡,却笑得尤为肆意。

    第105章 闫禀玉,你真招人喜欢

    闫禀玉带着卢行歧上戏台疯,疯玩又跑了,留下双生敕令被冯渐微捡走。

    “我现在有事做,等忙好了再送你们回闫禀玉那里。”

    弄璋握珠齐声答应:“好的,哥哥。”

    他们坐在活珠子肩头,模样憨态,会听令,能办事,怪不得刘凤来心疼,让卢行歧给捡了个便宜。

    冯渐微的院子在闫禀玉居所的反向,他要先回去用电脑读内存卡,然后再跟他们碰头。有正事要做,但他忍不住寻思,怎么看起来这么老派的卢行歧也会跟着闫禀玉闹腾。

    “活珠子,你觉得卢行歧变样了吗?”

    活珠子说:“样子没变呀。”

    “呆子,我是说性格方面。他从前是个心思深重的男鬼,脸上少有颜色,现在好像多了那么点……人气,对,人气!”

    活珠子歪着脑袋想,不懂鬼怎么会有人气。也不怪他,平时除了吃喝和家主,他就不太关注别的。

    握珠有些想法,“会不会是因为哥哥和姐姐抱一起,才有的人气?”

    阴魂嘛,有时候会从月光和人身吸取阴气,握珠猜,哥哥可能是施了什么术法,在姐姐身上获得的人气。

    “他们抱一起?”冯渐微小小惊讶,但很快想通。成年男女日夜相处,滋生情愫正常,他也知道有那么件事。

    弄璋补充:“是的,还抱一起睡觉。”

    “还抱一起睡觉!!”冯渐微尖叫道,惊叹他俩关系堪比坐火箭,“然后呢?”

    然后没什么了,所以弄璋回答不出来。

    冯渐微自行脑补,这种事应该隐秘,哪能让小孩看见呢。反正在他心里,卢行歧的形象已经越来越模糊了,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也或许,他为人时就是如此乖张数面呢?

    回到房间,冯渐微关紧门窗,还让双生敕令帮忙放风,找读卡器连接电脑,读取内存视频。

    直接从最后一个视频开始播放,刚开始看就不对劲,拉进度条到中间,冯渐微发现两年前出事那天的记录都被删除了。活珠子在冯天干房间也没搜出什么,他们这边又是一场空,不知道闫禀玉有没有收获。

    拔下读卡器,贴身收好,冯渐微说:“走,我们去那边。”

    那边就是闫禀玉住的院子。

    去到时,屋子关了门,冯渐微敲门,“我是……”

    还没报名,门吱嘎一下自行开了,屋内闫禀玉和卢行歧坐在一起,桌面停着一只传音蛊。他俩估计在听滚衣荣的记忆。

    这两位坐姿很有分寸,并不挨靠,在已经打上标签的冯渐微心里,将这种行为称为欲盖弥彰。

    “给你送双生敕令回来了。”他接着道。

    “弄璋握珠。”闫禀玉站了起来,双生敕令飞过去,落在她手心,“抱歉啊,刚才走得匆忙,忘了你们。”

    弄璋:“没事。”

    握珠:“姐姐不用抱歉,我们不是回来了吗?今晚我和哥哥都很开心呢。”

    闫禀玉笑笑,“开心就好。”

    说完话,双生敕令飞进木盒休息了。

    冯渐微在卢行歧身边坐下,用暧昧的目光打量着他,同时口中发出“啧啧”的揶揄声。

    卢行歧斜过去一眼,“怎么?”

    冯渐微不好明说,只提醒:“悠着点吧,惠及兄。”

    “有话明讲。”看他那依依妖妖样,肯定不是好话,卢行歧懒得兜圈子。

    冯渐微张了张口,又闭上,实际是不敢瞎说,毕竟闫禀玉是女生,面子薄。他改口:“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们这边有没有发现?”

    这事闫禀玉更有发言权,她去放置传音蛊了,卢行歧下巴一点,让冯渐微等等。

    放好传音蛊,闫禀玉回到原位,“我找到一些东西,不知道跟两年前的事有没有关联,手机拍了现在发给你。”

    她选照片发送。

    “哦。”冯渐微拿出手机,划开微信。三张照片,一张张缓冲,他先点开第一张,是存折,然后银行卡,再是大头贴。

    前两张照片没什么奇怪,当看到大头贴时,冯渐微惊得瞪大双目,“阿、渺,阿渺,你看、这是谁?”

    他伸手去抓活珠子,活珠子被他拽得身子一歪,手臂支在桌上,眼神移动,看到手机屏幕上一张相片,青涩的少女模样。

    “家主,她是谁?”

    “冯昔会啊,你妈妈。”

    “我妈妈?”活珠子拿过手机,陌生地辨认着。

    闫禀玉没想到无心拍的照片,会是冯昔会,冯卜会收藏着的那些照片和饰品都属于她。兄妹俩感情应该挺好,为什么冯卜会这么不待见唯一的外甥?

    相片上的冯昔会跟冯卜会不像,但很是眼熟,因为活珠子长得像她。他从未见过她的样貌,新奇,也情绪涌动。他更无法理解,为什么冯卜会宁愿藏着相片,也不让他见一面。

    除了恨,活珠子想不出任何原因,冯卜会恨他,所以惩罚似的让他记忆空白。

    “家主,我想要这个相片。”活珠子头低着,把手机递给冯渐微。

    “哦。”冯渐微转发给他。

    活珠子确认收到微信,称自己困了,先走了。

    在他们这些人里,闫禀玉最能理解活珠子,现在她已经得知滚衣荣的身份,但仍旧没见过她的样子。挑梁楼里没有肖像照,滚荷洪没表示,老头的话语也云里雾里。

    闫禀玉年长几岁,也在社会上摸爬打滚过,更能处理这些情绪,不过她也是从活珠子的反应过来的。她喊冯渐微,“你要不要去看看阿渺?”

    “小孩子闹情绪,过几天就好了。”冯渐微说,然后想想,“我待会去找他,带他回我那住两天,省得胡思乱想。”

    “那就好。”闫禀玉点头,“对了,你觉得存折余额变动有猫腻吗?”

    冯渐微:“存折的异常收入只是我们猜测,没有来源证据,也不能说明是冯守慈给的。”

    那算来,闫禀玉跑这趟,最大的收获是冯昔会的相片,“冯地□□里你有新发现吗?”

    “有!”冯渐微掏出内存卡,“冯地支谨慎到疯魔,半道突然折返,我差点被他吓死!好在找到了行车记录仪,也拿到了内存卡,但是出事当天的行车记录仪被删除了。”

    闫禀玉说:“两年前不久远,行车记录仪的录像一般在app可以随时查看,你看看能不能登上去,翻下记录有无保存下来。”

    “我的行车记录仪是最普通的款式,不自带手机软件。”

    “云储存呢?也没有?”

    冯渐微说:“没有,只能出去找技术人员,看能不能恢复删除的视频。”

    “那就这样吧,就是时间要等。”忙活一晚没进展,闫禀玉多少有点失望。他们已经到冯氏三天了,在别人的地盘,还有流派内商量白日对付卢行歧的前言,当然是趁早解决离开最好。

    “族内安排巡夜会有记录,以便日后追责,冯渐微你还记得冯卜会值夜那日还有谁?找人与冯卜会对口供,看有无出入。”卢行歧出声补充。

    过去太久,加之当时冯渐微孤立无援,想不到那么全面,“不记得了,但值班本我知道放在哪。”

    又是一条新线索,闫禀玉问:“在哪?”

    “冯地支的那间小屋。”冯渐微犯难,看来还得再进一次。

    跑一趟都费劲,第二趟更艰难,闫禀玉说:“那你……还要再去吗?”

    “去啊!”冯渐微理所当然,毕竟线索少得可怜,“明日我先将内存卡送去修复,再找机会溜进小屋找值班本。”

    “嗯。”

    夜深了,今晚就先这样,冯渐微离开。

    闫禀玉锁好门窗,拿衣服去洗澡。出了一身汗,头发也洗了,吹干回到屋内。

    直奔床去,舒舒服服地躺下,好在她平时体质不错,几乎不痛经,不然今晚这么高强度的运动,还吃不消呢。

    回屋那一眼,闫禀玉没看到卢行歧,便对着天花板说:“卢行歧,既然值班本难取,你要不要帮一下冯渐微?”

    “如果他无法替自己平反,获得不了族内的认可,即便夺回家主之位,也坐不安稳。”

    卢行歧的声音飘忽不定,闫禀玉起身寻视,发现他变成一团黑雾,在天花板上漂浮。

    “怎么遁形了?”

    “适才去了一趟天门山。”

    黑雾飘了下来,浮在闫禀玉面前。他休息了许多天,阴力强盛,周身散着火焰形态一般的阴气,几乎将她包围住。

    无孔不入的阴气,有些凉。闫禀玉盘起腿,用裙边盖住小腿,“是鬼门关口出问题了吗?”

    他说:“还未。”

    今晚一起听戏,冯氏大多数人都和蔼可亲,如果鬼门关口真的崩溃,那他们怎么办呢?闫禀玉叹气,手撑在膝盖上支着脸,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垂到床面,柔软地铺开。

    面前的黑雾稍稍漂浮,像是在观察她的脸色,然后说:“既到之事,等着便罢。”

    挺豁达一言。

    “以前在伏波渡,你可是宁愿封我五感,也要冲破幻瘴呢。”闫禀玉抬了眼皮,些许调侃的意味。

    “今时不同往日。”他笑了声,黑雾浮动,趁机更近了些。

    他的阴气丝丝缕缕地侵占着闫禀玉的空间,好凉,虽然跟以前相比,他已经收敛了阴气,如今应该是阴力强悍到不自觉溢出。身体强健,很好,但她仍扯了被子往身上裹,顺势躺下。

    “晚了,我休息了,卢行歧,关个灯。”

    闫禀玉心安理得地使唤他,熄灯不久后,他也心安理得地上了她的床,在她背后拈卷她的发尾玩。他最近没事老往她身边凑,不像以前那副“女子闺名怎可直呼”的古板样儿,总有些小动作,但不至于逾矩。

    闫禀玉转过身来,黑暗中,发现卢行歧还是一团黑雾,横卧在那,怪有恐怖片的感觉。她伸手去推了下他,略微嗔怪的语气,“快变回来,晚上我要醒了,迷迷糊糊看到床上有条黑影,指定得吓到。”

    “不是第一次见,还不习惯?”话虽如此,卢行歧还是一秒现形。

    之前都是以混沌态相对,闫禀玉这会瞧着他,发现他眼瞳在暗夜中异常闪亮,像夜色下的一点湖水。眼睛最容易透心事,他心情不错。

    她想起他们今晚串钱串,逗孩子,在围垅屋里奔跑,疯且无忧,“诶卢行歧,你今晚开心吗?”

