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楼里人声鼎沸,徐清岚转过身,看见那一脸坏笑倚在廊柱上的人时,原本紧绷的神色顿时松懈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徐清岚蹙眉道。
宋钰听出了徐清岚话中的熟稔,悄声问宋宝琅:“阿姐,这人谁啊?”
“你姐夫的朋友。”宋宝琅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宋思贤。
“我在这里不稀奇,稀奇的是清岚兄你竟然在这里,而且还带着嫂夫人。”宋思贤眨了眨眼,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徐清岚对宋思贤这副模样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朝周遭看了一眼,言简意赅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之后他们一行人径自出了春风楼。
虽说宋思贤是徐清岚的朋友,但见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宋钰还是有些不放心。
徐清岚回了他一个无事的眼神后,同他道:“你先回去吧。”
宋钰又去看宋宝琅。
宋宝琅冲他点点头,宋钰这才相信离开。
宋思贤含笑道:“这会儿时辰还早,嫂夫人若肯赏脸的话,不如咱们找个地方吃盏酒?”
“今日就算了,改日吧。”宋宝琅道,她今日吃不了酒。
宋思贤顿时面露遗憾之色。
徐清岚想了想,道:“改日我们夫妻做东,请你去家里吃酒。”
“没问题。”宋思贤当即应了。
之后他们三人便分开了。宋思贤继续回春风楼喝酒,而徐清岚和宋宝琅则一同回徐家。
回去的路上,宋宝琅问徐清岚:“你能确定宋思贤会为我们守口如瓶么?”
徐清岚轻轻嗯了声,将宋宝琅的手放在他的袖子里替宋宝琅暖手的同时,又道:“宋思贤那人只是表面上玩世不恭而已,其实人不坏,也信得过。”
宋宝琅对此不置可否。
徐清岚鲜少与人深交,她相信他看人的眼光。
“只是宋思贤不是来参加明年春闱的么?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才对,怎么会出现在春风楼?”
“他那人玩心重,又爱看美人,即便天塌下来,也不会耽误享乐。”
宋宝琅立刻赞同点头:“人生就该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再说了,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儿顶着呢!”
“那谁之前为了点小事就动不动哭鼻子的?”徐清岚含笑揶揄。
宋宝琅也不恼,而是立刻扭头,一副“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哭给你看”的表情看向徐清岚。
徐清岚立刻服软:“我错了。”
他是真怕这位小祖宗哭。这位小祖宗简直就是水做的,她的眼泪一向说来就来。
宋宝琅冷哼一声,丢给徐清岚一个“算你识趣”的眼神。旋即,她又狐疑问:“你和宋思贤关系这么好,你应该没少陪他一起去看美人吧?”
“我没有。”徐清岚立刻道。
宋宝琅不说话,只一副“你看我信吗”的模样看着徐清岚。
徐清岚急了:“我真没陪他去看过,不信我这就带你回去问宋思贤。”
说完,徐清岚拉着宋宝琅就要折返回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宋宝琅甩开他的手:“没去就没去,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在这事上,宋宝琅是相信徐清岚的。若徐清岚当真去过风月场,不可能他们刚成婚时,他表现的那么差劲。而且圆房那次,她都还没感觉,徐清岚就结束了。
当时她还曾小小的怀疑了一下徐清岚不行,然后那天晚上,徐清岚身体力行的告诉她,他非常行。
只是他行归行,但是很差啊。
之前每次跟他行房,宋宝琅都觉得像在受刑。福善公主跟她说的人间极乐,她完全没感觉到。直到他们中了同心蛊,徐清岚好像突然就在此道上开窍了,之后她才体会到什么叫鱼水之欢。
但一念至此时,送宝蓝心底突然又浮现出了一个疑问。
“徐清岚,你怎么突然开窍的?”
虽然宋宝琅没明说是什么开窍,但两人眼神对上的一刹那,徐清岚瞬间就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徐清岚深吸一口气,重新握住宋宝琅的手:“回家告诉你。”
宋宝琅:“……”
他们回去时,家中的仆从大半都歇下了,只有绘春和鸣夏还在等。
见徐清岚和宋宝琅回来了,鸣夏和绘春正要迎上来行礼时,徐清岚已道:“不用你们伺候了,下去吧。”
话落,徐清岚就将宋宝琅带进了书房。
鸣夏和绘春对视一眼,见宋宝琅也没反对,便应声退下了。
徐清岚的书房宋宝琅之前经常过来,但自从那次决定同徐清岚和离之后,宋宝琅就再也没进来过了。
如今再进来宋宝琅发现,徐清岚的书房还是和从前一样,一眼望过去全是书,就连陈设都还是从前那般,丝毫没有改变。
真是个无趣的男人。宋宝琅心中正悄然腹诽时,却见徐清岚将一本书递过来。
“什么?”宋宝琅一时没反应。
“你不是好奇我为何会突然开窍么?答案就在这里面。”
宋宝琅闻言接过书,打开看了一眼,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劈。
“啪”的一声,宋宝琅将书阖上,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徐清岚。
“徐清岚,你之前跟我说你在书房忙公务,原来是在忙这个‘公务’?”
徐清岚:“……”
“不是。”徐清岚正要解释,宋宝琅葱白的指尖却突然在他胸膛上点了一下,她微微抬眸,语气娇嗔婉转:“徐清岚,你这人还真是表里不一呢!”
徐清岚没想到,宋宝琅看见这春图册竟然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怔在了原地。
宋宝琅像个恶劣的孩童,她葱白的指尖还在他的胸膛上流连打转。那指尖明明白嫩柔软,但点在他胸膛上时,却像是骤然生出了钩子,钩的徐清岚心尖发颤。
宋宝琅歪着头,眼波流转扫了翻开的春图一眼,又朝徐清岚瞥了一眼。
徐清岚脑袋里嗡的响一声,他大掌握在宋宝琅的纤腰上,轻轻往上一提,宋宝琅就被提坐在了他的桌案上。
下一瞬,徐清岚便倾身覆了下去。
但在他即将吻上宋宝琅时,一只绵软的手掌却抵在他的胸膛上。
徐清岚不解垂眸。
就见宋宝琅眼神无辜望着他,提醒道:“我还来着葵水呢!”
徐清岚自然没错过宋宝琅眼底那一闪而过得逞的笑意。他便弯腰低头,凑到宋宝琅耳畔,语气灼热:“无妨,这书上有很多法子的,簌簌要试试么?”
“试你个大头鬼!”宋宝琅一把推开徐清岚,从桌案上跳下来,红着脸啐骂了声,“无耻”,就跑了出去。
徐清岚被她推的跌坐在圈椅里。他抬首,就见宋宝琅的衣袍在寒夜里蹁跹飞起,宛若一只欢快的蝶
消失在门口后,才弯了弯唇角。
而另一外,在春风楼里的隋承瑛被冻醒了。
先前宋钰折返回去后,将隋承瑛扒了个精光后,又将他五花大绑的绑在床上,然后将房中的窗牖全都推开。
半夜晕死过去的隋承瑛被冻醒后拼命想要求救,但却发现嘴被堵上了,他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而先前被吓晕倒在地上的花娘则被挪到了炭盆旁,而且身上也被贴心的盖上了厚厚的棉被。
那花娘一开始是被吓晕过去的,但后来却是直接在暖意中睡着了。等她再醒来时,已是卯初了。
那花娘发现自己睡在榻上时,神色有一瞬的茫然。但很快她就想起了昨夜的事,她仓惶下了榻,看见被绑在床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隋承瑛时,顿时连滚带爬的出去喊人。
当天隋国公府众人还沉浸在睡梦中时,国公府的大门就被隋承瑛的随从敲的砰砰作响。
隋大老爷夫妇赶到隋承瑛的栖云院时,隋承瑛已晕过去了,而且浑身还烧的滚烫。而跟着隋承瑛的小厮却对隋承瑛生病的原因一无所知,只说了他们到雅间看见的情形。
隋大夫人一面让人请大夫来替隋承瑛看,一面开始咒骂。
“我儿从不与人结怨,如今却惨遭此等毒手,一定是宋宝贞那个贱人干的!一定是她!来人,立刻去报官!”
