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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第41章


    祝宇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吃完面包,把塑料袋团手里,捏着玩。


    这个面包的牌子他挺熟的,里面的红豆馅是自家熬煮的,有种老式豆沙的绵密感,清甜,不腻。


    初三那年,有次班主任带着孩子来学校了,小孩挺乖的,老老实实坐在办公室角落里,一边吃手里的面包,一边听妈妈训人。


    祝宇没被训,他是课代表,跟赵叙白一块过来交作业的,怀里抱着一摞练习册,交完了没走,跟着站旁边听了会儿,班主任被那帮学生气得七窍生烟,连他俩都数落了一通,吵完了才反应过来:“你俩站着干什么!”


    出来后,赵叙白说:“我记下牌子了。”


    祝宇还装傻:“什么啊?”


    那天放学,赵叙白带他去了糕点店,买了同款的红豆面包。


    过了这么多年,店还在开着,味道也没变,就是祝宇已经想不到要给自己买面包吃了。


    玩了会儿,他把空了的塑料袋叠好,压在那盆百合花下了。


    白天的时候,祝宇睡觉总是断断续续的,在沙发上窝着反而能睡踏实,在赵叙白家住的时候,人家提醒过几次,说对腰椎不好,但祝宇不管,当没听见,所以赵叙白没办法,只是会走过去,帮忙在身上搭一条毯子。


    他自己睡的时候,经常忘,反正要是冻醒了,就迷糊着回卧室,往被窝里一钻就行。


    结果今天,不知是老式暖气片不热,有点冻着,还是这几天事太多,总之祝宇醒来的时候,头昏沉沉的,发烧了。


    这一张口,连米娅也听得出来。


    “你咋了,”米娅问,“用去医院看看不?”


    祝宇咳了两声,笑了笑:“没那么娇气,你继续。”


    米娅已经讲了一半了,主要就是说公司那档子八卦,后续报了警,警方把李总和他办公室里藏着的药都带走了,具体什么情况还在调查,反正挺严重,已经有两个主播站出来说被骚扰过了,希望能严惩。


    “对了,”米娅笑着,“我给你寄了个好玩的,你等会别忘拿。”


    祝宇躺在床上,一条胳膊搭在额头:“什么啊,还是触手?”


    “不是,不过也差不多。”


    “公司不会倒闭吧?”祝宇问,又补了一句,“我怎么感觉有点危险。”


    米娅笑了:“管他呢,哈哈!”


    屋里没退烧药,祝宇给自己裹得厚厚的,又翻出个口罩戴上,这才敢出门,最近流感横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冻得还是被谁传染,反正先罩严实点,别把病毒传给别人。


    附近有家诊所,没开门,祝宇埋头走到赵叙白小区的门口,才见到个连锁药店,刚进屋,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姑娘迎出来:“您好,哪里不舒服?”


    “发烧了,”祝宇说,“嗓子也有点疼。”


    姑娘麻利地转过身,从货架上拿了药:“这款见效快,再配润喉清肺的,您有会员吗?要是关注公众号注册的话,能送一瓶钙片!”


    这话术有点熟悉,祝宇稍微顿了下,那姑娘一口气继续道:“会员每个月都有活动的,积分兑好礼,送鸡蛋,洗发水,棉柔巾,还有……”


    “家庭装的礼包吧,”祝宇把退烧药放结账台上,“用不到,谢谢。”


    姑娘坚定道:“是超值家庭装!”


    祝宇没忍住,笑了,他穿得厚,毛绒绒的帽子罩住脑袋,就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算了,我注册个会员。”


    就这样,祝宇拎的塑料袋里,多了瓶钙片。


    回去路上,天空慢慢地下起雪来,不大,只在地上落了点白,他没忘在快递柜处扫码,的确有个盒子,包装得严密,发货地址和信息都很模糊,进屋后,祝宇把买的退烧药抠开,吃了两粒,才找出剪刀,沿着快递盒的缝裁开。


    有了上回那个狰狞的章鱼触手做对比,这次祝宇接受程度高了许多,看到里面的东西,也没太大反应,不觉得反感。


    毕竟他还给赵叙白拍过视频,是停水那两天,他满手沐浴露地握着触手,故意哼唧了几嗓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祝宇正在“玩”。


    里面除了形状逼真的模型外,还有一张打印的纸,祝宇拿起来看了,可能是发烧,脑子还昏着,感觉这不像是使用说明,反而是一份学术手稿,或者说是指南。


    用词专业,平和,没有任何暧昧或者暗示性的内容,所以即使出现直白的身体名词,也完全不狎昵,细致地写了男性如何利用玩具来达到高潮,以及在这一过程中,怎样尽可能地保护身体。


    前期的准备工作,辅助道具,结束后的清理,玩具的妥善保存,写得十分详尽,没有遗漏任何细节。


    祝宇张了张嘴:“这么严谨啊。”


    他的目光落在盒子里,慢慢的,脸红了。


    祝宇在感情方面挺迟钝的,没这个闲工夫,心思不在这里,对男生聊的荤段子也没太大反应,毕竟能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还搞什么花里胡哨的,瞎折腾。


    所以后来知道男性之间能做,能有那么多的玩法时,他还挺惊讶。


    但也仅仅是短暂的惊讶,除此之外没什么了,祝宇不会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


    问题是前两天,赵叙白把他按在地上,把脸埋了下去。


    然后,赵叙白就流鼻血了。


    再然后,祝宇就不敢继续想了,不然他这辈子都不能去看赵叙白的手,否则就会炸,变成一只烧开了的滚烫的水壶。


    但这不是祝宇能控制住的。


    脑子里什么都有,凌乱地闪过很多片段,有赵叙白握着钢笔写字的神情,也有他微笑的样子,乱七八糟的,到最后,是赵叙白在微微喘息,自下而上地凝视过来。


    狼狈,不体面,很疯,脸上带着血和别的液体,用舌尖浅浅地舔了下。


    “我天,”祝宇自暴自弃地站起来,“我真服了。”


    发烧不能洗澡,但是可以出汗,祝宇把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带到卧室,反手锁上了门。


    用清水洗了,也用湿巾擦了一遍,祝宇从自己之前攒的柜子里找出盒润滑,犹豫了下,倒自己掌心。


    接着,就被冰得龇牙咧嘴的。


    不知道要提前搓热,太凉了,他仰面躺在床上,有些好奇,有些紧张,上次的确获得了快乐,那说明自己是能接受的,是喜欢的。


    没一会儿,祝宇的下巴颏绷起来了,仰着脖子,眉头皱得很深,又过了两分钟,他短促地叫了一声,拿出来的时候,脸色已经白了。


    疼,别扭,不舒服,以及排斥。


    没持续多久,也没太深,但祝宇已经受不了了,怀疑是这东西的问题,他和自己的手指稍微比了下,沉默片刻,觉得自己还真是有勇气,不怕死。


    不怕死的祝宇缓了几口气,决定再试第二次。


    他调整了角度,回忆着上次赵叙白的动作,缓慢地推,转动,依然不舒服,不够柔软,太生硬,又做得太大了,祝宇心里记着这些要点,准备等会回复米娅,说厂家洗洗睡吧,这次产品是什么玩意儿,简直拉垮。


    祝宇不喜欢这种感觉。


    原本小小的冲动被这么一通折腾,消磨得差不多了,好处是真给自己弄了一身汗,纯粹累的,费劲。


    他趴在床上,郁闷地给米娅报告,对方可能在忙,只回了两句,第一句是这么早就收到了?第二句是那你多练练呗。


    练什么练,祝宇现在恨不得把这玩意丢了。


    外面的雪下大了,还没到晚上,天黑沉沉的一片,祝宇惦记着村里的爷爷奶奶,前几天特意在网上买了发热护膝和厚棉衣寄过去,这会问到了没。


    知足常乐:收到了,暖和!


    祝宇:那就好哈哈


    知足常乐:你今年来乡下过年,热闹


    祝宇:要上班呢,过年那两天估计比较忙【龇牙/】【龇牙/】


    祝宇:奶奶您别担心我,我年货什么的都买了,跟朋友一块呢


    他特意退出去,在相册里找了张之前的自拍照,笑眯眯的,很招长辈喜欢那种,直接点了发送,跳转进通讯页面的最近聊天。


    然后,手机亮了一下。


    赵叙白:可爱


    赵叙白:很喜欢,谢谢小宇【可怜/】


    “哎?”祝宇瞪大眼睛,才发现正好这个瞬间,赵叙白给他发了条信息,问他睡醒没,要不要一起吃晚饭,那张照片就阴差阳错发给了对方。


    他当机立断,立马撤回。


    屏幕上出现个流泪猫猫头。


    祝宇:发错了,你假装没看见


    赵叙白:不行,记心里了


    按祝宇的脾气,肯定要有来有往地呛几句,说你真烦人呢,但他这会心虚,有点见不到赵叙白,所以把被子兜头一罩,钻进被窝了。


    在黑暗里,才摸索着给赵叙白回复:“不吃,我再睡会。”


    “行,”赵叙白说,“你睡吧,睡醒了打雪仗。”


    祝宇不发文字了,凑近手机:“多大了人了你还打雪仗。”


    赵叙白说:“我买了雪球神器,就那种一夹一个小鸭子的……你嗓子怎么哑了?”


    “没事,”祝宇又重复了遍:“你多大的人了——”


    “多大的人了也能玩雪,”赵叙白笑了,“不睡的话出来,我在楼下等你。


    祝宇愣了:“你来了啊?”


    他说完,就掀开被子一下子坐起来,结果脚还没挨着地,就冷得打了个哆嗦。


    沉思了几秒钟,祝宇又缩回去了,刚才一激动,差点忘了自己还在发烧,这怎么能让赵叙白知道。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冷酷道:“不玩。”


    赵叙白:为什么?


    祝宇:我长大了【墨镜/】


    这次,赵叙白没有立刻回复,过了好一会儿,手机屏幕才重新亮起。


    赵叙白:真好,你长大了


    赵叙白:往窗外看


    祝宇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出了汗,头发乱糟糟的,人也懵着,而朦胧的视线里,无数漂浮的气球,在夜幕缓缓升起,像被夜风吹起的蒲公英,于雪花纷飞中,轻盈地浮向缀满碎钻的夜空,交织成梦幻的涟漪。


    太安静了,以至于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赵叙白站在雪里,仰着脸向上看,笑着,怀里抱着捏雪球的夹子,黄色小鸭子的形状。


    祝宇趴在窗户上,还没说话,就看见赵叙白把手放在嘴边,跟个喇叭似的喊:“长大了也能玩的,来吧,我们一起玩雪啊。”


    “不行,”祝宇使劲儿眨了眨眼,“我病了,玩不了。”


    赵叙白“哦”了一声,继续道:“没事,那我上去找你,你等等我。”


    气球在空中散得越来越远,赵叙白已经跑进楼道,似乎还不放心似的,又匆匆忙忙的,给祝宇发了条语音:“你等我,我这就来!”


    就这么几层楼,一两分钟的距离,急什么呢。


    祝宇抹了把脸,叹了口气,又低低地笑了。


    “好,”他回复道,“我等着你。”


    第42章


    “怎么病了?”刚进门,赵叙白就伸手去摸祝宇的额头,跑的急,还喘着气。


    祝宇仰着脸:“有点发烧。”


    “多少度,还有别的症状吗?”


    “没,吃过药了。”


    门关上了,他俩就这样一个后退一个往前,赵叙白随手把夹子丢沙发上,贴着额头的手转过去,扣住祝宇的后颈,往自己这边拉了下:“躲什么?”


    “没躲,”祝宇笑着,站住了,“你急什么?”


    赵叙白说:“我怕你等不及。”


    这个距离有点近,赵叙白刚从外面进来,风尘仆仆,周身寒气未散,镜片上蒙了层薄薄的雾,祝宇顺手帮他摘了,挂在指尖上:“刚才的气球怎么回事?”


    “本来想买烟花的,”赵叙白松开手,观察着祝宇的神色,“但想起来市区禁放,正好碰见位卖气球的老人,也能让他早点收摊回家……你现在体温怎么样,咱量下好不好?”


    祝宇说:“不用。”


    赵叙白说:“还是用吧。”


    “你烦不烦,”祝宇都不帮他擦眼镜了,笑着把眼镜搁鞋柜上,转身走了,“量你自己的去。”


    “石头剪刀布,我赢了听我的?”


    “你幼稚不,我一脚给你踹高中去。”


    “行,”赵叙白跟在后面,“那我从高中就开始追你。”


    “我天呢,”祝宇扭头,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这人简直……”


    但后半句好久他也没说出来,赵叙白不接话,看着他笑,笑了会儿,祝宇搓了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你站那。”


    赵叙白“哎”了一声,站着不动了。


    之前祝宇就在想,赵叙白到底喜欢他什么,想不通,不明白,又不好意思提这茬,觉得最好还是给苗头掐掉,结果赵叙白攻势太吓人了,他招架不住,看到对方手腕的疤痕,一时冲动,莽着上去亲了人家,事后自己也后悔,不知道当时怎么脑抽了,居然觉得要不答应对方,谈两天,等这个新鲜劲儿过去就好了。


    可赵叙白不是图新鲜的人。


    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着祝宇,目光温柔,这种温柔让祝宇有点眼酸,让他想起曾经的一些,很美好的回忆。


    “想问什么就问,”赵叙白说,“我什么都告诉你。”


    祝宇坐沙发上了,把脸埋手心里:“不问了。”


    “如果你想问的是,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或者原因的话,我这里有答案。”


    祝宇从指缝里看他:“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吗?”


    赵叙白说:“不是。”


    “就是有一天,很平常的日子,我看见你在教室里跟人说话,在笑,”赵叙白语速很慢,“我看了很久,然后,我把眼睛闭上,发现还能看见你。”


    他停顿片刻:“当时,我心里非常……非常幸福。”


    喜欢上祝宇这件事,令赵叙白感到幸福,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情绪,只觉得,自己如同躺在春天的原野上。


    那就要拉着祝宇,和他一起在原野上打滚。


    好一会儿,祝宇都没有反应,赵叙白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你发烧了,早点休息好不好?”


    祝宇“嗯”了一声,问:“你呢?”


    “我下楼,”赵叙白说,“捏几个小鸭子带上来。”


    他说完,就拄着祝宇的膝盖站起来,给人按得歪了下腿,不满地抬头瞪他,赵叙白还好意思笑,走到门口的时候提醒:“你别忘了请假。”


    “不请。”祝宇说。


    赵叙白不乐意了,他平日里在祝宇面前总是温温柔柔的,这会没带眼镜,又皱着眉,就显得很严肃:“那我替你去。”


    祝宇没犹豫:“你不上班了?你敢疲劳手术?”


    赵叙白张了张嘴:“我……”


    “行了,”祝宇笑了一声,“你不是说那两天要留给你,我现在请假了,到时候不好再调班。”


    祝宇没怎么见过工作中的赵叙白,所以一直以为,赵叙白挺好哄的。


    譬如现在,他说完那句话,对方立马不吱声了,老老实实地拿着夹子出去,关门的时候轻手轻脚的。


    回来得也很快,就几分钟,带回来了三只雪球鸭子,祝宇把它们放在冰箱里,下面垫着塑料袋,看了又看,觉得很可爱。


    “那个,”赵叙白在旁边站着,清了清嗓子,“我请田逸飞帮忙了。”


    祝宇阖上冰箱:“什么?”


    “晚上他帮你值夜班,”赵叙白说,“你在家里休息吧。”


    祝宇有些惊讶:“不是,怎么找他……”


    赵叙白说:“没关系,他正好也有事找我帮忙,都互相的。”


    眼看祝宇张着嘴,还要说什么,赵叙白揉了把他的头发:“别不把我们当朋友。”


    祝宇闭嘴了:“……哦。”


    既然这样,赵叙白就催着祝宇去睡觉,不放心,盯着人进了卧室还不走,祝宇靠在床头,飞快地打着字:“马上,我跟老板交代清楚就睡!”


    情况说了,老板表示理解,还叮嘱了句好好休息,祝宇又给田逸飞回了个谢谢,把手机往床头一丢,摊开手:“好了,你可以走了。”


    “真不用我陪你?”赵叙白问。


    祝宇说:“我都多大的人了。”


    他边说边往下挪,整个人都缩进被窝里,被子使劲往上扯,遮住下巴:“我就不送你了。”


    赵叙白沉默了几秒:“走之前……能抱一下吗?”