    他轻点头,忽而说出一句不似他风格的话,“闫禀玉,你真招人喜欢。”

    闫禀玉猝不及防,心脏跳快了一拍,一些朦胧的东西,因他一言被掀开一角,即将露真容。她隐隐期待,直问:“如何的喜欢?”

    发丝轻揉慢捻的动作停止,就像特意维持的讯号戛然而止,比回答更快的,是他扑面而来的清冷气息。

    目光相对,意识交触,气氛,形势,都默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然而闫禀玉伸手挡住卢行歧贴近的脸,往外推,忽然瞪了眼。

    卢行歧握住她阻止的手,看不太清面容,但眼睛笑意满满,透着清澈的亮光。

    笑什么!话都点到这了,“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温”的似是而非,还是没有明确。闫禀玉烦躁得很,捞被子转过身,吼一句:“睡觉!”

    身后默了默,继而爆发出低沉的忍笑声,也不知道是笑得明白,还是笑不明白。不过无论哪种可能,都让闫禀玉很不爽!她屈膝朝后踢一脚,就听到一声惊呼,有什么轻轻落地的声响。

    魂体没有重量,那下是卢行歧被她踢下床了。

    ——

    次日,冯渐微带着活珠子,开车到市区找技术,恢复内存卡内容。

    冯守慈那边暂时没待客活动,闫禀玉和卢行歧就闲下了。一人练习控蛊,一鬼在用朱砂画符。

    屋内安静,各自认真。

    就这样过了两天,这种日子安生到让闫禀玉恍惚,她到玉林是真的来度假的。

    然而第三晚,平静的湖面乍然被投石,惊起了波浪。

    原定计划七点半,冯渐微去偷取值班本,负责复原内存卡的店铺在七点打来电话,说恢复成功了。冯渐微走不开,就由活珠子开车去取。

    双管齐下,胜利在握,明明就差临门一脚,施了障眼法的冯渐微却被冯地支当场抓获。冯守慈勃然大怒,当即召集年长的族老,聚集到祠堂来商讨如何处理。

    闫禀玉和卢行歧闻讯赶到祠堂,见到被压着脊背跪在祖宗牌位前的冯渐微,他头颈不屈地梗着,死活认为自己没错。

    “我就拿个排班表怎么了?是什么大机密吗?莫不是你们心里有鬼,搞这么大阵仗,还想压我口舌,叫我闭嘴做冤大头吗?”

    事没查清,冯渐微一通嚷嚷,有理也失人心三分,闫禀玉向他使眼色,让他别激动。但他像炸了刺的小兽,浑身的愤怒和委屈。

    “啪!”

    冯守慈上前狠抽了他脸一巴掌,竖指斥责:“你现在无名无分,别说拿排班表,就连储藏室的符箓法器都碰不得,在冯氏生活二十几年,规矩不懂吗?还做贼去偷去拿,教你的都学哪去了?”

    这至于吗?封建王朝吗?家里的东西又不是金银财宝,怎么就不能碰了?闫禀玉光听就一肚子气,正要上前理论,卢行歧拽住她,低语“再等等”。

    这副局面目前看来冯守慈占上风,但未必不能化作冯渐微的优势。

    来祠堂之前,他们已经让弄璋握珠去找活珠子,不知道还要多久到,只要证据得手,趁冯氏有头有脸的人都在,就能一举掀翻罪名,洗清冤屈。

    第106章 我定叫他烧了你这宗祠不可!……

    被打了一巴掌后,冯渐微半张脸都肿了,五道红指印赫然在上。

    此时晚上八点,冯守慈让冯地支去清点储藏室,看还少了什么。他与族老们进祠堂隔壁的议事厅讨论,要怎么处理冯渐微偷盗一事。

    储藏室已清点过一遍,未免疏漏,冯地支再去一趟,叮嘱冯天干看住冯渐微。他离开时经过闫禀玉和卢行歧身旁,面无异色地点头致意。

    闫禀玉盯着他离开祠堂的背影,印象中这人总是安分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存在感不高,没想到是个厉害角色,让冯渐微栽在他手里。

    冯式微在一旁干站着,频频瞥冯渐微的肿脸,眼中透露出惊疑和不知所措。

    蓝雁书一心关注议事厅的情况,转眸间察觉冯式微乱了阵脚,她低声警告:“祠堂重地,话别乱说,手脚别乱动,待着就行。”

    冯式微哦了声。

    蓝雁书心急讨论结果,出去打了茶水,打算送进议事厅。回到祠堂时,她挑眼望围垅屋大门方向,出神了片刻,才继续迈步。

    祠堂内各人,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到落针可闻。

    木制的祖宗牌位,乌黑沉肃,林立纵横,与被香火熏到发暗的屋脊一起,压抑地倾轧进在场人的心里。

    祠堂里的空气有种古老的灰尘味,以及浓厚的檀香气,让闫禀玉更觉心底压抑。她真不想在这待,一来所谓的宗族教条无视个体尊严,二来她不认可,说实话,滚氏的露天葬只是看起来古老封建,但能寄托信仰,生死观自由,而不是用麻木的条例去拘禁思想。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闫禀玉偏过脸小声说。

    活珠子七点走的,来回花费时间,常规来说,八点前肯定能到了。现在迟迟未归,要不是路上出问题,要不就是被拦在围垅屋的人工河外。

    卢行歧不知从哪变出的饮霜刀,塞到闫禀玉手中,“冯阿渺很可能被绊住了,我需要去一趟。”

    闫禀玉没多问,握好刀,“那你去吧。”

    卢行歧看了眼她,嘱咐:“稳住形势,别让冯渐微再起冲突,也别让冯氏请家法,等我回来。”

    闫禀玉不懂家法是什么,现在没空问,她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一阵阴风卷过,卢行歧消失了。

    之后没多久,冯地支回到祠堂。

    冯天干见到他,如获大赦,“弟呀,我内急,得去一趟卫生间。”

    冯地支说:“那你去吧。”

    冯天干还押着冯渐微背脊,他说:“你来看着大爷。”

    冯地支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大爷不会跑的,毕竟跑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冯天干再心大,也听出这个弟弟讽刺的语意,他直接奉命大老爷,冯渐微这次偷盗是在给他挖坑,要认真追究,他也得被治个失责罪,逐出茂荣堂。估计也是因此心气不顺。

    实在憋不住了,冯天干松开手,走了。

    冯渐微的腰背得以舒展,立即直挺挺地立起来,时间过去,激愤的情绪沉静,理智回笼。他挑眼睨视冯地支,虽跪着,眼神扬起,“冯地支,你好手段,坑我一次不够,还再送我二次。”

    今晚冯渐微行动失败,不知是被他警醒发现,还是早就设的局。细想两次进入他房屋的细节,冯渐微更倾向他之前就发现有人偷潜入室,然后顺势瓮中捉鳖。

    冯地支微微弯腰,谦卑的语气,“大爷严重了,储藏室的东西丢失,我身上皮也要脱一层。今日今时,也是为了工作尽责,说自私点,人不为己……”

    最后那句话隐没在含糊的尾调中。

    冯渐微扯着脸皮,冷哼一声,想表达自己对他小人行径的不屑。但肿起的半边脸实在疼,一扯,就像拽拉着个扎实的老面馒头,僵硬且痛苦。

    “哥!”门口忽来人。

    闫禀玉看过去,先前冯式微离开,一小会又回来了,拿着一块削皮的仙人掌,手指缝里还在滴拉着仙人掌的粘液。这种植物有药用功效,可以消肿。

    冯式微来到冯渐微跟前,单膝蹲低,直接把削皮的仙人掌往他半边肿脸上贴,疼得他嘶嘶抽气。

    有利于自己,冯渐微就接受了,不太甘愿地哼了句:“谢谢了。”

    “没事,哥,你就别惹父亲生气了,消停会不行吗?”冯式微晾着手指黏糊糊的汁液,说道。

    冯式微有着人性基本的自私,但他本性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很多事都是蓝雁书一步一脚印踩好让他跳的。冯渐微能消停,那日后他的错事瞒不住,父亲能舒心地少惩罚一点,所以就这样劝了。

    冯渐微瞪他一眼,“别在我这苦口婆心,我和你的立场,消停不了。”

    冯式微说:“是因为家主之位吗?”

    仙人掌凉丝丝的,冯渐微捂着舒缓的痛脸,没好气地道:“不然咧?”

    原以为冯渐微只是想查清两年前的事,谁知又是为这个,冯式微心底一股憋闷之气横生,天知道他多不想坐这个有名无实的位置!母亲压制他,父亲控制他,他活像个傀儡,连喜欢的女孩子也不能谈。

    “家主之位有什么好的?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冯式微真实的苦恼,在冯渐微听来,是赤裸裸的炫耀,他冷笑一声,“那你给我啊!”

    冯式微胸口那股闷气将要喷出来,正想说给就给!可是蓝雁书忽然出现在祠堂,所有的意气用事弥散,唯剩对父母强权的屈服。他息了声,高涨的忿然被泼了凉水,头肩低下去,默默起来走开。

    蓝雁书瞟一眼冯渐微脸上的仙人掌,就什么都知道了,她生的儿子性格懦弱,也吃不得苦,但就一点好,念亲。这不是弱点,在冯氏大家族里,需要这样顾及大家的领导者。所以冯渐微纵然有能,但为人过于冷静,才被冯守慈所忌惮,从而纵容她的行事计划。

    一个冷静的人,在什么时候会崩溃而失去理智?那就是众叛亲离,无上冤屈,一旦失态,恶劣就被深深记住,再如何卷土重来,也就那样了。蓝雁书如此想着,冯守慈带着一众族老踏进祠堂。

    冯守慈步态从容,身后跟着一堆人,浑身的威严作态。冯渐微捂住肿胀的脸,跪姿再正直,也低了不知几等,眼神不觉染上怨恨。也生出怅然,父子一场,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族老们退到祠堂下面,冯守慈和冯桥站在牌位下首。

    冯守慈先问冯地支,“族内器物还少些什么?”