“报什么官!你还嫌他不够丢人吗?”隋大老爷气急败坏的骂道。
本朝自太祖时就下令,官员不得狎妓,其他官员们去逛花楼都是悄悄的,御史们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他们将事情闹到官府去,届时隋承瑛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但隋大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却不懂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她只将这一切过错都归咎到宋宝贞身上。
宋宝贞和隋承瑛和离后,她担心宋家将脏水泼到隋承瑛身上,便强撑着病体出门赴宴。那日有不少夫人围过来,向她打听宋宝贞和隋承瑛和离的原因。
她当即不遗余力的说宋宝琅坏话,还将和离的原因归咎到宋宝贞身上。
原本那些夫人们都已经信她所说的了。但她的死对头却突然站出来,语气嘲讽道:“既然过错方是宋大姑娘,那为何和离时,她却带走了你们隋国公府的重孙?要知道自古以来,除非男子有大错,否则女子和离时是无法带走子嗣的。
“而且除此之外,我怎么还听说宋家将宋宝贞母子接走那日,老国公对隋大郎君动了家法。以至于隋大郎君到现在还下不来床呢?”
她死对头这话一出,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顿时变了。之后无论她再说什么,别人都一副不信的模样。
那日回府后隋大夫人就被气病了,直到这两日才逐渐康健。可一转头,隋承瑛这边又出事了。
现在隋大夫人想吃宋宝贞的心都有了,自然也就听不进去隋大老爷的话。她咬牙切齿道:“丢人的是宋宝贞那个贱人!那个贱人给我儿戴绿帽不说,竟然还妄图……”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已被隋大老爷狠狠扇了一巴掌。
“我看你真是得失心疯了!”隋大老爷恨声骂道。
她是非要闹的他们大房丢尽颜面,彻底被他父亲厌弃了才肯消停吗?
隋大夫人扭头,就看见自己的枕边人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她,冷冷道:“大夫人病了。传我的命令,为了让夫人安心养病,从今日起任何不得去打扰大夫人。另外,大房这边的事全交由桃姨娘接手。”
隋大夫人一听这话,顿时目眦欲裂,张嘴就要骂,隋大老爷先一步满脸厌烦道:“堵住她的嘴,拖走。”
有两个粗壮的婆子得了话,向隋大夫人道了声“夫人,老奴僭越了”后,直接堵住了隋大夫人的嘴,一左一右将她拖走了。
隋大夫人这一走,栖云院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隋大老爷独自立在廊下,看着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时,大夫从屋中走出来,拱手向隋大老爷行过礼后,禀了隋承瑛的病症。
隋承瑛身上的伤只是皮肉伤,并不致命,如今棘手的是他的高热。
“有性命之忧?”隋大老爷问。
那大夫道:“一般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连续高热不退,或许会影响神智。”
大夫这话说的含蓄,但隋大老爷懂了。
“老朽知道了,你尽全力便是。”隋大老爷神色平平。
他父亲不缺儿子,他也不缺儿子。
没了隋承瑛,他还有其他儿子。但若隋承瑛就这么出事了,那家族从前在他身上投入的种种可就全都打水漂了。
隋大老爷有一瞬的惋惜。他转过头,远远朝屋内看了一眼。
若隋承瑛能撑得过这一关,那是老天爷庇佑他。若他撑不过来,那就是他命不好了。
宋宝琅并不知道隋国公府发生的一切,她用过朝食后,便让绘春去寿春堂将沈慧请过来。
沈慧送了一副荷鸳绣图给他们,宋宝琅打算给她回礼。
但绘春却回来说,沈慧不在寿春堂。
“老夫人身边的李妈妈说,沈娘子早上用过朝食后就出门了。”
既然沈慧出门了,宋宝琅便只得暂且让人将回礼收起来。而在旁伺候的周妈妈听到这话,眼珠子动了动,待从抱朴堂出来之后,她便让孔婆子亲自回趟宋家,将此事告诉王氏。
之后王氏便派人暗中跟着沈慧,却发现沈慧去的都是医馆。
而且沈慧并未抓药,而是询问掌柜是否需要擅女科的坐诊大夫,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之后沈慧又开始往各家药铺跑,询问人家是否招动药理的人。
王氏听完派出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后,便陷入了沉默。难不成真是她杯弓蛇影了?
但这时,徐清岚的母亲章氏却突然出事了。
而且矛头还直指宋宝琅——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红心]
第42章
章氏遇袭的消息传来时,宋宝琅正同福善公主在挑首饰。
前来报信的是抱朴堂的人。
“大娘子,老夫人突然浑身是血的被抬了回来,绘春姐姐命小人来请您立刻回去。”那小厮跑得满头大汗,甫一找到宋宝琅就急急道。
章氏平日深居简出,怎么会浑身是血的被人抬回来呢?
宋宝琅有满腹的疑问,但那小厮却道:“今日大娘子您出门不久后,老夫人与沈娘子也一道出门了。之后的事,小人就不知道了。”
宋宝琅一听这话,当即便往徐家赶的同时,又让人立刻去寻徐清岚。
“你们的人去翰林院给徐清岚递消息太慢了,让我身边的人去。”福善公主朝身边的女官吩咐,“你寻个脚程快的,让他拿着我的令牌,立刻去翰林院寻徐清岚,将此事告知徐清岚。”
交代完之后,福善公主又上了宋宝琅的马车,道:“我跟你一道去。”
待她们二人赶回徐家时,徐家已是乱作一团了。
鸣夏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徐家门口急的团团转。看见宋宝琅和福善公主回来,她立刻迎了上来:“公主,娘子。”
“请大夫了吗?大夫怎么说?”宋宝琅一面疾步往寿春堂的方向走,一面问。
“请了,但来的几位大夫看过老夫人的伤势之后,都让另请高明。”
宋宝琅一听这话,心猛地一沉。
待她和福善公主到寿春堂时,寿春堂上下已是人仰马翻了,侍女婆子们个个噤若寒蝉在廊下穿梭时,连大气都不敢喘。
看见宋宝琅过来,立在廊庑下的婆子匆匆行过礼后,忙将挡风毡帘掀开。
宋宝琅甫一踏进内室,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顿时扑面而来。
宋宝琅自幼被千娇百宠长大,何曾面对过这样的事情,她极力掐了掐掌心,勉强稳住心神后,疾步走到床畔,才看见章氏的模样。
平常对她横眉冷眼的章氏此刻躺在床上,双眸紧闭脸色苍白,衣襟上更是晕开大团的血渍,看的人触目惊心。
李妈妈正用沾了药粉的布帕捂着章氏腹部的伤口,沈慧则在一旁为章氏施针止血。
见宋宝琅回来了,沈慧立刻道:“弟妹,我不擅长处理刀伤,你得赶紧找个擅金疡的大夫来。一定要快。”
宋宝琅飞快在脑子里想了一圈,终于想起
来了一个人来。
“我记得太医院的杨院院判擅金疡。”宋宝琅当即看向福善公主,“公主,能否劳烦您帮个忙。”
杨院判是正六品官员,除了在宫里当值外,平素他只为皇亲国戚出诊。宋宝琅担心,徐家的人登门未必能请得动她。
福善公主没二话没说,当即让她身边的女官亲自去杨家请人。
两刻钟后,杨院判与徐清岚先后来了寿春堂。
明明已是冬日了,但着急赶回来的徐清岚却是满头大汗。宋宝琅看见他之后,立刻同他说眼下的情形:“母亲今日与沈姐姐一道出门突然遇袭,沈姐姐已当机立断为母亲止了血,这会儿杨院判正在里面为母亲看诊,让我们都在外面候着。”
徐清岚仓惶点头,目光却落在门口。
侍女婆子们进进出出,端出来了好几盆血水,宋宝琅看的胆战心惊,而她身侧的徐清岚更是倏的握紧了她的手。
福善公主见徐清岚回来了,便自觉没她什么事了,同他们夫妻二人打过招呼后,便先行离开了。
过了约莫两刻钟左右,李妈妈出来请徐清岚和宋宝琅进去。
章氏已被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伤口也处理过了,只是人仍昏迷未醒。
杨院判看见他们二人进来,一面擦手一面同他们道:“那一刀幸好没有伤到老夫人的器脏,兼之这位女大夫及时为老夫人止了血,才给老夫争取了救治的机会。老夫刚才为老夫人缝制伤口时给她用了麻沸散,等药效过了她就会醒来,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杨院判交代了一些要注意的地方后,又开了药方,然后便要告辞了。
宋宝琅让人给包了丰厚的诊金,徐清岚千恩万谢过后,亲自将杨院判送出府门,待杨院判坐上马车离开后,他才又重新折返回到寿春堂。
寿春堂中,宋宝琅和沈慧相对而坐,齐齐松了口气。
沈慧松了一口气是因章氏是与她一道出门时出事的,若她当真有个好歹,她一辈子都会良心难安的。
而宋宝琅则是觉得,虽然她和章氏相看两厌,但她从没盼着章氏死。
寿春堂的婆子为她们二人上了热茶,她们两人刚吃了一口,徐清岚就回来了。
徐清岚先是谢过沈慧今日及时为他母亲止血后,又问起了他母亲遇袭的具体情形。
“今日我陪姨母用过朝食后,姨母说今日天气晴好,让我陪她出门走走。之后她带我去逛了几家衣料首饰铺子,要替我买衣裙首饰,我推辞不肯后就提前出了铺子等姨母。姨母当即就生气了,便将我甩在身后走得很快。我在身后追姨母的时候,看见有个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突然撞上了姨母。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无意撞上了,直到我看见他手上有匕首……”
提起先前的事,沈慧仍觉得心有余悸。
但宋宝琅听完之后却不禁皱起了眉头:“怎么听着这人像是专门冲着母亲来的?”