    祝宇跟着沉默,眼神有些飘忽,脸颊也红。


    退烧药挺有用的,他现在烧退了大半,精神好了许多,所以在躺到床上的刹那,突然意识到个问题——


    那就是在赵叙白来之前,他试用了某个东西,因为疼,只顾得吐槽了,没来得及收拾。


    此刻,那玩意就在被子下面,被祝宇悄悄地用腿挡着,怕赵叙白发现。


    “下次再吧,”祝宇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赵叙白点点头:“好,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祝宇没敢看他,闭上眼装死,一副真打算好好睡觉的模样,等到关门声传来,才一个箭步从床上跳起来,把东西塞抽屉里。


    塞完了还是郁闷,睡不着,再次跟米娅告状,说劝劝厂家改进一下吧,不仅没装饰,什么加热震动功能都没,难用得要命。


    发完语音,祝宇就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可能是退烧药的原因,他这会头脑昏昏沉沉的,还真困了,准备好好睡一觉。


    如果、如果不是余光瞥到亮起的屏幕的话。


    “不对,”米娅的声音清晰传来,“我才发现物流记录,今天快递中转出了问题,我寄的东西都没送到啊。”


    祝宇把灯按亮了。


    赵叙白走的时候熄灭了灯,拉了窗帘,又反关上了门,所以明亮的光线乍然入眼,刺得有些不太舒服,祝宇等着眼睛适应后,才回复道:“你给我寄了什么?”


    米娅神神秘秘的:“不告诉你。”


    祝宇:“姐,你再确认下,真没给我寄到吗?”


    “没啊,”米娅说,“我刚才看的……操,你是收到什么东西了吗,信息泄露了?”


    这一听就知道是上班太忙,没注意到祝宇前面给她的反馈,祝宇没多说什么,聊了几句就结束了对话。


    然后他走到窗边,把帘子拉开了。


    雪花纷飞,赵叙白接到电话时,刚到家,还没来得及换鞋。


    “喂,小宇?”他顿住脚步,“不舒服了吗?”


    祝宇没废话:“东西是你寄的?”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接着,是赵叙白的回答:“嗯。”


    “你为什么要给我寄这个?”祝宇问。


    他这会语气挺平静的,但赵叙白知道,这代表祝宇不高兴了,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猜测,以至于无法接受,向他质问。


    赵叙白喉结滚动了下:“我担心你要试用一些……不是很安全的东西,所以想让你先有个了解。”


    “但是市面上的都很奇怪,或者说,是我认为奇怪,不合适,我不想你碰那些东西,并且我想象后,会觉得嫉妒。”


    他说话的时候,轻轻地用后脑勺抵着门,一下下的,轻轻地撞着:“我会非常嫉妒。”


    祝宇深吸一口气:“所以呢?”


    赵叙白说:“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祝宇轻声道,“赵叙白,你知道你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就是如果我没有答应你,或者说我不想活了,你会把我绑了,用铁链子锁起来,关到只有你能找到的地方。”


    祝宇问:“你会吗?”


    融化的雪花顺着鬓角淌下,湿漉漉的,聚成刺骨的凉意,赵叙白安静地看着天花板:“会。”


    这话说出后,两人之间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很久都没有再出声,只剩下起伏的呼吸。


    赵叙白闭上了眼睛。


    他指尖很凉,凉得几乎都有些失去知觉了,很早之前祝宇教过他,如果手冷,就拿雪球搓一搓,搓热了就不疼了,但这哪儿是搓热啊,分明是变得麻木,以至于忽略刺骨的寒冷。


    可无异于饮鸩止渴。


    若是有一点的温暖就好了,刚开始可能觉得痛,痒,被火焰灼伤似的,但慢慢的,就能完全打开手掌,抓住这春天般的暖意。


    不过没关系,自从他下定决心,撕破曾经所有美好的伪装后,赵叙白不会再有丝毫动摇。


    没有任何东西,比祝宇更重要,冬夜寂寥,外面雪花纷飞,赵叙白自嘲地扬起嘴角,准备好接受审判。


    “……对不起。”


    赵叙白怔了下,耳畔传来心上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断断续续的。


    祝宇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小宇,”赵叙白慌了,“你这是说什么?”


    “我没有注意到你的心情,”祝宇说,“我不知道你竟然会这样想……我应该早点跟你聊聊的,不管怎么样,说开就好,而不是让你也这么的痛苦。”


    他不知是懊恼于身为朋友的失职,还是为赵叙白的极端所惊讶,但呈现出的结果是,他小小声地对赵叙白说:“你别难过。”


    因为喜欢这件事而变得难过,对于祝宇而言,太不好受了。


    赵叙白睁开眼,呼吸有些烫:“我……”


    “不管怎么样,”祝宇说,“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件好事,是件幸福的事,我没想到会这样,对不起,虽然我这样说挺那啥的,但我还是……”


    他声音听起来难过极了,却还在安慰别人:“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黑暗中,赵叙白伸手,虚虚地悬在空中:“小宇。”


    祝宇“嗯”了一声,闷闷的。


    赵叙白说:“小宇,我受不了了。”


    祝宇又“嗯”了一声,这次尾音上扬,是疑惑的。


    “我想现在就把你抓住,”赵叙白说,“然后关起来。”


    气氛有些凝滞,祝宇笑了一声:“只给你一个人看吗?”


    赵叙白摇头:“不是。”


    他说:“我要每天和你一起晒太阳,吃饭,睡觉。”


    祝宇问:“听着像是在种花……就这些?”


    赵叙白说:“嗯。”


    “好,”祝宇笑着,“那你现在转身,给我开门吧。”


    第43章


    “门还没……”田逸飞拿毛巾擦手,“哦自动的啊。”


    他两手大喇喇地往柜台上一撑:“欢迎光临。”


    跟赵叙白这种在单位上班的人不一样,田逸飞工作时间不固定,所以挺乐呵,说行啊,增加生活经历。


    赵叙白在那边说谢谢,他没搭理,很八卦地问:“你俩现在怎么样了?”


    当时赵叙白没应声,就是低声笑了笑,不过田逸飞可以理解,这人性格就这样,能忍,会憋,要不然这么多年能瞒得死死的?


    但这会儿连个动静都没有,电话拨过去直接进了忙音,不知道是在干嘛,田逸飞打算给人报备呢,赵叙白一直没接,他干脆发了条信息,说我在便利店交接过了,你让小宇好好休息。


    其实,祝宇的确已经休息了。


    赵叙白开门时,他正在拍打身上的雪,仔仔细细的,把脑袋和肩膀的雪都拍了下去,直到整个人抖落得差不多,突然往前一扑,赵叙白没防备,直接被挂住脖子了,下意识地环住对方的腰,祝宇很用力地抱了他一下,笑着说:“冻死我了!”


    说完,他也没松手,曲起一条腿去够门边,想用脚把门带上,赵叙白抱着人往前迈了一步,手臂收紧,另只手拉过门把,金属门锁“咔哒”一声,隔绝了外面的寒意。


    祝宇的脸和鼻尖都是红的,显得整张脸生动极了,呼出的气热乎乎地喷在赵叙白的颈窝处:“我还想你要是没回来,跑去别的地儿玩,我就要冻死在你门口了。”


    “我不去别处,”赵叙白摸他的额头,很紧张,“你怎么了?”


    祝宇说:“我没劲儿了,我瞌睡。”


    说完,他才从赵叙白怀里挣脱出来,连着打了两个呵欠:“我都快困成狗了,还撑着过来见你,我太伟大了。”


    这话不太像他说的,祝宇很少直白地夸自己,不,或者说今天晚上,祝宇完全变了个人,把赵叙白弄懵了,人家都走好一会儿了,他还傻在原地,胳膊没放下。


    “我得先睡觉,”祝宇走到卧室,关门,隔着门缝继续,“等我睡醒再说。”


    说完,他没有移开视线,仍然看着赵叙白的眼睛:“还是说,你想跟我一起睡?”


    赵叙白接不上话,呆呆地看他。


    祝宇从卧室出来,边走边脱外套,随手甩沙发上:“那我去你屋睡了。”


    赵叙白迟疑了会,把外套拎起来挂好,跟上,走到主卧门口时,祝宇正在里面换衣服。


    他背对着门,两手拽着毛衣的下摆,用力向上一抬胳膊,把衣服脱掉,一点都没遮掩,露出清晰的后背,白,瘦,被牛仔裤收束的腰显得窄溜溜的。


    听见动静了,也没反应,当着赵叙白的面换了睡衣,那睡衣是赵叙白的,在祝宇身上就偏大:“我从衣柜拿的。”


    “我不等你了,我太困了,”祝宇继续,“你明天早上别叫我。”


    说完钻进被子里,伸手给自己掖被角,袖子长,就露出点指尖,见赵叙白还站着没反应,略微抬了抬下巴:“你不睡就出去,记得给我关门。”


    短暂的停顿后,赵叙白说:“知道了。”


    他把祝宇丢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捡起来,搭椅背上,然后从衣柜里拿出睡衣,也开始换衣服。


    屋里没开灯,黯淡一片,等身边重量微微下沉时,祝宇随手往旁边一挥胳膊,也不管摸到赵叙白哪儿,反正敷衍地呼噜了两把:“睡吧。”


    赵叙白握住他的手:“好。”


    他俩中间隔了点距离,没完全挨着,祝宇身上没劲,头疼,身体是蜷着的,背对着赵叙白,没多久翻过来,咕咕哝哝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赵叙白摸了摸他的后颈,起身,找了个退烧贴回来,贴额头了。


    “不舒服,”祝宇闭着眼,“我有点难受。”


    赵叙白抱着他,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睡不着?”


    祝宇点头:“嗯,但很想睡。”


    “那我们聊聊?”赵叙白又摸他的头发,“想说话吗,说累了就睡。”


    祝宇沉默了会儿,把脸从赵叙白的颈窝处抬起来:“以前咱俩也睡过,小时候。”


    这个小时候,指的就是高中那会,外面同样下着雪,俩半大孩子钻被子里,床窄,他俩怕吵着隔壁的杨琴,声音压得特别低,又离得那么近,胳膊挨着胳膊,鼻尖都要碰到鼻尖,赵叙白摸祝宇手上的旧伤,问他冻疮疼不疼。


    祝宇嘿嘿地笑,在被子里踩赵叙白的脚背玩。


    一句话,像是把俩人都拉回忆里了,再开口时,祝宇的语气软了许多:“所以你说,咱俩挤一张床睡,没什么吧?”


    他额头有退烧贴,抬眸时稍微有些压眼睛,显得眼尾垂着,怪可怜的,赵叙白沉默着,一直抚着祝宇的后背,安静地听。


    “但我发现,现在再跟你睡一块,我不自在了。”祝宇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自在,我慌,我心里有鬼了。”


    暖气足,没一会儿就出了汗,祝宇想把退烧贴揭了,赵叙白不让,他就重新枕住自己的胳膊:“之前你把我扒了按地上,直接那啥,我都没这么不自在。”


    他今晚话多,坦然,平平静静的,赵叙白终于羞耻起来,口干舌燥的:“抱歉,我……”


    祝宇等了片刻,见赵叙白嗫嚅得说不出来,才继续:“包括你说喜欢我,要追我,我似乎依然是把你当做一个朋友,或者说,是不可能跟自己产生感情纠葛的同性来看,大概是因为在你身边,我感觉很安全,就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而那些失控,也只是些……”祝宇斟酌了下,没找好词,笑了笑,“算了。”


    黑暗中,他用目光描摹赵叙白的轮廓,静静地看着对方的眉眼,鼻梁,以及因为紧张而抿住的嘴唇。


    赵叙白无疑是英俊的,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都必须要承认这点,身为朋友,他很合格,若以爱人的标准来审视,他同样会是个出色的伴侣。


    “然后我发现,”祝宇轻轻地嗤笑一声,“我的确,没法儿再心平气和地躺在你身边了。”


    赵叙白问:“为什么?”


    祝宇不回答,他就执拗地拉着对方的手,一遍遍地追问:“为什么不能心平气和了?”


    “我不知道,”祝宇叹了口气,“可能因为……我有些紧张吧。”


    赵叙白的喜欢,偏执,以及所有的不体面都被他看到了,如同乱麻,像把钝刀,后知后觉地刺破他心中的茧,等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奔入大雪,鼻尖冻得通红,眼神明亮。


    想要见面,好想!


    这念头像野草般疯长,祝宇喘息着,把雪踩得咯吱作响,他碾碎那些犹豫与怯懦,穿过路灯的柔黄,头脑昏沉,心跳却越来越快,一下下撞击着胸腔。


    “砰——”


    他撞进赵叙白的胸膛。


    “……但是,”祝宇很慢地眨了下眼睛,“我没有说我现在喜欢你,或者答应你。”


    赵叙白胸口起伏很大:“嗯,我知道。”


    祝宇垂下睫毛:“我只能说,从现在开始,我不再单纯地拿你当朋友来看了。”


    朋友与情人的界限,可能仅需一个刹那,不必亲吻或者旖旎,只需要想起某个受伤的眼神时,心脏被刺中似的瑟缩。


    他清了清嗓子,才不怎么好意思地抬眸看赵叙白,无声地告诉对方,自己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追求自己,有可能在一起的机会。


    哪怕连他自己都不敢想,不敢承诺,这个在一起,指的是多久。


    “行了,”祝宇把退烧贴撕掉,揉了揉脑门,“说完了,睡觉。”


    赵叙白哑着嗓子:“能亲一下吗?”


    祝宇说:“不好吧。”


    但是拒绝完,他还是犹犹豫豫地上前,碰了碰赵叙白的嘴唇。


    “我真睡了,”祝宇翻了个身,“特别困。”


    赵叙白从后面抱着他,很轻地亲了下他的头发:“晚安。”


    “昂,”祝宇眼皮都要抬不起来了,“晚安。”


    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


    祝宇出了汗,但始终没醒透,他隐约记得,中间赵叙白扶他起来过,给他喂水,可能是他当时喊渴了,也可能是赵叙白看他出汗多,顺手又给他擦了擦汗,反正祝宇满足地哼了两声,又钻被子里接着睡。


    醒来的时候,祝宇第一句话是:“太舒服了,像回到高中课堂似的。”


    赵叙白坐起来了点,虚虚地揽着他的肩:“想高中了?”


    祝宇“嗯”了一声。


    赵叙白柔声道:“我给你找点题,做点练习册吧?”


    “你有毒吧,”祝宇往被子里面缩,“我疯了才学习。”


    睡衣是纯棉的,很柔软,睡一觉都滚起来了,露出一截儿的肚子,离得近,祝宇感觉碰到赵叙白的手臂了,就悄悄在被窝里把衣服往下拽了拽。


    “我今天坐门诊,”赵叙白说,“然后明天除夕,还有大年初一休息,你答应过的,留给我。”


    祝宇说:“给你给你。”


    还有点时间,外面天蒙蒙亮着,赵叙白没舍得起来,低头跟祝宇说话,没啥营养,特无聊的那种内容,就这,俩人还傻子似的笑了好一会儿,赵叙白摸摸他的额头,又捏捏他的手,感觉很幸福。


    被子挡着,祝宇用膝盖撞了下他:“该上班了。”


    赵叙白看了眼时间:“不急,还有十五分钟,你饿吗?”


