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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第51章


    会头家。


    海泽尔真答应和康斯坦丝房东来会头家了。她要看看这个会子怎么迷住了房东。


    会头家自己也开店铺。海泽尔随一踏入店门,就看到几个女人在聊天。


    海泽尔弄清了一件事:像房东这样的中老年女性之所以愿意加入会子,不仅仅是因为会头承诺的高额利息,还因为这给她们提供了一个社交途径。


    以房东为例, 她死了丈夫,也没孩子, 独自生活,十分孤单。


    这时候的女性, 不方便参加公共生活, 主要靠家庭积累社交圈、交朋友。房东没有家庭, 她这种女性很难有正常的、丰富的社交渠道, 而会子提供了一个。


    来到会子的女人,互称家人,叫会头妻子姐姐。无论这些会员什么时候来会头家拜访,这个“姐姐”都会和她们说家常,谈真心话,倾听她们的苦楚。


    这些女人可能前一天被丈夫打过、被公婆骂过, 或者抚养孩子时太过劳累, 受了委屈, 没有发泄或休息的机会。她们借拜访会头家, 找会头妻子诉说苦闷。这时, 会头妻子就会耐心地听她们说话, 宽慰她们,帮忙骂她们的丈夫、公婆。


    和会头妻子说完话后, 会员们往往觉得好受多了, 对她也更加信赖,愿意给钱。


    会子妻子其实变相地提供了一点心理咨询的服务,这也是生意的一部分。一切生意都是心理学。人家为了敛财, 比会员们的丈夫体贴多了。


    这些会员来拜访,其实打扰了会头家正常的生活,但会头妻子就是能做到能满脸笑容地欢迎人家,再听会员倒一天的苦水。


    海泽尔了解到这些,明白康斯坦丝房东为什么对这种东西死心塌地。


    另一方面,她也觉得劝房东退出会子的难度更大了。这种提供心理安慰的附加服务对房东很有吸引力。如果只用跑路风险大来劝她,房东多半舍不得。


    别说房东,海泽尔自己也差点被会头妻子笼络住。


    房东带海泽尔过去时,就受到了会头妻子的热情欢迎。房东是寡妇,手里还有钱,是会子的重点客户。有会头妻子带头欢迎在先,其他会员见状,也热烈欢迎房东的到来。


    房东介绍海泽尔是她亲戚。会头妻子比房东小,就先开口亲昵地叫海泽尔一声“大妹子”。


    其他会员也有学有样:“大妹子!”“欢迎大妹子成为家人!”


    海泽尔在大家的热情接待下冒出冷汗。她们太热情了。


    会头妻子关切了房东一会儿,又和其他会员一起劝海泽尔入会:“加入朋友互助会的好处很多。你看那谁,家里人生病没钱治,就是靠会子里的朋友拿了钱。”


    会头妻子提到的那个人也在。她一说到这件事,就忍不住抹眼泪:“是呢。我家那位干活时受了伤,他老板不愿意给赔偿。他一受伤,又没有收入,家里哪来的钱给他治病?幸好我们家一早就加入了会子,每次都按期交会费,这才有钱给他看病。”


    会子在这里起了类似保险的作用,能帮一部分人家应急。


    还有女人是想做小生意,不能去银行借钱,和亲朋好友借钱时也有困难。她们没有融资的渠道,所以加入会子,方便借钱。


    会头妻子一知道海泽尔是卖花的,就热情地拉拢她:“这不巧了吗大妹子?你做生意肯定不容易,吃了很多苦。要是加入我们互助会,你生意上有个急事什么的,也不用求人,大家就能借给你钱周转一下,多方便啊!”


    “是啊是啊!”还不等会头妻子接着推销,一个会员就凑过来,主动给海泽尔说她在这个会子得到的帮助:“大妹子,我是卖肉的。你也知道,有些顾客就是小气,货都给他们了,他们就是不愿意付钱。我家里那个,又不敢得罪他们。顾客一说赊账,他都答应。长年累月下来,亏了不少钱,资金周转不开,最后差点连进货的钱都没了,供货商天天堵在家门口追要钱款。那几天,我真是啥都吃不下,也睡不着,就怕他气得破门杀了我们。”


    “幸好我加了会子,得到会子里家人的帮助。家人们都愿意借给我钱,帮我度过难关。我不仅结清了欠款,还有钱雇专业催债人员帮我追顾客的赖账。托他们的福,大部分顾客都还了欠款。有些人实在找不到,可能搬走了,也可能死了,这些钱亏了就亏了吧。”


    “大妹子,听姐一句劝。除了亲人,上哪里还能找到像会子里一样的家人?我没来之前,也担心会不会上当受骗,但这里的人都很好,大家亲如一家,是真正的互助会。”


    这时候,女人不容易和金融借贷打交道。加入这个会子的女人多是有些闲钱的,还算过得好。更贫穷的女人也没有钱做小本生意,于是加入收费更低的会子,比如一周1便士。到时候,她们也方便从会子借钱。


    还有会员带着满脸伤痕,一进来就扑在会员妻子怀里,哭了起来:“呜……”


    会头妻子心疼地抱着她:“大妹子,出啥事啦?有话都说给姐,姐听着呢。”


    会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会头妻子也和其他会员拍着她的背,温声软语安慰她,让她安静下来:“大妹子,别哭了,是不是你家那个又欺负你?你说出来,大伙儿给评评理。”


    会员抽噎着回答:“对,就是他打我……”


    会头妻子骂道:“太狠心了。真不像个男人。”


    “但他不打我的时候也挺好的……”


    “大妹子,你的伤看过医生吗?姐这里有药,我给你涂涂。”


    这个会头妻子看起来地位很高,但听说,她上面还有更大的会子管辖。


    会头家发展了很多交钱的会员,他们手上应该有很多钱。海泽尔不知道会头家有多少钱,房东倒是清楚一点,她低声告诉海泽尔:“会头家大概有一万英镑。”


    办会真赚钱啊!


    回去时,康斯坦丝房东雇了一辆出租马车,说什么都不要海泽尔付钱,还让她趁年轻的时候好好攒钱,别乱花。


    海泽尔回去的路上想,幸好今天和房东来了一趟。不亲自来一趟,她都不知道这件事有多么棘手。


    会子能存在,就说明很多人有这个需求。房东独自生活,容易无聊、孤单。除了会子,她还有什么办法找人说话?


    对了,她为什么不收养一个孩子?


    海泽尔这就问:“你没想过收养一个孩子吗?”


    说到这个话题,房东看上去很落寞。她说:“我本来是有孩子的。”


    海泽尔知道,房东以前说过她孩子死了。但房东接下来的话让她震惊:“但是她走丢了,很可能是被拐了。我找了很多年,就是没有找到。”


    以前的借口,是为了方便应付别人。她不想再提起这个伤心事。


    房东找了很多年,老了,不方便走那么远,就回到家里收租。


    “我以前游历那么多地方,其实不是为了旅游,而是为了找孩子。”


    至于收养孩子,房东也有过考虑。但她现在没有意向:“我现在虽然不方便外出,但也没多老。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回去后,海泽尔刚预备做布里吉特的花艺造型,想到一点:这时候没有花泥。


    花泥不是真的泥土,而是一种用来插花的材料,用酚酞塑料制成。花泥可以轻松固定插花,打造造型,还能保持水分。市面上买的花泥多是砖型,花艺师可以根据需要将花泥切成不同形状。


    没有花泥很难办。很多有创意的鲜花造型需要花泥固定支撑。海泽尔只能利用这个时代的材料。她必须找到替代品。


    用泥土怎么样?重量太重,不如花泥轻便灵活。而且,海泽尔不能保证泥土里会不会有虫子。如果人们在欣赏鲜花雕像的时候,突然看到从里面钻出来几条虫子,顾客一定会生气。


    但如果筛一筛泥土呢?


    海泽尔带着疑惑去挖了一袋土,回来后筛了好几遍,果然有小虫子,还有一条蚯蚓。


    筛完后,海泽尔浇湿泥土,清洗过后,开始塑型,捏成小猫的样子。


    工作了一会儿,海泽尔发现从外面挖的泥土并不方便塑型。这边的泥土捏好了,过一会儿干了,一碰就碎。海泽尔只好先把泥土压成一块块砖头,再大致堆成小猫的骨架。但泥砖干后,还是容易破裂,必须有人在旁边时不时地喷水。


    泥土的固定效果也不太好。插几朵花的时候没问题,当如果鲜花多了,很难固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海泽尔忙活了一下午,累得头上出汗,也没有成功。


    她有些焦虑。现在离布里吉特定的时间只有一周了。布里吉特要的小猫花束问题不大,但鲜花雕像还没有进展。她总不能答应人家之后又说“我不会做”吧?


    还有什么材料?这时候的花艺师如果固定插花,会用到苔藓。


    所以海泽尔跑到花市,见到一个花摊就问有没有苔藓。


    第52章


    一路跑下来,竟然也找到了几家,但他们卖的苔藓是观赏用的,只有薄薄一层,一平方米约半个先令。


    海泽尔想要的是如同砖头一样厚的苔藓。虽然花市不卖,但她能把苔藓买回家后自己压成苔藓砖。


    辛辛苦苦把苔藓压成厚实的砖块后,海泽尔开始实验。


    保湿效果没问题。苔藓这种东西自带保湿补水的功能,也不会像泥土一样容易碎裂。但它的固定效果很差。海泽尔在上面插一朵花,即使插到底了,鲜花也会歪斜倒下。


    海泽尔感到失望。她仔细回想以前看过的苔藓花艺作品,想起来那些作品上的插花都是短枝。短枝比长枝更容易固定。


    于是,她剪了几朵花头,插在苔藓砖上,果然稳定多了。


    海泽尔还没来得及兴高采烈,又想到一个问题:苔藓花艺作品用到的苔藓,一般也是铺成薄薄的一层来造景,所以能插短花。


    但海泽尔要做小猫造型,必须将苔藓砖一块块叠起来,那么稳定性不太好。而且,砖块堆积的样子只是大致的骨架,不是说在砖头堆成的造型上插一遍短花就可以了。想要做到惟妙惟肖,必须用长花修饰。泥土至少还能捏成大致的形体,但苔藓不方便塑型。


    再这样下去,海泽尔就要学怎么做石膏雕像了。石膏可以制作精细的雕像,但它凝固之后是硬的,不能用来插花。海泽尔不能保证赶在石膏硬化之前完成插花。


    说到底,都是穿越的时代太早的原因。现代习以为常的做法很难在这个时候实现,经验不能完全照搬。


    这时候还有什么材料?海泽尔又想了一个办法:用海绵。这时候的花艺师也会用海绵作为基底插花,类似现代的花泥。


    而这个时候,花艺师常用的海绵品种是黄贝海绵。


    海泽尔跑了好几个海鲜市场,才找到一家卖黄贝海绵的。她买了所有黄贝海绵,又问摊主以后还有没有,她要得多。


    没想到,摊主却不愿意卖:“这东西不好收。渔民抓的多是鱼虾贝类,没几个愿意采海绵。我也就卖这一次。”


    海泽尔大失所望,但她现在应该先忙小猫雕塑,以后再思考黄贝海绵稳定供货的问题吧。


    海泽尔把海绵切成砖块,插上几朵花。插花的效果果然比泥土和苔藓好很多,但海泽尔还不太满意,因为插花依然有细微的晃动。


    她又买来细铁丝,把黄贝海绵扎起来,插花就稳定多了。


    海绵容易吸水,可以保湿;海绵质地柔软,方便插花,花枝长的也能固定住。海泽尔实验了一番,发现黄贝海绵确实能满足大部分需求,于是定下黄贝海绵材料。


    布里吉特给爱猫办了生日宴。


    她先给宾众展示她定做的小猫蛋糕。这不是奶油做的蛋糕,外面是一层芝士,里面是肉。蛋糕上面还放了榛子和草莓。


    又展示小猫油画。油画上,小猫穿着礼裙,头戴王冠,身后是红色窗帘。大家都惊叹这油画惟妙惟肖。


    海泽尔一早送上小猫雕像。人们看到后,感叹这也太可爱了,连花纹都一样。


    经纪人也来了,他在小猫生日会上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布里吉特会参加花车巡游,大家到时候一定要来捧场!”


    布里吉特脸色变了。看在这是她的经纪人份上,她不方便发怒,只好借口身体难受,匆匆忙忙找经纪人出去谈话。


    “你在乱说什么?我都说了我不去了!”布里吉特以为经纪人在发疯。


    经纪人解释:“我刚刚和剧院沟通过了,他们同意再加一辆花车。布里吉特,花车巡游是重要的宣传,我们不能错过。你难道要看克拉拉抢走你的荣耀吗?”