徐清岚也有这种感觉。
可章氏一个平日深居简出的妇人,上京认识她的人不超过十个,谁会想要她的性命?
“那你还记得那人是何模样?”徐清岚看向沈慧。
“那人戴着斗笠,我没看见他的脸,但他穿着一身黑衣,大概比姨母高半个头,别的我就没有印象了。”说到这里时,沈慧哭着自责自责,“都怪我不好,若我当时没有惹姨母生气,或许对方见姨母身边有人,就不敢对姨母动手了。”
眼下章氏昏迷不醒,徐清岚是真没心思安慰沈慧,他看了宋宝琅一眼。
宋宝琅会意,上前轻声宽慰沈慧:“沈姐姐,你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那人若是真想对母亲动手,就算你在身边也改变不了什么的。相反今日多亏你和母亲同行,出事后你及时替母亲止血,才替杨院判争取到了救治母亲的机会。说起来是我们谢你救了母亲才是。”
宋宝琅平日虽爱玩闹作性儿,但在正事面前,却从不含糊。
沈慧在她的宽慰下逐渐止住了啼哭,她用帕子擦了擦脸,骤然又想起了一条线索。
“那人是个左撇子,而且左手的大拇指上好像有颗黑色的大痦子。”
徐清岚听完后,让人拿了笔墨纸砚来,将沈慧形容的那个人画了出来。
沈慧看过后,立刻道:“对,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宋宝琅扫了一眼画像。那人的脸被斗笠遮住了,光凭左撇子和他左手大拇指上有大痦子这两个特征找人,简直与大海捞针无异。
但徐清岚却点点头:“好,今日辛苦沈姐姐了。我母亲这边有我和簌簌看着,沈姐姐你先回去歇息吧。”
沈慧虽然心里还是担心章氏,但她也清楚,眼下这里有徐清岚和宋宝琅这里就够了。沈慧起身:“好,那我先回去,若是姨母有任何不适,你和簌簌随时让人来叫我。”
徐清岚颔首后,沈慧便先离开了。
宋宝琅则陪徐清岚在章氏这里等章氏醒来。
但眼看红烛已燃烧过半,章氏仍没有醒来的迹象,徐清岚便同宋宝琅道:“我守在这里,你先回去歇息。”
自宋宝琅过门后,他母亲并未善待过她,如今徐清岚也无颜面让宋宝琅陪他一起在这里熬着等他母亲醒来。
宋宝琅有些不放心:“可是你一个人行么?”
“行的,回去吧。”
宋宝琅想,章氏不待见她。她醒来后,想必只想看见徐清岚,遂应了。
“那母亲若是醒了,你派人来告知我一声。”
徐清岚点头,替宋宝琅系好狐裘的带子,将宋宝琅送出寿春堂,目送宋宝琅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后,这才重新折返回去。
宋宝琅今日折腾了一日,原本其实已经很累了,但回到抱朴堂之后,她第一件事却是沐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在抱朴堂待久了,她觉得自己身上也有一股血腥气。
待她沐浴出来时,绘春已将饭菜备好了,都是她爱吃的。但宋宝琅却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几口就将筷子搁下了。
周妈妈在旁见状,劝道:“娘子,您今日忙了一整日都没怎么用饭,再用些吧。”
“我没胃口,绘春,让人把饭菜撤了吧。”
绘春知道宋宝琅的脾气,便也不再多劝,径自让人来收拾杯盏。
宋宝琅则将周妈妈拉进了内室,询问周妈妈:“妈妈你见多识广,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亲家太太平日足不出户,应当没有与人结怨的可能。而姑爷性子温润,且翰林院又是个清贵地方,也无与人结怨的可能。但今日这贼人却偏偏是冲着亲家太太来的,这可就让人十分费解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宋宝琅没错过,周妈妈欲言又止的眼神。
“周妈妈,此处就你我二人,你有什么话,你直言便是。”
宋宝琅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了,周妈妈便也不再藏着掖着了。
“老奴是想着,既然这贼人是冲着亲家老太太来的,那他行刺亲家老太太定然有个缘由。只是无论我们是从亲家老太太还是从姑爷着手,暂时都毫无头绪。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换个方向想一想。”
“什么方向?”宋宝琅问。
周妈妈压低声音,一字一句:“不妨想想,此番亲家老太太遇袭,谁最能得利?”
“母亲受伤家中上下都胆战心惊的,无人能从中得利。”宋宝琅想不出来。
周妈妈眉眼爱怜:“我的娘子,您心地善良眼睛也干净,所以看不见这事背后的脏污。老夫人遇袭是让家中上下都胆战心惊,可有人经此一事,就成亲家太太的救命恩人了。”
宋宝琅怎么都没想到,周妈妈竟然会怀疑幕后黑手是沈慧。
“不可能!”宋宝琅当即道,“沈姐姐不是这种人。”
自沈慧来徐家后,宋宝琅同她接触下来后,她觉得沈慧其实是个很好的女娘。
她不但性子温婉好相处,还医术了得,宋宝琅和她相处时很舒服。
而且宋宝琅能感觉到,她对徐清岚非但无意,甚至还有意在避嫌。
她每次来抱朴堂寻时,都是在徐清岚上值之后才来的。而且她曾同她
说起过她过世的丈夫,他们夫妻之间感情很深,她没有再嫁的打算,她只想在上京立足下来,往后余生继续秉承她祖母的遗愿,为天下女子减轻些病痛的折磨。
宋宝琅不信这样一个性格温婉,又有着悬壶济世之心的人会做这种事情。
“娘子,人心隔肚皮,表面上越是纯良无害的女子,实则越是满腹心计。她们一面用柔弱纯良获取你的信任,一面又会千方百计的的害你。”
当年邹氏那个贱人就是这般害她们娘子的。如今哪怕她们娘子已觅得良人,也已儿女双全,但周妈妈还是对邹氏恨的咬牙切齿。
宋宝琅还是不信此事是沈慧所为。
“沈姐姐一个初来上京的弱女子,没那么大的能耐。”
周妈妈闻言还要再说,宋宝琅却摆摆手:“妈妈,我累了。”
周妈妈只得将话又咽回去,服侍宋宝琅躺下。
宋宝琅临睡前,神色认真同周妈妈交代:“妈妈,我知道你和母亲是担心我,是为我好,但是沈姐姐从来没有伤害我,而且此事徐清岚自然会去查,你们不许插手,也不许对沈姐姐做什么,不然我会生气的。”
宋宝琅不信这事是沈慧做的,而且沈慧非但没伤害过她,之前她来葵水时难受时,还是沈慧还替她施针调理的,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她不希望她们就先认定沈慧是凶手,更不希望她们对沈慧做什么。
对上宋宝琅那双认真而执拗的眼睛,周妈妈在心里叹了口气,应了声是。
之后周妈妈便退下了,宋宝琅独自躺在拔步床里。
她身体很疲惫,但心里压的事情太多了,所以反倒睡不着。
宋宝琅在拔步床里翻来覆去了许久,直到身体上的疲倦压过心里的诸多事情后,她才勉强睡去。
寿春堂中一灯如豆。
徐清岚让下人们都下去歇息了,他留在这里守着章氏。
李妈妈想着,章氏若醒来,定然得用饭喝药,到时再准备来不及,遂也留下来陪徐清岚守在这里。
月影西移,寒霜簌簌,而床上的章氏却仍没有苏醒的迹象——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红心]
第43章
宋宝琅这一觉睡的始终不踏实。
她快到丑时才迷迷糊糊睡着,但卯初却又醒了。
宋宝琅记挂着寿春堂那边,便朝外面唤了几声,很快鸣夏就进来了。
“老夫人还没醒么?”宋宝琅问。
“已经醒了,一刻钟前,郎君派人过来传话了。只是那时娘子您还没醒,婢子就没叫醒您。”
宋宝琅听见这话,立刻掀开被子下床:“替我更衣,我过去看看。”
冬日早上天亮的晚,此刻外面还是乌漆嘛黑的,收拾妥当后,鸣夏提着灯笼陪宋宝琅往寿春堂行去。
此刻时辰尚早,兼之外面寒冷,寿春堂院中并无人值守,因此也无人通传宋宝琅和鸣夏两人过来。
宋宝琅掀开挡风毡帘过去时,正好听见章氏在说话。
“我平日鲜少出门,认识的人一把手都能数得过来,更别提和人结怨了。要说唯一和我有仇的,就只有你那个好媳妇儿了。”
章氏的声音透着虚弱,但她的话却跟绵密的毒箭似的,狠狠朝宋宝琅射过来。
宋宝琅只觉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冲到了头顶,她正要冲进去骂章氏狼心狗肺时,有人却先一步开口了。
“母亲是疯魔了不成!”徐清岚猛地站起来,厉声叱责。
沈慧也惊了一跳,忙低低唤了声:“姨母!”