    祝宇摇头:“不饿。”


    “冰箱里有早饭,”赵叙白说,“你等会想吃了热一下,药别忘了吃,多喝水。”


    祝宇催他:“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赵叙白小小声地:“我想跟你再待一会。”


    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应该是祝宇受不了这黏糊劲,嫌肉麻,故意推搡着赵叙白,想打岔,可没推几下,玩笑就变了味儿,赵叙白直接把他按在了下面,两人腿叠着腿,小腹紧紧贴着,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温度。


    和那明显不对劲儿的反应。


    几乎是同时分开的,赵叙白匆忙起身,祝宇往旁边躲,慌乱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昨晚的坦然和勇气也没了,这会才开始羞答答,赵叙白结巴道:“我、我出去换衣服。”


    祝宇没敢回头:“哦。”


    几分钟后,赵叙白过来抱了他一下,说要上班了——祝宇还穿着睡衣,赖床,就直直地伸出两条胳膊,让赵叙白弯下腰抱,赵叙白亲了亲他的耳朵:“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祝宇点头:“知道了。”


    赵叙白低声说:“喜欢你。”


    祝宇笑了,反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嗯,也知道了。”


    第44章


    赵叙白走了好一会儿,祝宇才翻了个身,侧躺着,摸了摸旁边的床褥。


    有点皱,有点凉。


    他慢慢的,把上面的褶皱抚平整了。


    按理说过了这么一宿,他应该心绪很乱,被各种情绪撕扯得支离破碎——爱情与友情的错位,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隐忍,挣扎,狼狈,还有见不得光的占有欲,这些足够令他彻夜难眠。


    像以前无数个夜晚那般。


    但奇妙的是,祝宇此刻很平和,内心没有半分波澜,澄澈得如同一颗透明的水晶。


    他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烧已经完全退了,得去洗个澡,不然觉得身上还有点汗,不舒服。


    洗澡时,祝宇打开镜子看了眼,没找到那瓶粉底液,可能是赵叙白丢掉,或者藏起来了,他俩之后没再聊过这事,赵叙白不太让提。


    外面的雪还在下,和昨晚比小了许多,显得轻飘飘的,祝宇洗完澡,仔仔细细地吹了头发,还涂了点保湿霜,不然等会出去,怕风一吹,脸皴。


    但他也没急着走,换回自己的衣服后,在赵叙白的屋子里转了一圈,从厨房到卧室,又到书房,最后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扭脸看旁边的落地窗。


    明明在这住过,对一切都很熟悉,此刻的目光却很眷恋,看不够似的。


    看久了眼酸,祝宇使劲儿眨了眨眼,终于把视线收回,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看。


    曾经这双手能写得一手好字,岁月却像砂纸,在指腹和掌侧渐渐磨出薄茧,后来,关节处添了疤,拿起的也不再是笔,而是“滴滴”响的扫码枪。


    祝宇有一瞬间的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价值,于他而言,世界早已变成一个巨大的空洞,冰冷,疏离,无关紧要,隔着永远无法跨过的鸿沟。


    所以在此之前,祝宇没有对未来忧虑过。


    而现在,心脏却被一种钝痛击中,痛感恍若跨越漫长时光,穿越尘埃,精准击中此刻的他。


    他无意识地站起来,朝窗户走过去。


    ——像以前无数个夜晚那般。


    指尖碰触到玻璃的刹那,手机铃声响起了,尖锐,突然,惊得祝宇猛地往后一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接了电话。


    “喂,”赵叙白的声音传来,温温和和的,“小宇,早饭吃了吗?”


    祝宇缓了下神:“啊……”


    他下意识地想说吃过了,转念意识到,屋里似乎有监控,赵叙白说不定正在看,立马改口:“还没吃。”


    赵叙白说:“要吃的。”


    祝宇忙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赵叙白那边还在上班,没说两句话就挂了,最后又提醒了句:“早饭在冰箱里。”


    两分钟后,祝宇就明白,为什么赵叙白要再强调一遍了。


    他搓了把脸去厨房,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打开冰箱门,映入眼帘的,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花。


    什么颜色都有,玫瑰桔梗还有绣球,挤着挨着,肆意而热烈,仿佛提前唤醒了整个春天,在冷光中交织成一片绚烂的温柔。


    祝宇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好一会,才从花海中抽出一张明信片。


    “小宇,希望你有一天的好心情。”


    翻过来,字迹依然漂亮洒脱:“早饭在微波炉里。”


    祝宇把冰箱门阖上,没忍住,笑了一声,他算是看出来了,赵叙白一点都沉不住气,有点招数全使出来了,迫不及待,恨不得把全部的爱意都表达出来,都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买的花,又偷偷摸摸地藏冰箱里,就为了能让他看一眼。


    哪儿有这么追人的,一开始就把阈值拉高,后面还要怎么办?


    手机屏幕亮了下。


    赵叙白:那个……喜欢吗?


    赵叙白:狗狗紧张.jpg


    办公室里,赵叙白等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张照片,是祝宇对着冰箱里的花拍的,同时伴随一条语音:“我天呢,你也太夸张了吧!”


    赵叙白笑笑,回了句喜欢就好,又听了几遍,才把手机放回抽屉。


    这夸张吗,这才哪儿到哪儿。


    明后两天他都不上班,今天把剩下的事尽可能地处理完,还挺忙,好容易到了下班,有个护士小姑娘进来拿东西,拿完没走,瞅着赵叙白笑。


    赵叙白换好衣服,正在穿外套:“怎么了?”


    “感觉你不对劲,”对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是不是谈恋爱了?”


    赵叙白除了工作时间外,没那么严肃,很和气:“还没。”


    没有谁不会对八卦感兴趣,更何况是从进医院就很耀眼的赵叙白,都知道他前途好,不少领导明里暗里问过,有没有对象,现在什么想法,这人都不动声色地推掉了,态度很坚决。


    小姑娘眼睛一下子亮了:“这个还没就说明有戏,早晚的事!先恭喜你啊赵大夫!”


    赵叙白笑着:“谢谢。”


    他都已经往外走了,到门口顿住,又重复了遍:“嗯,早晚的事。”


    雪势渐歇,道路的清理工作还未完成,部分小路因积雪变得有些打滑,车辆不得不减速缓行,把路堵得水泄不通的,鸣笛声不绝于耳。


    赵叙白的食指点在方向盘上,面色不显。


    提前跟祝宇说过了,对方也叮嘱路上不急,要注意安全,但赵叙白还是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明天就是除夕了,街道上依旧人潮涌动,夜色升起,城市的灯火倒映在车窗上。


    人行道上有对情侣经过,男生一手牵着女生,另只手在背后拖着行李箱,不知是刚落地还是要出发,两人脸都红红的,一直在笑着说话。


    赵叙白趴在方向盘上,侧着脸,看得有些出神。


    没来由的,他想起自己出国前的日子,当时祝宇和养父断绝了关系,重新与朋友们走动起来,聚餐时,不知谁提到了读研,说现在学历贬值,竞争太激烈了,祝宇多喝了点,眼睛稍微有点红,赵叙白至今都记得,当时祝宇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笑,说自己也在复习,准备参加成人高考。


    那个场景清晰而美好。


    除了他暗不见天日的爱恋。


    那次聚餐,赵叙白滴酒未沾,借着送朋友回家的名义,挨个送人,最后车内只剩祝宇一人,他悄悄放慢了速度。


    祝宇在后座睡着了,额头靠着车窗,很乖的模样。


    赵叙白没舍得就这样叫醒他,在小区外面转了一圈又一圈,心里酸酸的,又有一点点的甜,可就在这时,一辆摩托车从旁疾驰而过,车尾绑着的音响里,正放着首俗套的爱情歌曲,一下子把祝宇吵醒了。


    他坐直身子揉眼睛,问到哪儿了。


    “快到了,”赵叙白心里遗憾地叹口气,“两分钟。”


    等车辆停下,祝宇还问了句要不要上去坐坐,尽管知道是客套,赵叙白不免有些憧憬,那句“好”几乎要脱口而出,像是答应后,就能推开那扇门,走进一个可能的世界。


    千言万语,到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祝宇却以为他说了。


    “行啊,”这人没心没肺地打了个呵欠,“下次再聚。”


    赵叙白握着方向盘,掌心潮热,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叫了一声:“……小宇。”


    “嗯?”祝宇转身,身形还有点晃。


    赵叙白下车,深深地看着他:“我可能……要出国几年。”


    祝宇站住了,由衷道:“哇。”


    “太好了,是读博吗?我太为你高兴了!”


    说完,他快步过来,很热情地抱了下赵叙白的肩:“你太棒了!”


    这个拥抱还带了点酒味,力气大,几乎把全部重量都挂在人家身上了,赵叙白闭了闭眼,伸手扶了对方一把。


    祝宇浑然不觉,还在笑,说这是好事。


    他的眼神太真诚了,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毕竟,祝宇是赵叙白秘密的见证者,知道他为了摆脱父母的控制付出了多少,赵叙白就像一棵被强行扭曲的树,却以惊人的生命力向下扎根,在黑暗中汲取养分,向上伸展,终有一日,笔直地立于大地,枝繁叶茂,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


    若是有只小鸟累了,也可在上歇息。


    不,还不够,他目前还无法撑起全部世界,能护住所爱之人不被雨打风吹。


    幸好,那个人也在努力向前奔跑,向着正常的、光明灿烂的未来。


    他会静静注视,陪伴。


    从那天起,赵叙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祝宇。


    再次见面是除夕,他回来给祝宇过生日,一路上,赵叙白都在练习,怎么能更加自然地开口,藏起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不让对方有所察觉。


    “小宇,今年过得怎么样?”


    不行,太逊了,又不是没联系,隔三差五的也在聊。


    “我正好回来过年呢,要不要一块吃个饭?反正除夕我也不回家……”


    只有两个人的话,是不是太刻意了,他知道祝宇不喜欢男生,万一觉得恶心怎么办,要再多叫点人掩饰吗?


    “真巧啊,我正在想去哪儿玩呢,你呢,有跟谁约好了吗,不然咱俩将就着一块过年吧,哈哈。”


    这样似乎还不错,无论是否被拒绝,都不会显得难堪,赵叙白把额头靠在行李箱的手杆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最终,他决定直接去见祝宇,像个因为彼此太熟悉,而忘记边界感的混蛋朋友,在大晚上拉着行李箱,敲人家的门:“真巧啊,你也在这儿?我正想去哪儿玩呢……”


    这个玩笑不错,祝宇一定会笑着骂他一句,然后侧身,说来吧一块过年。


    他问过的,祝宇说了在家,说了自己一个人。


    可那天晚上,赵叙白按照地址,在黑暗的楼道里等了很久,也没人给他开门。


    原来啊,真正的混蛋朋友另有其人,从很早起,祝宇就在骗他了,骗他自己有温暖的住处,身边是欢声笑语,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呼。”


    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潮水般涌来,赵叙白把额头从方向盘上抬起,踩下油门。


    没关系,这次不同了,祝宇在家等他,那盏明黄的灯光是为他而亮的。


    可依然要练习如何开口。


    电梯上行,赵叙白盯着变化的数字,喉结滚动。


    “今天休息得怎么样,吃得好吗,烧退了吗,还有没有头疼……不行,不能一见面就啰嗦……喜欢花吗,我想天天给你买……会不会给人太大压力了?”


    赵叙白顿住,使劲儿揉了下脸,满脑子的算了,自然点,不能吓着祝宇。


    但开门的刹那,还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小宇,烧退了吗……”


    手还没从指纹锁上移开,赵叙白站在门口,不动了。


    屋里灯火通明,却照不亮一句回答。


    祝宇,没有在家。


    第45章


    高二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一场雪。


    “什么?你问祝宇啊……他休学了,明年就回来。”


    “唉,班里不要讨论这个了。”


    “赵叙白怎么不见了,跑哪儿了,人才市场?”


    后来,无数次进教室时,赵叙白都会本能地往那个空位上看一眼。


    十七岁的祝宇,始终没有出现。


    赵叙白常常想,他对祝宇的执念究竟从何时埋下种子,以至于时隔多年,依然无从释怀,他仿佛一个在雪地里跋涉的旅人,一次次徒劳地用掌心拂开积雪,试图找出下面野草的根茎。


    日子久了,习惯了,竟也不觉得寒冷。


    他注视着没有祝宇身影的房间,进屋,反手关门,在家里转了一圈,先是经过落地窗,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又从书房到卧室,最后进了厨房,打开冰箱。


    花还开着,很美。


    赵叙白眷恋地看着,心里很软,很想祝宇。


    回到卧室,椅背上还搭着睡衣,这人可能独居惯了,活得太糙,换下来的睡衣随手就丢,赵叙白低头闻了会儿,就抱在怀里,像是只筑巢期的鸟,没舍得松开。


    “嘟嘟嘟……”


    电话拨出去了,没人接。


    “哗啦啦……”


    窗外的雪下得好大,和风一起摇晃这个世界。


    “砰!”


    手机摔地上了,屏幕边缘处似乎碎了,裂痕蛛网似的蔓延开。


    赵叙白的脚步声难得乱了,从没觉得屋里供暖这么热过,但他顾不上扯松领带,猛地拉开门把手——


    差点和祝宇撞了个满怀。


    “哎?”祝宇后退半步,两手拎着东西,“你怎么了?”


    赵叙白呆呆地愣在原地,喘着气,死死地看着祝宇,刚才太慌张了,还攥着睡衣没松,下一秒,祝宇立刻反应过来,踏进屋子,用胳膊肘关上门。


    “我没走,”祝宇小小声的,“我在呢。”


    赵叙白沉默着,胸口剧烈起伏。


    祝宇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上前一步,把赵叙白抱住了。


    “我下楼拿蛋糕了。”


    他一只手环住赵叙白的脖子,另只手安抚地抚着后背,带着清冽的、赵叙白熟悉的沐浴露的味道:“我想着你下班堵车,要晚一会回来。”


    “我还给咱俩买了奶茶,”祝宇歉意道,“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赵叙白很慢抬手,放在祝宇后背,往自己这边按了下,距离骤然拉近,两人几乎密不可分地贴在一起,祝宇稍微侧了下脸,避开呼吸的纠缠。


    “小宇,”赵叙白突然开口,“我难受。”


    祝宇被箍得有点疼,赵叙白抱得太紧了,他正琢磨着用什么理由往外躲,这句话一出,不敢动了,重新搂住赵叙白的肩:“不难受不难受,怪我,我的,我手机静音了我才发现。”


    赵叙白说:“我以为你走了。”


    “没呢,”祝宇赶紧笑了一声,“我想凌晨就吃蛋糕,所以今晚让店家送过来,这不是下楼去拿……”


    又是道歉,又是解释,给人家哄了好一会儿,赵叙白才放开,往后退了下,然后伸手,捏住祝宇的下巴。


    “你之前跑过,”还是那么温温柔柔的语气,“我没找到,我慌了,满脑子的都是小宇又跑了。”


    “祝宇,”他叫祝宇的名字,手上稍微用了点力,“你在我这有案底。”


    说完,赵叙白不捏下巴了,转而用两手覆上祝宇的脸,祝宇刚从外面回来,两边的脸颊都冻得红,瞳仁是亮的,赵叙白搓着他的脸,把祝宇搓得都站不住,有些踉跄。


    祝宇没挣开,就这样仰着脸任赵叙白搓,他这会理亏,赵叙白又带了凶相,想想作罢,忍了。


    这一忍,赵叙白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在放开祝宇的最后刹那,他低头,蹭了蹭祝宇的鼻尖。


    这样的亲昵行为,对于他俩现在这个勾勾缠缠的关系来说,不算突兀,祝宇甚至做好了被按住亲的准备,没想到止步于此,还稍微有点愣。


    赵叙白换了鞋和衣服,把地上的蛋糕盒子和奶茶拎起来,放餐桌上了,祝宇把外套脱了挂好:“你尝尝,奶茶还热着。”


    “等会,”赵叙白说,“再抱一会。”


    祝宇笑了:“有啥抱的啊。”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走到赵叙白旁边,伸手把人抱住了,不料对方顺势往后一仰,俩人一块跌进沙发里,赵叙白扶着他的腰,又重复了一遍:“你在我这有案底。”


    “这么不痛快啊,”祝宇想直起身子,又被按回去了,只好趴在人家身上笑,“那怎么办,我再多哄哄你?”


    赵叙白的脸埋在他颈窝处:“以后你去哪儿,都要提前告诉我。”


    “不能关机,也不要静音。”


    “我在你手机上装个定位,”赵叙白声音闷着,“或者把你那块腕表换了,换成智能手环,你自己选……好不好?”


    祝宇还在笑:“有点过了啊。”


    “我受不了,”赵叙白说,“我快疯了。”


    祝宇勉强把手抽出来,揉了揉赵叙白的头发:“你别着急,先尝尝奶茶行吗,不然一会就凉了。”


    赵叙白捉住他的手:“不行,你先答应我。”


    “我怎么答应啊,”祝宇很好脾气的说,“不至于,我就想着你堵车了,下楼一趟而已,你没碰见我是因为我去买奶茶,咱俩正好错开了。”


    小区附近有家奶茶店,最近推出了个爆款,祝宇在社交平台上刷到过,说冬天下雪了就要喝这个,热乎乎的,舒服,他买的时候还排了会队。


    赵叙白摇头,还在说不行。


    “别不行了,”祝宇说,“起来,把奶茶喝了,等到十二点咱们吃蛋糕。”


    他生日是除夕,赵叙白知道,并且前几天的时候俩人也提过这事,祝宇说我那两天都给你,你可别整什么夸张的惊喜啊,不然我扭头就跑,赵叙白笑笑,答应了。


    所以这会祝宇挺放心的,轻松地推了下赵叙白:“明天怎么过,看电影去?”


    赵叙白刚出了个声,手机响了,他一个做大夫的,手机就没静音过,随时都得接:“喂?”