    布里吉特阴沉着脸:“既然你替我答应了,那就这样吧。我和谁在一个花车?”


    “只有你一个人。”经纪人说,“也多亏你坚持不去花车,剧院又舍不掉你,才答应这个要求。”


    布里吉特很激动:“哦,天呐,我太感动了!”她此时真的感谢经纪人。如果他不去交涉,恐怕不会有这么好的结果。


    “但是,”经纪人快速地说,“剧院为了讨好克拉拉,规定你的花车必须在克拉拉的之后。花车的主题也不能是已经上映的戏剧,只能从新剧挑一个。”


    布里吉特扮演的角色由经纪人选择,他定的是新剧的女主角,就是布里吉特被克拉拉抢走的那个。他以为布里吉特听了会高兴,但她却闷闷不乐。


    布里吉特问:“克拉拉呢,她演哪个角色?”


    “听说她选择的是《仲夏夜之梦》。”


    “她真聪明,这个剧本广为人知,大伙都喜欢。我太遗憾了,我本来最喜欢莎士比亚的人物……”布里吉特的语气越来越急促:“剧院禁止我选莎士比亚的剧,不就是怕我抢她的风头?我只能选还没上映的新剧,谁认识我啊!”


    经纪人安慰她:“依我看,选择那部新剧也不错,到时候你就穿女主角的衣服,让人们以为你才是未来的女主演。等新剧上映,观众们说不定不习惯克拉拉的表演,要求换回你。”


    布里吉特满意了,不再吐槽剧院的安排:“你说得有理。克拉拉抢了我的新剧女主角,我不会放弃夺回来的。那这么说,我在花车巡游那天的造型就很重要,快给我请在外面的那位造型师,就是那个贵妇小姐都喜欢请的……”


    经纪人说:“那位造型师要价有些高,但只要给足够的钱,应该能请到。”


    布里吉特点头:“好,不管多少钱,我都要这个人。剧院里的化妆师笨死了,听不懂我的要求。花车造型怎么办?是直接照搬彩排时的布景吗?”


    经纪人小心翼翼地说:“布景师都被克拉拉收买了,他们恐怕不能为你服务,毕竟有传言说这个剧院快被克拉拉的男友买下,他们不敢得罪。”


    布里吉特听了火冒三丈。不敢得罪克拉拉,就来得罪她?怪不得她能选择扮演新剧的女主角。克拉拉看似慷慨的背后,已经想好怎么让她出丑了。


    “是钱的问题吗?我多给他们钱,总行了吧?”


    “不是钱的问题。”经纪人摇摇头,但又瞬间明白过来这也是钱的问题。布里吉特可以给布景师发更多的酬劳,但不能像克拉拉男友一样买下剧院。


    也就是说,花车的装饰要布里吉特自己想办法。布里吉特突然想到了海泽尔。这个女孩给她做的花束和雕像都不错,但她太年轻了,有做花车的经验吗?


    犹豫再三,布里吉特派女仆去找海泽尔,又让经纪人去外面找一个会做花车的花艺师,算是双重保险。


    海泽尔明白,布里吉特不可能把花车交给她一个人。让她来,其实是当那名花艺师的助理,帮忙打下手。花车巡游后,海泽尔若是脸皮厚,依然可以说自己参与了花车装饰,为自己的生意打广告。


    但最好还是她主导花车设计,亲自打造一个美丽的花车。这如果写在简历上,将是精彩的一笔。


    海泽尔如果想主导,一定要让布里吉特满意。让布里吉特满意,就得了解她的需求。另外,她要关注花艺师的行动。对手的失误,可以变成她的机会。


    海泽尔初期表现得很低调,乖乖当花艺师的助手,和他的学徒一样。


    初期是构思的阶段,还没有到装饰花车那一步。那名花艺师一直和布里吉特沟通,画了很多样图,但布里吉特一直不满意。


    布里吉特一开始是想模仿彩排时的布景,再简单修改,但他们讨论了没两天,经纪人就收到剧院的警告:“新剧上映之前,你们不能透露布景和衣服。”


    这就是克拉拉的针对。


    布里吉特气得咬牙切齿,但听到消息的海泽尔更有信心了。如果照搬舞台布景,布里吉特大概率不会想到她;现在,布里吉特不得不重新设计花车,那么海泽尔的机会就快来了。


    布里吉特很忙,她不能穿新剧女主角的戏服,只好做一件有类似元素的衣服。


    《孔雀公主》是一部带有异域色彩的戏剧。花艺师等人想到的是印度、埃及风格的装饰,他建议花车上装饰一些莲花,再来一些金饰:“您站在花车上,就像埃及女王一样!”


    海泽尔的想法比较简单,她打算像做小猫雕塑一样,在花车上做一只巨大的孔雀,不仅照应主题,还容易带来视觉上的震撼感。


    不过,布里吉特听的是花艺师的意见,海泽尔暂且不透露自己的想法。


    布里吉特被花艺师的建议打动了,让他带着学徒先试做看看效果。海泽尔是助理,也要帮忙。她观察花艺师的动作,承认他也是有水平的。但是,她在现代见过的作品更多,她也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


    花艺师等人装饰完花车,请布里吉特看。布里吉特不是很满意:“这和你说的不一样。”


    海泽尔在一旁听着。她觉得花艺师的作品好看是好看,但和其他花车太像了,不太鲜明。而且,也不能衬托出布里吉特的地位。


    这个花艺师做过花车,习惯性地以为把花车弄好看就行了,所以不能让布里吉特满意。布里吉特想的是在花车上亮相,成为全场的焦点,最好能胜过竞争对手。


    海泽尔趁机对布里吉特说:“我有一个方案。”


    她提前让夏洛特画了图,所以直接拿出来给布里吉特看:“花车二层上面是一只鲜花孔雀,约有一米高,但它的尾巴可以做到两三米长,一直拖到花车一层,一定能夺目。”


    “再做一个藤编的假秋千,插上各色鲜花。小姐到时候站在秋千前,一定好看。”


    剩下的鲜花装饰不是重点。


    布里吉特先是不说话,看了一会儿才对海泽尔说:“看你年纪小,没想到做起来还真像舞台设计。”


    “秋千留下,但鲜花孔雀……”布里吉特迟疑了一下,到底不放心,又说:“还是那句话,我要先看效果。”


    第53章


    好吧。既然布里吉特承担鲜花成本,那么海泽尔采购起来也没有压力。


    这次,海泽尔不能在家做好孔雀,再送到布里吉特处。孔雀太大, 所以她在布里吉特租住的别墅做。


    一开始只有孔雀骨架,光秃秃的。布里吉特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 就觉得无聊,让女仆监工。


    等她再回来时, 鲜花孔雀已经做了一半, 可以看出孔雀的样子了。


    前后两者变化太大, 布里吉特一时没有回过神。她走近孔雀尾巴, 拿了一朵花:“还真是鲜花做的。”


    海泽尔问布里吉特的意见:“孔雀尾巴是用白百合做的, 您可以换成其他颜色。”


    布里吉特毫不犹豫地换了:“给我换成绿色和蓝色,就像真孔雀的羽毛一样。百合能换成郁金香吗?”


    海泽尔大吃一惊, 布里吉特可真有钱换成郁金香的话, 成本不知道有多高。


    但郁金香开放度不稳定。如果想换的话, 玫瑰、康乃馨、菊花都可以。


    布里吉特不太懂,干脆一挥手:“你看着办吧,好看就行。”


    海泽尔很感动布里吉特给的发挥空间。这时候的戏剧演员, 差不多是后世的明星了。现代的大牌活动若用到鲜花, 很少直接找花艺师, 一般是找策划公司, 策划公司再找花艺师按设计稿执行。花艺师一般不参与稿子设计,只实现甲方要的效果。甲方要求多, 还喜欢压价, 说多了都是泪。


    花车的方案就这样定了。布里吉特也没有开除花艺师,因为除了海泽尔的孔雀和秋千,花车也需要基础的鲜花装饰。


    花艺师看了鲜花孔雀的效果,啧啧称奇。这只鲜花孔雀太漂亮了。


    他本来以为海泽尔这样的年纪只是学徒,没想到她有这样的创意。他确实小瞧了人家。想到这里,他狠狠剜了一眼自己的学徒。


    幸好布里吉特要他留下。如果布里吉特让他走,他也不会走。花艺师打算留下来学学海泽尔是怎么做的。


    海泽尔又做了一版孔雀,用绿色和蓝色玫瑰模拟孔雀羽毛,看上去很鲜艳。她本来想用绿玫瑰做绿色羽毛,但这种绿色不太突出,于是用了染色玫瑰。


    布里吉特满意了。她说,等到花车巡游时,海泽尔就做这版孔雀。如果能做好这一单,她能得到30英镑。 30英镑相当于海泽尔家10个月的房租。


    而且这次交易后,布里吉特说不定会把海泽尔推荐给别人。海泽尔要考虑过段时间是否租一个店面专心做花艺。


    离复活节还有一段日子。海泽尔过上凌晨卖花、下午做花束的规律生活。


    黛安娜有次对她说,剧院附近出现很多模仿者,也卖小狗花束。竞争者一多,花束的价格渐渐降到两个半先令。黛安娜希望也降价,否则没有优势。


    海泽尔答应了,照旧给黛安娜她们5便士。但如果花束再降价,只能给4便士。


    海泽尔以前劝过康斯坦丝房东不要加入会子,这种民间集资组织有风险。


    考虑到房东在会子里有情感寄托,海泽尔建议房东参加一些慈善活动,比如看望孤儿院的小朋友。


    康斯坦丝房东没有退出会子,但接受海泽尔的建议去了几次孤儿院。回来后,她难受得几乎落泪:“我本来以为孩子们在孤儿院能过得很好,没想到他们的条件太让人同情了!”


    孤儿院的孩子也喜欢房东过来,因为房东总会带一些零食和玩具。房东每次过去,他们都会热情欢迎她。


    房东逐渐喜欢这种氛围,还帮孤儿院做过几次饭。


    为了更好地帮助孩子,她竟然自己退出会子。退出的原因不是风险高,而是房东觉得与其留着这笔钱生利息,不如给孩子们用。也算是歪打正着。


    某天中午,康斯坦丝房东神色凝重地对海泽尔说那个会子卷钱跑路了:“会头一家带着几千英镑走了!”


    海泽尔问不能报警?房东说报警没用:“说不定会头一家已经跑到美国了,警察抓不到。”会员们只能自认倒霉。


    说到这里,房东有些庆幸,幸好她听了海泽尔的建议忙于慈善活动,退出了会子。


    这时,她也认同海泽尔之前说的会子风险大很有道理。其他会员丢失了一笔钱,都受到或大或小的影响。


    有些会员的家人生病,正需要钱看病,结果因为会头跑路不得不耽搁。还有些会员的生意需要资金周转,会头跑路后,只能签下高利贷。


    说到这里时,康斯坦丝房东突然想起来看锅。她叫了起来:“天啊!我竟然忘记买番茄酱了。”


    房东看着锅上的面条,非常惊慌:“今天给房客做的是意大利面,意大利面不能没有番茄酱。”


    海泽尔问:“能去附近买一瓶吗?”


    房东摇头:“买番茄酱的地方有些远。等买回来,就错过吃饭时间,不能按时给租客供饭。唉,我不是故意的。”


    两人又想了一会儿,没想到好办法。正在这时,迈克尔家派了一个孩子来问房东什么时候开饭。


    另一个学生房客也来催了,他叫安杰洛,是意大利人,十六岁,最近学校放假,所以由房东供饭。


    海泽尔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意大利面也是面,那么做一个炒意大利面就行了。


    海泽尔给房东说了下做法,但房东没有炒过面,听不太懂。她的家常菜还可以,但对意大利菜只知道先煮意大利面,再放番茄酱调味。


    海泽尔干脆亲自示范。


    当海泽尔劝说房东炒意大利面时,意大利的留子安杰洛就不再是哑巴了。他难以置信,激动地插话:“炒什么?炒意大利面?”