“你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你非但不感激我,竟然还怀疑我是凶手!”宋宝琅都要气死了,她满面怒容冲过来,噼里啪就说了章氏一通,末了又恨恨道,“早知道你这般狼心狗肺,我就不该救你!”
章氏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被宋宝琅听了个正着。
一开始,章氏还有些心虚。但听见宋宝琅对她毫无敬重指责时,章氏当即就胡搅蛮缠起来:“我求你救我了吗?再说了,我自来上京之后,平日鲜少出门,认识我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想要我的性命了。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巴不得我死?”
“对,是我自作多情,若我昨日不求公主请了杨院判来救你,现在徐家上下想必已经挂满白幡了。我也不用在这里受你空口白牙的污蔑了。我现在真是后悔死了。”
宋宝琅这来别人真心真意对她好,她也会掏心掏肺的对对方好。可若对方对她不好,她也会百倍千倍的反击回去。
“你这个毒妇!”章氏被气的直哆嗦,但偏生她嘴皮子又说不过宋宝琅,便只能去骂徐清岚,“你看看你娶的这个毒妇,她……”
“她说错了吗?”徐清岚打断章氏的话。
章氏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儿子。
徐清岚立在床畔看着章氏,一字一句道:“母亲,昨日若非簌簌及时请来杨院判,此刻家中应当早已挂起了白幡。而您醒来之后,非但不感激她的救命之恩,竟然还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母亲,这就是您自幼教我的辨是非懂感恩吗?”
房中落针可闻,李妈妈和沈慧恨不得自己会遁地消失术,这样她们就不用尴尬的站在这里。
而章氏被气的胸膛起伏,偏偏徐清岚的话,却让她又无法辩驳。最后恼羞成怒的章氏便使出了她无理取闹的那一套。
“自从你娶了媳妇儿之后,你那心就彻底偏向你媳妇儿那儿去了,如今我这个母亲就成你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既然如此,你们何苦救我?怎么不干脆让我死了,这样你们也就逞心如意了。”说完,章氏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宋宝琅听的怒火中烧,正想反击章氏几句,却被徐清岚握住手腕。
“母亲既醒了,那儿子便先回去了,母亲好生将养着。”徐清岚说完,径自带着宋宝琅往外走。
章氏死死盯着徐清岚的背影。
她不相信向来对她孝顺有加的儿子,竟然会就这么走了?
直到徐清岚和宋宝琅二人都已走到门口了,章氏这才确定徐清岚是认真的。她当即便捂着伤口,躺在床上开始哭嚎自己身上难受。
果不其然,走到门口的徐清岚脚步一顿。
宋宝琅偏头看过去。那一瞬间,她甚至已经做好徐清岚会折返回去的准备了。却不想,徐清岚在短暂的停顿后,竟然直接拉着她朝外走去。
“你不回去看看么?”宋宝琅不禁问。
徐清岚脚步不停:“母亲最擅以装病要挟人,如今沈姐姐在,她不会有事的。”
宋宝琅闻言便不再多说什么。
而房中的章氏见徐清岚头也不回的走了之后,不禁悲从中来。她拉着沈慧的手,一面说徐清岚不孝,一面又开始追忆她的大儿子。
沈慧听的面色尴尬。
她和徐家大郎从前确实有婚约,但后来徐家大郎过世后,婚约自然也就作罢了。
如今她早已另嫁,且夫君刚过世不过半载,徐母就拉着她,哭诉若是他们家大郎没福,没能娶她这么贤良温婉的女娘做他们徐家媳妇。
沈慧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替宋宝琅说话:“姨母,弟妹其实人挺好的。您昨日遇袭后,来了好几个大夫都说让他们另请高明,最后幸亏弟妹及时请来杨院判,才让您转危为安的。”
“我是她婆母,她为我请医问药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再说了,她向来与我不和,只怕昨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想让我记她的恩罢了。”
沈慧听到这话时,顿觉不可思议,偏偏章氏还在不停的说。
到最后,饶是好脾气的沈慧也受不了了,她为了避免章氏情绪激动使伤口崩裂开来,遂让人给章氏熬了一碗安神药。
安神药喝完没一会儿,原本喋喋不休的章氏终于闭嘴了,沈慧和李妈妈这才皆悄然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消停了。
宋宝琅和徐清岚刚回到抱朴堂不久,李妈妈便派人将此事告知了徐清岚。
徐清岚听完后没说什么,只吩咐那人,让她们好生照顾章氏,若有什么事,随时来寻他。
那仆妇领命后去了。
徐清岚这才转过头看向宋宝琅,眉眼歉然:“簌簌,对不起。”
从前宋宝琅还会因为章氏和
徐清岚生气,后来她发现,章氏不但对她这样,对徐清岚也这样之后,宋宝琅就懒得再生气了。
“你不用向我道歉。你母亲在背后我说坏话,我当面也骂回去了。”
心中那口恶气出了之后,宋宝琅便也懒得再因此事而迁怒徐清岚。而是问:“昨日刺杀你母亲的人,你有怀疑对象么?”
徐清岚摇摇头。
他在官场上并未得罪过人,而他母亲平日鲜少出门,更别说为她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了。
“其实你母亲说的没错,所有人里我的嫌疑最大……”
宋宝琅自嘲的话刚说出口,就已被徐清岚打断:“不是你,你不会也不屑做这种事。”
徐清岚看过来的目光坚定认真,没有半分怀疑。忆起先前章氏怀疑她时,徐清岚的反应时,宋宝琅心里最后那丝气愤也消失了。
“你昨晚守了你母亲一夜,去睡会儿吧。”
徐清岚颔首,握着宋宝琅的手往内室走:“你昨晚应当也没睡好,这会儿左右无事,也再睡会儿吧。”
外面天色已露出了鱼肚白,但又飘起了小雨。
宋宝琅确实也有些困顿,索性便和徐清岚一块儿又躺下了。
外面雨声淅沥,身边又有徐清岚在,没一会儿宋宝琅就睡着了。
抱朴堂上下知道两位主子此刻都在补觉,所有人行走间都放轻了脚步,一时整个院子都是静悄悄的。
宋宝琅这一觉睡的很香甜,最后还是被饿醒的。
但等她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身边已经没有徐清岚的身影了。宋宝琅唤人进来,一面让人准备饭菜,一面随口问:“徐清岚呢?他不会又去翰林院了吧?”
“没,咱们夫人来了,郎君在陪夫人说话呢!”
宋宝琅一听王氏来了,头发都还没梳好,便急急朝抱朴堂的正堂奔去。
“阿娘,你怎么来了?”甫一掀开挡风毡帘进去,宋宝琅便欢快的扑到王氏怀中。
王氏搂住她的同时,用指尖点着她的额头,嗔怪道:“你这丫头,阿娘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女娘家要稳重!稳重!你怎么就是记不住?还有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阿娘来了,就顾不上梳头了。”
王氏一听这话,当即就要训她。但宋宝琅却先一步晃着她的袖子,撒娇央求:“阿娘好久都没给我梳头了,今日既来了,正好替我梳回头吧。好不好?”
王氏总是拿这样的宋宝琅没辙。
徐清岚便道:“有劳岳母您帮簌簌梳头了,我去问问,厨房饭菜备的如何了。”
之后,徐清岚便出去了,留她们母女二人单独说话。
宋宝琅坐在一个小杌子上,咬着一块豆沙馅的糕饼。王氏则坐在宋宝琅身后,她一面手法温柔的替宋宝琅梳发,一面问宋宝琅,昨日章氏遇袭一事。
宋宝琅噼里啪啦的全说了。末了又气愤恨道:“早知道她这么狼心狗肺,昨日我才不会求公主帮忙请杨院判来替她医治呢!”