    冯地支敛着脸面回答:“只两样,没有了。”

    冯守慈低了低眸,快速瞥一眼手握仙人掌的冯渐微,半张脸红肿沾着青汁,好生狼狈。恻隐之心油然而起,但很快被接下来宣读的处理结果给掩盖下。

    “冯渐微屡次犯族内偷盗之罪,态度恶劣,无心悔改,该当请家法,处以刑罚半日。”冯桥宣布道。

    尽管在议事厅时,大家都知道处理结果,然而当冯渐微真正被宣判,他们无不叹惋。倒不是怜惜冯渐微,而是清楚家法是何等的恐怖。

    就偷个值班表,怎么就要请家法了?冯式微万分惊愕,想向蓝雁书求证。而他的母亲,此时正昂首低视,目光瞥过冯渐微身上,带着一种胜者姿态。

    不解,惊慌,恐惧,接受,最后是自身的无能为力,数种滋味萦绕在喉口,涩得冯式微哑然。

    请家法到底是什么?卢行歧让闫禀玉制止,现场的人闻之色变,是很严重的惩罚方式吗?她满心疑惑,但还是先行上前,挡在了冯渐微面前。身后那人没有因有人出头而感触,原本挺直的脊梁反而深深地矮了下去,头脸低垂,丧气之姿。

    冯渐微刚立功,他以为冯守慈不会对他重惩,倒不是因为父子一场,而是鬼门关口在紧要时刻,需要用人。现在却是这个惩罚,进魔窟半日,少说得去半条命,休息个两三个月都不定得好。

    冯渐微死死盯着祠堂灰黑的地面,泪意灼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回想着,其实早有答案,只是他不想承认。是呀,他逃避这么久,是当时想不出行车记录仪被做了手脚吗?只是不想去推翻昔日假象,所以才逃避地离开冯氏。

    今日,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冯守慈不爱母亲,也不爱她生的孩子。请了最重的家法,是在害怕他查出什么,会让冯守慈的地位不复风光。

    宣布请家法后,冯天干就带人进祠堂,准备带冯渐微去魔窟。

    一群人来势汹汹,冯氏的礼待在这一刻殆尽,闫禀玉云里雾里地,但隐约猜到请家法是一件要命的事。她拔刀挡住上前的人,急声呵斥:“你们想做什么?不就拿个本子,镶金的吗?还是有国家机密,就要受惩罚?”

    那刀锋利烁寒光,冯氏修术法,自然看得出刀刃施了符咒,可灭魂于瞬息,常人被刀伤之,伤口难愈。

    闫禀玉是客,又与家法无关,那刀很瘆人,冯天干等人踌躇不前。

    冯地支上前协商,彬彬有礼道:“闫小姐,你是客,与此事无关,还请让一步。”

    他谦敬地摆臂,做出请的姿势。

    闫禀玉的刀尖指到冯地支面前,手臂绷直,严辞厉色,“客还能比主人大吗?冯渐微不是冯氏子吗?怎么冯氏还要拿他?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铮铮有声,刀刃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下滑了些许,冯地支惊吓退步,那寒凉的刀刃瞬间割开他宽松的领口。这刀竟如此锋利!削物无声,他后怕地再退一步,连带着冯天干等人也不敢贸然上前。

    冯桥见状出面,调解道:“闫小姐,既是客人,还请别干涉冯氏家事。你且离去休息,我们当什么也未发生,还尊你为上人。”

    看这架势,一个两个都想要冯渐微的命,闫禀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面人多势众,她只有饮霜刀,挡不了多久,于是喊:“冯渐微,快起来,我们一起闯出去!”

    冯渐微沉默着,像是此刻所有的剑拔弩张都与他无关一般。

    这都什么时候了!搞这套伤心欲绝干嘛!闫禀玉真是又急又怒!她抡转刀尖,将欲上前的人给逼退,然后回头一把揪起冯渐微垂头丧气的脑袋,气急攻心地骂:“冯渐微,冯氏污蔑你,要你死,就不是你的家人!你还巴巴地等着受家法,纯种愚昧蠢猪!这两面三刀的冯氏不认也罢,还跪着这些眼睁睁屁事不管的祖宗牌位做甚?”

    冯氏被叫嚣,宗祠被侮辱,冯守慈沉声下令:“拿下他们!”

    是撕破脸皮,也无客人之分了,冯地支等人皆都亮出刀,围成圆逐渐迫近。

    混战在即,冯式微忙护着蓝雁书和族老们出祠堂。

    看来是要硬碰硬了,闫禀玉见冯渐微仍旧一蹶不振的死样,气不打一处来,将他甩到地上,她左手摞走供桌上的烛火,再顺脚踢倒供桌,挡住他们的后背。

    “我警告你们,别过来,不然我一把火烧了你们的牌位!”闫禀玉挥舞烛火,恐吓地做出扔的手势。

    不得不说,闫禀玉拿捏到了七寸,宗祠出差错,他们任何人都担待不起,冯天干向冯守慈投去为难的眼神。

    烛火小,燃烧需要时间,他们人在这,不可能烧得起来。冯守慈态度冷硬,“不识好意,不知悔改,拿下他们!”

    既然谈崩了,闫禀玉也没在怕的,随即将烛火扔到早看不顺眼的牌位台!哐当几下,砸倒几座牌位,但火也灭了。

    冯氏众人都惊讶了,完全忘了反应。

    冯地支先回神,赶忙去捡起牌位,将香烛挪走。

    闫禀玉趁冯氏众人惊愕之际,从腰间一摸,手心瞬间多了几只蛊虫,她右手握刀,左手随时准备,最后放狠话拖延时间,“饮霜刀是卢行歧之物,刀上有他所画符箓,我们即代表他。卢行歧的厉害,你们最是清楚,冯氏要是敢动我们,他回来不会放过你们!届时就不是扔牌位这么简单,我定叫他烧了你这宗祠不可!”

    第107章 果真是做过青年大学习的新青年……

    另一边,卢行歧刚飞出围垅屋高墙,就被四方八位的镇宅兽力量拦阻,他被迫落在围墙上,看到人工河外的活珠子和弄璋。

    冯氏的巡查手未给活珠子放桥板,车无法进入,他下车正高举手机找信号。弄璋徘徊飞绕于河面,仿佛被一道莫须有的障碍阻挡,无法近高墙。

    昨夜出墙,镇宅兽只是起着防御作用,今夜力量强势不少。卢行歧纵身掠高,将整个围垅屋尽收眼底,发现内院点起七处灯火,方位与炎天七宿相呼应。时立秋,阳气收敛,阴气增长,冯氏在利用星卦,加强对天门山鬼门关口鬼气的压制。摄取的阳火也增长了镇宅兽的效用,可谓是一举两得,冯守慈这人不论心计,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凭冯地支不可能识破他的障眼法,其中冯守慈的授意不难猜测,此时妨碍他们的星卦也绝非凑巧。为老不尊的东西,心眼比头毛还多,卢行歧轻蔑地想。

    握珠原本就在院内接应,得到弄璋进不来的消息后,赶紧去找卢行歧。半道碰见,她就跟着来到了围墙之上,正立在卢行歧肩头。

    “哥哥说内存卡已到手,只是苦于无法进入冯氏,那个通话的手机也不知道为什么失去信号,所以才耽搁时间。”

    “唔……”卢行歧漫不经心地应着,眼神如猎食的隼一般在黑夜中穿梭。找准方位后,他交代握珠,“镇宅兽的力量一旦衰弱,立即让弄璋将内存卡送进来,冯阿渺暂且不管。”

    活珠子在冯氏不会有事,内存卡最重要,冯渐微还押在祠堂,现在按部就班,决不能出一丝错漏。

    握珠郑重答应:“我会告知哥哥的。”

    卢行歧留下握珠,身形疾闪,就如一道雾影俯冲向北面高墙。瞬息之间,就出现在壁立的兽头前。

    墙面兽头雕刻惟妙惟肖,獠牙瞪目,凶戾无比,光看就令人胆寒,驱逐游魂不在话下。但对于卢行歧来说,只是一件死物,他蕴阴力于掌,身周深厚的阴气不自觉流转。

    冯卜会是今晚的巡查手,围垅屋的防守,接近天门山的北向最弱,因受鬼气影响。他察觉到阴气动荡,让替补来守瞭望孔,独自出了碉楼。顺着阴气寻找,几步跨到围墙,探外一瞧,竟然见到了卢行歧!他手掌握爪,正运转强大的阴力,想要震碎兽头。

    “住手!”冯卜会当即祭出两张驱邪符,但一靠近卢行歧身周的阴气,就被卷烧成灰烬。惊愣一秒,他顾不得那么多,随即拽住城墙的备用绳,跳了下去。

    凭空飞来一把符箓,卢行歧弹袖挥开,那些符箓尽数回击到冯卜会身上。按理说符箓伤不得凡体,但他却觉冰刀剔骨,浑身冷透,差点抓不住绳。

    走神间,耳边猛然传来震响,冯卜会瞳孔抖颤,看到兽头被毁坏,碎块稀稀落落地坠入人工河,而卢行歧早已不见踪影。他知道自己不是卢氏对手,想不到连一招也过不了,搞得自己处境不上不下。

    身体还是冷,冯卜会口齿互扣,磕磕绊绊地朝上喊:“冯岁……冯岁……”

    “怎么了?咦,你人在哪?……不是吧,冯卜会,你他么玩杂技啊,挂墙上干嘛?”

    墙头有人探出半身,冯卜会赶紧说:“镇宅兽被破,围垅屋防守有破绽,你快去给茂荣堂报信!”

    “哦哦!……那你呢?”冯岁调转身,又回头。

    “你别管我了,我自己想办法上去,当务之急是通知茂荣堂,快去啊!”