    海泽尔解释:“没办法啊,时间紧迫,能按时做好饭就不错了。”


    安杰洛好看的脸很难看:“我可以买番茄酱。”


    房东欢迎他帮自己买番茄酱,但也表示,等安杰洛回来,时间就不够做饭了。如果房东晚送菜,租客必定不满意。她不想伤了信誉。


    安杰洛坚定地说:“我不介意这种事,我可以晚点吃饭。”


    夏洛特说你也不想想另一家租客?迈克尔家必定会抱怨房东。而且她姐姐做饭手艺可以,绝对不难吃。


    海泽尔一锤定音:“你不做饭就别说话了。”


    安杰洛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海泽尔炒意大利面,全程眉头紧皱。


    房东不会意大利菜,所以能接受海泽尔做的。她在一旁笑呵呵地看海泽尔炒面,发现海泽尔居然做得像模像样。虽然她没尝过味道,但看色泽就不错。


    海泽尔不知道意大利人怎么想的。如果不是这里没有酱油,海泽尔能做一个阳春汤底,再搞些浇头,这叫阳春意大利面。


    炒出来的意大利面效果不错,海泽尔又炒了些葱、洋葱、土豆,也算是个浇头,就这么加了进去。


    饭做好后,迈克尔家的小孩拿饭回去。房东干脆请租客安杰洛留下来,就在这里吃,陪她这个老太太说话解闷儿。


    安杰洛花了钱包饭,只好坐下来尝尝炒意大利面。味道其实还可以,不奇葩,但一想到这是炒意大利面,他就很难接受。


    安杰洛心情复杂地吃了这顿饭。


    夏洛特和房东都觉得味道可以。


    餐桌上,房东问他们最近有什么打算?海泽尔随口说:“我要去参加一个舞会。”这是黛安娜邀请的。


    康斯坦丝房东听了眉开眼笑:“噢,年轻人嘛,应该多玩一玩,多去热闹的地方。”


    但她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安杰洛也是年轻人,学校放假了也比较清闲。要不,和海泽尔一起去舞会,顺便护送她回来?”


    看在房东是个人品不错的长辈,这件事又牵涉到“绅士风度”的礼貌,安杰洛不好拒绝,就答应了。


    房东又对海泽尔解释:“安杰洛是个好孩子,他还帮我买菜。”海泽尔考虑到房东是为她安全着想,就默认了。舞会结束的时候一般是晚上,若到凌晨结束,不方便回来,确实不安全。


    夏洛特撇撇嘴。


    接着,房东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年轻时参加的社交场合。


    她说那时候的舞会是怎样的,来了哪些人,她是几岁才能出席舞会的,舞会上演奏什么乐曲,女孩们穿什么流行的衣服,有些客人跳完舞后找不到自己的房间闹了笑话,竟然跑到别人的房间……


    海泽尔听着听着,发现房东年轻时出身应该不错。海泽尔自己去的舞会是普通人的舞会,没那么多规矩。


    房东说她参加的舞会有很多给客人住的房间,以至于客人忘记自己的房间在哪儿,听起来是大户人家才能发生的事情。


    房东家未必是贵族,但能受邀这种舞会,可能是乡绅出身。海泽尔不禁好奇,房东是怎么变成寡妇的?这应该是一段悲伤的往事。房东既然没说,那么她还是别问了。


    房东自己说了:“……那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无忧无虑。在那之后,我的生活就发生了巨大变故。我的孩子丢了,丈夫死了。我的人生陷入了极度的悲哀……”


    可能这个话题太悲伤了,房东又问起海泽尔要参加的舞会。


    舞会上有很多人,海泽尔正好卖花。她打算卖紫罗兰、玫瑰、洋桔梗。


    舞会那天下午,海泽尔和安杰洛准备出门。


    海泽尔穿了条黄色裙子。她再看安杰洛,打扮得十分正经,西装、领结都穿上了。棕色长卷发也洗得柔顺。


    海泽尔预感到他这身衣服可能太过正式。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看。


    舞会不能带酒,但可以自带食物。安杰洛看到海泽尔拿着一个饭盒,就礼貌地想帮她拿,还问她做了什么食物?


    海泽尔眼神飘忽,因为饭盒里面装的是炒意大利面。


    第54章


    舞会上响起了手风琴和提琴的乐声。但人们还没开始跳舞,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喝酒。


    黛安娜到得早。她看到海泽尔过来,兴奋地叫她过来。


    她又发现海泽尔带了很多鲜花来卖,感叹道:“这时候你还想着卖花?你不发财谁发财。”


    说完, 也不聊天了,坐下来帮海泽尔一起卖花。


    海泽尔想得不错, 在舞会卖花果然有空间。舞会上有很多小情侣,一定要一起跳一只舞。看到有卖花的, 难道不会想到买一朵花送给对方吗?


    而且, 人们在跳舞时容易被音乐和氛围感染。再铁石心肠的人, 一旦被触动, 也会冲动消费。


    海泽尔和黛安娜就这么给这些小情侣卖了很多花。他们付钱时,神情、动作总是扭捏的,有些不好意思。


    紫罗兰最便宜, 所以卖得最好。


    海泽尔卖花, 酒馆老板也知道。不过人家只管酒类, 不管鲜花。海泽尔卖花, 对人家没有影响。


    黛安娜一边给顾客递一小束紫罗兰, 一边对海泽尔说:“你让我卖的小狗花束销量很好, 我这些天攒了一些钱。如果再卖一段时间, 我哥就有钱看病了。”


    海泽尔为她感到高兴。但黛安娜表达完喜悦, 又有些发愁:“但是, 光有钱看病不行,还得找到好医生。像我哥这种情况, 医生很难治好。有能耐的医生, 我们找不到;没能耐的医生,自然不敢看。上个月好不容易求了个医生,他信誓旦旦, 说一定能治好,结果让我妈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药,最后果然是骗子,骗了我们药钱。但他逃走了,也不能追究。”


    这种事情容易让人感到愤慨。黛安娜家里赚钱不易,刚走出用苹果抵债的危机,又被医生骗钱。那个骗子确实可恨。


    花卖得差不多了,黛安娜知道海泽尔带了饭,不客气地拿过来:“我都帮你了,你该犒劳我。”


    海泽尔和黛安娜慢慢分食完炒面。


    安杰洛自从来到舞会后,一直有很多人看他,窃窃私语。一是因为他穿得太正式。很多人是下班后来参加舞会,还穿着工装。也有人精心打扮,但像他这么精致的是少有的。二是因为他好看,人们难免多看几眼。


    安杰洛一开始被看得不自在,但他带了小提琴。他听了一会儿乐曲,就开始拉琴,加入合奏。人们沉浸在美妙的音乐里,渐渐也不看他了。


    还因为他擅长小提琴,其他演奏乐器的人主动过去和安杰洛说话,交流音乐经验。


    海泽尔唯一会跳的舞是锅庄舞,但人们跳的是其他舞步。她跟着音乐即兴发挥,踩到黛安娜好几次。黛安娜气得不和她跳了,跑去和别人跳。


    海泽尔不爱和陌生人跳舞,就和安杰洛跳了一次。跳完感到无聊,就借安杰洛的小提琴用用。


    安杰洛惊讶地问:“你会小提琴?”


    海泽尔诚实地回答:“不会。”但她会一点二胡。二胡和小提琴都是弦乐器,想来一定有共通之处。


    安杰洛于是眼睁睁地看着海泽尔用小提琴拉出二胡的风格。


    他以为海泽尔是初学者,所以乐风这么诡异。但海泽尔的乐声诡异之中又有规律,让安杰洛很疑惑。


    海泽尔试着拉完一曲《喜羊羊与灰太狼》,发现两个乐器确实有共同经验,但小提琴的方法还是不太一样,便问安杰洛的经验。


    两人说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已经是八九点钟。海泽尔不想再待了,就和黛安娜告别,带安杰洛走了。


    从舞会离开,安杰洛似乎被之前的气氛感染,敞开了一点心扉,说了自己的事:“我到英国留学,日子并不开心。除了生活上不习惯,还因我不是白人受歧视。”


    海泽尔惊诧万分。她还是不熟悉外国文化,所以听安杰洛这么说时很意外。


    这种时候,她怎么回复?通常情况下,当一个人说自己不幸时,你也可以说自己的安慰别人。


    于是海泽尔也说自己有多惨:“我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寄人篱下。天天都要洗衣服,几乎洗掉了一层皮,到冬天就生冻疮,非常艰苦。后来又去卖花,鲜花也不好卖。要是卖不出去,鲜花枯萎就赔本了。另外,街上卖鲜花的人很多,竞争激烈,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卖完花,有时还要看运气。”


    海泽尔越说越富有感情,还说:“有一次我生病了,但是我还是强撑着身体去卖花。生病就要休息?即使病得再重,也要为贫穷让步。所以我就带病卖花。但是,我中间失去了意识,病倒在街头。我妹妹还小,十分心疼我,不知所措。幸好有一个好心的绅士帮了我,让我坐他的马车回家。”


    安杰洛本来在听故事,非常同情,但听到这时,突然感到熟悉。他好像听说过这个故事?


    安杰洛开始回忆。他想到了,这不是那个有钱同学干的吗?但是公子哥不会医术,也不可能当医生,那他和海泽尔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海泽尔说到后面的情节:“我非常感谢那个绅士,很想送他一束花,但是我也不清楚他的府邸在哪。后来有一天,我恰好在剧院偶遇他。那天我没有带花,但是他反而送我一朵花。”


    这下安杰洛确定了,因为说话的人是他,送花的人也是他。他不相信天底下还有第二个一模一样的事。


    这样看来,那天是个误会,救人绝对不是公子哥能干出来的事。


    安杰洛那时误认为是公子哥干的,所以编了段话应付海泽尔。


    没想到双方都认错人了。


    海泽尔继续说:“从今往后,我也传递善意。我卖花的这段时间,得到很多人的帮助。这里的穷人太多了,苦命人也太多了。大家都过得不如意。但如果生活中有善意流动,即使微小,也能鼓励一个人挺过生活的难关。”


    安杰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没认真听。他心里有一点别扭,因为送花的人明明是他,海泽尔却把他当成了别人。


    但是,他也不好开口澄清。毕竟他并不是帮海泽尔的那个人。虽然心里不太舒服,但是他说了又怎么样?


    回家后虽是晚上,但没到深夜。海泽尔发现夏洛特不在家,很奇怪:“她去哪了?”


    夏洛特不会在晚上出去。她好像说过下午去买颜料,但不应该到现在也不回来。她也有一把钥匙。


    这件事也惊动了房子里的人们。房东听说夏洛特丢了,很着急。但租客迈克尔就是来听热闹,还说夏洛特恐怕已经死无全尸了。小小年纪就赚那么多钱,果然遭报应了。


    这种紧要关头下,海泽尔无心吵架,坐立难安。她想在家等夏洛特,又想出去找人,但不知道去哪里找。现在是晚上,如果出门,等回来时怕要到深夜,不安全。


    海泽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去请安杰洛陪自己找人。


    这么晚请人,人家一定很疲惫,但安杰洛好心地答应了。


    海泽尔等人先去颜料店。此时,店里已经不做生意,店员正在打扫店面。


    海泽尔和店员打听有没有见过一个十三岁的女孩来买颜料?店员回忆道:“今天的顾客好像都是成年人,没见过小孩。”


    那就怪了。夏洛特说过来这家店买颜料。难道她中途遇到什么意外?


    夏洛特在买颜料的路上被拐了。


    她不是没有向路人呼救,但人贩子装作她的亲人骂她:“你偷了家里的钱出去玩,难道没想过你卧病在床的妈妈?她急着用钱看医生。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自私的女儿!”


    路过的人们虽然看到夏洛特哭得撕心裂肺,拼命想挣脱人贩子的束缚,但以为这是家庭琐事,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哪天没见过家长打孩子?


    就这样,人贩子一边大声嚷嚷:“快跟我回家,向你妈认错!”一边把夏洛特拖到车上,一溜烟跑掉。


    夏洛特还想呼救,但被人贩子打晕了。等醒来,她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房子里面伸手不见五指,不是因为天色黑,而是因为窗户都封了起来,这是为了防止小孩逃走。


    一天发两顿食物。食物也很难吃,又脏又臭,也就是让他们不饿死。


    夏洛特坚信自己能够走出去,所以忍着恶心吃了一口,但还是太难吃了。


    这个难吃不是食物廉价,而是脏、恶心,有很多头发和活的蛋白质。


    她自从来到这里后,一直在观察四周,盘算着怎样才能逃出去。一个衣衫破旧的女孩看她东张西望,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说:“你不要逃了,你逃不出去的。”


    夏洛特可没她这么泄气。她嘴上答应,心里依然不服。同时,她对这个主动说话的女孩有些警惕。


    这个小女孩比夏洛特还小一点,但来得比她早,对这里很有经验:“如果他们问你年龄,你不要说真话,把自己说得小一点……我们这一批大多都是卖花的,如果没有交上来足够的钱,就要挨打。等再大一点,再卖到下一个地方。”


    这里有这么多孩子,环境嘈杂,没人注意到她们的对话。


    夏洛特听见这个小女孩竟然表现出好意,提防心也弱了一些:“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抓那么多孩子?警察不管吗?”