    那边说了句什么,祝宇没听清,倒是被碎了的手机屏幕吸引注意力了,片刻后,赵叙白挂掉电话,直接站了起来。


    “医院那边叫你?”祝宇想都没想,“去吧,别耽误了。”


    赵叙白今天忙了挺久,把事情全部安排完才走的,这会儿又要再回去一趟,他攥了下祝宇的手,语速很快:“你跟我一块去。”


    祝宇“啊”了一声:“什么?”


    “家属的话没事,你在我办公室里休息会,”赵叙白不松手,“咱们一起去,一起回。”


    祝宇抬高音量:“我什么时候成你家属了?”


    赵叙白说:“一直都是。”


    祝宇从进门就在笑了,哄人嘛,表情肯定要好一点,嘴角翘的时间长了,这会有些僵硬:“真不至于,你别我把栓你身上了。”


    赵叙白看着他:“我做梦都想把你栓我身上,走哪儿都带着。”


    “你是你,我是我,”祝宇说,“别太极端。”


    赵叙白平静道:“晚了。”


    “你今晚发疯,咱俩应该吵一架的,”祝宇把手抽回来,“但这会你工作上有事,我不能跟你计较。”


    两人对峙的时间不长,就几秒,赵叙白低头:“对不起,我这会得走了。”


    “去吧,”祝宇点头,“门你自己锁上,我困了就睡。”


    赵叙白说:“嗯,等我回来,陪你过生日。”


    祝宇笑了笑:“好。”


    等关门的声音传来,他才眨眨眼睛,走到餐桌旁边,赵叙白走得急,奶茶还是忘掉了,这会伸手一摸,两杯,都已经不太热了。


    赵叙白走得真的太急了,开车出去了才想起来,忘记把奶茶带上,真是分神了,满脑子的都是祝宇不见了,等稍微恢复情绪,医院那边电话就打了过来,一来二去,打岔了。


    等红灯的时候,他立马给祝宇发了条语音,说对不起,请把奶茶给他留着,回来了喝。


    祝宇回:好嘞。


    前两天急诊来了个面部撕裂伤的,十几岁的高中生,刚和朋友们聚餐结束,回家路上遇见车祸,整个人摔在马路牙子上,上唇全层裂开,鼻翼软骨外露,是赵叙白做的手术,但今晚不知发生了什么,患者情绪激动,在病房里和人发生冲突,导致伤口再次裂开,大量出血。


    赵叙白赶到时,出血已经控制住了,但患者依然不配合,伤口情况远比想象中严重,他检查完,眉头紧锁:“二次手术吧。”


    “我不做,让我去死行吗,”对方哑着嗓子,“再做手术也是毁容。”


    这种情况不少见,赵叙白见过很多痛苦的患者,他会尽最大努力来解决困境,然而,医学不是万能的,病情的复杂性意味着部分患者难以接受预后结果,甚至产生对抗心态。


    这种心理反应往往需要沟通与疏导,无论来自家庭还是医生,都必须专业,温和,冷静。


    赵叙白闭了下眼睛,满脑子都是患者之前的影像报告,急诊手术那天,患者刚推出来,一个等候的家属就哭了,说大夫,我们家孩子是学播音主持的,要走艺考的啊……


    另外沉默的那个是孩子母亲,红着眼没说话,安静地听赵叙白讲完,才鞠了个躬:“辛苦了。”


    赵叙白能理解她,在医生看来,除了生死无大事,不管怎么样,孩子能活下来,就足够幸运。


    “想好了吗,”赵叙白伸手,制止了要上前的护士,“想好不做手术了?”


    他微微俯身,和那个满脸血的男生平视:“要放弃自己了?”


    男生坐在病床上,憋不住要哭,身体都有些打摆子了:“大夫,我太……我太难受了,真不想活了。”


    赵叙白“嗯”了声,语气很轻松:“那你想清楚没,你想结束的是痛苦,还是生命?”


    “如果是痛苦的话,交给我们,交给时间。”


    说完这句,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没有说如果想放弃的是生命,就太可惜了云云,那双眸子里没什么神情,淡淡的,像是一个兄长或者老师,不是说教,而是随意地和青春期的毛头小子聊天。


    凌晨一点半,手术结束。


    手术台清理得差不多了,赵叙白换好衣服出了手术室,在走廊上撞见个值班医生,对方叹了口气:“真不容易啊,那孩子在病房好一通闹呢。”


    赵叙白有点累,话就少:“是的。”


    对方也看出来了:“赶紧歇歇吧,要不我开车送您?”


    “不用,”赵叙白笑笑,“我自己回去就行,家里有人等。”


    这次回去路上,就不堵车了,一路畅通。


    赵叙白给祝宇发过短信,问他睡了没,祝宇没回复,他打开监控看了眼,客厅暗着,没有移动记录。


    到家后,赵叙白没开灯,换鞋,脱下沾着消毒水味的外套,在黑暗中去卫生间洗了手,拧开卧室门的时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很小心地拉开衣柜,换了睡衣,然后轻手轻脚地躺在床上,从后面抱住了祝宇。


    “生日快乐。”赵叙白亲了亲祝宇的耳朵。


    祝宇是真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反手,胡乱地在他下巴上摸了把:“嗯……”


    赵叙白说:“对不起。”


    赵叙白又说:“谢谢你。”


    祝宇翻了个身,握住赵叙白冰凉的手,赵叙白没躲,心里软乎乎的一片,也慢慢地暖和了,眼皮跟着重了。


    “我开车的时候很难受,”他小声说,“想着我把你的奶茶忘了,想着今天是你生日。”


    祝宇“嗯”了一声,搂着赵叙白的脖子:“没事,困不困?”


    赵叙白往他怀里拱了拱:“有点。”


    “那就睡吧,”祝宇打了个呵欠,“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他们还像十几年前那个冬天似的,挨着,挤着,躺在一张床上,舒服又踏实。


    赵叙白说:“明后两天,都是我的。”


    祝宇困唧唧的:“嗯。”


    赵叙白没停顿:“你也是我的。”


    祝宇眼睛都睁不开了:“嗯嗯。”


    第46章


    祝宇一夜无梦。


    他这一觉睡得长,睡得踏实,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耳朵,天光未亮,四周寂静无声,祝宇在温暖的被窝里打了个呵欠,缓缓伸出一只手,探出被子。


    手指被握住了,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醒了?”


    祝宇懒洋洋的:“嗯。”


    “生日快乐,小宇。”


    祝宇还是没睁眼,笑了下:“谢了。”


    说完,他感觉赵叙白的拇指摩挲了下自己的掌心,随即两人牵着的手被一同放回被子下,睡了一夜,衣服都滚得有点皱,皮肤发烫,空气中弥漫着昏昏欲睡的气息,让人完全不想动弹。


    “还想再睡会吗,”赵叙白似乎也在笑,嗓音微哑,“要不要起床?”


    祝宇把眼睛睁开:“这么早。”


    赵叙白说:“生日呢,我给你煮长寿面。”


    祝宇犹豫了下:“别吧,怪麻烦的。”


    “不麻烦,”赵叙白蹭了蹭他的脸,“一定要吃的。”


    今天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也是祝宇生日的第一天。


    “你别搞那种花里胡哨的,”祝宇往被子里缩,“我最怕这。”


    赵叙白只说没有,但祝宇不起来,赖床,他也不催,俩人就不说话了,在被窝下面拉手玩。


    过了会儿,还是乖乖起床洗漱了,赵叙白在厨房忙活,祝宇对着镜子洗完脸,感觉头发有点长,还直接在脑袋上扎了个小揪,出来后,赵叙白拿了颗鸡蛋过来,说要给他滚滚。


    “来吧。”祝宇大喇喇地张开胳膊。


    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知道当地有这种风俗,生日的时候用煮熟的鸡蛋滚一遍身体,辟邪,消灾,赵叙白一看也是个没什么经验的,词说得磕磕巴巴,估摸着就是提前在网上搜的。


    “鸡蛋滚一滚,顺风又顺水。”


    “再滚一滚,福到百病消。”


    滚完的鸡蛋要吃掉,赵叙白把剥好的鸡蛋递给他,又去厨房忙活了,祝宇没打扰,自己坐在沙发上晒太阳,窗外是难得的晴空万里,天气好得简直不像话。


    他很少这样惬意过。


    世界做好了辞旧迎新的准备,哪里都是喜庆的祝福,时间都变得松软可爱。


    直到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可能是他太久没好好吃早餐了,这会儿居然不适应,祝宇面色不显地站起来,走到厨房,靠在门框上看赵叙白:“还有多久?”


    “大概五分钟,”赵叙白扭头看他,“饿了吗?”


    祝宇笑着:“不急,我去趟卫生间。”


    换风系统的嗡鸣声中,祝宇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蜷坐在马桶盖上,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疼得脸色煞白,胃部传来的剧痛宛若重锤,砸碎强撑的体面。


    毕竟他没善待过自己,疼的时候,就用另外的东西来代替,来打扰,来硬熬过去。


    就像赵叙白说的,他生病了,疼痛不会有任何预兆,不分场合,避无可避。


    “小宇?”没多久,赵叙白在外面敲门,“你还好吗?”


    祝宇仰着脖子,额头上已经覆了层薄汗:“我没事。”


    话音刚落,赵叙白拧开门把手进来了。


    祝宇睫毛抖了下,手里的烟没机会扔,被抓了个现行,只好恶人先告状:“我锁门了啊。”


    “我拿钥匙了。”赵叙白没什么意外地走过来,低头看着他,不说话了。


    卫生间没开灯,瓷砖墙面泛着冷光,烟草味不重,薄雾般萦绕在沉默的空气中。


    赵叙白微微俯身,凑近了点祝宇:“难受?”


    “啊,”祝宇不大自然,“有点。”


    赵叙白淡淡的:“难受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态度平静,镜片后的眼眸里没什么情绪,仿佛是在问自己的病人,今天哪里不舒服。


    “是不是吃了凉奶油?”赵叙白又问了一句。


    祝宇说:“没,我昨晚没吃,想着等白天再吃蛋糕的。”


    赵叙白点点头,将那截燃至半途的烟从祝宇手里抽走,放自己嘴里了。


    “我天呢,”祝宇愣了下,“你这干什么?”


    赵叙白连着抽了两口,单手把烟蒂掐了,丢垃圾桶里,干脆利落地拉起祝宇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一搭,把人打横抱起:“走,我给你拿胃药。”


    祝宇勉强笑了笑:“对不起啊,扫兴了。”


    他真不喜欢这样被照顾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存在被刻意放大,成了某种需要被小心翼翼对待的焦点,这本该是很正常的一天,俩个人一起晒个太阳,吃饭,说不定可以再出去看个电影。


    这下好了,全搞砸了。


    赵叙白什么都没说,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在床上,床褥下陷的刹那,祝宇抬腿,勾住了对方的腰。


    “干什么去?”他笑着。


    赵叙白动作凝固了,胳膊僵硬地撑在枕头边:“小宇?”


    下一秒,祝宇用了点力,把赵叙白拽下来,两人一块儿摔进床里,柔软的被褥恍若海浪,温柔地裹住他们,带着喘息的笑声很轻,祝宇凑近赵叙白的耳朵:“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赵叙白呼吸有些重,吞咽了下:“先吃药……”


    “不疼了,”祝宇眼睛弯弯的,“跟我说说。”


    赵叙白张了张嘴,又闭上:“小宇,我们先把药吃了,然后下午出去我……”


    祝宇用手捂住他的嘴,继续凑近,很慢地亲自己的手背,把这个隔着掌心的吻变得绵长。


    开口却很突然:“想做吗?”


    赵叙白额头突突直跳,说不出话,死死地盯着对方。


    “我今天也送你一个礼物,”祝宇的眼尾仿佛带着钩子,“要做的话,给你。”


    这邀请太过出乎意料,赵叙白紧咬着牙,把眼睛闭上了。


    冬日晴朗,阳光把一切都洒上金边,祝宇只当他默认,悄悄的,把吻落在对方的唇角,同时不太熟练地向下,去解赵叙白家居服的扣子,指尖稍有有点抖,紧张,懵懂,带着孤注一掷的不回头——


    “这么疼吗?”


    祝宇浑身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似的抬眸,目光与对方相撞的瞬间,心脏乍然紧缩,仿佛被人死死攥住。


    赵叙白凝视着他:“疼到受不了,疼到想要更疼?”


    说完,他就拿开祝宇的手,转身离开。


    不用猜,就知道赵叙白去了哪儿,祝宇仰面躺在床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快疯了,而赵叙白却比他更疯,他把祝宇抱在怀里,药片递到嘴边,祝宇还没张嘴,他把药放进自己嘴里,再低头喂给祝宇。


    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太奇怪了,祝宇用手去推赵叙白的肩,对方纹丝不动,反手捏着他的下巴,硬是把水全部喂进去,才安静地放手。


    “咳、咳……”


    祝宇呛了水,咳得眼睛都红了,愤怒地瞪向旁边:“赵叙白!”


    “在呢,”赵叙白一手给他拍背,另只手帮忙擦掉下巴的水渍,“你躺下休息会儿。”


    祝宇缓过来气了:“你呢?”


    “刚才煮的面有些坨了,”赵叙白说,“我再煮一份。”


    说完,他又强调了遍:“长寿面,要吃的。”


    祝宇皱了下眉:“我不想吃。”


    赵叙白看着他:“不行。”


    “赵叙白,”祝宇勾了勾唇,“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不跟我做?”


    头上扎的小皮筋在挣扎中掉了,弄得头发有些乱,翘着,下巴也是翘着的,整个人的神情甚至有些骄纵,声音拉得长:“难道你不想……”


    他顿了下,有些难以启齿:“不想睡我?”


    赵叙白说:“想。”


    祝宇毫不犹豫:“那你来。”


    赵叙白摇头:“不。”


    “我真服了,”祝宇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爱来不来。”


    赵叙白不为所动,伸手拉了拉他压在肚子下的睡衣,抻平:“你先害羞会儿,我去做饭了。”


    祝宇猛地回头:“你说谁害羞?”


    “你。”


    “没有!”


    祝宇直接坐起来了,诧异道:“我都要跟你……那个了,我怎么害羞?我没。”


    赵叙白抚了抚他翘起来的头发:“是不是好点了,胃没那么疼了?”


    无论怎么说,这人似乎都一副不接话茬的模样,祝宇一口气提不来,破罐子破摔似的:“别怪我不给你机会啊,过了这村没这店。”


    “以后有的是机会,”赵叙白无声地扬起嘴角,“没关系,我等得起。”


    祝宇沉默片刻,没头没脑地来了句:“如果是我想呢?”


    赵叙白认真地看他的神情,仔仔细细的,半天才纠结着回应:“感觉……你像是要给我喂断头饭。”


    这话一出,祝宇就绷不住了。


    垮了。


    他笑得整个人伏在床上,肩膀不停地抖,认识了这么多年,太熟悉了,对方一句话就能戳中他的笑点,笑得受不了,莫名其妙,笑得眼角沁出泪,又被赵叙白轻轻亲掉。


    “不行了,”祝宇叫着,“岔气了,肚子疼。”


    赵叙白吓了一跳,连忙把人抱怀里,小心翼翼地揉着肚子,没揉几下,就被搂住了脖子。


    祝宇凑上去亲他,唇瓣柔软,还有点极为浅淡的烟草味儿,赵叙白微一愣怔,喉结滚动,伸手扶着祝宇的腰。


    “摸摸我。”祝宇小声说。


    没有人能抵抗得了这种诱惑,包括赵叙白,亲吻逐渐深入,他着魔似的追着祝宇,不让对方躲,他不仅要摸祝宇,还让祝宇摸他,心慌就气短,心痛则情动,赵叙白掐着祝宇的下巴,迫使对方半张着嘴,和那次在窗帘下的吻不同,这次的多了欲望,甚至由于互相抚摸,变得堪称下流。


    祝宇的睡裤被褪了一半,松松垮垮地挂在腿弯处,他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不让赵叙白看他的表情,嘴唇被吻得水光一片,泛着艳丽的红,还是那句话,认识了这么多年,对赵叙白太过熟悉,知道如何让对方投降,步步溃败。


    但转瞬间,濡热的触感从胸口消失。


    接着,身上就被搭了柔软的被子。


    祝宇没放开胳膊,不用看就知道赵叙白停下了:“你是不是不行?”