“那女婿呢?他什么态度?”
“他从没怀疑过我,今日他母亲说这番话时,他当即就叱责了他母亲。,而且他为了我还和他母亲顶嘴了。”宋宝琅实话实话。
王氏面上这才流露出欣慰之色:“女婿倒是个明辨是非的。”
她们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周妈妈掀开帘子进来说,饭菜已备好了,徐清岚让她来瞧瞧,他们这边好了没有。若是好了,他就让人摆饭。
“这就好了。”说话间,王氏将一支芙蓉金簪插到宋宝琅的发髻里。
他们三人一同用过午食后,王氏便提出想去探望章氏。
“阿娘,你别去。”宋宝琅当即反对。
章氏那人昏聩糊涂,她才不要让她阿娘去她那里受气呢!
徐清岚也跟着阻拦。他母亲如今脾气越发大了,他怕王氏过去,他母亲又下王氏的面子。
但王氏却执意要去。
“我今日登门就是来探望亲家母的。哪有来了之后连人都不见,就又打道回府的。”
“阿娘。”
“岳母。”
“你们不必多说了。”王氏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襟,直接道,“带路吧。”
既然王氏执意要去,宋宝琅和徐清岚只得陪她一道过去。
他们到时章氏刚醒,正倚靠在软枕上由沈慧喂着喝粥。听说王氏来探望她,章氏先是一愣,旋即冷笑道:“她来得正好,我正想同她说道说道她那个不敬长辈的好女儿了,将人请进来。”
“既然宋夫人来探望姨母,那我就先回去了。”沈慧不想卷进这场风波里,当即便要走。
但章氏却不让。
沈慧正觉得头大时,宋宝琅和徐清岚陪着王氏进来了。沈慧见状,忙捧着粥碗缩进角落里,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王氏甫一看见章氏,脸上立马就流露出关切的神色来:“亲家母,你还好吧?”
“我一点都不好。”章氏沉着脸,正要就着这个话题数落宋宝琅时,王氏却先一步开口了。
“哎呦,亲家母你是不知道,我今晨听说福善公主的贴身女官请了杨院判来为你看诊时,简直被吓的魂不附体呢!”说话间,王氏还做出了拍着胸脯压惊的动作。
章氏原本要数落宋宝琅的话,顿时被王氏这番话压回去了。
王氏这话表面上是在担心她,实则却在提醒她,昨日是宋宝琅走了福善公主那边的门路,才得以请动杨院判上门为她看诊。章氏可以当着徐清岚和宋宝琅的面,胡搅蛮缠说她不稀罕宋宝琅请人来救她,但却不敢当王氏的面说这话。
章氏只能顺着王氏的话,道:“劳亲家母你记挂了,我并无大碍。其实还是幸亏了我这会医术的外甥女。阿慧,你站那么远做什么?快过来,给宋夫人行个礼。”
已经挪到门口,正想偷偷溜走的沈慧:“……”
见众人都扭头朝她看过来,沈慧只得上前,向王氏见礼:“沈慧见过夫人。”
王氏的目光落在沈慧身上,她对沈慧早有耳闻,但这却是她第一次见到沈慧。
在上京,晚辈第一次向长辈见礼,长辈须得给晚辈赠个见面礼。王氏遂将自己的羊脂白玉佩解下来,递给沈慧。
“难怪亲家母对你赞不绝口,是个标志的孩子。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拿着吧。”
那玉佩通体无瑕,一看就价格不菲,沈慧忙道:“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玉佩我不能收。”
“沈姐姐,你就收下,这是我们上京的规矩,长者赐不敢辞,快收下。”宋宝琅在旁提醒。
沈慧听到这话后,这才谢过王氏后,将玉佩收了。
可偏偏章氏还是不肯放过她,又开始当着王氏的面夸她怎么怎么好。
“姨母,炉子上我还煎了药,我得去看看。”沈慧说完后,匆匆向王氏行了一礼后,就逃也似的走了。
王氏若有所思的看了沈慧的背影一眼,等她再回过头来,就听章氏道:“说句不怕亲家母你恼的话,我这外甥女可比簌簌这个媳妇儿强多了……”
“母亲!”徐清岚打断章氏的话,目露告诫之意。
王氏非但不恼,反倒笑意吟吟开口:“这有何恼的。昔年这丫头在宫中做伴读时,皇后娘娘便常说这丫头就是个单纯没心计的,让我和她爹爹为她择婿时,千万要慎而重之的为她选个好夫婿,以免她将来嫁到那虎狼窝里,被舅姑磋磨。
“说来不怕亲家母你笑话,当时我还诚惶诚恐的问皇后娘娘,若我和她爹爹看走眼了怎么办?皇后娘娘却笑同我说,‘看走眼了也无妨,簌簌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在本宫心里她和福善
一样都是本宫的女儿,她日后的夫君或者婆母对她不好了,你尽管来告诉本宫,本宫自会替她做主的’。”
章氏闻言,脸顿时黑如锅底。王氏搬出皇后娘娘来压她,她一个平头百姓还能说什么。
宋宝琅还是第一次看见章氏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顿觉心里畅快极了。
章氏自知不是王氏的对手,便也不再给自己添堵,只佯装不适便要送客。
王氏也不再久待,顺势起身:“那亲家母你好生养着,改日我再来看你。”
徐清岚立刻道:“岳母,我送您。”
章氏看见先前对自己神色漠然的儿子,如今对王氏孝顺有加,没忍住又刺了一句:“亲家母,还是你眼光好啊。瞧我家二郎对你孝顺有加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儿子呢!”
“亲家母谬赞了。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自簌簌和清岚成婚后,我便将清岚和阿钰一样看待。再说了,除了那等昏聩糊涂脑子里装了浆糊的人之外,其他人都是能分得清楚,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对他好的他自然愿意亲近,对他不好的,他自然就恨不得有多远就离她多远。亲家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章氏被王氏这绵里藏针的话气的胸膛起伏,但偏偏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只能佯装没听见,将头扭至一旁。
待出了寿春堂之后,宋宝琅便迫不及待库赞:“阿娘,你太厉害了。”
自从她嫁给徐清岚之后,从来没见过章氏像今日这样吃瘪过。先前看章氏明明气得要死,但却不能发作的模样,宋宝琅觉得痛快极了。
而王氏闻言,则气的抬手在宋宝琅手背上狠狠拍了一下。
这丫头,就不能等到没人时再高兴吗?她难道没看见,徐清岚还在这儿站着吗?
徐清岚知道王氏的顾忌,他一脸惭愧道:“是小婿的不是,让簌簌在我母亲那边受了很多的委屈。”
王氏先前已从宋宝琅口中知道,徐清岚为她叱责章氏一事。
孝道大于天,而徐清岚能为宋宝琅同他母亲顶嘴,已是十分不易了。所以王氏并未迁怒他:“此事非你之错,你不必自责。”
之后王氏没再久留,宋宝琅和徐清岚一道将她送出门,直看她的马车走远彻底消失不见才作罢。
因章氏受伤的缘故,徐清岚告了两日假,待章氏的情况稳定后,徐清岚便再度回到翰林院上值。
因参与修史有功,徐清岚被擢升为五品的翰林侍讲。除了先前的日常的文史修攥编修与检讨外,徐清岚还要入宫为皇子们讲学。
这日讲学结束后,徐清岚刚走出学馆,就被六皇子李重沛叫住。
“徐侍讲留步。”
徐清岚回头,就见李重沛疾步朝他行来。
“六殿下还有事?”
“是这样的,明日是霍小侯爷的忌日,从所以我想向徐侍讲告假一日。”李重沛说出了叫住徐清岚的缘由。
徐清岚神色平淡:“明日并非由我为六殿下讲学。”
为皇子们讲学的侍讲并非只有徐清岚一人,而是由徐清岚和其他几位侍讲轮流入宫讲学。今日是徐清岚,明日就会是其他侍讲来,这是所有皇子都知晓的事。
李重沛解释:“我知道,只是想必徐侍讲现在是要回翰林院了。可否劳烦徐侍讲将我告假之事,转述给明日的讲学官?这样我就不用专程去翰林院一趟了?”