    冯岁不再犹豫,拔腿就跑。

    镇宅兽一碎,弄璋就感应到了,立即飞高飞向围墙。握珠要在原地接应,拿到弄璋手里的内存卡,便奋力地飞向内院。

    任务交接好,弄璋实在疲累了,躺到巡逻道上摆烂。不想巡逻手忽然疾走奔跑,散开各处守备,弄璋躺在地面被好几个脚掌碾过,是动也懒得动,无奈接受更扁的敕令身。

    祠堂。

    即便闫禀玉放狠话,冯氏等人也不再犹豫,齐齐扑身上来!她倒退一步,手往外开撒,数只痒身蛊无声无息飞出。

    冯氏众人动作一顿,原以为是什么阴招,见无烟无形,怕不是这小丫头又在唬人!

    “别被她迷惑了,惯会打嘴炮的!”冯天干一马当先,手臂甚至还捞了绳索,就要上前绑缚闫禀玉。不料才走两步,忽然身形扭动,像中了丧尸病毒无法控制一般,手脚极致地扭曲,同时口中发出“唉呀唉呀”的叫声。

    “冯天干,你怎么了?”有人问。

    接下来,冯氏人群中爆发扭动,面目狰狞,越发像丧尸。相继发作,真的很像被传染,对于说不出所以然的东西,人本能恐惧,一时拿闫禀玉没办法,只守不攻。

    他们人多,里外把守,闫禀玉反正闯不出去,得了空就回身检查冯渐微的情况。原以为颓废在地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抬臂擦掉脸上青汁,那半张肿脸此时恢复不少,就是脸上糊啦一片脏,显得他有些傻帽。

    总算振作了,闫禀玉拍拍他肩膀,安慰句:“大丈夫何患无……无爹,反正你娘是好的,就念着你娘得了。”

    话不正经,心是好的,冯渐微没说什么,目光微怔地扫看现场情形。

    冯天干扭着扭着不过瘾,居然奔着墙角去蹭,哧啦哧啦地,跟野猪磨树皮一样。冯地支眉角跳动,无语地扯着他的后颈,带到有中医底子的冯桥跟前。

    冯桥看冯天干面色,掀起衣服看,确定只是痒痒粉之类的偷袭,“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中了一种虫粉。”

    冯守慈眸光渐冷,“好狡猾的丫头!”

    他眼神一转,示意冯地支指挥行动。

    冯桥喊人将冯天干拖下去,借机劝道:“冯氏正是用人之际,冯渐微也立了功,不能网开一面,让他去守巡防赎罪吗?何必闹这么僵,还竖了一路敌人。”

    竖的敌是卢行歧等人,得不偿失。

    适才议事厅里,对于冯渐微的处罚,众人持双面意见。按理说,冯守慈是嫡亲,肯定附和轻罚,但他严惩的态度异常坚决:族里上百户人,如果今天这个偷摸明天那个偷摸,哪来的团结可言?今日轻轻揭过,来日就有更多人不疼不痒地效仿,那冯氏就乱套了!

    此时,冯守慈依旧道:“家法严正,以肃门风。”

    冯桥无奈叹息,“现在是你方占优势,但镇宅兽困不了卢行歧多久,你就不怕那活阎王返身回来,找你算账?”

    那边冯地支出声指挥:“他们只是中了痒身虫粉,将不能行动的人拖下去,其余者,拿下他们!”

    冯守慈看向顽强抵抗的闫禀玉和冯渐微,没有回答冯桥的话。

    前有抓捕,后有追兵,饮霜刀锋利,闫禀玉又不能真砍人,只挡下几记攻击。被围势步步紧逼,她动起歪心思,不若再放一把火,先把眼前围困解了再说。

    她边想边忧,卢行歧怎么还不回来?是活珠子那边问题棘手吗?可这里她也快顶唔顺啦!

    不想冯渐微身体力行,几张能影响人视线的幻影符散出去,趁对方迷糊之际,拽住闫禀玉,将她带到高台,催促她往上爬。

    闫禀玉手抓脚蹬,爬上去时,忍不住说:“这上面摆放的可是你家祖宗诶,你不怕以后下去会被群殴吗?”

    冯渐微抱起一怀牌位,见人就砸,得空回:“不是你说,这两面三刀的冯氏不认也罢,这些眼睁睁屁事不管的祖宗牌位还管他们做甚?以后我就尊我母家为亲,届时下阴司就去投靠刘家,我看冯氏能耐我何!”

    没想到他真听进去了,破除封建教条,果真是做过青年大学习的新青年!闫禀玉心潮澎湃起来,在高台上行走,大肆提供牌位,给冯渐微大力发挥。

    里头迟迟没传出消息,冯式微和蓝雁书以及族老们进来一看,高台之上脚步颠倒,牌位乱扔乱接,祖宗简直满天飞!

    满场混乱,蓝雁书看得头晕目眩,族老们更是心梗到差点背过气,真是世风日下,道德败坏!他们纷纷竖指喝斥:“冯渐微!你在做什么?”

    冯式微愣愣地追着目光,看到冯守慈脸色铁青,明显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再是冯桥,过于淡面,眼中有股超脱的世外感,好似此心此身已在桃花源。还有他那便宜哥,拿祖宗做沙包,各处开枝散叶,目光矍铄,兴奋到无以伦比。

    这样肆无忌惮的情绪十分感染人,长期被压抑的冯式微心底起了丝爽快的微妙感。忽然一个牌位扔到跟前,他捡起,没多思索就随手扔了出去!

    有什么从旁边飞过,蓝雁书定睛一看,随即捶了冯式微的背一拳,掩声嚷:“你在做什么?跟冯渐微一样中邪了吗?”

    面对母亲的斥责,冯式微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空气清新,世界也挺美好。

    就在战况胶着之际,平地突起阴风,在祠堂内肆意狂卷,物品飞空,风刺骨冷,搅乱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双方对抗的局面因此平息下来。

    阴风最后停在中央,将冯氏和冯渐微这边彻底隔开。

    风息缓缓消减,现出卢行歧衣袂翩飞的身影,他站在高台下,先望了眼牌位中央坐着的闫禀玉。现场这么乱,她应该很是忙碌,不然面颊不会红扑扑的,鼻尖额鬓都积着汗露。看见他时,眼睛一亮,眸中生出一缕哀怨,些许告状的意味。

    卢行歧低了低眼,掩下哭笑不得的神色,随后转过身来,面上一片阴云,“冯守慈,纵是你先祖冯乘隼在,也断不敢这样对待我卢氏的人!”

    他是赫然将闫禀玉和冯渐微纳为自己人,表明了要保他们。

    冯地支他们在拾捡牌位,冯守慈一个眼神,他带着其他人退出祠堂。

    冯守慈弯腰给留下的族老深深鞠躬,今夜动乱的起由结果势必要让他们知晓,不然没法交代。

    蓝雁书带着冯式微到冯守慈身后,握了握他的手臂,这种时候,越要一家人在一起。

    冯渐微没眼看,扭过头去吐舌,恶心这一家三口。

    冯守慈看了眼妻子儿子,表情淡淡的,回身面对卢行歧时,眼神不怒而威,“门君,是他们先扰我祠堂安宁。”

    “难道不是你先要找他们麻烦吗?”卢行歧可笑的语气。

    冯守慈:“门君何必诬陷,是冯渐微犯错要受家法,而他不从族规,我才让人动手将他绑了。”

    卢行歧精明地抓住一丝讯息,反唇责问:“那闫禀玉呢?仗着人多去欺负一小女子,她可犯了事?”

    坐在高台上的闫禀玉,配合地吸吸鼻子,欲哭不哭的委屈样儿。

    冯守慈:“是她强出头,非要插手我们族内之事。”

    卢行歧冷笑,“她一凡胎肉体,如何能敌你们术士之家?冯守慈,污蔑栽赃,屈打成招这出,你是使顺手了。”

    今晚一通意外,打得冯守慈措手不及,他双手握拳,压抑着气性,“休要胡说!”

    握珠在这时赶到,停在卢行歧肩膀,小声嘀咕什么。在祠堂灰暗的背景下,他的眼神渐渐阴翳,阴恻恻地看着冯守慈,“胡说与否,三言两语不堪妄断,那你敢彻查两年前鬼门关口动乱,冯渐微被褫夺家主位置之事吗?”

    蓝雁书心脏猛跳,出声道:“今时跟旧事有何关联,你莫要混淆视听,去掀开一件已成定局的事来替你们的作为脱逃。”

    卢行歧笑了声,“假如我有证据,能反转这件已成定局之事呢?”

    他言语笃定,冯守慈太阳穴突突地跳,预感十分不妙。

    “大老爷!大老爷!镇宅兽兽头碎裂,围垅屋防御被破!”

    堂外人声急喊,冯守慈只觉额压眼骨,视线朦胧不清。

    卢行歧拿走握珠衔来的内存卡,摊开在掌心,字字振声宣布:“这张小卡片里,有两年前冯渐微与黄尔仙同上天门山,以及车内阴阳土如何而来的记录!”

    内存卡到手了?冯渐微乱糟糟的思绪里,像有一缕阳光破缝而入,照得他阴暗的内心一角,登时光明磊落。

    两年前的宴会上,黄尔仙明明撇清了自己的立场,那阴阳土不是冯渐微动了鬼门关口所踩踏而来的吗?长久的认知推翻,现场爆发哗然。

    陈年旧事被翻出,冯式微默默朝蓝雁书靠近,发现她眼中与自己一似的惊惶。

    冯守慈脑门滑落一滴冷汗,内存卡什么内容,未可知,卢行歧言辞凿凿,根本是冲着他发难来的。眼看族老们疑声喁喁,他必须先稳定局面,“好了,这事要不要重审,我需与族老们商议,再给门君答复。”

    卢行歧欣然同意,收起内存卡。

    冯桥沉默着领族老们入议事厅,冯守慈一家随后进入。

    混乱的祠堂顿时只剩卢行歧闫禀玉和冯渐微三人。

    两年压抑,洗刷冤屈在即,冯渐微倒没那么迫切了,他自发地去拾捡牌位。说到底,对冯氏仍有感情。

    “下来吧。”卢行歧伸臂向高台。

    闫禀玉累得够呛,手撑台面支起身体,一步步迈下来,“你怎么才来?我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如果是指掀翻了冯氏祠堂,卢行歧公平地觉得冯氏活该,“大逆不道又如何?”

    走到高台尽头,闫禀玉弯腰扶住他两条手臂,略带敬畏地说:“我怕以后死了,到下面去会被冯氏祖辈围殴。”

    卢行歧握住她膀下,抱人进怀,好笑而又笃定地道:“下面是我的地盘,阳世他们欺不得你,去到阴司也不能。”

    第108章 恢复冯渐微名声

    冯渐微捡了一怀的牌位,堆放高台上,顺便问卢行歧,“对了,你看过内存卡的录像了?”