    小女孩奇怪地看她一眼:“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赚钱了。被抓的都是穷人的孩子,有很多还被亲人抛弃,丢了也没有人找。一个孩子吃饭也要花钱。”


    “我不知道警察为什么不管,反正我在这里没有见到警察。我有时候在警察身边卖花,他们也不会注意我。”


    小女孩还说,他们这些孩子卖花,为人贩子挣了很多钱,因为人贩子穿金戴银的,看上去很气派。


    人贩子们对外说,这是一个慈善组织,专门给无家可归的孤儿、或者穷人家的孩子提供一个可收留之地,让他们有一口饭吃。


    说到这里,夏洛特觉得可以交个朋友:“我叫夏洛特。”


    小女孩愣了一下,然后微笑:“我叫爱丽娜。”


    第55章


    爱丽娜被拐到这里也不过几个月。但是, 她被拐之前也是孤儿,所以来到这里后也无人找她。


    “我以前给一户人家看孩子。”爱丽娜对夏洛特讲。那户人家请不起什么保姆,就让爱丽娜这个小孩看孩子。虽然爱丽娜伺候的不是公主王子,但如果惹人家生气,也会被毒打一顿。


    晚上,她挨着臭烘烘的鞋子睡在门口。白天,照顾孩子,再做些家务,煮饭、扫地、洗衣服之类的。


    吃饭时, 那一家子先吃, 她吃剩饭。由于她吃的是剩饭, 人家也不担心她下毒。


    爱丽娜不记得更早的记忆了,好像她生下来就是给人家看孩子。人家说她是个孤儿, 那应该是吧。


    所以被拐到到这里后,爱丽娜没什么逃走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出去后能去哪里。


    何况,她也见过别的孩子逃走时被打的情景。有些孩子拼命想逃走,但受限于身高、体力、阅历,总是被抓到。人贩子对这种孩子,总是用毒打给教训。打人的时候,也让其他孩子在一旁看着,这是杀鸡儆猴的意思。其他孩子看了害怕,也不敢逃跑。


    最狠的一次,人贩子直接打断了小孩的双腿,小孩从此以后只能跪在地上乞讨,乞讨的钱依然要上交。


    有时候,人贩子也不自己亲自抓小孩补充人力,会从其他人贩子那里买。


    爱丽娜遇到过一个小孩,过来的时候说他们那个人贩子做的是乞讨生意——把小孩弄残疾,再让他们上街讨钱,利用人们的同情心,赚得还不错。


    这个小孩刚被拐过去不久,还没来得及变残就被转卖了,所以逃过一劫。


    那个小孩描述,他见到的残疾小孩有很多种,肢体残疾的,眼瞎的、面容畸形的等等。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见到一个从小长在花瓶里的小孩。


    这种长在花瓶的小孩可以用来上街乞讨,也可以转卖给马戏团之类的办畸形秀,能卖很高的价钱,吸引很多观众。


    夏洛特越听越感到可怕。


    她缩了脖子,也觉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天真。这么多人看着,她能在人贩子眼皮下逃走吗?


    好像不太可能。


    但若真的放弃逃跑机会,夏洛特又不甘心。她在这里过得太苦了,不自由。


    过了一会儿,就像爱丽娜说的那样,果然有人贩子找她谈话,然后把她分给一个大孩子,让大孩子明天带着夏洛特卖花。


    这是人贩子为了防止小孩逃跑的一个办法。每十个孩子分成一组,每一组找一个大孩子当组长。


    如果小组里有人想逃跑,或者犯了什么错,全组都会被惩罚。组长看管不力,还有额外一顿打。


    因此,爱丽娜说夏洛特不可能逃走。不仅有人贩子看着,还有其他孩子互相监管。


    夏洛特越了解,越绝望。


    她存了个心眼,想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看看能不能逃走。也许那时候看守放松警惕,睡着了,那么夏洛特就有可能趁机逃走。


    但是,夏洛特等待的时候不知不觉睡着了。因为这一天太累了,她睡得很熟。


    夏洛特被吵醒的时候,天还没亮,屋里已经人声鼎沸,她还算是起得晚的。


    “怎么了?”夏洛特揉着眼睛,很困,还想再睡一会儿。


    爱丽娜早就醒了。她一边等着吃早餐,一边对夏洛特转述她听来的:“有人昨晚逃走了。她很幸运,逃走的时候看管刚好打瞌睡,没锁好门。”


    夏洛特顿时十分后悔。如果她昨晚坚持不睡,就能和那个人一起逃跑了。看样子,人贩子还没有抓她回来,那是不是说明她逃跑成功了?


    今天过去,人贩子必定更加小心,严加看管。昨天晚上很可能是最后一次逃跑的机会。错过这次,下次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夏洛特越想越后悔,忍不住责怪自己。她心情烦躁,没吃人贩子给的早饭,于是便宜爱丽娜了。


    爱丽娜很震惊,问她好几遍:“你不吃了?你真不吃了?给我吧?不给我,也会被其他人抢走。”


    夏洛特诚实地说:“我没有胃口,而且这饭也很脏。”于是给她了。


    爱丽娜狼吞虎咽吃完后,还说:“你是因为才过来,所以不吃东西。你以后就不会这样了,饿着是很难受的。”


    吃完饭就要干活。这群小孩被塞在拥挤的马车,四周挂了黑布,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哪里。


    一辆马车塞了几十个小孩,人挤人,十分难受。


    等到了地点,那个当组长的大孩子给夏洛特讲怎么卖花。她强调,要寻找有钱男人,最好是带女伴的那种,然后紧紧抱上去,如果不付钱买花,就不要松手。花的价钱也比市场价贵。


    夏洛特看了看分配的鲜花。这些花外表看着光鲜,但实际上的质量不行,很快就要凋谢了。想来人贩子也不会凌晨起床去批发新鲜的花,应该是在花市捡的人家不要的。


    组长反复强调:“如果我们今天能卖到20先令,就能吃到一顿面包。但如果没有,你们就等着挨打吧。”


    夏洛特吐槽,这不就是说她们今天一定会挨打吗?她和海泽尔在花市做批发才能有这个收入。


    人贩子手里不知有多少组这样的孩子。夏洛特简单估算一下,发现人贩子真有钱。怪不得爱丽娜说他们穿金戴银。


    真是太倒霉了。


    十个孩子在公园里叫卖,但彼此不能走得太远,以防逃跑。


    夏洛特这才知道以前见过的那些卖花小女孩是怎么回事。她们出去卖花的时候,不远处有人在盯着她们,这是为了让她们卖力卖花,也是在警告她们不要逃走。


    所以,虽说是到了外面,但没那么容易逃走。


    夏洛特在人贩子的监视下卖花,浑身别扭,不得不卖花。不过,她到底不能像那个大孩子说的那样去卖花,多丢人啊!


    但是,爱丽娜就做的很自然。她熟练地找到一对情侣,抱着绅士,逼他买花:“如果你不买花,我今天就要饿死了。如果我饿死,我的亲人会找你要钱,要很多钱,比5便士贵多了。我这个花只要5便士,你买吧。”


    夏洛特惊呆了。她吃惊地看到爱丽娜凭借这种带有威胁的话顺利要到了五个便士。那个绅士付过钱后,和情人一起落荒而逃。


    爱丽娜第一笔生意就赚到钱,很雀跃。她计算:“一个先令十二便士,二十个先令是……二十个十二便士。我不知道是多少,但今天应该能再赚四个或五个五便士。嗯,应该够了。”


    夏洛特吃惊得说不出话了:“但是……这个……”


    爱丽娜催夏洛特去卖花:“你快去卖啊。如果因为你一个人导致我们组没有完成目标,在人贩子打你之前,组长就会先打你一顿。你会吃很多苦。我也会被打。他们打起来很疼的。”


    夏洛特很害怕:“我不敢做……我从没做过这种事……”


    爱丽娜真诚地建议:“不卖花也行。只要你弄到足够的钱,他们是不会管你从哪里弄的这些钱。你去偷钱吧,找找有钱人的钱包。我见有个人就是这样的。他很擅长偷东西,所以人贩子很喜欢他,认了他当干弟弟。他甚至还有两个小孩给他做仆人,每天给他穿衣喂饭。不过我觉得偷钱不好。”


    夏洛特再次遭到冲击。她觉得这个世界乱套了。


    这时,其他小孩也来催夏洛特卖花。她们见夏洛特只说话,不卖花,不喜欢这个破坏集体业绩的人。


    组长特意批评夏洛特:


    “你不能只想着自己,不考虑别人。如果你拖了我们的业绩,整个组的成员都会受你牵连,晚上都要挨打。”


    “还有,你不能因为自己是新人就理直气壮不卖花。新人怎么了?新人就不能赚足够的钱吗?很多新人来的第一天,第一次做这个,就能交上足够的钱。别人都能做到,你为什么做不到?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傍晚必须给我交上两个先令。”


    其他小孩也指责夏洛特:“你太自私了。你自己挨打就算了,为什么要别人和你一起挨打?”


    夏洛特又气又委屈,她气得脱口而出:“你们别管我,我不卖花,我要去偷钱,偷的钱比你们卖的还多,到时候是我笑你们!”


    几个小孩听了夏洛特的气话,不相信她能做到,嘲笑她:“偷钱?你厉害啊!上次玛莎去偷钱,没有偷成功,被那个有钱人的仆人狠狠打了一顿,还差点被带到监狱关起来。”


    夏洛特没有反应,孩子们的嘲笑被她当成了耳旁风,但是她有了一个新的灵感:


    如果当小偷后被抓到监狱,是不是就能逃脱这里了?


    夏洛特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既然她不能趁夜色逃走,外出时又被人贩子监视,她得想个办法让外面的人知道她被拐了。


    夏洛特不说话,几个孩子还以为她变傻了,又嘲笑了几句,就被组长骂去继续卖花。


    夏洛特还在完善她的想法。要偷的东西,最好不容易还回去。如果容易还回去,人家可能看她年纪小,干脆放她走。


    人贩子也可能说几句好话就把她带走了,比如:“这东西不值钱,我家孩子年纪小,她就是觉得好玩,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这个东西最好既容易偷,又容易破坏,还很贵。三者同时存在,才能让人家气得把她送监狱。


    如果破坏贵重的东西,还要赔钱。不赔钱,监狱可能不放人。但为了能回家,夏洛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没有好办法,只能让姐姐赔钱。


    第56章


    公园里也有很多摆摊的人。夏洛特故意去繁华的人多的地方。


    经过一个摊子时,她停下来了。在这么多摊子中,只有这个摊子的东西最贵,顾客也最有钱。


    如果砸坏东西, 让顾客气得不放她走,她就有机会对警察说自己被拐了。


    夏洛特看中一对情侣的宝石手镯。眼疾手快,刚把东西拿在手里,就狠狠摔到地上。


    这么大块的宝石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周围的人倒吸一口气,宝石的主人更是生气:“哪里来的野孩子?我的手镯!我的手镯!”


    夏洛特真诚地说:“对不起。你把我抓起来吧!”然后,她等着宝石主人把她扭送到警察那里去。


    但这对情人突然换了脸色。他们好像在思索什么。


    夏洛特着急,催道:“快找警察抓我啊!


    情人对视一眼,开始小声商量:“这么爽快道歉?好像不太对啊。”


    “确实不正常。也许这小孩有精神病,偷偷跑出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要她赔吗?”


    “她一看就没有钱,哪里赔得起?再说这不是真宝石,玻璃做的,碎了就碎了,跟一个小孩计较什么。”


    于是,宝石主人忍着怒气对夏洛特说:“这宝石是假的。看在你年龄小,这事就算了。”他们走了。


    夏洛特目瞪口呆, 这也能行?


    其实, 夏洛特的思路没错, 关键在于这个宝石是假的,不贵。夏洛特不会辨认宝石的真假。


    夏洛特只好再找一个有钱人。她成功了。摔坏东西之后, 有钱人骂她没有教养, 要叫警察好好教训这个坏孩子。


    警察被叫来了,他们看到夏洛特年纪小,也不惊讶。街上有很多从小就偷窃的小孩, 就靠这个为生。即使关到监狱,出来后,还是当小偷。


    夏洛特即将被警察带走时,看管的人贩子终于急得出来了。


    他走过来,给警察递了两支烟,说:“我认识你们领导,通融一下,兄弟。”


    警察看到有钱人还在旁边,怕得罪人,不接烟。他以为人贩子是夏洛特的家长,厉声道:“你怎么管教孩子的?你知道她得罪了什么人吗?”


    人贩子又对有钱人赔笑道:“她一个小孩,什么都不懂,不是故意的。”


    有钱人冷笑:“小孩就可以没有责任?既然她是你这种父亲教出来的,那么你也应该抓起来。警察,还愣着干什么?”