徐清岚不说话,只默然看着李重沛。
李重沛面容生得清秀温润,在为诸皇子讲学之前,他只见过李重沛数次。
对李重沛最深的印象是,李重沛唤宋宝琅宋姐姐。
见徐清岚盯着他许久不言语,李重沛正想说,若徐清岚不方便,那我自己去趟翰林院时,徐清岚却应了。
“多谢徐侍讲。”李重沛笑着向徐清岚道过谢后,便开心的走了。
而徐清岚却独自在宫墙下站了许久。
他满脑子都是李重沛那句“明日是霍小侯爷的忌日”。既是霍骁的忌日,那宋宝琅会去祭拜吗?——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红心]
第44章
这天宋宝琅出门与福善公主高高兴兴的逛了一整日,直到申末才满载而归。
宋宝琅不但给自己添置了许多东西,她还给绘春鸣夏锦秋愉冬周妈妈等人也添置了。甚至就连沈慧都有。
下值归来的徐清岚换了家常衣袍出来时,就听见宋宝琅在吩咐鸣夏,“这匹月照梨花的锦缎很适合沈姐姐。你等会儿给沈姐姐送去。”
“是,”鸣夏接过锦缎时,恰好看见徐清岚出来了,忙行礼,“郎君。”
其他原本围在宋宝琅身侧叽叽喳喳的侍女们见状,齐齐向徐清岚行过礼后,便抱着各自的东西退下了。
徐清岚朝宋宝琅走过去。
宋宝琅倚在熏笼上,她面前的桌上堆的跟小山似的。
徐清岚在桌上扫了一眼后,径自向宋宝琅伸手:“我的呢?”
“没你的份儿。”
徐清岚语气可怜:“她们都有,为什么就没有我的?”
“你想要什么,自己买不就得了。”
自从决定和离后,宋宝琅就打定主意,以后她只取悦自己。
“可我的家当全在簌簌你那里。”
自从他们两人成婚后,徐清岚不但将管家权交给了宋宝琅,还将他们徐家所有的家产全都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宋宝琅。
宋宝琅一听这话,当即便坐了起来:“我这就还给你。”
说完,宋宝琅扭头就要唤绘春拿钥匙,却被徐清岚先一步制止了。
“簌簌,我不是这个意思。”徐清岚眉眼无奈。
“可我就是这个意思。距离咱们约定好的和离之期只剩两旬了,反正到时候这些东西也是要交还给你的。既然如此,现在交还给你也一样。”
徐清岚听到这话,顿觉如鲠在喉,他握着宋宝琅的手腕不肯松:“你也说了,离和离之期还有两旬,那就到时候再说。”
“什么叫到时候再说?难不成等到你我和离之时,你还要把你们徐家的家产送我不成?”宋宝琅今日心情好,便同徐清岚开起了玩笑。
徐清岚却认真道:“若簌簌能看得上我这微薄的家业,那送你也无妨。”
宋宝琅听到这话顿时想笑。
抛开徐家在陵州的庄子不说,徐家在陵州良田就有好几百亩,每年光是租子进账都颇丰,徐清岚竟然说是微薄的家业。他这自谦的也太过了。
“我可不敢要,如今你母亲对我已这般不客气了,若和离时我再带走了你们徐家的家产,只怕到时你母亲能提刀来宋家砍了我。”
徐清岚闻言,身子前倾,骤然抱住宋宝琅的腰,瓮声瓮气道:“簌簌,对不起。”
宋宝琅一愣。
“你今天怎么了?”她怎么觉得,徐清岚怪怪的。
徐清岚不答,只紧紧抱住宋宝琅的腰。
此时寿春堂那边,沈慧刚从章氏房中出来,她的贴身侍女连翘便过来道:“娘子,徐大娘子身边的鸣夏姐姐来了。”
沈慧一听这话,忙去见鸣夏。
“沈娘子,我们娘子今日出门时,见这匹月照梨花锦缎很适合您,便让婢子给您送过来。”鸣夏说明来意。
“簌簌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锦缎我是万万不能收的,劳烦鸣夏姑娘带回去吧。”
宋宝琅出手大方,自从沈慧来徐家后,宋宝琅就陆续送了她许多东西给她,沈慧觉得很不好意思。
“沈娘子就别为难婢子了。”鸣夏笑着道,“我们娘子的脾气,沈娘子您是知道的。而且我们娘子说了,若沈娘子您心中过意不去,得空了给她绣几块帕子做回礼便好。”
“可这锦缎太贵重了,只怕我替簌簌绣上千条帕子,都抵不过这匹锦缎。鸣夏姑娘,你还是将它拿回去吧。”
“沈娘子,您这就想岔
了。您觉得这匹锦缎没您亲手绣的帕子贵重,但在我们娘子眼中,您亲手绣的帕子比这匹锦缎要贵重千百倍都不止呢!您就快别推辞了,我回去向我们娘子复命啦。”说完,鸣夏就走了,丝毫不给沈慧再说的机会。
沈慧看着桌上的锦缎,顿时陷入了为难。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沈慧也算是摸清宋宝琅的脾气了。她这人对喜欢的人那是掏心掏肺都愿意,而对厌恶的人,却是多看一眼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眼眼睛。
她很喜欢这个爱憎分明的女娘,但也不想占她的便宜。
虽然然鸣夏说,在宋宝琅眼中,她亲手绣的帕子比这匹锦缎要贵重千百倍不止。但她明白,贵重的不是她锦帕,而是宋宝琅对她的心意。
而她不想辜负这份情谊的同时,也不想让这份情谊掺杂着铜臭。但她知道宋宝琅的脾气,若她这个时候将这匹锦缎送回去,宋宝琅八成是要生气的。
沈慧扭头吩咐连翘:“你将这匹锦缎好生收起来。”
回头她寻个恰当的时机再还给宋宝琅吧。
连翘应声去了,沈慧的目光不禁落在妆奁台的木盒子上。
那个木盒子里此刻静静的躺着一枚羊脂白玉佩,那是王氏那天来探望章氏时给她的见面礼。
在王氏离开徐家的第二日,宋宝琅身边的周妈妈来寿春堂寻她,说是王氏想见她一面。
在王氏来徐家探望章氏前,沈慧从没见过她,但她却从章氏的口中听说过王氏的事。
章氏说王氏性格泼辣跋扈,第一次嫁人时,因不敬婆母还不贤善妒,被夫家休弃了。后来又嫁进了宋家,不知寻了什么旁门左道,竟然生了一对双生子,从此不但在宋家站稳了脚跟,还将宋大老爷管的服服帖帖的。
章氏形容的那个王氏像个悍妇,但经过宋宝琅一事后,沈慧就不怎么相信她这个姨母看人的眼光了。
所以在周妈妈说,王氏想要见她一面时,沈慧没有过多的考虑就应了。
到了约定的地方后,王氏直接开门见山告诉沈慧,之前跟踪她的人是她派去的。
沈慧并非愚笨之人,几乎王氏这话一出,她便猜到王氏派人跟踪她的原因了。
“簌簌对我很好,我也将她视作我的朋友。除此之外,我此生也再无嫁人的打算。”沈慧也是个敞亮的人,她直接捅破了王氏的担忧。
在沈慧来之前,周妈妈已经同她说过了,沈慧虽然暂住在徐家,也常去抱朴堂找宋宝琅,但她都是专门挑徐清岚上值不在的时候去。而且每次徐清岚下值后去寿春堂探望章氏时,沈慧也都躲在房中看医书,从来不借故往徐清岚面前凑。
再加上昨日在章氏那里,王氏亲眼看见了沈慧不愿意配合章氏溜走的模样,便知沈慧说的是真的。
既然沈慧这般直接,王氏也不再兜圈子,她也开门见山道:“我听说沈娘子想继续行医,恰好我认识一位女大夫,她的医馆如今正需要一位擅女科的女大夫坐诊。沈娘子可愿意去?”
来到上京的第二日,沈慧就开始出门去各家医馆药铺询问,但对方一听她是从陵州那种小地方来的,且只擅长女科后,直接就不理她了。
她找了许久都没能找到一家肯收她的医馆药铺。而现在王氏却直接给了她一个机会。
沈慧有一瞬的心动。但转瞬她又冷静下来,抬眸直视上王氏的目光:“夫人的条件是什么?”
“我希望沈娘子离开徐家。”王氏说出她的条件。
沈慧追问:“即便我对簌簌并无恶意,也没有再嫁人的打算?”