    卢行歧在给握珠施障眼法,嘱咐她去大门落桥,放活珠子进来。看着握珠飞走后,他转过脸说:“未曾。”

    冯渐微身体一僵,木木地移动脸,震惊地瞧他,“那你说内存卡里有黄尔仙登天门山,以及谁在车里放阴阳土的记录,惠及兄,这么大的事,你不会是猜的吧?”

    “我信你,才如此说。”

    冯渐微愣了愣,忽然感到脑子炸裂,双臂抱头崩溃,“虽说内存卡的视频被复原了,但我们还没确定复原到哪里,你信我不是这样信的……大哥,你别搞我。”

    闫禀玉在整理狼狈的形象,闻声投去目光,见卢行歧没回话,而是迈步到高台下,扶起一座牌位,独立于众多颠倒的牌位之中。他面向冯渐微,背对着她,声音缓缓:

    “高台之上,座无虚席,还有你挤得进去的位置吗?”

    “废话!我还年轻,不想死……”冯渐微忽而顿住,低眼望着挤挤挨挨的牌位,宗祠在冯氏代表权力,挤不进去就像他现在的处境。

    卢行歧把手放牌位座底,将立好的牌位推翻,发出哐当的碰响。他又扶起另一座牌位,高摆在正中央,“就如你们今日这般,将高台之上的都掀了,你才有路登上去,坐得进位置。”

    他的意思,冯渐微懂,“那掀桌之后呢?没有证据,我还是罪大恶极,也碰不到那个位置。”

    卢行歧改口,嘴边笑意神秘莫测, “谁说没有?”

    这一会变一样的,冯渐微被搞懵了,“不是你刚说的吗?”

    “我只说过我未看过录像。”

    “那不还是没确定吗?”

    卢行歧道:“阿渺看过视频,所以才会迟到。”

    冯渐微松口气,“那你不早说!”

    “冯渐微,如果证据迟迟未到,你真甘心受罚吗?”卢行歧忽而问道。

    冯氏是家,冯守慈是亲人,冯渐微嘴上再强,心底还留了一抹柔软,和期待。他没法将那些他不愿承认的剖开,便就沉默了。

    “你在冯氏无依无靠,我能理解你的瞻前顾后。”卢行歧继续说,“但是冯渐微,这世上还有人在乎你,所以你更要保全自己。”

    “还能有谁?”冯渐微自嘲地笑了声。

    “你母亲,还有冯流远。”

    冯渐微猛然抬头,眼眶滚热,为这个说法而触动。二十八载人生,唯二感受到温情的人,都不在了,他从高台边位拿下冯流远的牌位。刚才没舍得扔,混乱中放边上,看着熟悉的名字,往事历历浮现,他将牌位抱在怀里,低着脑袋,忍不住抽泣。

    卢行歧走远,将空间留给冯渐微。

    闫禀玉跟着他,站在祠堂门口。

    外边月光寂静,洒了满片人间。

    闫禀玉仰头看着卢行歧,冲他笑笑。

    他眼神落来,先发现她头顶凝结的一点烛蜡,便伸手拈掉,然后问:“笑什么?”

    卢行歧做这么多,闫禀玉不信他只是为了约定,他其实,也私心想帮冯渐微吧。她说:“我又多认识你一点。”

    “哪方面的一点?”他问。

    “好的一点。”

    卢行歧趣味的语气,“我在你心里,是很坏吗?”

    “以前是。”闫禀玉认真地说。

    那真是百口莫辨,卢行歧企图挽回一丝正面形象,“那你还有得认识。”

    祠堂里待久了,压抑昏沉,现在呼吸到夜露洗涤过的湿润空气,闫禀玉只觉心胸都开阔了。她活动忙累的身体,踢踢腿,伸展着手臂,微微憧憬地说:“那就希望我们有更多的时间。”

    手臂不经意支到卢行歧面前,他顺势握住她的手指,朝她笑笑,也是应了。

    十分钟后,冯桥先领着族老们从议事厅出来。

    蓝雁书拖住了冯守慈,让冯式微去守门,交代不能让任何人靠近议事厅,连带他也被关在外面。

    厅内,蓝雁书反对重查两年前鬼门关口异动的商议结果,“老爷,绝不能让族老们看到内存卡的录像,万一真有证据,推翻之后再追根究底,我们都要玩完!”

    她很不冷静,双臂紧绷,手掌紧抓住冯守慈的胳膊,彷徨迫切地盯住他,期望他能认同自己。

    冯守慈将手覆在蓝雁书手背,她心底一暖,下一瞬,他重重推开她。双目余威,看着人时,有漠然,还有些嘲讽。

    “老爷。”蓝雁书被推得踉跄后退,她紧追前一步,不敢再去触碰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哪来的我们,不是你一手策划的好计谋吗?”冯守慈冷声,心底讽刺:到底担不起大事,两年前的自以为是还要他去善后,现在反遭拖累。

    他的话明显将自己摘出去了,蓝雁书急了,“可是两年前你帮了我,不是你默认的吗?为何……今日却……”

    “我默认什么?帮你什么?”冯守慈一句句反问。

    “帮我……帮我……”蓝雁书被他冷漠的眼神逼视,猛然记起两年前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顺水推舟给冯渐微安下罪名。

    冯守慈扯扯僵硬的嘴角,似笑非笑地说:“年轻时,你天真无邪,作态可爱,谁知年纪大了却只长了岁数,想为冯式微铺路,却是半截子工程,只拉拢了个冯卜会,撒点阴阳土。那日巡查手不止他一人,假若有一词平反,你的计划就会全盘落空。”

    “冯式微也是个蠢的,竟然为了何家的小丫头去冒犯鬼门关口,要不是我让冯地支去联络冯天干,单是那行车记录仪,就够你们母子俩身败名裂!还有,你以为黄尔仙为什么帮你?七大流派中,就我冯氏有人有财,能与之匹敌。我族内乱,她黄家能尽当首座,好不威风!”

    蓝雁书见他言语条条斥责,七分惊慌中生了两分怨怼,“你现在是在跟我翻旧账?我们不是夫妻吗?难道临了你要撇下我?”

    冯地支今早来禀,行车记录仪内存卡被拿,那东西只对冯渐微有用,很容易猜。搜宅动作太大,或许他早妥善藏好,果然活珠子晚间匆匆出去,想阻止,但发觉冯渐微有动作。守株待兔冯渐微,通知大门不放桥板,都是冯守慈下的令。

    明明计划周详,变数却出在卢行歧等人身上,冯守慈看轻了他们之间的关联。卢行歧留住于此,想是对冯氏祖地有想法,他以为此鬼不会为了失势的冯渐微,明着与冯氏做对,可最后他料错了。冯渐微有备而来,到底是父亲教养出来的,慈厉兼备,冯氏落此子手里,也是一条出路。但届时,就没他什么事了,他才五十岁出头,怎么就甘愿退休呢?

    冯守慈面色渐渐缓和,软了语气对蓝雁书说:“现在是冯渐微在拿捏我们,当务之急是自保,假如不能全身而退,总比我也被拖下水好吧。你说呢,雁书。”

    自从知道他想独善其身,蓝雁书冷静许多,“老爷,你是想供出我们,自己落得干净,是吗?”

    冯守慈摇了摇头,“事是你们做的,我何来的落得干净之说,况且我掌权冯氏,能保你们不进魔窟。”

    魔窟……蓝雁书浑身一哆嗦,恐惧在心底深处蔓延,继而生恨,“你铁了心地成全冯渐微,是想拉拢卢行歧吗?”

    冯守慈没吭声。

    蓝雁书又说:“提到鬼门关口,卢行歧摆明了不想帮冯氏,届时你恐怕要落一场空。”

    冯守慈望眼外面,冷情地打断,“族老们等久了,我们该出去了。”

    “出去?就这么着急用我们娘俩去平息众怒,冯守慈……”蓝雁书忽然笑了,念着冯守慈这个熟悉了几十年的名字,如今却觉陌生。她记起一些遥远的记忆,有关于冯流远。

    冯守慈是在结婚后才接手的冯氏,三十多岁,不年轻了。那时冯流远还未真正放权,等刘显致生下冯渐微,冯守慈才稳做家主之位。刘显致死后,她紧接着嫁入冯氏,对这个家庭最大的感受是,冯流远与冯守慈的关系不和,也许跟冯守慈二婚有关,也或许中式家庭的父子关系,本就是晦涩而隐衷的。

    印象中有一次,他们父子俩矛盾爆发,是在她怀上冯式微时,当时卜卦腹中是男孩。冯流远不知为何突然起意,让冯守慈立下誓言,待冯渐微大学毕业,就必须继承家主之位。他是父,子怎能不应,冯守慈就按照冯流远所言,立下了这个誓言。

    但冯守慈心有不甘,当晚跟她说:凭什么他能掌权到七十岁,而要求我不到六十便要让位。

    她假意安慰道:或许家公是疼惜冯渐微,想给他后半生一个保障。

    听到这种说法,冯守慈不屑地冷笑:你知道他为什么给我起名守慈吗?他在我刚出生时替我相命,说我阳刃重重无制化,八字极端,得志便猖狂,所以借“上善若水,利物不争”为名,事事压我一头。无论我怎么做,多成功,也未曾得他半句夸。他越如此,我就反叛,直到自己成为他口中批命之人。他只是,看不得我得意而已。

    冯守慈这种利己性格,何尝不是冯流远所致,一个两个为私欲谋算,那她呢,既非第三者,也勤勤恳恳为冯氏,如今却被利用抛弃。

    想了许多,蓝雁书知道无转圜余地,也对冯守慈彻底失望。她母家有钱有势,做错了事也没人能拿她怎样,总不过是传个难听的名声。她淡淡道:“假若冯渐微证据确凿,我愿意扛下所有罪责,离婚也罢,离开冯氏也罢,我只有一个要求,保全式微的名声。”

    他还年轻,心软性格懦弱,受不了人声唾沫。只要冯守慈能保他,她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虎毒还不食子呢,冯守慈轻松应下,“当然。”

    蓝雁书整理了仪容,目光淡漠,“走吧。”

    她随冯守慈出了议事厅,与冯式微一起进入祠堂。现场站位分为两拨,以供桌划界,各据立场。

    祠堂鸦雀无声,众目以盼地望着他们。

    冯桥早已通知冯地支拿来电脑,就放在摆好的供桌上,他请示冯守慈,“接下来怎么做?”