    赵叙白没说话,喘着气,拉着祝宇的手去摸,祝宇被烫得心头一跳,口干舌燥地继续:“你真的别后悔,我好不容易想通,试着弯那么一点,分分钟再直回……”


    “别说了,”赵叙白嗓音沙哑,“你这是想逼死我。”


    “没,”祝宇吞咽了下,“我没这么缺德。”


    他还是不敢看赵叙白的表情,心跳得厉害,脸烫得吓人,嘴里还在咕咕哝哝地说,什么话都往外蹦,想到哪句说哪句,直到被赵叙白忍无可忍地拉开胳膊,重重地吻住。


    这次分开,祝宇感觉自己被吻得轻微缺氧。


    “我就问你一句,”赵叙白轻声叫他,“小宇,你要跟我在一起吗?”


    他低哑道:“你愿意的话,别说往我心里捅刀子了,往我身上捅都行。”


    祝宇的心颤抖了下。


    赵叙白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窝的位置:“你不要骗我,你告诉我好不好,你告诉我,我们可不可以在一起,小宇……宝贝。”


    “我不知道,”祝宇使劲儿摇头,“你别这样,别这样叫我。”


    “追你一辈子也行,”赵叙白亲他的手指,摸他滚烫的嘴唇,反复地叫着他的名字,嗓音干哑,叫小宇,叫宝贝——这是他第一次叫祝宇宝贝,也是祝宇第一次被人叫宝贝。


    祝宇愣愣地看着他,终于,没有任何预兆地落下泪来。


    太滑稽了,两人似乎在这一刻都向彼此投降,没办法,实在喜欢得要命,受不了了,在心里念过千百次的称呼就这么脱口而出,赵叙白红着眼睛,捧起祝宇湿润的脸,强迫心上人和自己对视:“谈恋爱好不好?”


    祝宇不看赵叙白,偏过头,重新捂住自己的眼睛,话题转得好生硬:“那个,要不要出去逛逛?”


    赵叙白说:“不要。”


    祝宇笑了一声:“看电影吗?”


    赵叙白还说不要。


    没办法了,逼得退无可退,祝宇几乎是硬着头皮开口:“对了,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遗嘱,”赵叙白没犹豫,“假如我明天出车祸了,或者在单位猝死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祝宇猛地抬头,没反应过来,眼睛瞪得很圆。


    “我死也要让我的名字和你的写一起。”


    赵叙白平静地继续,像在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要写在证件上,有法律效力的那种,不过这个不是最近办的,是以前……”


    “你有病吧,”祝宇震惊地抬高音量,“赵叙白你疯了吗,你这是在搞什么?”


    赵叙白反问:“给老婆不是天经地义?”


    祝宇叫起来:“靠,谁他妈是你老婆!”


    “宝贝不说脏话,”赵叙白捂他的嘴,“除了这个,还有……唔!”


    祝宇咬了他的手,咬完抬头大叫:“谁是你宝贝!”


    “你,”赵叙白眼睛很亮,灼得惊人,“也只有你,你刚问我不想睡你吗,想,我想得要疯了,我从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想,我第一次做那种梦就是你,从此之后,所有的幻想对象全是你,你在我的脑海里,被我睡过一千次一万次,我死了也跟你埋一块,继续睡你。”


    祝宇隐隐崩溃:“你变态啊!”


    “所以不管你把我推开多少次,”赵叙白温和道,“我爱你,我永远会一次次地选择你。”


    他今晚话很多,但每次都无比坚定:“小宇,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不要怕。”


    “怕什么,”祝宇失神地喃喃自语,“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赵叙白亲他:“你喜欢我。”


    “没,我没有。”


    “那你慌什么,抖什么?”


    这次挑逗的人变成了赵叙白,游刃有余,好整以暇,目光深沉而柔和,浅浅的笑意恍若微醺——这人不要脸,简直是拿祝宇害臊的神情下酒。


    最后还是不舍得,怕祝宇胃里空,惦记着给人做一碗长寿面。


    荒唐的清晨就这样过去,吃饭的时候,赵叙白不让他咬断,祝宇就真没咬,努力吃完那热乎乎的汤面,吃完了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刚才跟赵叙白,究竟闹了怎么一场丢人的事。


    赵叙白也给自己下了面,歇了会儿,又去冰箱把蛋糕拎出来,是祝宇之前订的那款老式蛋糕,花花绿绿的奶油里面是糯米托。


    “现在吃吗?”赵叙白问他。


    祝宇点头:“嗯。”


    赵叙白说:“你稍等一会,我去拿个东西。”


    他转身往书房走,祝宇跟在后面问是什么,赵叙白只笑,说以前小时候过生日,都用这种。


    等到一个塑料的花苞蜡烛出现时,祝宇慌忙制止:“别,别用这个,关不掉。”


    晚了,赵叙白已经点燃了蜡烛。


    瞬间,淡蓝色的火苗升起,带有小蜡烛的莲花瓣缓缓打开,一边旋转,一边颤颤巍巍地闪烁出七彩光芒,同时自动播放。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幸福祝你安康,祝你前途光明。”


    还是中英双版,循环播放,声音那叫一个响亮。


    祝宇捂着额头,无奈地开口:“赵叙白,你去拿把螺丝刀,这玩意太吵了,没法儿自动关。”


    赵叙白大笑起来,真的去拿了把螺丝刀回来,却没有自己动手,而是递到祝宇手里。


    “你来。”他笑着说。


    祝宇吹了好几下,才把全部的蜡烛吹灭,然后拧开底座细小的螺丝,撬开零件,小心勾出电池的瞬间,一片塑料花瓣在他手中落下。


    轻微的一声“咔嚓”。


    一颗小小的石头出现在里面,泛着浅浅的亮光。


    “这是陨石,”赵叙白说,“是你今天的第二份生日礼物。”


    祝宇张了张嘴,说出口的却是另一件事:“之前那个不算,你写的什么玩意……赶紧撤销。”


    “高三暑假那年,有人说你去了新疆,我就去那里找你,”赵叙白继续,“有天晚上太冷了,我在宝石滩迷了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笑起来:“当时挺生你的气,还偷偷骂了你一句。”


    “然后,我看见了一道流星。”


    他把那颗灰色的,有着灼烧痕迹的陨石,放在祝宇掌心里。


    “那天晚上,在流星下,我捡到了这颗从宇宙降临的陨石。”


    从亿万年前而来,穿越星辰,最终出现在彼此的瞳孔中。


    赵叙白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清了清嗓子:“后来我想,将来有一天我们在一起了,我如何向别人介绍你呢。”


    祝宇呆呆地看着他。


    “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初恋,是我这辈子认定的人,是我心里的星星,浪漫,美丽,在广阔无垠的夜空,有无限可能。”


    “叫祝宇,宇宙的宇。”


    第47章


    祝宇听完,“哦”了一声,把那颗小陨石往睡衣口袋里塞。


    “别,”赵叙白哭笑不得,“我去给你拿盒子,用盒子装。”


    他从房间里拿出来个首饰盒,蓝色丝绒的,打开里面是空的,递给祝宇:“用这个吧。”


    祝宇没问首饰盒原本用来装什么的,自从赵叙白说完后,他整个人都是一种没太大反应的状态,表情有点木,有点呆。


    “怎么,”赵叙白故意逗他,“怕有辐射?”


    祝宇抬头:“啊,有吗?”


    “没,”赵叙白把配套的餐具拆开,“检测过了……吃蛋糕吧。”


    等吃了块蛋糕,祝宇才稍微缓过来点似的,开始点评:“怎么感觉没以前好吃了?”


    赵叙白赞许:“我也觉得。”


    “太坏了,”祝宇摇头,“世风日下,蛋糕不古。”


    剩下大半,赵叙白不让他再吃了,收拾完放冰箱里,说明天再。


    “不一定呢,”祝宇笑着,“我还有点事。”


    赵叙白说:“嗯,我跟你一起。”


    祝宇说:“行,咱俩一块儿看电影。”


    赵叙白把手机塞他手里:“用我的,你挑。”


    祝宇没客气,这会胃里好受许多,他干脆趴在沙发上选电影,春节档新片明天才首映,能挑的电影不多,他随便选了个重映的老片子:“这个?”


    赵叙白看了一眼:“好。”


    祝宇枕着自己的胳膊:“说起来,我就去过一次电影院,还是当时厂里组织的,说是福利。”


    “刚开始很新鲜,结果没多久我就睡着了,醒来还挺不好意思的,扭脸一看,好多人都睡了。”


    他笑笑:“太累了,再加上欣赏水平也不高吧。”


    赵叙白缓了几秒钟:“今天如果困了,想睡也是可以的。”


    “啊,那多没素质。”


    “你不拍照不玩手机,偷偷打个盹,没关系的。”


    “那我坐靠走廊的地儿,一边空着,一边挨着你,不影响别人,悄悄的。”


    “嗯,咱悄悄的。”


    莫名其妙的小约定最后没派上用场,祝宇挺喜欢这个电影的,整场都聚精会神,影厅里人不多,寥寥无几,开场二十多分钟后,两人往中间挪了挪。


    灯光亮起时,祝宇也没立刻走,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等片子结尾致谢全部放完,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好像……参与了一场别人的人生。”


    赵叙白问他:“喜欢吗?”


    祝宇说:“喜欢。”


    站起来的时候,赵叙白轻轻攥了下他的手:“我也喜欢。”


    看完电影还早,赵叙白站在影院门口,没往电梯的方向去:“逛逛吗?”


    “不了,”祝宇的声音里带着满足的笑意,“差不多了,得回去。”


    赵叙白说:“好,我跟你一起。”


    祝宇已经往扶梯处走了,他刚才吃了爆米花,还有点撑,想稍微走走:“我去哪儿啊你就跟着。”


    商场里年味正浓,张灯结彩的,耳畔全是各种喜庆的歌曲,扶梯缓缓下行,赵叙白站在祝宇身后:“我开车送你,方便。”


    祝宇没回头,抿着嘴。


    到了下一层,在扶梯口转了个圈,重新踩上阶梯,赵叙白的目光追着祝宇羽绒服帽子上的毛领,继续道:“你说过,这两天是我的。”


    “你的你的。”祝宇胳膊肘搭在扶手上。


    赵叙白这才满意,身体微微往前倾了下,挨着祝宇的肩膀:“等会先去取蛋糕吗?”


    祝宇歪了下脑袋:“嗯,还买了蜜三刀。”


    他没问赵叙白怎么猜出来的,直到进了地下停车场的时候,赵叙白才转过来,一边倒着走,一边挑了下眉。


    “祝宇,”他这次连名带姓叫,“不拿我当朋友,不让我去你家玩?”


    “滴”的一声,车灯猛然亮起,赵叙白把钥匙抛过去,祝宇下意识地接住了,有点愣。


    “我不开心了,”赵叙白说,“你开车,你领我去看杨琴奶奶。”


    祝宇这才双手合十:“对不起,我不是不拿你当朋友。”


    赵叙白这才停下,站在副驾驶的位置处,抬眸看他。


    “我就是想,会不会耽误你时间。”祝宇笑了笑。


    “耽误我时间?”赵叙白语气平常,“那抱歉,等会要麻烦你开车带我,真是不好意思了呢。”


    旁边有车辆经过,刺目的远光灯划过墙壁,将两人的影子瞬间拉扯变形。


    祝宇一下子反应过来:“没……我没有跟你客气的意思。”


    赵叙白不说话了,把脸扭到旁边。


    钥匙都要被掌心焐热了,祝宇还是想不出话来哄赵叙白,干脆把车门一拉,冲人招手:“走走走。”


    赵叙白还没动,明知故问:“去哪儿?”


    “领你去我家玩,”祝宇憋不住笑了,“赶紧走吧我真是服了。”


    赵叙白这才坐进去,慢悠悠地系上安全带:“好。”


    杨琴和祝宇是一天的生日,除夕。


    老太太性格挺矛盾的,喜欢清净,却又主动给自己找事养了个孩子,生活和工作上都不圆滑,严谨到了刻板的地步,显得人缘一般,她也不在意,以前生日的时候,总会买两个蛋糕,吃完了带着祝宇去院里看烟花,不点评,就安静地坐在躺椅上,仰着头看。


    城市里禁放烟花爆竹,老家今年还好,划定了时间和范围,让年味有了喘息的空间,他俩轮着开了将近四个小时的车,经过连绵的田地与跃过的枯树,最终停在一处墓地前。


    祝宇把蜜三刀和蛋糕摆上了,赵叙白买了一束康乃馨,跟着放在旁边。


    天还没黑透,闷闷的,空气中已经有了鞭炮的硝烟味儿,混着泥土的潮气,沉甸甸地压着呼吸,这处老坟在田间,墓碑上蒙着灰尘,旁边的松柏倒是长了很高,枝叶簌簌作响。


    祝宇从后备箱拿出路上买的黄纸和元宝,按老家的规矩,蹲下,在坟前烧着。


    黄纸在火中蜷曲,变得焦黑,又被风卷起,轻飘飘地升向暮色。


    赵叙白默不作声,也在烧纸。


    翩飞的灰烬中,祝宇冲他眨了眨眼:“奶奶不喜欢这个,等会咱们给她看好玩的。”


    赵叙白说:“行。”


    天慢慢地黑了。


    祝宇搓了搓手,鼻尖已经冻得有点红了:“咱放烟花吧?”


    赵叙白说:“我来。”


    冬天冷,穿得都厚实,赵叙白卷起袖子,将后备箱里的烟花都抱出来放地上,他真的很细心,提前把易燃的枯草都收拾了,有驻足经过的村民,就主动上前打招呼,还不忘笑着发一盒烟,说小宇回来了,看看,哦,我是他朋友。


    明明他不抽烟的。


    动作间,祝宇看到赵叙白手腕上浅浅的疤,没再用粉底液遮掩,他抽了下鼻子,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砰——”


    金色的光圈在空中绽开,又缓缓落下闪烁的光辉。


    “哗啦啦——”


    赵叙白从后面捂他的耳朵:“你别离太近。”


    “哇——”


    已经有不少小孩出来出来看热闹了,祝宇把剩下的手持烟花散给他们,挨个交代:“小心啊,不要对着人,也不能碰着衣服。”


    那么多灿烂的烟花,全部放完,也不过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等小孩笑着跑走后,祝宇又在墓碑前说了会儿话,让杨琴奶奶放心,他现在很好。


    说的时候,赵叙白一直在后面看着他。


    最后,俩人一块把地上的垃圾收拾了,坐进车里,正用湿巾擦手呢,赵叙白突然侧身,捏了下祝宇的脸:“我的呢?”


    “有,”祝宇连忙说,“车里还有一把,等会咱回去了自己玩,嘿嘿。”


    赵叙白继续问:“回哪儿?”


    祝宇笑着,不说话,但眼神里的情绪已经很明显了,慢慢的,赵叙白也忍不住扬起嘴角:“怂。”


    “你说谁?”祝宇瞪大了眼。


    赵叙白毫不客气:“我说你怂。”


    “我天呢,”祝宇不爽了,“你昨天还夸我勇敢!”


    赵叙白眯着眼睛:“又不矛盾。”


    祝宇一听,更不乐意了,伸手去捏赵叙白的脸,两人跟俩幼稚的小学男生似的,在不大的车厢里推搡着玩,都憋着笑,脸上还要撑住,没一会儿,祝宇占了上风,压着赵叙白的手腕:“束手就擒吧!”


    可没等他得意,车窗响起急促的敲击声。


    祝宇扭过头时,脸上的笑意还没消失。


    “哥?”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是这两张陌生面孔的哥哥。


    但祝宇还是答应了。


    “哎,”他拉开车门,下车,很客气地开口:“怎么了?”


    赵叙白也跟着下来,站在祝宇旁边,听祝宇向他介绍:“小杰,小敏。”


    祝文杰站在最前面,情绪激动:“哥,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都快急死了!”


    “就差你签字了,”他继续道,“我本来还说,如果你再不回来,我就跟小敏堵你去!幸好二伯说好像看见你了,我就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


    除此之外,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身后的女孩则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的模样。


    祝宇没接话,扭头跟赵叙白解释:“村里房子要拆迁,我户口还在上面,所以今天回来,也是趁着人都在,处理一下。”


    赵叙白点头:“好。”


    “那走吧,”祝宇短促地笑了下,“领你去我家玩儿。”


    除夕夜的田野裹在薄雾里,时不时响起鞭炮和狗叫声,爆豆似的炸开,月光把路面铺了层银,白生生的一片。


    踩上去,竟有种积雪在脚下低语的错觉。


    不管你远在他乡有多忙碌,今晚也得回来,也得过这个春节,祝宇很多年没回来了,上次捐钱修路,村长死活非要他回来一趟,祝宇连连拒绝,说不用,就是村口有条路太难走,该修了,不然小孩上学麻烦。


    其实那条路不过是条偏僻的乡间小道,既非主干道也非规划重点,若非当地人,可能连在地图上都难找到。


    可祝宇的童年是在这里的,他知道,也知道有人在乎。


    那处破败的房屋和记忆里不太一样了,见到的时候,祝宇心里并没有太大波澜,跨过门槛,往事才如潮水般漫上心头。


    那些拳头砸下的夜晚,摔碎的收音机,撕破的课本,永无止境的劳作,被灌下的农药,还有腿上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像是上辈子的事。


    赵叙白一直紧紧跟在旁边,时不时的,就会碰一下手指,祝宇笑着给他讲:“没有暖气,冷吧?”