“是。簌簌那孩子待人赤诚,她知我对沈娘子怀有偏见,私下同我说了很多次,沈娘子是个很好的人。我信她看人的眼光,但我也信人心易变。”
沈慧没从王氏的目光里没看见她对自己的猜疑,而是只看见了一个母亲对子女的拳拳爱护之心。
这样的眼神不由让沈慧想到了她祖母。她母亲过世的早,父亲又奔波各处为人看诊,她几乎是被祖母抚养长大的,当初她父亲要娶继母时,她祖母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的继母。
“我虽是走投无路才来上京投奔姨母的,但我也从未想过一直住在徐家。宋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不用了,我会尽快搬出徐家的。”说完后,沈慧起身,向王氏行了一礼后,便要转身离开。
王氏也不勉强,而是道:“沈娘子若改变主意了,亦或者是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可以随时去找周妈妈,亦或者是拿那枚羊脂白玉佩来寻我。”
如今再看见这枚羊脂白玉佩,沈慧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眉宇间顿时笼罩起一层愁色。
昨日她因自尊心拒绝了王氏抛来的橄榄枝,并且还说她会尽快搬出徐家。可若真离了许家,吃住都要银钱,她一个无依无靠又没有营生进账的弱女子,如何存活下去?
沈慧将自己带来上京的包袱打开,看着匣子里的所剩无几的银票,沈慧觉得愁绪如麻。
而此刻同样愁绪如麻的还有徐清岚。
自从从李重沛口中得知明日是霍骁的忌日后,徐清岚就一直在想,明日宋宝琅会不会也去祭拜霍骁。
按照宋宝琅的脾气,她应该会去吧。徐清岚不确定,但他犹犹豫豫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问宋宝琅。
而在徐清岚犹豫不决时,宋宝琅已经打算睡觉了。
宋宝琅今日逛了一整日,躺到床上没一会儿,就觉困意袭来。
只是她马上快要睡着时,徐清岚突然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一面往她耳朵里吹气,一面可怜兮兮道:“簌簌,我难受。”
说话间,他还在她身上蹭了蹭。
他们手腕上的红痕已变成赭色里,意味着同心蛊又快发作了。
自从中了同心蛊之后,他们二人逐渐摸索出了一个窍门:在同心蛊发作前一两日行房,届时辜发作时难受会略微减轻些许。
如今徐清岚暗示的这般明显,宋宝琅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却毫不留情推开徐清岚。
“睡着就不难受了,你赶紧睡。”说完,宋宝琅径自面前朝里睡了。
宋宝琅其实也有点难受,但是她今天逛了一天实在太累了,这会儿压根没有精力再和徐清岚这样那样了。
而徐清岚却误以为,宋宝琅拒绝他是因为明日是霍骁的忌日。
毕竟之前每次这个时候,宋宝琅都没有拒绝他,只有这次是例外。
理智告诉徐清岚,他没必要和一个已经过世的人争风吃醋。但这一刻,徐清岚的心中却还是不受控的冒出了许多酸涩。
他侧躺着,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宋宝琅的背影,宛若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
等到宋宝琅睡着之后,徐清岚才挪过去,将宋宝琅抱在怀中。
这是他的妻子,他的。
第二日等宋宝琅醒来时,徐清岚已经上值去了。
平日喜欢鲜艳的宋宝琅,今日却穿了身素净的衣裙。用过朝食后,她便带着锦秋和愉冬出门了。
霍骁葬在霍家的祖坟里,他是在死在战场上的,所以尸骨无存,因此他的坟其实是一个衣冠冢。
宋宝琅以为她到的已经够早了,却不想她到时,已经有人到了。
隔着薄薄的晨雾,宋宝琅看不清那人是谁,但只那一个背影,宋宝琅便认出来那是霍母。
“伯母,伯父。”宋宝琅走上前去,轻声唤道。
霍毅如今出行不便,霍家的祖坟更是建在山顶,可今日他还是来了。
霍毅点头算作回应,霍母则紧紧握住宋宝琅的手。
之后没一会儿李重沛也来了。
几人一同蹲在霍骁坟前替霍骁折银锭子。
山野的风呼呼的吹着,一个又一个折好的银锭子被火
舌舔舐干净的同时,印出了三双通红的眼睛。
在别人眼中,霍骁已过世两载了,但在他的至亲眼中,霍骁的离开便是一场连绵不断的雨。直到今日,他们也走不出来。
尤其是霍母。
待为霍骁上完香之后,霍母红着眼睛对宋宝琅和李重沛道:“六殿下,簌簌,多谢你们还记着我家这小子。”
霍骁刚过世那一年,他的朋友们还常来祭拜他。到今年,就只剩下宋宝琅和李重沛了。
霍母的目光落在宋宝琅身上。
这是她儿子喜欢的女娘。他投军的前一夜还来寻她,跟她说:“阿娘,我要去战场上立了军功,回来好求娶簌簌。我不在这段时间,阿娘你可千万要替我守好簌簌,别让别人捷足先登了啊。”
那时她还曾笑着同霍骁说:“可以,但是为娘只帮你守三年,三年后你若还不回来,那阿娘可就不管了啊。”
“放心,三年后我一定回来。”
那时霍骁的信誓旦旦,但他却食言了。
霍母抹着眼泪,和霍父一起离开了。临走前,霍母抱了宋宝琅一下,哽咽同她说:“簌簌,别记挂着骁儿,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骁儿若在天有灵,定然是盼着你和乐美满的。”
霍毅夫妇离开后,天空便飘起了雨丝。
李重沛接过随从的伞,替宋宝琅撑在头顶,然后陪着宋宝琅顺着冗长的石阶慢慢往下走。
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说了一会儿后,李重沛小声问宋宝琅:“宋姐姐,你成婚后过得不好么?”
“嗯?为什么这么说?”原本心不在焉的宋宝琅闻声转头看过去。
“上次你和福善姐姐喝醉那次,你说你要和徐侍讲和离。”
原本正在下台阶的宋宝琅听到这话脚底一个打滑,幸的李重沛动作迅速扶了她一把,才没让她摔下去。
但她自己却撞进了李重沛的怀里。
“宋姐姐,你没事吧?”李重沛吓了一跳,忙关切问。
宋宝琅立刻从李重沛怀中退出来,并且退后了两步,同李重沛拉开距离后,才答:“没事。”
“下雨了山道湿滑,宋姐姐你若不介意的话,我拉着你下去吧?”李重沛眉眼关切的看着她。
他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宋宝琅虽然一直将李重沛当弟弟,但她也没忘李重沛并非是她亲弟弟。
“不用了,让愉冬和锦秋来扶我便是。”
锦秋和愉冬闻言立刻上来,一左一右扶着宋宝琅,李重沛只得将位置让开。
下山后,李重沛便问宋宝琅:“宋姐姐,我听说福善姐姐的公主府最近来了一位新厨子,做的炙猪肉简直是一绝,我要去找福善姐姐,你要一同去么?”
“不了,我还有事,你去吧。”
李重沛还欲再说,宋宝琅却已上了马车,急急吩咐车夫:“走吧。”
李重沛只得站到一旁将路让开。
待马车驶出一段路后,车夫才在外面问:“大娘子是要打道回府还是去往别处?”
“回府。”宋宝琅指尖掐着掌心,脸上一点一点泛起绯色来。
她身上的同心蛊又犯了——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红心]
第45章
徐清岚才察觉到同心蛊又犯了时,便立刻向上官告了假。
上官见他面色很不好,当即二话没说就应允了。甫一出宫门,上了马车后徐清岚就急声吩咐:“回府。”
长松不明所以,但见徐清岚神色急切,也不敢耽误,忙赶着马车朝徐家疾行而去。
和徐清岚一样着急归家的还有宋宝琅。
锦秋见宋宝琅脸色泛红,鼻尖上也冒了汗,不禁担忧问:“娘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就近先找个医馆瞧瞧?”
“不用,先回府,让车夫将马车再赶快些。”话落,宋宝琅又用力咬了咬舌尖,竭力逼迫自己清醒些。
她这会儿太难受了。
身体里的热浪一波又一波的袭来,直烧的宋宝琅口干舌燥浑身发烫。
宋宝琅一面急切想着回家,一面又盼着徐清岚那边千万别被什么绊住。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见了宋宝琅的祈求,在宋宝琅的马车回到徐家时,徐清岚也回来了。
甫一看见徐清岚,宋宝琅觉得安心的同时,心头莫名也有委屈浮上来。
而徐清岚在看见宋宝琅的马车后,径自过来将面色绯红的宋宝琅打横抱起,然后大步往抱朴堂走。
绘春和鸣夏刚将这个月的月银给抱朴堂众人发完,就有小丫鬟来禀,说宋宝琅回来了。
绘春和鸣夏生怕宋宝琅那边要人伺候,忙要起身过去时,锦秋却进来说:“两位姐姐不必赶着过去了,郎君也回来了,这会儿正同娘子在房中呢!”