    冯守慈的视线扫向冯渐微,无意中看到高台上立好一半的牌位,毫无疑问,是冯渐微所为。

    “让冯渐微把内存卡拿来。”他说。

    冯渐微不同意,“我要亲自插卡调视频,不经过他人之手。”

    闫禀玉也觉得应该如此,谁知道冯氏拿到手不会来个毁灭证据呢。

    冯桥看向冯守慈,他点了点头,冯桥便将电脑往冯渐微那边挪。

    冯渐微拿出读卡器放内存卡,然后走向电脑。

    几步路,也就两三秒,但在许多人眼中,这是个极其漫长的过程。

    蓝雁书和冯式微站在冯守慈身后,冯式微惴惴不安后,是一种认命的心情。他侧脸看母亲,见她也一副淡然。

    随着冯渐微摸到电脑,插上读卡器,围观的族老不禁往前凑了凑。

    电脑识别内存卡,再到冯渐微点开相应日期,正常播放视频后反转电脑,面向大众。他则站回原位,一同观看。

    画面直接显示在车内,冯渐微和黄尔仙共同下车,前后一起上了天门山。

    看到这,人群里爆发惊呼,这段视频将黄尔仙的证词推翻了,那阴阳土呢?

    电脑视频还在继续播放,在冯渐微黄尔仙走后不久,有个覆面人摸上车。谁也看不清他是如何解的锁,只在车门一摸,门就开了。覆面人洒完土,便就快速离去。

    放阴阳土的居然不是冯天干,冯渐微与闫禀玉都微微惊讶,他们当时推敲错了。

    这两幅画面完全可以证明冯渐微是被冤枉的,而开车门之人,很容易让族老们联想到蓝家。蓝家是本地大族,祖上搞矿产生意发家,近年来的稀土风头一时无两,手底下不乏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人,那些混社会的,偷蒙拐骗无所不能,何况是开车锁。

    当时宴会上,蓝雁书和冯式微都在指控冯渐微,现在冯渐微无辜,那他们便有嫌疑。族老们心证似的齐刷刷望向他们母子,蓝雁书在一道道的注视下沉默。

    蓝雁书平日里极为高调,这不符合她的性格,在场众人隐约明白些什么。

    “还有值班表!”卢行歧忽然出声,将所有注意力吸引过去,“内存卡证据为其一,事发当日的巡查手声称冯渐微近过鬼门关,值班人员不止一位,按表寻人,看是否言辞一致。”

    卢行歧说完,看向冯守慈。

    冯渐微偷取值班表时被逮住,表薄在冯地□□里,冯守慈示意冯桥。冯桥步行到祠堂外,找来冯地支。

    很快,冯地支携了值班表来,按照事发当日名录,寻出三名巡查手与冯卜会。

    活珠子也紧随其后,进了祠堂。

    闫禀玉唤他过来,低声关心几句,然后共同站在一处。

    冯渐微在祠堂闹得沸沸扬扬,冯卜会深知事迹败露,很是坦然地坚持自己的说辞。其余三名巡查手只有一名见过冯渐微和黄尔仙进山,哆哆嗦嗦地说出事实。

    两方相悖,一名族老厉声斥问:“你既知冯渐微冤屈,为何当时不说?”

    隐瞒便是加害,冯渐微的身份是前家主,那名巡查手害怕得扑通跪地,“我、我想说的,只是……只是处罚太快,已成定局,多言、反遭猜忌。”

    细想当日,确实处罚过快,甚至没留时间给冯渐微自证。于是有人大胆地将怀疑的目光投向冯守慈,他对内是严父形象,两次对冯渐微的处罚都重之又重,常人以为其铁面无私,但联系起来,他是否也有其私心?比如偏袒当时也进入天门山的冯式微。

    不怪有人会这样想,因为自从刘显致过世,冯渐微全由冯流远抚养,冯守慈腻在温柔乡,妻儿双全,不再过问。

    斥问的族老朝着冯守慈颔首致意,然后说:“现在所有证据都表明,冯渐微可能是冤枉的,当时上天门山的还有家主冯式微,那他是否也要自证一下?”

    冯守慈说:“应该如此。”

    他眼光一转,有意无意地带过蓝雁书,最后停在冯式微身上,“你自行去吧。”

    随着证据叠加,冯式微心越冷,已无诡辩心机。他还藏有心思,假如真的革去家主之位,或许他就不用娶不喜欢的人,能与何盼星在一起。

    冯式微刚迈开脚,蓝雁书先他一步出列,平静地说:“不用查了,此事是我预谋在先,陷害的冯渐微。”

    冯式微猛地愣住了。

    冯渐微也是,他震撼蓝雁书为了冯式微,能做到这个地步。

    冯卜会的脸色及其难看,蓝雁书一暴露,他的罪责就坐实了。

    族老惊讶,沉声再问:“鬼门关口动乱也出自你手?”

    这不能认,帽子太大了!冯式微抓住蓝雁书的手,忙制止她,“不行!”

    明明这件事的起因是他贪玩,扰乱了鬼门关口,蓝雁书才将计就计诬陷给冯渐微,他们本意不是如此的呀!

    蓝雁书回头一个眼神,再拨开他的手,转过脸决然道:“是,整个过程由我主导,与冯式微无关,开锁的人是我从蓝家找来的,冯卜会也是我贿赂改口的。”

    语出,众人无不愤慨,那可是鬼门关口,所有族人的生死系在上面,如果真出事,所有人难逃厄运。冯氏一族还未出过此种祸害自己人之事,他们当初就同老家主抗议过冯守慈二婚,门户外的白丁女,果然短见。

    蓝雁书认罪,将冯式微摘干净,冯守慈还落了个清清白白。卢行歧挑眉,看着冯守慈,眼底晃过一抹轻蔑。如若没有他促成这个计划,凭蓝雁书支使不了位置重要的冯地支,而冯地支冯天干只是经手行车记录仪,并不能证明视频是他们兄弟联手删除的。老谋深算的东西,妻儿全出卖个光,他很是鄙夷阴险之徒,有谋有勇,可自私自利,当不得大家主。

    闫禀玉此时内心的想法,与卢行歧相同,但是眼前没有治他责的机会,只能恨恨地给他送几个白眼。

    脉络清晰,人也认罪了,族老们群声讨伐:“恢复冯渐微名声,追究蓝雁书之责!”

    冯式微怕了,跪求冯守慈,“父亲你想想办法,救救母亲吧!”

    冯守慈仿佛嫉恶如仇,踢开冯式微抓住裤脚的手,授意冯桥替他发言。

    蓝雁书注视着这位冷漠无情的枕边人,心底已然凉了个透。

    “大家静一静。”冯桥站到中央供桌前,举手安抚,“既然两年前的事与冯渐微无关,他的名声是要恢复的。至于蓝雁书的处罚,让她离开冯氏反省。还有经手行车记录仪的冯天干冯地支,里面录像并不能证明是他们删除的,所以配合日后问讯。”

    很全面的安排,族老们稍稍满意,安静下来。

    “等等!”卢行歧在这时高调发言,“既然褫夺冯渐微家主之位是误会,不该恢复他原来的位置吗?”

    冯守慈冷冷出声:“等此间事了,再议。”

    卢行歧笑了笑,眼底却阴冷,“冯渐微凭白蒙受冤屈,你身为父亲,不为他高兴吗?再议,需等多久?你不替他着急吗?”

    冯守慈看了眼沉默的冯渐微,说:“一码归一码,冤屈自要洗白,但大闹祠堂,冯渐微也要受惩处。”

    就是想着法地抓冯渐微的错处呗,卢行歧爽朗豪言,“那就罚冯渐微打扫祠堂,摆正牌位,恢复祠堂原貌吧。反正你们冤枉他,也不肯抱歉一句。”

    呃……一句话影射了所有人。

    “冯渐微,以前是阿公对不住你。”之前诘问蓝雁书的族老走了出来,大方道歉。

    他岁数近百,与冯流远同辈,冯渐微不敢当,朝他弯了弯腰。

    好孩子,识大体知进退,又能对抗鬼门关口的鬼气,族老满意地点点头。他再对着冯守慈道:“冯式微品行不端,谁知道他以后会否为了自己母亲记恨我们,还请大老爷认真考量,他是否真的能胜任家主职责。”

    祠堂灯光暗眛,冯守慈的脸明一块暗一块,他说:“小辈听言。”

    冯桥出面斡旋:“今日都累了,族老们先请回去歇息,明日再进议事厅。”

    于是有罪的人被带走,其余人呼啦一下都散去了。

    祠堂里安安静静的,闫禀玉先开口:“那就开始收拾吧!”

    几人分工合作,闫禀玉人小,就上高台摆牌位,冯渐微去捡牌位,活珠子负责擦拭,卢行歧则用阴力荡尽地面的香灰烛点。

    忙着忙着,沉默的片刻后,像是有心灵感应,几位纷纷抬头,然后相视一笑。

    第109章 (修) 鬼门关口出事了

    对于冯渐微被污蔑一事,冯氏内部的处理结果并不极端,至少在闫禀玉这个外人的眼里是这样的。

    蓝雁书生育了冯氏子,嫁入冯氏以来做出不少贡献,惩罚是将她送回蓝家反省。可以说是没受一点皮肉之苦。

    冯卜会的父亲为冯氏而死,感念其功,只是将他逐出冯氏。

    冯地支冯天干有冯守慈照料,安然无恙,这哥俩正忙着修补卢行歧震碎的兽头。

    至于黄尔仙撒的那句谎,其实追究不了责任,因为她没有任何行动,口头话语自然也无法追责。而且人家位高,不想与黄家作对,只能是认下。

    冯式微因为蓝雁书的原因也被关了禁闭,暂被撸下家主实权。也是无关痛痒,因为在冯氏他本就占个虚位。

    对于冯渐微的弥补,冯氏只是在内部和流派内发了公告,洗清他两年前的冤屈,但并未承诺让他重登家主之位。细琢磨,这出闹剧里只有冯渐微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闫禀玉以为冯渐微会气愤,至少会来倒几句苦水,不想一连两天不见他踪影,就连每天送饭的人都换了,活珠子也像消失了一般。

    高墙上的监视也撤掉,巡查手紧张巡防,闫禀玉在练习控蛊的间隙,会出院子到处转转,她敏锐地察觉到整个冯氏的氛围变化。肃穆,深静,像萧瑟的秋,生机在散去。

    回到院子,进屋看见卢行歧,他还在画符,最近也不偷摸上她床了,他也有些改变。

    “是不是有事要发生了?”闫禀玉过去坐下。

    他笔下那张符很复杂,笔画繁多,足足画了两日也不见收尾。她问过后,也不催促,等他自然地收笔。

    一笔尽后,卢行歧反手轻扣下笔,抬起脸说:“鬼门关口两日内必定崩溃。”

    “哈?这么突然!”闫禀玉有点吓到了。

    “嗯,冯氏撤走监视,是因为他们也自顾不暇。”

    闫禀玉考虑了下事态的严重程度,谨慎地说:“那我们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

    卢行歧却道:“已经准备好,等着即可。”

    “你做了什么准备?”