    警察把人贩子也拷起来。


    人贩子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害怕自己被抓后,其他几个孩子偷偷跑掉,就哀求:“我家还有几个孩子。我走了,他们就没人照顾。您可怜可怜,放了我吧!”


    有钱人冷笑:“把你的小孩也抓起来,我让你们一家子在监狱团聚。”


    警察把其他孩子也拷起来。


    夏洛特一边为即将逃出生天而欣喜,一边为在心里为自己擦一把冷汗。


    她这次眼光不错,确实挑中了有钱人,但是这个有钱人脾气不好,姐姐好像要赔更多钱了。


    到了警察局,夏洛特突然哀求警察:“我是被拐卖的!他是人贩子!这些孩子都是被拐卖的!”


    人贩子连忙说:“我是你爹,你这个不孝女!”


    夏洛特不管他,更大声地说:“我亲姐姐就在花市卖鲜花,你们可以找她看我说的对不对。我失踪了,她一定很担心。”说着说着,她哭了。


    其他小孩看到她的样子,也为自己哭泣。一时间,警察局如托儿所一样。


    警察按夏洛特说得去花市找海泽尔,但海泽尔在找人,没有卖花。万幸的是,她对邻居摊主说过夏洛特丢失的事,还请大家帮忙留心,所以其他摊主能证明海泽尔丢了妹妹。


    警察又去夏洛特的家,这才等到了海泽尔。海泽尔喜出望外,到监狱里探监夏洛特。


    此时,也有些孩子找到他们的家人,在监狱里团聚。


    看到海泽尔,夏洛特非常高兴:“我被拐后,想到打破别人东西后会进监狱……”


    海泽尔听到这里就打断她了。


    海泽尔已经猜出夏洛特的方法,也觉得她聪明。这时候没有摄像头,没有科技辅助探案。如果夏洛特不自己想办法,警察真的很难找到人。


    但是,夏洛特如果想减刑,早点从监狱里出来,最好说是人贩子教唆儿童,别说是她自己想的。


    海泽尔初次听到13岁的未成年人也能进监狱时,很惊异。但其他警察对这种事习以为常,他们抓过很多小孩。


    夏洛特突然有些尴尬:“姐姐,我打碎的东西有点贵,好像要很多钱。”


    海泽尔安慰她:“多少钱?不要紧,我想办法筹钱。”


    夏洛特说300英镑。


    听到这个价钱,海泽尔呆若木鸡。她本来想争取一下私下和解,比如赔偿对应的价钱后,让监狱放掉夏洛特。


    300英镑……夏洛特可真有眼光啊!


    她们家虽然最近生意做得不错,但没做几个月,家里所有的钱加起来也不超过50英镑。


    “没关系,我尽量借钱……”海泽尔干巴巴地说。


    她得问问警察,人贩子在这件事上能担多少责,赔多少钱。


    为了方便打听,海泽尔还买了几瓶酒和几个下酒菜给警察,因为这时候的警察没有现代的正规。不给他们买几瓶酒,他们懒得理你。


    过了几天,警方传来一个好消息。他们顺着夏洛特等人提供的线索,打掉一个拐卖儿童组织。


    听说,那位被夏洛特打碎首饰的女士知道拐卖的事后,对警察办案上提供了很大支持。


    她还慷慨地答应,这300英镑的大部分都由拐卖组织赔付,夏洛特这种小孩责任较轻,赔100英镑就行了。


    海泽尔拿出家里所有的钱,又向房东借了几十英镑,交了赔偿金。只赔100英镑,人家已经很慷慨了。


    为了表达感谢,海泽尔还问了问住址,答应给人家送些花。


    海泽尔能借钱的人选不多,幸好房东是个善良的人,又听了海泽尔的劝退出会子,没有损失金钱,所以她得知海泽尔家的困难,也愿意帮忙。


    海泽尔赔完钱后,夏洛特只需要再交10英镑的保证金就能出狱。


    家里经此一遭,几乎是从头再来。不过,只要人没事,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过段时间,等做完花车,海泽尔还有30英镑的酬金。


    其他儿童若有偷窃行为,虽然也考虑人贩子的责任,但警察偏向送他们去少管所。


    如果能交保证金,也可以直接送回家,但很多儿童家很贫穷,交不出钱。


    还有一些儿童无罪,但找不到亲人,无家可归,也暂时住在监狱。过段时间,他们会被送到孤儿院、济贫院等慈善机构。


    爱丽娜就是其中的一员。夏洛特因为她帮过自己,有些同情,干脆请求姐姐让爱丽娜在去孤儿院之前和她们一起住。


    夏洛特有年纪相仿的玩伴是件好事。于是,海泽尔从监狱里接出了两个人。


    房东自从知道夏洛特的遭遇,一直深表同情和愤慨。她的孩子也被拐了,所以房东很关心夏洛特和爱丽娜这两个孩子。


    但海泽尔没想到的是,房东好像很喜欢爱丽娜,竟然让她和自己睡一起:“你们三个人睡一间屋有些挤,不如让她和我一起住。而且她才八岁,你们不会照顾小孩。”


    从此以后,爱丽娜就和房东一起住在一楼。上午学做针线,下午找夏洛特玩。


    房东给爱丽娜洗澡,梳头发,给她买了一身小衣服,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整洁多了。


    爱丽娜很乖巧,性子文静,但会看眼色。房东要取牛奶,她就抢先一步拿回来;房东要看报纸,她就轻车驾熟递过去老花镜。


    不仅房东夸爱丽娜,别人也觉得爱丽娜乖巧、懂事。


    房东又见爱丽娜瘦小,不符合同年龄段孩子的身高,十分心疼,竟然从牛奶店里订了牛奶。


    于是,每天凌晨五点,一个男孩骑着自行车到房东家门口,放下一瓶牛奶。爱丽娜起床后,也会主动开门拿牛奶。她知道这是买给自己的。


    复活节快到了,房东带爱丽娜做彩蛋。


    鸡蛋煮好后,画上图案,就是彩蛋。但是,房东没有教爱丽娜在鸡蛋上画画,而是做草木染彩蛋。


    房东找海泽尔要了些鲜花叶子,教爱丽娜用纱布裹住一个叶子或一朵花,紧紧套在鸡蛋上。


    然后,房东煮一锅洋葱皮水,把鸡蛋放进去。煮几个小时后,她关火,取出一个鸡蛋。


    鸡蛋表面已经被洋葱皮水染成红褐色,但有叶子覆盖的那部分没有接触洋葱皮水,还是鸡蛋本身的白色,所以鸡蛋上就有一块白色的叶子图案。


    爱丽娜挑了一朵裹着樱草花的鸡蛋,取掉纱布,鸡蛋上果然有一块白色的樱草花图案。她爱不释手,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太神奇了!”


    这些鸡蛋是可以吃的,但爱丽娜舍不得吃,睡前还把这些印有花花草草的彩蛋放在枕头边,搂着它们睡。


    房东看到爱丽娜对一个彩蛋都这么爱惜,认为她小时候一定过的是苦日子,因此对爱丽娜更加爱护了。


    “等过几天就是复活节,那天有很多好玩的,我带你去看花车,买好吃的。”房东对爱丽娜承诺。


    第57章


    朱丽叶家。


    朱丽叶虽然过了一段舒心的日子, 但丈夫新婚的新鲜劲儿过了,又重新找旧情人。


    婆婆念着情人肚子里有她的孙子,也一改之前的好态度,换了脸面。


    她甚至在和邻居说话时,也说自己这个媳妇不好, 说朱丽叶懒,又说她娘家给的钱少。


    婆婆嫌弃朱丽叶带来的嫁妆少:“一开始, 她家人在嫁妆钱上默不作声, 想瞒我们, 幸好我儿子有本事, 说了媳妇几句, 媳妇才知道错,多带些嫁妆。”


    邻居给朱丽叶转述时,朱丽叶无法忍受丈夫一家的态度。嫁妆钱是她主动联系丈夫家,让他们帮忙催的。但在婆婆口里,这就都是丈夫的功劳。


    丈夫也是, 明知道婆婆不喜欢自己, 也不帮朱丽叶说些好话, 调解关系。


    丈夫刚加薪时, 还知道有朱丽叶的功劳, 说过几句好话。但过段时间, 就翻脸不认人。


    他给朱丽叶的生活费,实际上包括全家的开销。朱丽叶花多了, 他嫌朱丽叶大手大脚;朱丽叶花少了, 他以为朱丽叶故意把钱留给自己,苛待别人。


    丈夫晚上睡觉还打呼噜,吵得朱丽叶很难安睡。家里只有一室一厅, 如果不和丈夫睡,那就只能去和婆婆睡。


    时间长了,丈夫还打朱丽叶。一开始是推她,后来就升级到用手打,拳打脚踢。喝醉酒后,打得更厉害。


    因为有段时间脸上鼻青脸肿,朱丽叶不能去西尔维娅家,这更称丈夫的意了。


    有一天,丈夫动手时还拿了刀,把她的手臂砍伤了。朱丽叶被吓得回了娘家,躲了几天。


    但她回去后,家人不喜欢她回来,以为她是要钱的。嫁出去的女儿回来又不带礼物,不就是要钱吗?怎么不管丈夫要?


    丈夫打你了?哎呀,他不是还没打死你嘛,就是吓吓。


    朱丽叶很沮丧,甚至有了改嫁的念头。可除非她是寡妇,否则不能改嫁。


    朱丽叶太想当寡妇,又被丈夫一家气到。她一怒之下,花自己仅剩的嫁妆钱,找人在她的丈夫上班路上放一条疯狗。事成之后,再给人家一笔钱。


    这一来二去,朱丽叶的嫁妆钱就花完了。她怕不够,又卖了珍珠项链。把钱交给那人手里,让人家好好办事。


    房东家。


    房东承诺过复活节那天带爱丽娜看花车,出去玩。


    但是,还没到节日那一天,房东就带爱丽娜出去玩了。


    爱丽娜看到玻璃窗里展示的奶油蛋糕,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它。直到走过了蛋糕店,她还依依不舍回头。


    房东察觉到一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是一家蛋糕店,立刻猜到她的心思,笑着说:“我想吃蛋糕了。爱丽娜,你也来一块吧?”


    爱丽娜害羞地点点头。


    房东还对别人夸爱丽娜:“自从有了爱丽娜,我就多了一个小助手。我老了,眼睛不好,但爱丽娜总能帮我穿针引线。”


    海泽尔见房东对爱丽娜很好,又想起房东以前说过不打算收养孩子,于是怀疑地问:“你不会想收养她吧?”


    爱丽娜表现得乖巧,应该是愿意被收养的。她年纪小,房东若收养她,也方便培养感情,在后半生有个慰藉。


    但是房东如果不想收养,又对爱丽娜太好,好得和自己孩子一样,那么可能让爱丽娜升起无果的希望,再经历绝望。


    房东犹豫了,偏头避过海泽尔的眼神,好像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良久,她摇头:“不了。爱丽娜很乖巧,但我还是想要我的孩子……不怕你笑话,我总觉得一定能找到他。”


    这么多年过去,房东的儿子若还活着,应该也三十来岁了,会长得什么样?生活在哪里?


    海泽尔知道希望飘渺,但既然房东不愿意,也不再说这个话题。


    爱丽娜也对夏洛特说:“房东真是个好人。”


    夏洛特知道爱丽娜快该去孤儿院了,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如果你不想做别的,长大了可以和我卖花。”


    爱丽娜却摇摇头。她被拐这么多天,已经对卖花产生心理阴影。对她来说,卖花已经和负面联系在一起。


    但她也不知道去孤儿院以后能怎么办,非常迷茫。


    爱丽娜确实想被房东收养。她看房东对她好,有戏,于是这些天一直讨好房东,好好表现。


    但如果要她开口求房东收养自己,爱丽娜说不出口,她害怕被拒绝。


    警察通知孤儿院的地址和日期后,房东亲自去了一趟,看看条件。


    她看到很多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一间房子能睡十几个孩子。房东皱着眉头,又看了看他们的伙食,只是普通的面包、稀粥。


    房东心疼地问管理人:“这些孩子会上学吗?”


    管理人见多了这种天真的参观者:“这些孩子最重要的任务是活下去。”


    房东有些心疼,舍不得爱丽娜去这样的地方。爱丽娜在房东家,有舒适的衣服可穿,宽敞的房间可睡,更不用说营养齐全的饭菜。


    但她终究也没有下定收养的决定。


    爱丽娜要去孤儿院了。


    房东给她买了一包巧克力糖,让她路上吃。还有一个兔子形状的棉花填充小玩具,让她到孤儿院后小心保管,不要被其他小朋友抢走。


    分别前,爱丽娜突然哭了。她把巧克力糖和玩具塞回房东怀里,哭着抱着她:“我不想走!”