绘春和鸣夏听见这话,下意识对视一眼后,遂又坐了回去。
既然徐清岚也在,那两位主子没吩咐,她们就不去他们面前碍眼了。
徐清岚几乎刚进主屋,宋宝琅便缠了上来。她双臂抱住徐清岚脖颈的同时,主动去吻徐清岚。
徐清岚热烈回应她的同时,用脚将门关上。
他们二人如今于此事上早已是默契十足。这里离外面太近了,徐清岚怕有动静传出去,一面吻着宋宝琅安抚她的同时,一面拥着宋宝琅跌跌撞撞往床边行去。
绕过春江连水潮海平的屏风时,两人一同叠进雕花拔步床上。
宋宝琅仰面躺在锦被上,呼吸灼热。徐清岚的吻此刻对她来说与隔靴搔痒无异,她难受的不禁催促:“徐清岚,你快些。”
徐清岚这会儿其实比宋宝琅更难受,可是他不敢快。宋宝琅有多娇气,他比谁都清楚。
“不能太急,太急你你会难受的。”徐清岚嗓音暗哑。熟门熟路抚慰宋宝琅的同时,吻如细雨般密密麻麻落在宋宝琅的唇上脖颈上,宋宝琅仰着头配合时,原本正亲着她脖颈的徐清岚动作倏的一顿,继而她喷在宋宝琅脖颈上的气息倏的重了起来。
宋宝琅还没反应过来时,先前说不能太急的徐清岚,突然毫无征兆的抵开了宋宝琅的膝盖。
毫无防备的宋宝琅指尖蓦的掐在徐清岚的后脖颈上。
徐清岚很疼,但他动作没停,胸膛里更像是突然被人塞进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坠的他心口发疼。
刚才那一瞬间,他在宋宝琅的衣裙上嗅到了一缕银锭子燃烧后的气味。
他知道宋宝琅今日去拜祭霍骁了。
哪怕宋宝琅曾与霍骁许过婚嫁之言,但如今她已是他的妻子了,他一个活人何必要同一个亡人去,。昨夜徐清岚用了大半晚上的时间说服自己了。
可刚才在本该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床榻上,他却嗅到了宋宝琅身上银锭子燃烧后的气味。
那一瞬间,徐清岚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溃殆尽。
宋宝琅可以去拜祭霍骁,但他不允许他们的床榻上,有任何与霍骁有关的东西。
不过须臾,宋宝琅今日穿的衣裙,便陆陆续续被从拔步床里抛下来。与宋宝琅衣裙一道被抛下来的,还有徐清岚绯色的公服。
素净的月白罗裙与绯色的公服交叠在一起,有种别样的靡眼之美。
“太快了,徐清岚,你慢点。”床幔内隐隐传来宋宝琅的声音。
但却无人应答。
蓦的,一只白皙的柔荑探出床幔来。但下一瞬间,却又被一只大掌捉住拉了回去。
徐清岚将宋宝琅的手按在锦被里的同时,徐清岚的手指强势的挤进宋宝琅的手指间,与她十指相扣。
徐清岚或肃冷或温和,这是宋宝琅第一次看见徐清岚露出强势的一面。
最开始宋宝琅很不适应,好在徐清岚虽然强势但并不粗鲁。渐渐的,宋宝琅也从中感受到了欢愉。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外面太阳又出来了。
有日光穿过窗,扑进了屋里,有光晕斑驳的落在床幔上。
宋宝琅宛若一尾搁浅的鱼,躺在那片光影里喘息平复着。徐清岚抬手将人揽在怀里,吻了吻宋宝琅湿润的鬓角。
宋宝琅不说话,只是在平复过后,她抓起徐清岚的胳膊就狠狠咬了一口。
哪怕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但宋宝琅这一口咬的没有丝毫留情,直将徐清岚胳膊咬的快见血了才作罢。
徐清岚自知理亏,便任由宋宝琅咬。
咬过之后,宋宝琅心里的那口气才算发泄完。但在她打算更衣时,却发现她刚做到的那套衣裙先前被徐清岚扯坏了,宋宝琅又愤然回眸。
徐清岚立刻道:“我赔你三套霓裳阁新上的冬衣。”
话落,徐清岚又立刻下床,从衣柜里重新替宋宝琅拿了套衣裙。服侍宋宝琅穿好,又抱着宋宝琅进了净室后,宋宝琅这才勉强气消。
等宋宝琅沐浴外再出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了。
外面不知怎么的,竟然又下起了雨来。宋宝琅用过夕食后,就舒舒服服的躺下了。
餍足的徐清岚今夜也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以至于第二日在瑟瑟寒风中站班等着点卯时,其他官员都一脸苦哈哈的模样,唯独徐清岚的心情仍旧很好。
但徐清岚不知道的是,他的好心情只能维持到下值回到家见到章氏之前。
因为这日巳正时分,徐家突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沈慧正在抱朴堂同宋宝琅说话呢!听得门房来报,说范夫人求见时,宋宝琅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邹氏?她来做什么?”
“范夫人”说,她与老夫人素来交好,听说老夫人身体抱恙,她故今日专程登门来探望老夫人。”
宋宝琅差点都忘了,章氏和邹氏交好这回事了。
听说邹氏是来登门探望章氏的,宋宝琅便道:“让人直接将人带去寿春堂。”
“范夫人?!可是二郎老师的夫人?”沈慧多嘴问了一句。
“就是她。”
因着她母亲的缘故,宋宝琅对邹氏也十分厌恶,但偏偏章氏与邹氏交好,宋宝琅索性就眼不见为净。
沈慧着宋宝琅对邹氏虽然满脸厌恶,但却并未阻止她去见章氏时,顿时就明白,王氏为何这么担忧宋宝琅了。
沈慧便起身道:“我炉子上还熬着药,我也得回去了。”
听沈慧说她炉子上还熬着药,宋宝琅也就没再留她,而是吩咐绘春亲自送沈慧出去。
“我这日日都要来你这抱朴堂,再让绘春姑娘送我可就是羞煞我了,快快留步吧。”
听沈慧这般说,宋宝琅只得没让绘春相送。
待沈慧回到寿春堂时,邹氏还没到。沈慧遂回同看着药的连翘道:“这药我看着,你去外面瞧瞧,若有客人来见姨母,你就进来报我。”
连翘虽不明白自家娘子这么做是何意,但却听话的去了。
过了一小会儿,连翘就回来说:“娘子,有位夫人被请进了老夫人的房中。我听李妈妈唤她范夫人。”
之后沈慧让连翘自己玩儿去,她又略微等了等,这才将药倒出来,亲自端到章氏房中去。
沈慧过去时,章氏和邹氏正相对而坐着说话呢!
邹氏在问凶手一事。沈慧进去时,正好听见邹氏说:“章姐姐你自从来京后,平日无事鲜少出门,上京认识你的人都不多。怎么会有歹人突然刺杀于你呢?”
沈慧一听这话,便知晓这位范夫人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这话表面上是在关心章氏,可实则却是在将矛头让宋宝琅身上引。
沈慧赶在章氏开口前,先一步道:“姨母,您的药好了。”
邹氏闻声看向沈慧。
章氏见状,便解释:“这是我外甥女,前段时间刚来上京投奔于我。我此番遇刺都是多亏了她……”
“姨母,这事我可不敢居首功,您能转危为安,多亏了人家簌簌走了福善公主的门路。福善公主与簌簌交好,若让她知道,我冒领了簌簌的功劳,只怕公主得治我的罪呢!”沈慧一脸"我可不敢得罪公主"的表情。
不得不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沈慧也算是摸清了这位姨母的脾气。
典型的欺软怕硬。若她直接为宋宝琅说话,章氏反而会有一大箩筐的歪理。可若她直接搬出福善公主出来,章氏立马就消停了。
就如此刻,她虽然脸上还有不满之色,但到底没再说宋宝琅不好了。
而邹氏这人向来敏锐,沈慧不过只说了几句话,她便看出了沈慧更偏向宋宝琅那边,之后遂便一直只同章氏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
而沈慧则在一旁服侍章氏喝药。
待药喝完后,邹氏陡然话锋一转,同章氏说道:“章姐姐,我今日贸然登门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同你说。”
“哦,何事?”章氏一脸好奇问。
邹氏却不言,只看向沈慧,作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章氏顿时了然,她拍了拍沈慧的手,同沈慧道:“阿慧,我刚吃完药嘴里有些苦,你让人给我端碟子蜜饯来吧。”
章氏都这般说了,沈慧也不好再留在这里,只得应声去了。
待沈慧离开后,邹氏才倾身,向章氏说明她今日贸然登门的缘由——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包随机掉落中[红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