    卢行歧让她看桌面纹路繁复的符,“这是张防御符,依持有者的能力防御有所差别,以你现在的专注意识,可维持一个时辰的防御效用。即便最后鬼门关口大开,也能够保你不受鬼气侵害,有足够的时间逃离郁林州。”

    “那你自己呢?”

    “我自是有把握。”

    闫禀玉却不这么觉得,防御符画了两天还未完成,这是耗费阴力且功能强大的符令,可想而知,连卢行歧都认为事态严重。她认真地权衡,“感觉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我先离开这里,省得给你们添麻烦。”

    卢行歧挑眼睨视,一脸的否定,再出声否决:“不行。”

    闫禀玉也就说说而已,他们这个队伍共同经历过生死,过命的交情。现在他态度如此坚决,她倒要问问,“为什么?”

    其他流派已经计划对付他们,难免不会趁乱下手,卢行歧没解释太多,只说:“我不放心,你在我眼皮底下最安全。”

    闫禀玉摇头,“我觉得远离鬼门关口更安全。”

    他又道:“即便鬼门关口最终失陷,灰飞烟灭前我也要看着你。”

    “看我干嘛?”

    “看你最后一眼。”

    闫禀玉好笑极了,撑着下巴,眼神逗趣,“你这是拉着我共沉沦的意思吗?”

    卢行歧看她明知故问的表情,坦诚一言:“是。”

    “那就想点好的,说点好的,我那么惜命,也希望你得安生。”闫禀玉笑着道,心情满意极了。

    卢行歧听得也是熨贴,应声“好”,再执笔画符。

    “对了,鬼门关口这么大动静,冯守慈怎么没来请你帮忙?”

    “他会来的。”

    ——

    蓝雁书原本的离开时间是明早,但在中午冯地支就来通知她,说冯守慈让她最迟两点便要走。

    她还以为冯守慈这点时间都等不了,嫌她厌烦,但在冯地支走后没多久,冯式微来了,带来一个严重的消息。

    在祠堂事迹败露后,蓝雁书就被看管在茂荣堂,只是从正房搬到厢房,生活起居没变。冯式微道出鬼门关口即将失守时,她在泡日常饮用的花茶喝。

    蓝雁书听了后,并未慌张,反而笑颜,“你父亲心里,还是有我的。”

    “什么?”冯式微听不懂。

    蓝雁书与冯守慈相识数十载,他其实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所以外化为专权,这种人不会甘愿被人掌控,最爱自己。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便是在乎。她说:“你父亲让我下午就离开,不就是怕我在冯氏受伤害吗?”

    冯式微听明白了,也赞同,“那你收拾好没,赶紧离开吧。”

    “那些琐碎物拿不拿都一样,反正我还会再回来。”

    中年夫妻利益捆绑,离婚成本太高,冯式微知道的,等风头过去,母亲就会回来。他哦了声,“那你自己在外要小心。”

    “回到蓝家比冯氏还安全,我需要小心什么啊。”蓝雁书见冯式微兴致不高的样子,问道,“你在担心鬼门关口?”

    冯式微叹气,“是,十二辰阵是我们最后的底牌,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守住鬼门关口。”

    “你父亲谋略深远,他做事绝不止一条退路,肯定已有对策。”

    冯式微却不觉得,“上次十二辰阵就立得很是艰难,他还能有什么余力啊?”

    “你可别小瞧你父亲,他最厉害的不是术法,而是智谋……”蓝雁书抬起手指,轻敲自己额头,“那卢氏门君不是与冯渐微交好吗?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何况关内的恶魂,用魂祭也可平息。”

    听着像已有主意,魂祭又是什么?冯式微问:“母亲,你知道些什么吗?”

    蓝雁书没有多言,只说:“我会助你父亲的。”

    怎么帮助?她又不懂术法,冯式微懵了,也怕她乱折腾,“你想怎么做?”

    蓝雁书倒上一杯花茶,悠闲地品了一口,勾起嘴角道:“我有能克制阴魂的东西。”

    ——

    夜幕降临,冯守慈果然来了。

    闫禀玉泡了茶,给他斟茶,然后坐到卢行歧身旁。她知道即将有一场谈判,决定做个边缘人,不表现出任何存在感。

    冯守慈坐着喝茶,客套寒暄几句,他忽而起身拱手行礼,道出目的,“冯氏已到生死存亡之际,还请门君襄助。”

    卢行歧悠然回:“可以是可以,但要看你的诚意。”

    来之前冯守慈就想到了,他不会轻易答应,总要舍点什么,“还请门君明示。”

    “掘坟。”卢行歧言简意赅。

    冯守慈丝毫不意外,诚言:“我冯氏守旧,丧葬制度一直延续二次葬的葬法,乘隼公的墓址变动过,已无阴息可取。”

    “我知道,我并不想掘冯乘隼的墓。”

    “那门君意欲何为?”

    “我要取冯流远的阴息。”

    冯流远去世二十年,按冯氏旧俗,早捡骨葬金坛,但他去世遗言,交代过死后不移身,不需二次葬。那是他的父亲,再不和也有感情,不是冰冷的祖辈尸骨能比拟。冯守慈犹豫着,沉默了。

    卢行歧说:“你立十二辰阵,再借势星卦,已穷途末路,还是多思虑鬼门关口的安危吧。生前已尽孝,又何故纠结身后虚名?”

    钦州刘家自救不暇,黄家商人品性,更不会凭白帮忙,其他各地世族根本不懂术法,眼前只有卢行歧能助冯氏。冯守慈考虑最终,“可。”

    卢行歧摆出纸笔,“那便立字据吧。”

    冯守慈握笔摁纸,立完字据后,就利落走了。

    当晚,夜风呜呼,卷拍进院里,声势起落,仿佛掺杂了什么古怪的哭吼。

    次日,闫禀玉不出院就能感受到,整个冯氏的氛围更为肃穆,已然到了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地步。

    晚上八点,围垅屋内忽然狂风呼啸,高墙之上射灯大亮,人影惶惶疾走,连夜天都阴云密布,不露一丝光亮。

    鬼门关口出事了。

    第110章 唯有引恶魂出关,杀而绝后患!……

    闫禀玉站在门口,抬臂挡住卷刮而来的夜风,冷而透骨。这不是寻常的风,掺杂着阴森的鬼气。

    卢行歧也过来了,说:“时机到了。”

    语调隐隐的兴奋,闫禀玉抬脸看他,那双漆黑眼瞳果然闪着嗜杀的光芒。

    “三火姐!”院外忽传喊声,活珠子进了院。

    “阿渺?你怎么来了?”风大,闫禀玉的嗓音不自觉拔高。

    “家主让我来的,给你送抵御鬼气的符水。”

    闫禀玉定睛一看,活珠子果然拿着个小瓶子,快步过来给她。她接过,没敢喝,看了卢行歧一眼。

    他说:“喝吧,于你有利无害。”

    于是闫禀玉痛快喝掉。

    活珠子又说:“家主还让我今晚就守着你,寸步不移。”

    冯渐微如此安排,看来现在局势不容乐观。闫禀玉扒拉了一下脸,将风吹乱的头发捋后,问卢行歧,“那我们现在怎么做?”

    “我要去鬼门关口,你就与冯阿渺一起,他身有半阴,不受鬼气影响,也能多照应你。”卢行歧边说,边把画了两天的符放闫禀玉手心,“这防御符你收好,符的使用方法我昨晚教与你了,遇事别慌,你三火鼎旺,又有蛊术防身,寻常鬼物奈何不了你。”

    闫禀玉抓住防御符,“嗯,我记着呢,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卢行歧点头,随后化作一阵阴风,升空而去。

    闫禀玉顶着狂风,远望他离去的方向,见到天门山上黑云压顶,鬼气冲天,心情也重了一分。

    “三火姐,现在只有围垅屋最安全,你还要去哪?”活珠子刚才听他们对话,疑惑不已。

    “我要去一趟天门山。”闫禀玉返回到屋内,找外套穿上,揣好符箓和蛊虫,再在左臂绑上饮霜刀,然后将双生敕令唤了出来。

    活珠子在身后说:“天门山现在很危险。”

    准备好了,闫禀玉转过身,看着活珠子说:“就是危险才去。”

    “为什么呀?”

    “我不信冯守慈。”闫禀玉解释,“我总觉得诬陷冯渐微不止蓝雁书个人行为,要没有冯守慈的授意,他能摆明了偏袒那些害过冯渐微的人吗?”

    活珠子顺着她的话意思考。

    外面狂风大作,闫禀玉移去眼神,说出压在心底深处的担忧,“杀恶魂,平定鬼门关口,是九死一生的事,卢行歧也不定能全身而退。倘若有人趁乱谋私,那他和冯渐微将面临危险的处境。”

    立字据时,冯守慈满脸不甘,连亲生儿子都无视利用的人,难保他不会过河拆桥,为保祖坟,利用完卢行歧后,再下死手。现在整个冯氏严阵以待,但是蓝雁书可不在族内,这夫妻俩在祠堂撕破脸皮时太平静,有种不止表面的感觉。

    再加上几个流派早有对付卢行歧的心思,冯守慈也不会因为冯渐微而优待他们,猜来猜去心不安,预定与其干等着,不如亲自去确认。假如鬼门关口成功压制,那闫禀玉就没什么人身危险,要是真失败了,卢行歧要看着她。

    所以跑一趟,是必然的。

    活珠子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事关家主,他也愿意陪着闫禀玉去,“那我们走吧,开车去,比较快。”

    “好!”