    说完,还指着院里的角落:“以前这里养的有鸡,有次下雨了,鸡棚塌了,我怕鸡被雨淋了冻死,就催我爸起床,他喝多了,直接踹了我一脚。”


    “摔得我半天没爬起来,”祝宇想了想,“但后来,我好像把自己的衣服拿出去,盖在上面……不行,记不太清楚了。”


    他语调平缓地讲过去的苦难,也不能说是苦难,毕竟这是曾经的生活,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的经历,祝文杰出去叫人了,祝文敏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玩手机,他就带着赵叙白在院里和堂屋都转了一圈,把自己的疤展示出来,给赵叙白看。


    赵叙白安静地听,时不时地问几句。


    自从祝立忠入狱,这处房屋就没怎么住人了,两个亲生孩子那会都大了,选择了在外打工,杂草高过膝盖,祝宇从厨房摸出个掉漆的陶瓷缸:“以前,我最讨厌用这个杯子喝水,一股子锈味……”


    “祝宇回来了?他妈的!”


    闹哄哄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炸雷似的。


    祝宇把杯子放下,笑着说:“走,咱出去看戏。”


    几个穿着厚棉袄的老头站在堂屋,一看就知道刚在家里喝过酒,浑身都是味儿:“你个害人精还有脸回来?”


    “叔,”祝文杰在后面咳了声,“哥是来签字的。”


    “签什么字?”被叫叔的那个抬高音量,“房子跟他一分钱关系都没,少惦记!包括家里的地,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姓祝,就真的是这家人了!”


    祝文杰从后面挤出来,他长得像父亲,更瘦一点,笑起来还有那么点憨厚模样:“别介意啊哥,今天的意思主要就是,想当着家里长辈的面,咱把房子的事说清楚。”


    祝宇点头:“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你看啊,”祝文杰说,“哥你在大城市,肯定看不上这点宅基地,嗐,也没多少钱,我跟小敏呢,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所以想着……”


    “费那么多话干什么!”


    有人不耐烦地打断:“要不是村里说什么法律,早签合同了,赶紧儿的。”


    祝文杰笑笑:“哥,我想请你写个条,签字按手印,说把你的份额放弃了,行不?”


    后面的祝文敏没插话,就轻轻地“嗤”了一声。


    “我觉得可以,”祝宇点头,“户口我早就想迁了,一直没办,主要我没房没正式工作,实在落户不了,勉勉强强留着,我也不舒服。”


    祝文杰赶紧道:“哥你可别这么说,你大城市上学的呢。”


    “所以除了这个,我也当着长辈的面说清楚,”祝宇轻声道,“以后我就和这家,没任何关系,干干净净地断掉。”


    话音落下,男人们又吵起来了,祝文杰安抚完这个安抚那个,依然没按下去咒骂声。


    “等着,看立忠出来怎么收拾你!”


    “没爹没妈的野种!”


    “啪!”


    清脆的碎裂声刺破空气,吵嚷的众人噤声,目光落在四分五裂的瓷片上。


    赵叙白一直没吭声,却直接把陶瓷杯往地上一砸,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不是要签字吗,”他淡淡的,“小宇,签不签?”


    祝宇点头:“签。”


    一式两份,签字,按指纹。


    他在众人的见证下,自愿放弃对这所房屋的继承,也代表着,他和祝家再无干系。


    值了。


    祝文杰眉开眼笑地把东西收起来:“哥,以后常来玩啊。”


    “不了,”祝宇摇头,转向旁边的赵叙白,“还有点事。”


    赵叙白“嗯”了一声:“我知道。”


    这一番折腾下来,都十点多了,那几个老头都准备走了,闻言站住:“你想干啥?”


    祝宇说:“院子外面还垒了一道墙,是当初祝立忠欺负邻居,恶意占地,在外面额外加的,我听你们意思,如果拆迁,那一部分的面积也要算上,是吧?”


    “啊?”祝文杰愣住。


    祝宇没什么表情地往里屋走,穿过窃窃私语,穿过熏人的酒气,打开尘封的柜子,从里面找出一把锤子。


    锈迹斑斑,木柄都磨得发亮。


    “呀,”他眼睛亮亮的,“还在。”


    等祝文杰反应过来时,祝宇已经走出院子,扬起铁锤,猛地砸向墙面——


    “砰!”


    他用的力气太大了,锤头砸在墙上时反震得手臂发麻,整个人都踉跄着往后仰,但下一秒,祝宇立刻站稳了,高高地抬手,执着地、狠狠地,用尽浑身力气地砸向那一面墙。


    “砰、砰砰!”


    祝文杰扑过去:“你疯了,别动这个!”


    墙上已经出现了个碗口大的坑,祝宇不为所动,依然死命地砸着那堵墙,一下又一下,咬紧牙关,红着眼,带着粗重的喘息,仿佛耗费一生中全部的委屈和不甘,挣扎着冲出被困住的牢笼——


    “滚,”赵叙白挡在他背后,面无表情,“谁敢上来试试。”


    祝文杰被一脚踹开,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你砸了也没用,面积都已经算好了!”


    “神经病吧,”刚才嚣张的老头没了气焰,嘟嘟囔囔的,“大过年的找什么晦气。”


    “叔!”祝文杰急得站起来,“你看他疯了,咱得动手,凭什么砸墙,别人不认了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闹剧中,只有祝文敏噗嗤一笑:“大锤八十。”


    “赔钱货!”祝文杰扭头破口大骂,“你凑什么热闹!”


    祝文敏翻了个白眼,继续低头玩手机。


    砸。


    ……不能停!


    祝宇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觉得自己像是条被网住的鱼,每一次挣扎都让网眼勒得更紧,如今,他终于撞出一个缺口,头破血流。而那个被撕破的口子越来越大……要坚持,再坚持一下下就好,不够!还不够!


    “哗啦——”


    混着水泥的砖块落在地上,终于,那堵墙轰然倒塌。


    祝宇往后退了两步,满脸是汗,心跳得太快了,他这会有些呼吸不过来,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回避自己不幸的根源,不愿意来到这里。


    太疼了,掌心肯定磨破流血了,喉咙也干涩得要命。


    祝文杰似乎还在骂,但祝宇已经听不见了,耳畔轰鸣,心脏绞得比胃还要痛。


    辞旧迎新的倒计时中,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月色如水,锈迹斑斑的锤子摔在土地上。


    祝宇摔进赵叙白的怀里。


    第48章


    祝宇说:“我砸完了,都砸了。”


    赵叙白摸摸他的头发:“特别好。”


    “有点饿,”祝宇身上没劲儿,得靠赵叙白在后面给他撑着,仰着头看夜空,“咱回去吧?”


    赵叙白问:“不疼吧,只是饿?”


    祝宇点头:“嗯。”


    赵叙白也点头:“行,咱回去。”


    刚才砸墙的动静挺大的,把邻居吵着了,毕竟除夕夜都没睡,等着零点放鞭炮,这会儿听说祝家那小子回来了,都三三两两地聚过来,很直白地打量。


    毕竟这家人在村里有名,闹出不少事,不过他们对祝宇了解不多,祝宇初中就离开了,之后捐图书馆和修路的事也没抛头露面,所以村里人提起他,更多是小时候的记忆,总觉得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就没坚持念完书呢?


    已经很晚了,赵叙白要带着祝宇走,地上乱糟糟的一片,全是碎砖和水泥块,祝文杰气疯了似的,追着在后面骂,骂祝宇丧门星,骂祝宇害得他爸坐牢,骂得很脏。


    祝宇真的很多年没见过他了,乍然一听还挺惊讶的,回头看了眼:“这词都哪儿学的?”


    刚说完,被赵叙白扣着脸推回来了:“不是说以后没关系了?”


    “嗯,”祝宇笑着,“我就多余问。”


    赵叙白“嗯”了一声:“别听。”


    他俩都走出门口了,祝文杰又追上来了,冷笑道:“祝宇,你知不知道你爹妈是谁?”


    祝宇又想回头了,但想到赵叙白在旁边,忍住了。


    “如果不是我爸把你捡回来,你早没命了,”周围都是鞭炮声,祝文杰得抬高音量,“你欠我们的,你欠我们全家!”


    车停得离这不远,赵叙白把祝宇的羽绒服帽子拉起来,把他脑袋蒙住了。


    祝文杰有些急,跑得都趔趄了下:“你别以为自己一走了之就行,等我爸出来,你也得养老!”


    前面田垄站着几个抽烟的大爷,没让路,斜着眼看了眼:“行了吧,大过年的。”


    祝宇不认识这几位,又被帽子的毛领挡得就剩俩眼睛,只得弯着眼睛点点头,权做跟长辈打招呼,刚才祝文杰嚷嚷的事,其实他还真知道,他母亲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在外读书时有了他,男方是外地的军官,不惜翻山越岭来到这偏僻的小山村,苦苦哀求,并承诺等毕业就结婚。


    至于为什么没按时领结婚证——是因为男方是有家室的,只是没有孩子。


    所以在对方意外离世后,她知晓了一切,独自生下孩子并送人,当渴望抱孙子的亲属找上门时,她平静地说,孩子早没了。


    这些是杨琴奶奶告诉他的,祝宇心里是真没什么波澜,听完了也点点头,奶奶问他想要寻亲吗,祝宇说千万别,现在这样挺好的。


    但这话到祝文杰嘴里,就变了味儿。


    祝宇被赵叙白半推半抱地带着往前走,没听太清楚,隐约就听见什么克爹克妈的,他没在意,磨破的掌心又疼,满脑子的都是回去后得把蛋糕拿出来,别在冰箱放得时间久,坏了。


    “凭什么……”祝文杰直直地盯着前方,“凭什么你能在大城市读书,开这么好的车?”


    说完,他就捡起一块石头,冲着挡风玻璃砸过去了,没砸中,偏了,赵叙白本能地挡了下祝宇,然后皱着眉转身:“你干什么?”


    祝文杰没说话,但手往兜里伸了下,祝宇眼尖,怕他碰到赵叙白的手,那可是外科医生的手,祝宇看得非常珍贵,所以想都没想地绕出来:“别逼我说难听话啊,你自己走,不然我报警。”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祝文杰拿起石头又砸了下车,这次砸中了,把挡风玻璃砸出一大片裂痕,祝宇心一跳,下意识地想到赵叙白的手机,屏幕也碎了,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去修,或者再买一个新的。


    折腾了这么一圈,几个人又回屋了。


    赵叙白没跟上,惦记着祝宇肚子饿,去旁边还亮灯的小超市买零食了,祝宇说了,想吃蛋黄派,还要喝点可乐。


    原本他是要跟祝宇跟着的,结果支书在后面招手,拉着祝宇一块走了——这次请来了支书,祝宇打定主意把话说清楚,其实今年,书记问过他两次,说祝立忠出狱后,他怎么打算的,祝宇笑笑没回答,把话回避了。


    书记对祝宇印象很好,之前因为修路,联系过好几次,今晚披着大衣过来,就开始训斥祝文杰,让他赔钱。


    祝文杰挤出个笑:“都一家人,我赔什么钱?”


    书记说:“你们当时垒的那墙就不对!”


    屋里人不少,祝家的几个老头坐旁边不说话,祝文敏在玩手机,还有抱着小孩过来看热闹的,祝文杰环视四周,涨红了脸:“他把我的墙砸了,我还没让他赔钱呢!”


    说完,他从外面拎回来把锤子,气冲冲的:“你看,就用的这个,凭啥砸墙啊!”


    祝宇能看出来,相比较狠戾的父亲,祝文杰更怯懦些,可能是因为父亲快要出狱,自己也忐忑不安,想要提前表现下,就梗着脖子憋一口气。


    书记扫了一眼:“这小锤子能砸什么墙,笑话!”


    祝文杰眼睛都要红了 :“怎么不能,就这样砸的!”


    说完,他突然举起锤子,狠狠地砸向旁边的墙壁:“他妈的就你委屈啊!”


    “砰!”


    巨大的声响炸开,祝宇猛地抬头,视线钉在墙上那道狰狞的缝隙上,老旧的砖瓦原本就摇摇欲坠,尘土混合着陈年木屑从梁柱间落下,那个没脑子的祝文杰,居然砸向的是承重墙——


    就在这个瞬间,房梁突然向下倾斜,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屋里人还没反应过来,而墙根处已然裂开一道碗口粗的裂痕。


    “跑!”祝宇大吼,“要塌了!”


    支书反应也很快,抓着旁边抱小孩的婶子就往外跑,祝文杰被雷劈了似的站在原地,看着一屋子往外跑的人,傻眼了,被祝文敏撞了个踉跄。


    他下意识地捞了把,拽住祝文敏的头发:“我刚在干什么,怎么跟爸交代啊?”


    “你放手!”祝文敏疼得脸色煞白。


    祝文杰惊恐道:“房子塌了,爸要打死我的!”


    电光火石间,祝宇一手一个,扯着两个人往外一拉。


    “轰隆!”


    等赵叙白从废墟里把祝宇抱起来时,祝宇捂着额头直笑:“我天好尴尬,感觉跟我在瞎逞英雄似的。”


    他被砸中了脑袋,鲜血直流,顺着下巴颏淌到了衣服上,祝文杰的腿受了伤,明显骨折了,躺在地上疼得嗷嗷惨叫,祝文敏还好,险之又险地与危险擦肩而过,紧张地过来,跟着看祝宇的伤。


    “没事吧,”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该打电话叫救护车?”


    赵叙白没说话,事实上,他只晚到了两三分钟而已,看见祝宇时,脑海里的第一反应是,刚才自己不是给他戴上帽子了吗,怎么给摘了呢?


    “我没事,”祝宇还在笑,“就是皮外伤,哎呦你别盯着我,睡一觉就好了。”


    说完,他就晕过去了。


    赵叙白没开车,手抖,也做不到把祝宇放后面交给别人看,支书打了电话,同时喊自己的儿子过来开车,抓紧时间把伤者往县里的医院送。


    飞驰的车轮碾过鞭炮猩红的碎屑,偶尔有零星的烟花腾空,枯草在风中俯首,远光灯把田垄照得亮堂一片。


    还没驶出村口,车辆停下了。


    司机把头探出车窗:“怎么回事?”


    问完,没人回答,他扯开车门下去了,赵叙白在后面坐着,怀里抱着祝宇,祝宇中间醒来一次,吐了,又昏昏沉沉地想要睡,赵叙白简单为他包扎止血过,衣领和袖子也沾上了血,轻声细语地跟祝宇说话,不让他睡。


    后面载着祝文杰的那辆车也停下了,司机跑过来看了眼,急促道:“路都堵死了,救护车过不来,咱们也出不去啊!”


    “大过年的,前面那渣土车怎么侧翻了?还得多久啊!”


    副驾驶的支书猛地回头:“还有路!祝宇修的那条路!”


    那是祝宇曾经用全部积蓄铺就的水泥小路,像条沉默的绶带,蜿蜒在村口与学校之间,它并不长,并不昂贵,没有隆重的剪彩仪式,也没有刻着名字的功德碑,只有孩子们踏过时的欢笑落下,细小而动人。


    如今这条短短的道路,竟成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契机,那被孩子们踩得发亮的路面,此刻正反射着车灯,如星河般为他引路。


    前方是无尽坦途。


    “小宇,”赵叙白摸他的脸,搓他的耳朵,“疼不疼?”