    听了这句话,房东也不禁湿了眼眶。她忍不住也抱住爱丽娜,巧克力糖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就这样,房东收养了爱丽娜。手续很快办好。孤儿院里孩子多,但前来收养的人很少,自然乐意减少负担。


    有些收养人只是想找个孩子当保姆、伙计,给家里干活。像房东一样真心想养孩子的人不多。


    复活节的前一天,海泽尔和夏洛特来到剧院。


    花车已经停在剧院。为了保证花的新鲜度,海泽尔等人从晚上开始做。等到做完,已经过了午夜。


    虽然很是疲惫,但海泽尔看到完工的鲜花孔雀很有成就感。


    秋千也做好了,藤蔓上插着大朵的玫瑰花,再用粉色铁线莲和黄色跳舞兰点缀。


    进花的时候,海泽尔刚好看到有卖紫花苜蓿的。苜蓿一般不用作鲜切花,但是海泽尔上辈子是《剑网三》天策玩家,没克制住,就买了。


    “辛苦大家了。”布里吉特让女仆给大家买了晚饭,有热茶、奶油乳酪棒、鸡肉派和糖霜饼干。


    几人匆匆吃过,为了方便,就睡在剧院。


    布里吉特自己也很忙,她现在只能小睡一会儿,凌晨就要起来化妆。


    化妆前,她只能吃一块巧克力,这就是她今天的食物。为了确保演出效果好,她大半天都不能吃饭喝水。


    她的经纪人也忙着和剧院沟通。


    格蕾丝也要参加花车巡游。等他们走后,夜深人静,格蕾丝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把锤子,把鲜花孔雀砸了。


    她砸完后,急忙离开,在心里默默地对布里吉特道歉。虽然布里吉特对她很好,但克拉拉给的更多。


    午夜,布里吉特被经纪人叫醒:“不好了!”


    布里吉特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向经纪人:“怎么了?”


    经纪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孔雀……花车……被毁了!”


    布里吉特披上大衣,急匆匆地和经纪人过去。临走前,让女仆叫醒海泽尔和花艺师等人,让他们也快过去。


    布里吉特等人到了现场,看到鲜花孔雀果然被砸烂了!昨晚还漂亮的花现在落了一地,十分狼藉。孔雀的造型被破坏后,几乎看不出原样。


    经纪人哀叹:“现在再做也来不及了!”


    花艺师突然说:“如果照我的方案做,可以在巡游之前做好。”


    海泽尔面上一僵。


    夏洛特有些生气。


    布里吉特没有说话。


    经纪人觉得这个方法可行,催布里吉特赶快做决定。


    他劝道:“制作鲜花孔雀的时间太长了,现在看来只能用废掉的方案了。”


    布里吉特有些遗憾和不好意思。毕竟海泽尔为了满足她的要求,改了好几版孔雀。现在,布里吉特因为意外不得不放弃海泽尔的设计。


    这场意外是谁做的,她还不清楚,但幕后黑手一定是竞争对手。


    但是,现在不是找犯人的时候。


    花车必须在巡游之前重新装饰好。那么,似乎也只能采用花艺师的方案了……


    海泽尔突然说:“我可以再做一个孔雀,时间来得及。”


    “真的?”布里吉特和经纪人喜出望外。


    海泽尔请经纪人找两辆马车:“我家还有一具备用的孔雀身体。它本来有些瑕疵,所以没有带过来,但事到如今,也能勉强用,拿鲜花遮挡后看不出来。还有插花材料,让夏洛特坐马车回家都取过来。”


    “还有一辆车,找个人去最近的花市或花店买玫瑰。我这里有备用的玫瑰,但只有一半,还得买另一半。”


    “现在是凌晨,路上不拥挤。如果两辆马车速度都快,半个小之内就能办完。”


    说到这里,海泽尔带着歉意对布里吉特说:“现在来不及做,孔雀配色只能改成别的颜色。秋千可能来不及做了,但孔雀一定能在巡游之前做好。小姐觉得这样可以吗?”


    这个时间,海泽尔只能专心做孔雀了。剩下的鲜花装饰,怕是得让花艺师和他的学徒做。


    布里吉特紧张地又问:“真的能在开始之前做好?你向我保证。”如果能再做一只孔雀,布里吉特一定会支持海泽尔。孔雀花车的效果很好,她舍不得放弃。


    海泽尔保证:“只要马车的速度够快就行。至于做孔雀的人手,有我、我妹妹、花艺师和他的学徒,共四个人,加急做是没问题的。”


    新的问题来了:如何在凌晨三点找到马车?即使有出租马车,马车夫和马这个时候也睡了。


    经纪人去问剧院,剧院有人有几辆马车,但不用说,当然不借:“现在是凌晨,马车夫不会工作的。”


    经纪人焦急地说:“我给双倍的价钱!”后来,他又升到三倍的价钱,也没有用。


    只能去外面找马车了。


    幸好剧院附近比较繁华,哪怕是凌晨三点,也有人在午夜看完戏去餐厅或咖啡馆打牌喝酒。


    经纪人叫醒一个在餐厅外打瞌睡的马车夫,承诺给他双倍的价钱。马车夫揉着眼睛,有些犹豫:“我老板还在里面喝酒。他要是发现我走了,会教训我。”


    经纪人开出三倍的价钱:“我给你三倍的车钱,只有半小时的车程,你老板不会发现的。就算他发现,你找借口说去买吃的喝的就行了。”


    财帛动人心。马车夫心想,半个小时就能做这么大的一单私活,就算被发现,也很值得。


    他已经动了心,但还有一个问题:“我的马已经跑了一天,原本该在送老板回家后吃草料。现在它饿着肚子,跑不快。”


    马常吃的饲料是干草和燕麦。现在,很多商店都没有开门,这两样东西不好买。


    但是,经纪人突然哈哈大笑,拿出一大袋苜蓿花。


    原来海泽尔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就把苜蓿花给经纪人。经纪人原本觉得拿一袋苜蓿太沉,拿着耽误时间,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两辆马车出发了。一辆坐着夏洛特和经纪人,因为夏洛特年纪小,怕她出意外。另一辆马车坐着女仆,她负责去花市买花。


    布里吉特回去化妆。这次,她紧张得都不敢闭眼了。化妆师劝了她好几次放松呼吸。


    花艺师和学徒忙着装饰花车。海泽尔去收拾被砸烂的孔雀。


    犯人大概以为破坏鲜花是最重要的,但鲜花其实很容易买,麻烦的是用黄贝海绵打造的孔雀骨架。


    大多数黄贝海绵没被破坏,可以再用。海泽尔清除烂花,整理光秃秃的黄贝海绵,调整样子,方便等会儿插花。


    做完孔雀后,还有一些备用的鲜花,海泽尔调整配色方案后插上它们。


    她一边忙碌,一边在心里吐槽犯人。做她这一行的,都知道应该准备多余的材料,以防不测。


    也幸亏经纪人发现得早。如果到四五点才发现,海泽尔就会失去这次机会。


    等两辆马车都回来,花车的基础装饰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一。


    花艺师看到夏洛特带回了孔雀、女仆带回了几袋鲜花,知道布里吉特不可能再用他的方案,有些惋惜地耸耸肩。


    但他也不是任性的人,现在,他该帮海泽尔做鲜花孔雀了。


    马车回来时,海泽尔已经大致调整好孔雀骨架,插了一些羽毛。再用夏洛特带来的黄贝海绵补充骨架,就可以插花了。


    几大袋玫瑰花被送过来。海泽尔招呼其他人帮忙插花:“按照孔雀羽毛的方向插,像流水一样,不要乱插。”


    除了海泽尔四人,女仆和经纪人也过来帮忙了。他们手忙脚乱,但没出大错。大家团结一心装饰孔雀,热火朝天。


    这只孔雀总算在出发之前做好了。


    打扮一新的布里吉特过来检查,激动地看到一只新的孔雀。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布里吉特想到那么多人帮助她,几乎感动得流泪,但为了保持妆面,只得忍住。


    经纪人也很感谢海泽尔等人,承诺等结束给额外的报酬,但是现在:“布里吉特,该出发了!”


    七点多钟,剧院的花车出发了。


    路上有很多花车,除了剧院的,还有其他组织,比如商会、慈善组织等。


    剧院的花车主要是为了招揽观众,打广告,促进生意。


    布里吉特扮演孔雀公主。她化了好看的妆,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孔雀前面,微笑着向大家招手。


    30英镑如数给了海泽尔。为了感谢她的帮助,布里吉特多给了1英镑。


    海泽尔计划这31英镑大部分用于还房东的钱,一小部分用来付房租,剩下的用于生意,争取尽早还完债务。


    然后,海泽尔也该思考怎么寻找稳定的黄贝海绵货源。有了黄贝海绵,海泽尔才能在没有花泥的情况下完成像鲜花孔雀一样的作品。


    正当海泽尔准备还房东的钱时,她不知道房东也看到了她做的花车。


    房东早上吃过饭,带着爱丽娜,邀请她的房客们一同出门看花车巡游。她看到孔雀花车时,不知道这是海泽尔做的,但也十分欣赏。


    迈克尔家也和房东去了。迈克尔和妻子珍妮带着孩子看花车。


    珍妮正专心看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房东的尖叫。


    珍妮不由得心生警惕,能有什么事让一个老人尖叫?是被人推到了?还是有小偷?


    她转身看去,刚好瞧见房东抓住迈克尔的手臂,兴奋得浑身颤抖,不停地说:“找到了!找到了!”


    第58章


    后来的事情非常魔幻。


    康斯坦丝房东坚称迈克尔是她丢失多年的亲生儿子,因为她的儿子小时候被热水壶在胳膊上烫了一个大疤,而迈克尔的胳膊上正好有一块疤痕。


    迈克尔看花车的时候,嫌穿得热, 就卷起袖子,刚好让房东看见胳膊上的疤痕。


    见房东这么热情,迈克尔也错愕。他的确有养父母,但房东是否是他亲妈,还要再谈一谈。


    两人不看花车了, 先回去谈正事。


    康斯坦丝房东问了迈克尔到养父母家的年龄, 能大致和房东的孩子对得上。


    迈克尔也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六岁前住在其他地方,不是现在的家,但想不起来了。


    而且, 养父母宠他, 宠得比他们亲生的女儿还厉害, 所以迈克尔没在意这种事。


    房东听到养父母对迈克尔不错, 先是高兴, 后是酸涩——既然这样, 让迈克尔回家就难了。


    迈克尔果然犹豫, 他说要给养父母写一封信, 叫他们来后再与房东详细谈谈。


    虽然房东坚持要认亲, 但迈克尔一时很难接受。他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不过,看在康斯坦丝房东有一套房的份上, 他愿意先接触接触。


    海泽尔和夏洛特在外面再玩了一会儿。


    回去时,是爱丽娜开的门。海泽尔一瞥,看到爱丽娜手边还拉着一个小孩,大惊失色:“这是从哪里来的?”


    爱丽娜答:“迈克尔夫人的。”


    海泽尔依然不解,干脆和夏洛特跟着她到房东的屋。


    打开门,康斯坦丝房东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身边还有两个小孩在玩玩具。


    她看到三人进来,说:“你们回来了?玩得开心吧?抱歉,我现在忙着看孩子,不能招呼你们。爱丽娜,把那个奶瓶拿过来。”


    爱丽娜听话地拿出一个奶瓶,擦干净,递给房东。房东刚接过奶瓶,才想到一件事:“天呐,我忘记厨房还煮着牛奶!爱丽娜,你能帮我倒牛奶吗?”


    爱丽娜把她拉着的孩子送到房东身边,再拿走奶瓶,去厨房灌热牛奶。


    海泽尔和夏洛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那这么说,这几个孩子也是迈克尔的?房东为什么要帮迈克尔看孩子?


    房东大致解释了一下,先是这样,再是那样,总之:“迈克尔是我的儿子,我终于找到他了。”


    这话如雷电一般把海泽尔姐妹劈呆了。房东和迈克尔是两种人,怎么是母男?他们到底哪一点像了?


    迈克尔居然是房东的儿子这个事实,让海泽尔感到有些恶心,如吃了苍蝇一样。她知道迈克尔对她们姐妹的偏见。


    但是,康斯坦丝房东觉得迈克尔很像她,激动地对海泽尔姐妹说:“我早该想到了。你看他的鼻子,他的眼睛,多么像我啊!”