    出门关门,两人带着双生敕令急步而行。

    ——

    卢行歧现身在鬼门关口时,看到的已是一片狼藉。

    十二辰阵坍塌,汩汩阴气从虚空冒出,呜吼着飞窜出天门山。冯氏一族除女人幼儿,年迈者也上阵,依靠人力和符箓,一点点消灭鬼气,妄图阻止鬼气冲出天门山,殃及周边地界。

    但奈河弥久,溺亡的魂魄不计其数,冯氏此种行为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关口溢出的鬼气越发浑浊,一旦天门山鬼气充沛,形成一个关外阴司环境,届时恶魂便要出关。

    现在首要是将鬼气困在天门山,卢行歧在逃窜的鬼气和符箓爆发的金光中找到冯渐微,他手中符令齐飞,唰唰就灭掉一团鬼气。只是,下一刻便有无数鬼气扑袭而上。

    卢行歧在空中挥出一掌,强大的阴气扫荡四周,扑袭的鬼气瞬间灭尽。

    他的阴气冯渐微熟悉,顺着阴气轨迹抬眼,“惠及兄,你来了。”

    “冯氏令旗呢,我要借五猖兵马设阵困住天门山。”卢行歧落下地。

    困天门山,鬼气无法冲出作乱,能给冯氏喘一口气,专心对付关内蠢蠢欲动的恶鬼。可那是一座山啊!修习术法的人皆知,阵势越磅礴,立阵的困难越大,以冯渐微所知,没有这样的阵法。即便有,也不是立刻就能起阵的。

    他不禁多问:“你要立什么阵?能够困住整座天门山?”

    卢行歧道:“与伏波渡外相似的卦阵,设一个困守之局,我曾亲眼见阿爹立阵,也知其中奥秘。”

    伏波渡海域八岛,那阵势历经百余年,确实厉害。冯渐微不再啰嗦,从衣襟里掏出两面令旗,“需要我帮忙吗?”

    鬼气再次潮涌而来,卢行歧又一挥袖击退,他接过令旗,“不需要,在我卦阵未起前,你务必守住天门山。”

    “当然!”这是冯氏的职责,也是冯渐微万死不辞的职责。

    卢行歧没再多说,瞬间消失。

    天门山上,依旧黑云翻滚,但细瞧,那压抑的云层中有一道残影,如利剑出鞘般劈风破浪,瞬息出现,又瞬息隐没。

    伏波渡卦阵依附八岛,要想效仿,必须先找出合适八处位置,再招五猖兵马协助起阵。卢行歧掠身下来,落在最后一处地界,这里正是天门山北向,正对围垅屋。

    山中狂风疾劲,松树被吹的大肆摇摆,松叶落满了天,几声鸦雀悲鸣之后,不再闻动物生息。鬼气浓郁到生物无法生存,再这样下去,关内恶魂将庞然而出。

    用符令作标注位置,卢行歧手中各握一只令旗,高高举臂摇动,口中厉声呼念:“东南西北,九州位至,五猖兵马随吾行!”

    ——

    就几分钟的路程,活珠子的车开得却很是波折。

    阴风阵阵,黑漆漆地裹住挡风玻璃,看不清路。车窗本就做了暗处理,闫禀玉在车内望外,只觉得天地间只剩下黑暗。

    “阿渺,夜色都变了,是鬼气冲出来了吗?”

    “不是,是天门山外的磁场被鬼气影响了,天气才变化莫测。”

    如果没办法解决,照行车的龟速,他们得半小时才能赶到天门山。闫禀玉开始翻卢行歧留给她的符箓,找出一张禁制符,“阿渺,我感觉这些阴风有意往我们车上贴,用禁制符隐掉车子的动静,你看有用吗?”

    活珠子是半阴子,无法接触过强的符箓和术法,他也不清楚有没有用,“要不试试?”

    “好。”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闫禀玉便并指捻符,按照卢行歧教的方法,稳定心志,集中意念到符箓上。当意识游走,与符箓的能量连接时。

    “去!”一声令出,将禁制符贴住车窗。

    她没有正统学习过术法,不像卢行歧冯渐微他们可以轻松甩符,所以要借声势发号施令。她紧张地趴在车门,看外面阴风有无变化。

    很快,开车的活珠子发现前路清晰了,他高兴地说:“姐,可以开了。”

    “那好,我们赶快。”

    两分钟后,车开到天门山脚下,活珠子猛然刹车。闫禀玉在后座,本来坐姿靠前,手扶前座看路,他这一下急刹,她差点往中控台上冲!

    坐回身体后,闫禀玉奇怪地问:“怎么了?”

    活珠子回过头,“山下还停着别的车子。”

    “是你们冯氏的车吗?”

    “不是我们的车牌。”

    “里面有人吗?”

    “没有。”

    那会是谁,在这个特殊时候到天门山?闫禀玉起身跨过前座,坐到副驾驶上,她努力辨别车牌,念了出来,“桂k88889。”

    活珠子忽然“啊”了一声,看清L打头的车标,“我记起来了,这是蓝家的车,前几年他们送冯式微的豪车也是这个品牌,车牌是K888887。6到9尾数的连号车牌,都属于他们蓝家。”

    蓝家怎么来了?闫禀玉问:“阿渺,你们冯氏有联合蓝家一起平息鬼门关口的恶魂吗?”

    活珠子摇头,“蓝家虽然在当地有钱有灰产,黑白两道都说得上话,但并非术士家族,鬼门关口的事他们帮不上忙,大老爷也不可能贸然让他们前来。”

    行动诡异,那就是没安好心,蓝雁书都离开冯氏了,蓝家那么安全,非得来蹚这趟浑水,闫禀玉更加笃定她另有招数。他们车子堵在了上山路口,不知道来了几辆,既然是瞒着到来,可能会有人把守在山道。

    “阿渺,你能不能看到前面有多少辆车,进山道路有没有人把守?”

    “我试试。”活珠子凝神使耳目,慢声道,“前面有一、二……”

    声音陡然停止,他抱头大口地喘息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阿渺你怎么了?”闫禀玉靠近询问。

    活珠子抬起瞬间充满血丝的眼睛,痛苦地说:“天门山好像被罩住了,我不能窥探……”

    “被罩住了?”闫禀玉不懂这个形容。

    缓了片刻,活珠子好多了,他解释:“是阵法之类的,困住了天门山。”

    “那我们还能进山吗?”

    “能,困住的只是鬼气。”

    但是现在上山的古道不知有无把守,他们大剌剌地进入,也只是打草惊蛇,反而抓不到蓝雁书等人的现行。闫禀玉好为难,一方面想知道鬼门关口的现状,一方面又想查出蓝雁书的阴谋,好通知卢行歧他们早做应对。

    要是有其他的进山道就好了,就能提前设埋伏,守着蓝雁书他们的行踪。闫禀玉不抱希望地问:“除了这条路,还有进入天门山的方式吗?”

    “有一条近道,比较难行,家主曾带我走过。”活珠子说。

    “真的啊!”闫禀玉惊喜极了,着急伸手开车门,“那我们赶快下车,抄近路堵蓝雁书他们。”

    越近天门山,双生敕令越害怕,闫禀玉就将他们留在车上,监视山底情况。她和活珠子绕到山北,抄路登上去。

    ——

    冯氏众人分散各处,目的一致地灭杀鬼气,战况已然水深火热。

    突然间,在半空乱窜的鬼气全都扑低,像是被无形的压力给摁了下来。

    族老们见识广,知道是有阵法困住了天门山,从而压制鬼气弥散。

    “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短瞬间立起庞大的阵势吗?”

    “到底是谁?这可是整个天门山啊!”

    ……

    鬼气不得逃脱,众人皆都短暂松口气,纷纷猜测着。

    之前跟冯渐微碰头,冯守慈和冯桥知道卢行歧借用五猖兵马,现在明白是他所为。

    冯守慈没有解释,因为用父亲的坟墓去换取卢行歧的帮忙,不是件光彩事。现在局势见缓,正是动手的好时机,他召集冯氏等人,宣布自己的计划,“鬼气被困,我们的灭杀时效会更快,只要天门山鬼气无法充沛,恶鬼便破不出关门。大家以四人一小组,携打魂鞭沾朱砂墨,将这些鬼气给鞭笞尽!”

    眼见有转机,众人得到歇息,被冯守慈掷地有声的话语给激出士气,纷纷扬鞭应声:“好!杀他个措手不及!”

    所有冯氏男儿都聚集在天门山,三百多人齐声,气势滔天,仿佛将森森鬼气都驱散不少。

    冯式微凑到冯渐微身边,偷偷问:“哥,是不是那个卢氏门君帮了我们?”

    “是。”

    冯式微并不乐观,“只是困住天门山,鬼气溢出不停,我们是人,会筋疲力尽,论体力论人海战术,都不敌。”

    冯渐微瞪了眼他,“别胡说,小心老头抽你的皮!”

    虽然冯渐微也明白,此时卢行歧的卦阵只是解了燃眉之急,如果不能彻底解决源头,鬼门关口失守是迟早的。

    大家开始组队,正准备散开,卢行歧突然出现阻止。

    “不可分散,届时恶魂出关,人力不足应对。”

    冯桥说:“我们清杀鬼气,就是为了制止恶魂出关。”

    卢行歧却道:“必须让恶魂出关,鬼门关口才能守住。”

    恶魂出关哪还能守住鬼门关口,届时别说冯氏,方圆百里都得受侵害。一时间,否决声此起彼伏。

    冯守慈看着卢行歧,冷静地问:“门君此话前后矛盾,是已经有计策了吗?”

    众人现今集中在踏阶石外,鬼气汹涌冒出,飞绕进人群中。森森寒气,冻骨刺肤,他们之所以没反应,是因食用了厉害的符水,所以仍能坚守知觉。

    卢行歧望向虚空一处,眯着危险的眸光,轻而冷然地道:“人与鬼差在体力,清杀只是徒劳,鬼门关口再无阵法宝器可镇压,唯有引恶魂出关,杀而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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