    祝宇摇了摇头:“不疼,就是有点恶心……你别难受啊,对不起。”


    赵叙白把脸偏过去,缓了口气才转过脸,笑着:“没难受。”


    祝宇胸口起伏着,笑了一声:“昂。”


    接下来,不管赵叙白说什么,他都只笑,不说话,到了医院,被转移到担架上,他才虚虚地攥了下赵叙白的手:“零食给我留着,别偷吃。”


    大年初一,医院比祝宇想象的要忙碌,急诊室里挤满了被鞭炮炸伤眼睛的患者,他意识有些模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过往,想起了老同学孟凯,想起了高中,想起了学校塑胶操场的味道,想起有次上课,不知谁讲了个笑话,全班哄然大笑中,班主任进来了,本来黑着脸很吓人,结果他们憋不住,把脸埋课本里笑,肩膀都一耸一耸的,过一会,老师低下头,也轻轻地笑了。


    想起了赵叙白,想起赵叙白凝视自己的眼睛,带着笑。


    真遗憾,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有着消毒水味的走廊上,赵叙白笔直地站着,正和前面一位穿白大褂的大夫交谈。


    “我一看名字就认出来,是他!”那位年轻大夫略显激动微胖的身体微微前倾,“当初我俩一块接受的资助,我家那时候太穷了,高中三年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祝老师给的!”


    赵叙白手里拿着检查单,笑了笑:“嗯。”


    小大夫继续:“真的!我问过祝老师怎么报答,他说让我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就好,我报了医学院,我现在是一名医生了!我、我还攒钱付了首付!”


    他眼圈都有点红了:“情况怎么样,是不是失血过多?我可以去献血!”


    “你不用太紧张,”赵叙白轻声说,“没有骨折,轻度脑震荡。”


    小大夫这才呼出一口气:“那就好,继续观察一下。”


    祝宇的确没有器质性损伤,主要是流血太多,看着唬人,等彻底清醒时,连忙喊着赵叙白给他拍张照,说发给老板请假。


    “我这太惨了,”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得多请几天。”


    拿到手机后,祝宇不仅给便利店的老板发了,还给米娅也发了,前者估计在忙,没回复,后者立马打来视频,眼睛瞪得很大:“你咋了?”


    “小伤,小伤。”祝宇笑着。


    毕竟是个病人,米娅没多问,叮嘱了几句后就说好好休息,说等你好了后,给你寄一堆好玩的。


    “哎呦可别了,”祝宇受不了,“你上次那个我都没吃……”


    米娅:“哈哈哈哈!”


    那次祝宇误将赵叙白寄来的东西,当成了米娅寄的,俩人说起来还驴唇不对马嘴的,第二天才知道,原来米娅是看他快生日了,寄了一堆自己做的小饼干。


    形状和味道都十分之猎奇,饶是祝宇这么不浪费的人,都沉默着难以下咽。


    “对了,”米娅补充道,“生日快乐,天天开心!”


    祝宇笑着:“嗯!”


    便利店老板的电话,是下午打来的。


    那会病房里就剩他俩,赵叙白在削苹果,祝宇正打呵欠:“喂?”


    “在哪儿住院,”老板还是板着脸似的,很冷漠,“我去看看。”


    祝宇一下子精神了:“不用不用!”


    做生意的都有点迷信,这大过年的,哪儿能让人家往医院跑,更何况还隔了这么远,虽然赵叙白执意带他回市里,去自己的医院,但祝宇没同意,觉得没那么大必要。


    老板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来了句:“祝宇,你是不是忘了我姓什么?”


    “蔡啊,祝宇迟疑了下,”怎么……”


    “以前食堂你们的蔡阿姨,是我亲妈,我跟她姓的,你们那个朋友找我妈,还是我交代的。”


    老板继续:“她现在老年痴呆了,我媳妇在家里照顾她,陪着她收拾纸箱子,我在市里面挣钱,以前我年轻时,还去食堂吃饭,跟你一块切过菜。”


    祝宇真的愣住了。


    他高中勤工俭学过,脱掉校服,在学校后厨洗豆芽切菜,永远忘不了那段贫瘠而骄傲的日子,是蔡阿姨和工作人员们,不动声色地守护者少年的小小自尊。


    “都是缘分,”老板顿了下,“没事,你生病了先休息,这边不着急。”


    祝宇张了张嘴,喉咙有些紧:“好……”


    他完全没有想到,曾经被给予的善意,过了这么多年居然还在传递,涟漪般扩散至今,怪不得老板主动为他提供住处,即使再招人,也没有往里面安排,一份便利店夜班的工作,足以让他能自食其力,活得有尊严。


    “我这儿会留疤吗?”挂了电话,祝宇抽了下鼻子。


    赵叙白把切好的苹果放床头柜上,伸手撩开祝宇的额发,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好好对待自己,就不会。”


    祝宇笑笑:“行。”


    “以前我躲着蔡阿姨,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没混出什么模样,丢人,让她担心……所以千万别留疤,不然就太难看了。”


    赵叙白放下手,温柔道:“行,咱恢复好了再去。”


    窗外天空湛蓝,澄澈如洗,微风把窗帘吹得微微鼓起,祝宇咬了口苹果,酸,酸得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赵叙白,你知道我现在有种什么感觉吗?”


    祝宇抬起胳膊,用力擦了擦脸:“就那种,我以前一根根捡起来的木柴,堆高了,自己燃烧起来了,好像……很温暖。”


    赵叙白沉默地上前,把他抱在怀里。


    祝宇伏在他肩膀上:“没那么矫情,不用安慰我,我就是有点感慨。”


    可赵叙白不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


    过了会儿,祝宇轻轻地抽了下鼻子:“我现在才发现,你们都瞒着我。”


    赵叙白微微侧了下脸:“嗯?”


    “都装得一个两个大尾巴狼似的,”祝宇说,“想拯救我,想让我活得更好,都明里暗里地帮衬我,还不告诉我……凭什么啊,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他抬起头:“便利店的事,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赵叙白顿了几秒,点了点头。


    “我当是什么,”祝宇带着偏重的鼻音,“他妈的你们是熟人……团伙作案啊!”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来市里读书,在课堂上一次次地高举手臂,当时的祝宇什么都不懂,体育课上连正确摆臂都不会,像只刚学游泳的小鱼,跌跌撞撞地奔入海里,却依然在运动会上主动报名,带着好奇,一头扎进未知的天地。


    班里的同学在看台上喊:“跑啊!祝宇!”


    “跑,向前跑,别回头!”


    那声音穿透了操场的喧嚣,像风,像海浪,推着他向前,推着他去碰触从未抵达的远方。


    如今,便利店的老板,付了首付的小大夫,那条绵延的小路,赵叙白的注视,石缝里钻出的野草……千千万万个片刻,似乎都跟着在推他,冲着他的耳膜喊:“祝宇,向前跑啊——”


    心跳声很响,响得发涩发疼。


    他坐直身体,又用胳膊使劲儿擦了擦脸:“你觉得值得吗?”


    赵叙白沉默地看着他。


    祝宇把胳膊放下,眼尾被揉得薄红一片,鼻尖也红了:“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淡淡的消毒水味儿中,青年穿着宽大的病号服,眼睛弯成月牙,在冬日的阳光下,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有种无惧忧愁的明亮。


    祝宇仰着下巴,慢慢地、坚定地:“我值得。”


    第49章


    赵叙白没法儿待太久,他得回去,得上班,医院的假没那么好请。


    祝宇跟着他办了出院。


    还好情况不算严重,除了一开始流血吓人外,整个人没有再出现别的并发症,临走前,赵叙白去汽修店更换了挡风玻璃,修了手机屏,又和熟识的律师朋友敲定对祝文杰的追责方案,一切妥当后,清清爽爽地带着祝宇走了。


    回去路上,赵叙白开车,祝宇坐在副驾驶剥橘子,自己吃,也不忘往赵叙白嘴里塞,吃完了就玩手机,吧唧吧唧地跟人聊天,从头到尾没怎么闲着。


    赵叙白没问他在跟谁聊,车里放着音乐,有他喜欢的,也有祝宇喜欢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乱七八糟的,话题就像车窗外掠过的风景,过眼就忘,不必费任何心思,很舒服。


    到家后,祝宇第一件事是去厨房,打开冰箱就开始叫:“蛋糕还能吃吗?”


    “不行,”赵叙白把盒子拎出来,“不能吃了。”


    祝宇很遗憾:“可惜了。”


    “我给你补,”赵叙白收拾好垃圾回来,洗了手,“或者……一起做一个?”


    如果是在以前,祝宇一定会笑着说哎呀,不至于,哪儿这么麻烦。


    他总是这样,笑呵呵的,看起来跟你很亲热,但骨子里很疏离,像裹了层冰做的透明壳,能看见那颗心在里头跳,越跳越慢的。


    这次,祝宇却干脆地点头:“行啊。”


    但说完可能还不太习惯,自己又笑笑,靠在门框上看着赵叙白:“什么时候?”


    赵叙白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周末。”


    祝宇笑着:“好的。”


    他额头缝了针,还没拆线,包了块纱布,压得眼尾有点垂,整个人就很乖,可怜兮兮的感觉。


    赵叙白“嗯”了一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


    之前俩人还是一起睡的,包括在医院的时候,赵叙白几乎寸步不离,今晚突然客气了,把主卧留给祝宇,自己抱着枕头去了隔壁。


    祝宇倒是不怎么意外的样子,点点头,自个儿躺下了。


    住院的时候做了次检查,医生建议他调理作息,避免继续昼夜颠倒的生活状态,赵叙白对县医院仪器的检测精度有所顾虑,说好等拆线的时候,在自己医院再做次详细体检。


    所以这几天,祝宇真的挺乖的,按时吃饭,好好睡觉。


    他的壳被打破了,虽然那颗受伤的心跳得依然很慢,但逐渐有力起来。


    这几天,赵叙白一早就要上班,祝宇就把卧室门开条小缝,睡眼惺忪地嘟囔句早,然后又说,大夫上班路上慢点啊。


    便利店那边给他放了假,等赵叙白走后,祝宇回去再打个盹,九点钟才起来,彻底把自己睡踏实,睡饱了。


    剩下的时间,祝宇是在屋里待着,还是出去,赵叙白都不知道,也不管,他给了祝宇充足的时间来“缓”这口气。


    到了周末早上,祝宇去医院拆线,顺便做了遍全身体检,态度很配合,一点都不抗拒,赵叙白始终在旁边陪着,就中间有个项目碰见院长了,对方拉着他说了会事,等结束的时候,赵叙白一扭头,发现祝宇坐在候诊区的凳子上等他,目光对视的刹那,笑了笑。


    怎么看都心动。


    检查完都快中午了,两人开车绕了圈儿,路边很多店铺还没开业,门紧紧关着,祝宇说得了吧,咱回去吃。


    “行,”赵叙白说,“回去我做饭。”


    祝宇笑着:“别,我做吧,你想吃什么?”


    赵叙白偏头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下:“天冷,我想吃番茄炖牛腩。”


    “再炒俩青菜,蒸条鱼?”


    “行。”


    要是祝宇能读心的话,他会发现赵叙白幸福得要疯了,这种过日子的气息太过迷人,以至于爱意汹涌,整个中午,眼睛都死死地盯着祝宇的身影。


    祝宇没发现似的,忙忙碌碌地准备下厨,隔一会儿,还往赵叙白嘴里塞个小番茄什么的,权做打发。


    赵叙白沉默了很久:“我能拍张照吗?”


    抽油烟机正在工作,祝宇两只手都被占着,满不在乎:“拍呗。”


    “小宇……”


    “嗯?”


    “咔嚓”一声,相机快门轻响,将画面定格——厨房里,祝宇刚好扭过头来,睡衣外面罩了件围裙,额头还有点青紫,眼睛因为惊讶而瞪得大大的,显得很圆。


    “你不是拍菜的吗?”


    赵叙白说:“拍的是你。”


    祝宇回头,手上翻炒的动作不停:“拍完洗出来,自个儿留着欣赏?”


    赵叙白不说话了。


    “行了,”祝宇没继续这个话题,“给我拿盘子去。”


    他很久没明火做饭了,有些手生,好在有赵叙白在旁边帮衬,整体效果还不错,吃完饭,两人一块在厨房收拾,一个刷碗,另一个接过,用毛巾擦去上面的水渍。


    赵叙白问:“接下来呢?”


    祝宇把光洁的盘子放好:“你问的今天还是以后?”


    赵叙白说:“都有。”


    “下午我得回去,”祝宇想了想,“等会我就走。”


    碗筷全部刷完了,赵叙白安静了会儿,拿毛巾把料理台擦拭干净,才开口:“不走行吗?”


    祝宇已经走到厨房门口了,闻言站住:“不行,得回去。”


    “下午不是要一起做蛋糕吗,”赵叙白没动,但语气有些压不住了,“你答应过我的。”


    他慌得太明显,祝宇顿了下,轻轻笑了一声:“你送我的百合花,忘啦?我得回去浇水。”


    “不能让花死了,”说完,他就回卧室换衣服,关门前还特意交代了句:“别跟我一块,我自己去,等着我啊。”


    祝宇这样说,赵叙白就不再坚持,声音像潮水般退去,屋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旷,安静,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切进来,暖意融融地包裹着一切,赵叙白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言,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他等了很久,直到暮色渐起,世界慢慢陷入昏暗。


    直到玄关处传来动静。


    “怎么不开灯?”,祝宇叫着,“过来接一下,好重!”


    赵叙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奔过去,从祝宇手中接过大包小包的东西:“怎么去了这么久?”


    祝宇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耽误的时间长了。”


    东西买了太多,烘焙用的面粉模具,新鲜水果,牛奶,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的小玩意,赵叙白匆匆扫了一眼,把袋子放桌上后,轻轻拨开祝宇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确认那道伤痕没有异常,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以为我不回来了吗?”祝宇眨眨眼。


    赵叙白摇头:“没有。”


    他收回手,很郑重地重复了遍:“真的没有,我相信你。”


    屋里灯光亮起,祝宇去换了衣服,两人站在冰箱前,一块儿把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说话的声音都轻轻的,聊天内容也很平常。


    祝宇把奶油放进保鲜:“……买完东西,又碰见楼上的邻居了,去他家坐了会儿。”


    赵叙白蹲着,整理冷冻柜,把里面塞得很满。


    “屋里的我也收拾了遍,没拆的寄回去了,拆过的留下了,”祝宇继续道,“有几个还挺不错,漂亮。”


    他说着,把冰箱门关上:“然后我看了眼时间,才发现我去,天怎么黑了,不好意思啊。”


    赵叙白也阖上了冰箱门,站起来:“没关系。”


    蛋糕胚在烤箱里,已经有点甜香味出来了,祝宇回头看了眼,又转过来,很寻常地叫了声:“哎,赵叙白?”


    “嗯,”赵叙白下意识的,“在呢。”


    祝宇靠着冰箱:“我这次买的,都是咱俩喜欢吃的东西。”


    “说来惭愧,”他认真道,“买完后发现,我身上就剩三百块钱了。”


    赵叙白怔了下,稍微有些蹙眉。


    “不用心疼,”祝宇笑着,“我觉得自己挺富有的,年轻就是本钱,还能挣更多,并且你知道吗,我第一反应是,太好了,我还有钱,可以给赵叙白买点好吃的。”


    他说完就顿了下,目光落在赵叙白衣领的位置,刚才蹭到了面粉,一小片白,于是上前半步,伸手把那点面粉拍掉了。


    “你看,虽然我穷,但我愿意把自己有的都给你,”祝宇抬起头,“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的恋人,但咱俩这么熟了……你应该知道,唔……就是我会努力的,去学会该怎么爱。”


    他没给赵叙白插话的机会,一股脑道:“我这几天也在想,我根本没法用对待普通朋友的方式和你相处了,就是,你在我这里不一样,我想对你好。”


    这么多年,在不知不觉间,他都被一双依恋的眼睛注视着,如今,祝宇也带着勇气,终于得以用同样的眼神,笑着望向对方。


    “那个,”他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偏头笑了下,“你……之前是怎么给我告白的来着?”


    过年这段时间,赵叙白挺忙的,眼睛有了红血丝,这会儿更是觉得有些酸涩,发胀。


    “我说,”他心脏都跳得痛了,“我喜欢你,很喜欢。”


    祝宇“唔”了一声:“现在还算数吗?”