    海泽尔真没看出来。


    房东完全不在意海泽尔她们的反应,一直沉浸在找回亲人的喜悦中。


    她突然说:“有一件事没和你们说。迈克尔刚丢时,我和丈夫还很积极地找她。为了增加可能性,我们两个分开寻找。”


    “我独自找了一年,去过很多地方,住过不少旅店,打听过很多可能的孩子,但都不是我的孩子。听说有很多走失儿童会被砍去手臂或腿,用残疾利用人们的爱心乞讨,或者表演马戏。我很害怕儿子也会被伤害。”


    “一年后,我带着失望回家,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出去,但丈夫找了新妻子,她怀孕了。”


    “丈夫虽然背叛了我,但以前没有夫妻分手的说法。我也不忍心伤害那个孩子。但是,我们不可能再过下去了,他很快就忘了儿子,只有我记得。我同意分居,不打扰他们,作为条件,我要了一套房,就是现在的房子。”


    之后,房东也断断续续地出去找人。年纪大后,她就靠收租为生。


    很多家长为了找丢失的孩子倾尽家财,但等找到孩子后,孩子会嫌弃家里太穷,不如养家更有钱。房东也考虑过这个。有钱,才能让孩子更愿意回来。房东作为女性,很难有工作,所以她要了这套房。


    现在看来,确实很有效果。假如房东没有一个月9英镑的收入,迈克尔会愿意和她接触吗?


    房东恨不得把这些年来缺失的母爱全都给迈克尔。为了表达关心,康斯坦丝房东经常找迈克尔说话,问迈克尔是不是冷了热了、饿了渴了。


    她下雨时提醒迈克尔关窗,刮风时让迈克尔多穿衣服。


    迈克尔很快就烦了这一套,让房东别整天关心他。他们虽说母男相认,但不熟,迈克尔觉得房东的关心打扰自己的生活。


    房东自觉理亏,怕破坏他们来之不易的关系,只好答应。


    语言上不能表达关心,房东于是改在钱上行动。


    房东不收迈克尔家的房租,还把他家以前的租金还给迈克尔,让他自己找裁缝做几身好衣服穿:“你这孩子穿得太朴素了。这么年轻,穿得体面些不行吗?”


    迈克尔欣然接受,做一套好衣服,他在领导面前都有面子。


    他又趁机说自己没有一块金表,哪怕有好衣服穿也显得寒酸。但金表很贵,他买不起。


    这可把房东心疼坏了:“我给你买!我收租这些年,别的不说,攒了很多钱,放在那里有什么用?你想要什么牌子的金表?我明天就带你去买!”


    听了这话,迈克尔很兴高采烈:“我太高兴了,妈妈!”


    房东因为这句妈妈差点流下眼泪。这么多年后,她第一次听见儿子叫妈妈。这金表送得真值!


    迈克尔又打听房东手里有多少钱,房东说有五六百英镑现金,还表示这以后都会给迈克尔留着。


    说到这里,康斯坦丝房东找出一个布满灰尘的大箱子。她一件件取出里面的衣服,抹着眼泪对迈克尔说:


    “每一年,我都给你买了衣服,想象你多大了,该穿多大的衣服,喜欢什么颜色。这个箱子一年打开一次,现在,它终于没用了。”


    迈克尔看到这一幕,也是深受感动。他对房东吐露心声:“我小时候只能穿旧衣服,哪里有这样的好衣服。但我现在也穿不上了。”


    房东心疼儿子,骂了迈克尔的养父母两句,迈克尔又阻止她:“别这么说,他们对我挺好的,还把我养大了。”


    一说到没把迈克尔养大这件事,房东又觉得理亏。但她也委屈,若不是有迈克尔养父母这种买孩子的买家存在,迈克尔就不会被拐走,她也能抚养自己的孩子。


    迈克尔被养父母养大,哪怕小时后条件艰苦,也有了感情。房东虽然讨厌他们,但为了和迈克尔培养感情,就不再骂他们了。


    房东也在尽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她原本给迈克尔取的名字叫阿尔伯特,但迈克尔的养父母给他取名叫迈克尔,迈克尔习惯了这个名字。房东只好改口,慢慢适应儿子的新名字。


    迈克尔回来后,爱丽娜的身份就很尴尬了。有迈克尔在,房东也不像以前一样疼爱养女,她忙着看迈克尔的孩子,连爱丽娜也要帮忙。


    爱丽娜越来越沉默。但房东让她干的活儿,她也按时去干。不管怎样,房东家都比孤儿院强。


    但房东没有给养女应有的态度,她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迈克尔家本来对爱丽娜没有意见,但自从发生认亲一事后,他们家人就仇视起爱丽娜,把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爱丽娜名义上还是房东的养女,是有继承权的。如果不能趁爱丽娜还小的时候,让房东把财产给他们,以后很麻烦。


    恰好,康斯坦丝房东也知道迈克尔大了,不好培养感情。那些关心的话如果在小时候说,他还会知道感动。但长大后再说,迈克尔已经烦了。


    迈克尔一家知道和房东认亲有好处,他们又提防养女爱丽娜,于是出了一计,白天把孩子们送到房东那里。


    这一方法果然有用,房东听了欣然答应。房东能和孙辈培养感情,也就能慢慢地和迈克尔、珍妮培养感情。哪怕是迈克尔,看在孩子的份上,能不给房东面子吗?


    正好,珍妮自己也能轻松些,不用整天照顾孩子。她白天把孩子送过去,晚上再接回来。日子久了,有一两个孩子在康斯坦丝房东那里住习惯了,竟然不愿意回来。


    爱丽娜性子文静,不擅长说话。而迈克尔送来的几个孩子,哪怕是最小的一个也会对房东说好话,哄她高兴。


    那个最小的孩子才三岁,但已经伶牙俐齿。说的话虽然欠缺逻辑,但这种童言童语常常逗得房东哈哈大笑。


    有次,小孩在房东提到大本钟的时候说:“你是大人,应该去看大本钟。但我是小人,我要看小本钟。”房东听了笑得几乎留下眼泪。


    时间一久,康斯坦丝房东也觉得和孩子们在一起更开心。爱丽娜性子安静,房东和她待久了也觉得无聊。


    迈克尔一家很关心房东的财产。迈克尔得知海泽尔前些天欠了房东几十英镑,心急如焚,于是上门讨债:“你欠了我妈几十英镑,什么时候还钱?不还钱就搬出去。”


    海泽尔不高兴:“我们才借了不到两周,已经还了二十多英镑。剩下的欠款自然是慢慢还。房东都没有说话,你催什么?”


    第59章


    海泽尔这么说,并不是不想还钱。只是,还钱也是循序渐进的,一般是按月还。几十英镑不可能一下子还完。


    海泽尔已经还了二十多英镑。剩下的钱也要等生意做起来后才有能力还。你不给人家时间做生意, 人家哪来的钱还你?


    借钱的事才发生了不到半个月,迈克尔就上门催账, 很奇怪。与其说他是来催追债,不如说他是来耀武扬威, 炫耀自己从租客变身房东的身份转变。


    果然, 迈克尔又虚张声势几句:“如果不还钱, 你就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自从和康斯坦丝房东认亲后, 迈克尔也自持身份, 觉得他是房东,可以颐指气使。


    此后, 也发生过几回他借房东身份张牙舞爪的事情。迈克尔会借查看租客是否破坏家具的理由, 故意在海泽尔姐妹和安杰洛的房间里巡视。地板上若有一丝污渍, 就宣称要赔钱。


    海泽尔姐妹很烦他。因为迈克尔经常检查, 她们还得每晚做卫生。


    还有一次, 迈克尔见海泽尔姐妹家有张椅子坏了, 坐起来不稳, 也叫她们赔钱。海泽尔解释:“这是我们自己买的椅子。”


    迈克尔不信, 海泽尔后来叫了康斯坦丝房东出来作证, 他才作罢。


    认亲之后,房东没有说过迈克尔父亲的事。


    迈克尔知道房东是个寡妇,所以自然以为父亲死了:“我父亲死了吧?什么时候死的?”


    康斯坦丝房东犹豫了很久,觉得如果让迈克尔知道父亲的存在,也许会更想回来。因此,尽管讨厌丈夫,但她还是慢慢地对迈克尔开口:“不,亲爱的,他还活着。”


    迈克尔错愕:“他还在这个世上?那你为什么自称寡妇?你们感情破裂了?”


    完了,完了,房东在心里叹息。她觉得孩子都会希望父母恩爱美满,如果迈克尔知道她和父亲分开了,会不会难过得不想回来?是了,他还有养父母呢。


    直到现在,迈克尔也没有叫过房东几次妈妈,也不肯称养父母为养父母。对他来说,养父母才是真正养育他的家人。


    “这个……这个……”房东没有提前准备好说辞,因而有些结巴,“这是大人的事,不关孩子的事。”


    迈克尔“哦”了一声,又说:“那他是不想要我?”


    确实不想要,但房东不敢这样说。虽然迈克尔的爹确实有了新欢和新的孩子,不想再找迈克尔,但是房东如果说了,迈克尔哪里想回到一个爹不爱的家?


    这个话题本不该提,但一旦撒谎,房东必须继续圆谎:“他当然爱你,但是他有苦衷……因为找你,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只要看见对方,就会想起这件悲伤事。所以我们分开住了。”


    迈克尔这才满意。他想,房东都给她很多钱了,这个爹应该也会给。迈克尔要找父亲再要点钱。


    既然房东因为太过悲伤和丈夫分开,那么迈克尔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复合。


    “我现在想见他。”迈克尔要求房东安排行程。


    房东紧张得冷汗都出来了:“什么?你确定?”


    她一方面有些不高兴。自己为了培养孩子的感情付出这么多,结果现在刚提起父亲,他就那么想见。


    另一方面,康斯坦丝房东知道这是个谎言,丈夫都不想找他了,怎么会欢迎他回来认亲?


    “你刚才怎么说的?难道在骗我?”迈克尔不满意了,紧紧盯着房东。


    “不,不……”房东无可奈何,只能豁出去了:“好吧,我这就给你父亲写信,让他迎接我们。”


    房东家是乡绅阶层,收入主要靠佃户租金,再做点生意,一年大约收入几百英镑。


    过往的阶层划分是普通人、乡绅、贵族。现在,随着中产阶级的崛起,乡绅和贵族都在衰落。不过,他们身上还是有一层光环。很多有钱人喜欢和落魄贵族联姻,一个出钱一个出光环。


    到了康斯坦丝房东这代,因为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儿,所以家里的财产给远房亲戚继承,但让康斯坦丝房东嫁给了这个亲戚。


    房东硬着头皮,给还在乡村庄园的丈夫写了一封信,说自己找到儿子,希望带儿子回来认亲。


    等了很久,没有回信。


    迈克尔催了又催,房东都无计可施。迈克尔干脆说:“我们直接回去吧。”


    迈克尔非要上路,房东也不好不答应。于是,房东带迈克尔、迈克尔妻子珍妮和迈克尔的一个大孩子回去。


    在路上,她就隐隐感到这次回去不会顺利。丈夫没有回信,态度应该是冷淡的。但迈克尔热情地期望能见到父亲,房东不忍拒绝。


    到了庄园门口,房东一行人果然被仆人拦下:“你们没有主人的邀请,不能进去。”


    房东不认识这个仆人,觉得眼生:“你叫什么?以前看门的莉莎夫妇呢?叫他们出来,我认识他们。”


    仆人以为她在撒谎:“这里从来没有叫莉莎的仆人,你别想混进去。”


    房东年轻时的那一批仆人都被换掉了,所以他们不认识康斯坦丝。


    纠缠了半天,里面才吩咐让他们进去。


    会客厅里,迈克尔只看到一个衣着体面的年轻绅士。房东的丈夫没出现,而是在享受天伦之乐和……新的情人。是的,原先的情人老了,早就被丈夫厌弃了。


    这个年轻绅士,名义上是房东丈夫的大儿子。他挑剔地看着迈克尔,神情带着警惕。


    他一直没有开口说欢迎的话,让迈克尔感到尴尬。迈克尔想随便说点什么套套近乎,就夸桌上的花束:“这花真好看。”


    大儿子直接让仆人拿走,还骂道:“放在外面干什么?别被哪个不长眼的碰坏了。”


    这是意有所指,说迈克尔手脚不干净。迈克尔听懂了,非常生气,但又不敢说出来。


    迈克尔忍住气问:“父亲在哪?我想见他。”


    迈克尔的父亲的确不想认他。他看过房东的信,就烧掉了。现在得知房东竟然敢回来,更是怒气冲冲,因为她和迈克尔的存在都在提醒他的过错。


    而且,谁知道迈克尔是不是真的,搞不好是房东找来骗钱的。


    因此,他放任大儿子的刁难。大儿子刁难了一会儿,再把房东一行人请出去。


    乡村地方空旷,不比城里的旅店多,房东等人狼狈地出来,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休息的地方。他们提着大箱小包,面面相觑。


    康斯坦丝房东一行人被请了出去。说是请,其实是赶走。


    迈克尔这次造访庄园,发现父亲不像房东说的那样期望他回来,非常生气,连带着对房东的信任也减少很多。


    迈克尔猜房东应该还对他说过不少谎话,越想越气,连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翻出来算旧账。最后,迈克尔竟然气得骂房东没用。


    “别吵了,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迈克尔的大孩子急忙转移话题,希望他们别吵了。房东照顾孩子们这么多天,也是有感情的。


    再过不久,就是傍晚。眼看着天色变晚,大家还没有落脚之地。难道,今晚真的要露宿乡村?


    房东犹豫了半天,说:“我记得这附近有一个农户,以前和我家关系不错。逢年过节,他们总送新鲜瓜果蔬菜过来。既然没有别的办法,不如住他们家一晚,明天早上再想办法。”


    想到这种办法时,房东内心非常难为情。她离家这么多年,交情都淡了,也不知道人家还认不认识她。


    就算认识,房东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落魄的样子,但为了大家,她还是鼓足勇气说了这个法子。


    康斯坦丝房东话音落后,几人都没有出声,面上露出难色,显然不同意,但也因为没有别的办法而纠结。


    迈克尔率先表示反对:“你让我们住到那种人家?这就是你的好主意?”迈克尔大惊失色。农户那么穷,房东难道要他们和农民躺在一张床上,闻着猪圈里的臭味睡觉吗?


    迈克尔快要气疯了。以前在城里住公寓时,他还觉得房东气质优雅,谈吐不凡。怎么换了地方,她就变得愚昧不堪?


    他问:“难道你没有门当户对的朋友?这附近没有其他体面的人家?”


    房东为难:“有是有,但我们以前拜访时要骑马或坐马车。现在只能步行,我们还没走到就天黑了。”


    不远处,一个仆人已经听了一阵子动静。听到迈克尔和房东吵架时,他飞快跑回去报告主人。


    过了一会儿,仆人满脸堆笑走过来,邀请他们:“主人说天色不早了,你们走路不方便,晚上可能有野兽,还是先回来住一晚再走吧。”


    房东几人听到这话,都松了一口气,答应得飞快,生怕人家下一秒就反悔。


    仆人这次不知是受了什么吩咐,路上对他们殷勤得很,甚至主动帮忙提箱子。一行人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非常疑惑。但既然有地方睡觉,还是走吧。


    第60章


    这次,丈夫热情地欢迎他们。他还对迈克尔解释,之前的无礼行为都是儿子干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差点也被骗了。


    他还装作恼怒说了儿子几句:“快给你弟弟道歉。”


    大儿子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命仆人拿出一个小天使八音盒送给迈克尔:“见面礼, 拿去玩吧。”


    迈克尔已经是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被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男人当成小孩一样对待, 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丈夫的小女儿也出来了。她穿着丝绸做的裙子,十分光鲜。她看都不看迈克尔一眼,径直走到丈夫身边撒娇。


    丈夫招呼她:“快到这里来, 我的甜心。”又叫大儿子:“阿尔伯特, 看你妹妹今天多好看。”


    康斯坦丝房东听到大儿子的名字,气得心脏怦怦跳。阿尔伯特?他怎么能叫阿尔伯特?


    这是她给儿子精心选的名字, 是为了表达对女王丈夫的尊敬!没想到丈夫竟然把孩子的名字给了别人!


    这时, 小女儿对父亲撒娇:“夏天快到了, 我还没有新衣服能穿去舞会呢。”


    “不是刚给你做了一件?”


    “不行, 那是去年流行的, 早就过时了。


    迈克尔看了看自己穿的衣服, 普通的夹克和裤子, 相比之下十分寒酸。他不知不觉在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妹妹面前生出自卑之情。


    他听着人家父女亲密的对话,很不是滋味。再听到阿尔伯特谈起社交季上发生的事,认识的哪家少爷、哪家夫人,还有其他有地位的人……


    迈克尔逐渐产生出失落、局促感。他虽然坐在用红色绸布装饰的餐桌前,但感到自己不属于这里。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是外人。


    他看到别人一家其乐融融,十分不甘心。如果他没有被人贩子拐走,原来能过着乡绅少爷的生活。这一切原本都是他的。


    迈克尔越来越痛恨人贩子。但是从感情角度来看,他喜欢养父母,不能抛下他们。养父母毕竟养大了他,如果直接离开,他就没有良心。


    迈克尔看到餐桌前的盘子摆了一张白布,以为是擦桌子用的,于是没有碰它。


    阿尔伯特看到迈克尔没有戴餐巾,故意问他:“你连餐巾都不认识?”


    迈克尔尴尬地回复:“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阿尔伯特不再说什么,而是用嘲讽的眼光打量迈克尔。迈克尔被他看得尴尬,再看到别人吃饭时都戴上了那块布,还打出漂亮的样式,明白这是干什么了。他生气地想,不就是拿一块布在脖子上打结吗?他在自家吃饭当然不用这个,但是也看过有些有钱人这么做,只是一时没想起来。


    迈克尔会打领结,于是自信地用双手拿起那块白布,但拿起来后才发现阿尔伯特一家打的结和外面的领结不一样,好像很特别。这个餐巾的结,该怎么打?


    别人已经开始吃饭,餐巾早就戴好了。迈克尔没有模仿的例子,尴尬地捧着餐巾,放下也不是,不放下也不是。


    他呆了一会儿,笨拙地把餐巾套到脖子上,粗略打了一个结,还是和别人不一样。


    这时,小女儿看到迈克尔笨拙的举动,笑得放下刀叉,抬起一根指头指着迈克尔:“快看他!他的餐巾多有意思啊!”


    丈夫看了一眼,也说:“餐巾不是这样打的。”


    但他们笑了一会儿,指指点点了一番,没有人对迈克尔说正确的餐巾应该怎样打。


    房东离家二三十年,很久没有享受过小姐的待遇,也早就不用餐巾了。她看到儿子被嘲笑,非常气愤,凑近儿子,努力回忆自己年轻时是怎么做的。


    但多年不用餐巾,她的动作有些慢。房东一边打,一边回忆。这又引起了大家的笑声。迈克尔三十岁了,还要妈妈系餐巾!


    迈克尔气得无处发泄,于是推了一把房东,让她别管自己:“我不要餐巾了,就这样吧。”


    房东虽然疼,但还是惊讶地问迈克尔:“可是差一点就好了。”


    几人的目光还在迈克尔和房东身上。迈克尔察觉到他们还在看笑话,说什么也不让房东为他系餐巾。他只好就这么吃饭。


    阿尔伯特心想,今晚的饭比以前丰盛了很多。难道父亲真有认迈克尔的意思?


    迈克尔年纪比他大,如果认回来,就是长男,那他这个长男就变成了次男,身份尴尬。另外,他名义上是康斯坦丝的孩子,但其实另有生母,恐怕这个身份也会曝光。


    但迈克尔之前出丑,父亲也没有管他。阿尔伯特一时捉摸不透父亲的意思,猜父亲这是在威胁他。如果自己不听话,他还有别的儿子。


    他厌烦父亲,一大把年纪了还找情人给他造私生弟弟。虽然他也是情人生的,但名义上是婚生的。


    本来这件事没有透露出去,哪怕知情的仆人也被父亲赶走了。但父亲今天非要请迈克尔吃晚饭,阿尔伯特的妻子怕是也猜中了几分。这就麻烦了。阿尔伯特叹气。


    如果妻子告诉岳父自己是私生子,那么就拿到了自己的把柄。他没心思吃饭,一心在想怎么哄妻子。真希望父亲早死,父亲死了就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正巧,阿尔伯特的妻子说自己身体不适,要离席。阿尔伯特趁机一同离开。


    回去后,他问妻子知道了多少。妻子阴着脸说:“差不多都知道了。”


    阿尔伯特心里一沉,害怕妻子告诉岳父,但又听到妻子说:“我不会说出去,这是家丑。我说这个干什么,让别人笑话吗?”


    她又看了阿尔伯特一眼,说:“反正,我已经上你的贼船了。”


    阿尔伯特松了一口气,对妻子说了一通好话,哄得她眉开眼笑。他又答应给妻子买几样流行的首饰、衣服。


    一时间,夫妻两人琴瑟和鸣。


    阿尔伯特觉得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妻子突然严肃地对他说:“你的情人也该管管。”阿尔伯特连忙承诺自己绝不会有私生子。


    吃过饭,丈夫让房东离开,给他们父男谈心的空间。


    康斯坦丝房东离开后,丈夫趁机对迈克尔说了很多房东的坏话。


    迈克尔走之前,丈夫又送给迈克尔一个银子打的彩蛋。


    康斯坦丝房东带迈克尔回来,有带他见世面的意思。如果迈克尔知道自己本来的家庭比养父母家条件更好,可能更愿意回来。


    但她忘了一件事。家里再有钱,也不是她的。迈克尔原本觉得房东有一套房就很有钱了,但知道庄园一年有几百英镑的收入后,就看不上房东的钱了。


    迈克尔知道父亲的这些孩子都是情人生的,于是埋怨母亲为什么不和父亲在一起,放任情人鸠占鹊巢,还问她:“你为什么不能和父亲好好过日子?”


    康斯坦丝难得对迈克尔发了脾气。


    回来之后,迈克尔好多天都在念叨这件事。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要说到庄园。


    别人说谁家搬进了新房子,装修得不错,迈克尔就说:“那算什么?我还有一个庄园!”


    别人说最近去哪里旅游了,玩得很开心,迈克尔就说:“那算什么?去过庄园,这辈子活着才值了。”


    同事们不相信他,以为他在吹嘘,对他开玩笑:“你真成庄园老爷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去玩玩?”


    迈克尔还答应。同事们见他态度认真,觉得更好玩了:“你的庄园有没有82年的好酒?记得从地窖里给我们拿出来见见世面。”


    迈克尔照旧答应。同事们哈哈大笑。


    吃饭时,迈克尔让妻子、孩子都等着他的命令。只有大家都完成那一套餐前礼仪,才能吃饭。


    妻子珍妮不乐意了:“饿着孩子们干什么?孩子们还小,多吃才能长身体。”


    迈克尔坚持要戴餐巾,珍妮露出嫌恶之色:“什么餐巾,不就是婴儿用的口水巾?我又不是小孩,不会把食物洒在衣服上。”


    说到这里,珍妮觉得这很适合给最小的孩子用,她就给小孩子戴上了。


    珍妮随便打了个结,就要孩子吃饭。已经给自己戴好餐巾的迈克尔见她敷衍了事,很生气:“这是礼仪!贵族礼仪!”


    珍妮一边满足地看孩子大口吃饭,一边轻飘飘地回应:“贵族?我可是知道你那个父亲只能算乡绅,没有贵族头衔。不过人家身份再高贵,又不认你,你不还是个小职员?你说吧,这次出去除了见世面,上赶着讨好人家,人家认你了吗?”


    一说到这个,迈克尔梗着脖子也要说自己认了亲爹:“我们认亲了,我叫他父亲,他叫我儿子。”


    哇。珍妮不看孩子吃饭了,回过头来愕然地看着丈夫,想知道他头里有多少水:“就这样?不给你分点财产?你不是长男吗?长男应该有大部分家产啊!”


    迈克尔有些羞耻,但依然努力找理由:“我们才刚认识,不急。”


    珍妮冷笑一声:“我看啊,你就别抱着豪门少爷的美梦了,人家是在打发你,给叫花子的钱都比给你的多!”


    迈克尔愤怒:“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珍妮不理他,继续说:“咱们以后就好好对待房东,人家至少有一栋房,这是真真切切的财产,跑不掉的!有了这栋房,我们以后也收租过日子,过得比伦敦大部分人都好!”


    迈克尔依然不听珍妮的话。这次庄园之行给他的震撼太大了。华丽的装饰、舒适的环境、仆人的伺候……


    最让他生气的是阿尔伯特的存在。如果没有他,父亲膝下无男,一定会把他接回来。但现在,人家已经有儿子了,不稀罕他这个长男。


    阿尔伯特的年龄比迈克尔小一些,但已经成家立业,娶了同样乡绅出身的小姐。听说再过几年,他就能成为当地教区的牧师长。


    迈克尔一想到这点,就忌度不已。这一切明明是他的!他本来应该是高贵的乡绅,生活在这个庄园,娶这位乡绅小姐,备受尊重与荣耀。


    想着想着,他就对妻子珍妮不满了。珍妮只是一个普通老师的女儿,哪里配得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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