    不等赵叙白回答,他自顾自地笑了下:“算了,不管还算不算数,都晚了。”


    说完,他就扣住赵叙白的后颈,把对方往自己这里拉了下:“我也喜欢你。”


    “叮”的一声,蛋糕胚烤好了,但没人管,赵叙白把祝宇抱得很紧,吻得也很凶。


    俩人真有意思,明明这么大的地方,上次躲窗帘下面亲,这次非要挤在角落里,祝宇闭着眼,肩膀都有些细细地抖,他反手按在料理台上,另只手摘掉赵叙白的眼镜,胡乱地迎合。


    刚开始还是他扣着赵叙白,没多久就成了赵叙白锁着他,赵叙白像是个醉鬼,疯了,昏头了,亲得彼此都快要缺氧,但祝宇依然没推开他,只是把手搭在对方的肩上。


    到最后,额头抵着,都在喘。


    喘了会儿,赵叙白凑近,亲祝宇红透的脸颊,这次温柔许多,也很珍重。


    “能再说一遍吗?”赵叙白声音沙哑,“再说一遍你喜欢我。”


    祝宇搂着他的脖子,直笑:“喜欢你。”


    赵叙白直接把人托了起来,抱到客厅,一起倒在沙发上,继续亲,简直没脸看,俩这么大的人了,亲个没完没了,分不清谁在追逐谁。祝宇被吻得扬起脖子,喉结急促滚动,视线穿过光影,闪过初中的课桌,赵叙白衣兜里的糖果,鹅毛般的大雪,雪中的赵叙白,赵叙白的嘴唇和声音……哪哪儿都是赵叙白,生命里全是赵叙白的痕迹,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熟悉的,着迷的气息。


    他能感觉到彼此的反应,占有欲出自本能,被不得章法的亲吻唤醒。


    赵叙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到了最后停下,伏在他的颈窝里喘,等到心跳的逐渐平稳后,才抬头,那个瞬间,祝宇以为对方会问自己可不可以。


    “……再说一遍好不好,”赵叙白深深地看着他,“我还想听。”


    祝宇笑起来:“喜欢你,最喜欢你。”


    于是赵叙白低下头,继续吻他,简直像是太喜欢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像要把这些年的情感都碾碎在吻里,灼热的呼吸扫过脖颈,仿佛一团燃着的火。


    但这次祝宇没有配合,他推开赵叙白的肩,坐了起来,在对方的注视下,用手机关掉了屋里的灯源。


    黑暗笼罩的刹那,赵叙白被拉住了手。


    “来,”祝宇不管不顾道,“你给我脱。”


    赵叙白呼吸声很重:“小宇,你确定吗?”


    祝宇语气轻松,甚至还开了句玩笑:“嗯,但是我得关灯,不然我怕你再流鼻血。”


    衣料摩擦的悉索声轻得像羽毛落地,连呼吸都成了多余,片刻后,是衣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气息纠缠,皮肤相贴处滚烫得惊人。


    祝宇被掐着下颌,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都在发抖,赵叙白问他疼不疼,他摇头,又点头。


    下午出去的那一趟,特意在药店又买了点东西,心里还安慰自己,反正办过会员了,划算。


    结果,这么快就用在自己身上了。


    赵叙白咬着他的耳朵,叫他小宇,叫他宝宝,祝宇受不了了,催他,他拿起东西递到祝宇嘴边,让祝宇用牙撕开,撕开了却没立刻戴,而是迟疑了片刻。


    “没事,”祝宇的胳膊搭在脸上,含糊道,“可以的。”


    赵叙白凑近:“什么,你再说一遍好吗?”


    这人本性全然暴露,不要脸,厚颜无耻地亲人家,蹭人家,问祝宇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祝宇红着眼,居然真的惯他臭毛病:“我说,你可以不用这个……”


    “不戴了干什么?”赵叙白按着他,嗓音低哑。


    “艹,”祝宇受不了了,想骂人,“你大爷的到底要不要……”


    他骂不出来了。


    沙发质量不错,可惜还是比不上床,太窄,祝宇几次脑袋和胳膊一块垂下,又被捞回来,赵叙白爱他爱得要疯了,人也要疯了,抹了把脸,居然真的被刺激得流了鼻血。


    祝宇眼睛都瞪圆了:“你……”


    赵叙白弯下腰,怜惜地亲了亲祝宇覆着薄汗的肩头。


    祝宇扭脸去看赵叙白:“你是不是……”


    “啊,”赵叙白呼吸声很重,“抱歉……”


    但他并没有接下来的动作,而是闭了闭眼,脖颈上的青筋绷起,有种难耐的性感。


    “那你忍什么啊,”祝宇简直心惊肉跳,“你能不能……”


    “不能。”


    赵叙白伸手去够纸巾,把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才重新低头,咬住祝宇的后颈。


    “死也不设。”


    第50章


    第二天中午,蛋糕胚才从烤箱里拿出来,没有及时倒扣放凉,表皮焦黑,完全不能吃了。


    不能吃没关系,赵叙白现在也不饿。


    昨晚衣服散了一屋子,这会都得捡起来,沙发罩得洗,桌子得擦,落地窗的印儿也得收拾,赵叙白倒很惬意,不紧不慢的。


    祝宇已经被喂饱了,凌晨五点多那会,两人醒了一次,祝宇说饿,赵叙白在厨房煎了鸡蛋和培根,又热了吐司,简单吃完后,又相拥着躺下,这会儿人还没醒,卧室门半掩着,赵叙白不时就回头看一眼,带着笑。


    等祝宇揉着眼睛出来时,屋里已经恢复干净了,他单手扶着腰,靠在门框上,冲赵叙白抬了抬下巴。


    赵叙白就走过来,很温柔地抱住他,在额头伤口的旁边亲了下。


    “好点了吗?”赵叙白问。


    第一次,都没经验,没做好充足的准备,祝宇又是个能忍的,惯着他,即使赵叙白也在忍,但架不住多年夙愿,一朝梦想成真,几乎是把人捧在手心里,舍不得丢开。


    祝宇“嘶”了一声:“不行,感觉我得再歇会儿。”


    赵叙白问:“哪儿疼?”


    俩人重新回到床上,祝宇没敢直挺挺地躺下,趴着,脑袋枕着自个儿的臂弯:“哪儿都疼。”


    “我给你揉,”赵叙白轻轻咬了下他的耳朵,“你歇着。”


    这次祝宇挺惜命的,没隐瞒,很不客气地把胳膊腿都展示了一圈,说连这上面都有牙印,赵叙白你禽兽啊,赵叙白摸摸他的头发,又笑了会儿,还是小心翼翼地揉着后腰。


    他俩都是想通了就不拧巴的性子,虽然刚开始恋爱,但看起来似乎没什么磨合期——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祝宇的缘故,出乎赵叙白的预料,祝宇没有任何扭捏,大方地打开了自己,无论身体还是灵魂,都毫无顾忌地去爱赵叙白。


    想到这里,赵叙白就忍不住,又去亲了亲他。


    “痒,”祝宇笑着缩了下脖子,“睡吧,我困了。”


    赵叙白点头:“好。”


    下午又做了个蛋糕,戚风烤得不错,但俩人都不太会抹面,把奶油弄得坑坑洼洼的,还好最后有水果掩盖,居然效果还不错,祝宇对着拍了好几张,心满意足地发了个朋友圈。


    祝宇:【愉快/寓言】【愉快/】


    他是个在生活中很少留下痕迹的性子,所以那天看见的人,可能误以为是他生日了,除了点赞外,留言几乎都是祝他生日快乐,祝宇都没回,就一个不太熟的同学,半开玩笑地来了句:“心情这么好,谈恋爱了?”


    祝宇回了个:“嗯嗯~”


    回完也不看了,手机一关,继续跟赵叙白吃蛋糕。


    他俩下午也没出去,还是在屋里待着,聊天,看电视,最后又一块整理了下衣柜。


    一切都有在慢慢变好,在为了明天做准备。


    所以关完灯,呼吸都跟着放轻,赵叙白刚把手机放旁边,祝宇就凑过来,胡乱地在他下巴上亲了口。


    “差点忘了,”估计是昨晚亲得太多,太久了,这次不免带了点敷衍,“我也亲亲你。”


    医院还是很忙,吃饭休息的时候,大家才找到机会,聊天,吐槽,今天的内容是过年期间的神经亲戚。


    这话题太接地气了,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有个刚入职的小护士正在讲她二舅,赵叙白进来拿东西,也点头应了句:“是挺奇葩。”


    “赵大夫你呢,”有人打招呼,“来,加入我们的阵营!”


    “我没,”赵叙白笑着往外走,“过年我没走亲戚。”


    “啊,你不用走吗,请假了?”


    “这么酷啊,明年我也不想走,烦死了,就是我爸我妈不愿意……”


    赵叙白都到门口了,稍微顿了下:“嗯,因为我跟对象一块过的。”


    他出去好一会儿,办公室里还没反应过来,不走亲戚和对象有什么必然关系,以及,似乎并没有人问他,再以及,赵大夫这态度,跟个刚谈恋爱的愣头青有什么区别。


    所以下班前,科里的赵叙白谈恋爱了的消息,已经长翅膀似的传出去了。


    “……那也不至于,”祝宇盘腿窝在沙发上,怀里抱着盘草莓吃,“你这太上头了,不就是明晃晃地炫吗?”


    赵叙白走过来,弯腰,把祝宇两条盘着的腿拿下来,规矩放好,才淡淡开口:“我又没说谎。”


    祝宇递给他一颗草莓,赵叙白低头咬住,咽下去后继续:“难道我不是跟对象一块过的?”


    “对对对,”祝宇哭笑不得,“你说的都对。”


    他说人家赵叙白上头,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那条评论回复后,朋友圈的共同好友是能看到的,都炸了,齐刷刷地在下面问什么时候,谁呀,能不能带出来看看。


    毕竟祝宇这么多年,都看在眼里,都心疼。


    震惊完了反应过来,又私戳,说真好啊哥们,为你高兴!


    祝宇没多解释,挨个回了谢谢。


    从初六到正月十五,他都没怎么玩手机,也没有把时间放在别的事情上,清晨,赵叙白上班的时候会载他一段路,放在一处公园的门口,傍晚准时来接,大部分情况下,祝宇总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路边,偶尔也会和玩滑板的小孩儿说话,他长得好,又温和,讨小孩子喜欢,赵叙白就会靠边停车,静静地看一小会。


    元宵节那天赵叙白不上班,一早儿还是醒了,翻个身抱住祝宇:“你今天还去公园吗?”


    祝宇睡得迷迷糊糊的:“不去了。”


    “好,”赵叙白亲亲他的耳朵,“再睡会儿。”


    这一觉,就睡到了十点,醒来也没立刻起,卧室里的窗帘没拉开,屋里还昏暗着,睡了一夜的床褥温暖柔软,春风似的缠着人的心尖。


    他俩自从那次后,还没做过,赵叙白怕间隔短祝宇受不了,祝宇担心大夫在外面上班,回来辛苦,即使睡一起,也都克制着,这会儿眼神对上了,都没移开目光。


    看了会儿,又都笑了。


    祝宇眨了眨眼:“我去洗个澡。”


    赵叙白呼吸沉沉:“一块吧。”


    那就不只是洗澡的事了。


    到了最后,祝宇两只手死死地按在瓷砖上,手指徒劳地抓挠,抓不住,又被赵叙白拽得往后倒,被掰着下巴,扭头和人亲吻,亲了还不算,赵叙白咬他的嘴唇:“这些天,你去公园干什么了?”


    祝宇有些神智不清:“看人……”


    “看什么人?”


    “小孩,老人都看……还有谈恋爱的,结婚的,跑步的。”


    赵叙白把他往上托了下:“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祝宇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快要站不住,“能慢慢变老……挺好的。”


    冬天的公园里,连绵的草坪褪去青翠,染上一片枯黄,却默默孕育着来年的生机,松柏依旧苍翠挺拔,也有不知名的花在悄悄绽放,有人健步如飞,有人则步履蹒跚,稚嫩孩童牙牙学语,笑声清脆,花白头发的老人挥动长剑,剑花翻飞。


    在这片蓝天下,似乎所有的不正常,也属于正常。


    那么,他的心被伤得千疮百孔,也依然能挺直脊梁,堂堂正正地去爱一个人。


    赵叙白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拨开祝宇汗湿的额发,轻轻碰了碰上面的伤口。


    疤痕已经脱落,留下浅白的痕迹。


    祝宇问:“明显吗,还能不能消?”


    “没关系的,”赵叙白答非所问,“对了,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有些地方认为,特别聪明漂亮的小孩破相,是好事。”


    到了最要紧的时刻,偏偏慢下来,轻声细语地给人讲民俗故事。


    “破相挡灾,有了小缺陷,反而能平安顺遂地长大,是好事的。”


    祝宇仰着脖子,没忍住:“我都多大了还小孩……”


    赵叙白低低地笑了声,夸他,哄他,掐着他:“嗯,是很大。”


    还好,最后没耽误看月亮。


    外面的商家都在做元宵节活动,路边挂着各种灯笼,流光溢彩,喜气洋洋,潮水似的热闹。


    他俩先去了趟便利店,拎着堆礼品拜访蔡老板,不是说这俩不懂人情世故,没有上午过去,而是蔡老板说了,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也别请吃饭,没必要,白天他有事得出去,晚上见个面就行。


    祝宇辞了夜班的工作,对方也没多说什么,依然板着脸,很冷淡地点点头。


    宿舍搬出来了,钥匙也还过了,祝宇还想再说些什么,已经有一波客人涌了进来,他俩没再添乱,出门的时候听见对方叫了他一声。


    祝宇回头,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抛过来的一个苹果。


    “走吧,”蔡老板已经开始忙碌了,没看他俩,“平平安安。”


    这个苹果被祝宇塞兜里了,很珍惜,说回家了熬个糖浆,跟糖葫芦一样,浇成苹果糖吃。


    路上人很多,笑着,闹着,远处的夜空里有星星,眨啊眨的。


    赵叙白说:“好。”


    他把祝宇的手放在自己口袋里,握着一块走,没人注意他俩的举动,或许有人瞥见了,却也未放在心上,毕竟满大街都是牵手漫步的情侣,他们的身影又有什么不同呢?


    天冷,祝宇说话都冒着白气:“你知道吗,有种说法是元宵节,才是传统的情人节,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他想不起来,着急,干脆站在路边想。


    赵叙白没插话,安静地等着,觉得很可爱。


    “想起来了,”祝宇眼睛一亮,“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赵叙白挠了挠他的掌心:“情人节快乐。”


    “也祝你情人节快乐。”祝宇笑着。


    他俩就这样顺着人流往前走,看看月亮,看看路边的小灯笼,像是被海水温柔地托举着,无论走到哪儿都行,都是自由的,都不会忘记回家的方向。


    到家后,已经过了零点,热恋期的人就这样,一旦独处的时候,门一关,就迫不及待地又抱在了一起。


    但没亲多久,白天做过了,不能连着,祝宇的胳膊挂在赵叙白脖子上,等着心跳的逐渐平稳:“你明天上班吗?”


    “上班,”赵叙白不无遗憾地闭了闭眼,“但我应该能按时回来,我之前定了餐厅,咱明晚也在外面吃吧?”


    祝宇很少见赵叙白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有种淡淡的麻木感,就笑了会儿,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带上我,我记得你们医院对面有家社区阅读中心?”


    赵叙白猛地抬头,听见祝宇“唔”了声,继续道:“当年班主任给我寄那么多卷子呢,总得做完。”


    “好。”赵叙白说。


    祝宇没再说什么,趴在赵叙白的肩膀上,这个拥抱不带任何情欲,就像十几岁的男生打球累了,互相挨着似的。


    他们一起长大,又选择对方做自己的爱人,与此同时,依然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可以把疲惫的一面表现出来,也能一起做最亲密的事。


    可是祝宇都困了,赵叙白也没接下来的动作,只是安静地抱着他,不发一言。


    “怎么了,”祝宇稍微歪了下头,“赵叙白?”


    赵叙白把他抱得更紧。


    “是不是瞌睡了,但是睡不着,”祝宇顿了下,笑着开口,“没关系,我抱着你睡,你想再做一次也行。”


    话是这样说,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赵叙白并没有失眠的毛病,以前说什么睡眠障碍,其实都是因为他,他睡不好,赵叙白就陪着,在卧室门缝里漏出点亮。


    赵叙白很笨拙地去爱他,问失眠的祝宇要不要看电影,要不要吃夜宵,说自己也睡不着。


    他竟未曾察觉。


    屋里的灯有些昏暗,朦朦胧胧的,赵叙白这才略微松开手,把脸偏过去,使劲儿吸了口气,才转回来,笑着:“没有。”


    祝宇把头低下,突然说:“我错了,别跟我一般见识。”


    说完,他反手把灯关了,重新抱住赵叙白。


    这下,世界陷入黑暗,唯有偶尔的车灯从窗外扫来,碎金箔片似的骤然洒落,在天花板上划出流星的轨迹,转瞬即逝。


    黑暗如海浪般涌来,两人都没出什么声音,沉默着,用力地抱着彼此,让爱人的泪水蹭上自己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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