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上填表打字也差点漏掉一个字。
还好足够镇定,撤回后重新编辑,这才处理完成事情。
韩芷给她发消息:今晚还回寝吗?
事情过去已经几小时,此时夜色渐拢,按理说她也应该在回学校路上,只是车祸这事给她造成困扰太深,她也怕回到学校又碰到那人。车祸这事本身不算大麻烦,可放大院里多少算炸裂性的新闻。
岑惟知道要处理完毕,至于回校,她也不急。
岑惟:可能晚点。
韩芷还开玩笑问她一个好好学生破天荒地要去哪里,难不成遇见了桃花。
要放往常她会无动于衷。
可今天心口有块位置莫名怦怦跳,不知是暑气的温度太热,还是那一瞥太惊鸿。
岑惟回一句不是这样,之后关掉手机,也不知待会儿要应对的局面。
沈泊宁下车就见到岑惟倚在警务亭内的桌边,书包沾了灰搁在一旁红木椅上,她神色怅然,微微失神,连带着往日素冷而清辉的面孔也少了些光芒。
“去和食堂说一声,今晚多备一份饭菜,也可以多丰富些菜色。”
沈泊宁关上车门,转而和老邹说。
老邹也一眼看到等在里头的岑小姐,点头示意:“要准备您的么?”
“今晚大概不在。”
“行,那我准备岑小姐的。”
老邹又问:“老爷子今晚也不在,岑小姐今晚要是来不及,歇在哪?”
沈老爷子对苏建霖有意见,他们沈家跟苏家却不是老死不相来往的。
这大院之内,哪家哪户不是人情往来,面子之上做最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闹再大,明面上的情要给。
“苏泽宴会来接她,再不济,亦凝那儿也有住处。”
同僚的妹妹,老师的学生,在家歇过一晚不算大事。
老邹却觉得,少爷这回真是心慈软和了。往日他可不是这样,家中哪日来了客人他是这样亲手操持?亦凝那边来了同学家中游玩,更是如若未闻。岑小姐来,却是亲自准备,这样叮嘱。
他又想起刚才在车里。
本来确实是顺道回一趟大院,想着取些东西,接着去参加某座谈会。
少爷在车内向来是专注执着忙公务,可白日他却是分心分神看向别处。老邹还在道路上平稳开着,行驶至一红绿灯处时,辨认出车里的人。
淡极始艳,反显风华。
似阶上微潮的青苔,也如夏席竹簟的绿意。
是苏家遗落在外的那位千金小姐。
他很快又看往后视镜,想去寻少爷的意图,他眼底淡薄,没看出有什么意义。
直到再过一道路口,老邹都觉察出不对,前面跑车一直跟在岑惟那辆车后,只小段路。
他认出是先前遇过的王烨华家的小少爷,王钰的私驾。就在对方的车时刻要有所动作时,沈泊宁也说:跟上去。
他并不懂少爷的意思,只知那是别人感情恩怨的事,他又何必破例去触碰。
老邹也只保持安全车距,跟在岑惟后面,不给对方让一点道。也不知王钰是那么疯的,大院周边,公务车前,他就那么敢疯。也是老邹当时提速,否则,撞的还说不定正是岑小姐的车,那今天,岑小姐又不知会不会好好站在这了。
沈泊宁过去时,岑惟也如临大敌地站直身。
久倚桌边站直后的那秒,小腿像电视断频一样闪过麻意。
潮水般褪去,她拎着书包,也保持警惧而分寸望着眼前男人。
“车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沈泊宁:“交警出了责任认定书,车也去4s店维修和定损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是说,王钰这事。”
来之前她一直担心的就是此事,怕闹到父亲那边去,怕闹得不可开交,又怕影响到学校那边。
她其实也很怕,别人都以为她与那人有扯不清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等往后再到学校去读书时,周围人说起她就是不务正业,是那不值一提感情上的破事。
可其实她没有。
她比谁都清楚,她并没有。
沈泊宁目光定定瞥向她,像理智下的审视。
“他是你男朋友?”
“不是。”
岑惟:“我一直明确拒绝他,他坚持宣扬我是他女朋友,来纠缠我。”
“那就可以了。”
沈泊宁将衣服递给一旁人:“他和你没有关系,这起事故也不过是故意性质的肇事,会有人去具体认定。”
“刚才轿车行驶过程中,是你让人提速把车撞上来的么?”
她有听李叔在车内说,据说行驶过程中,两辆车都是正常速度,按理都不该撞上来。
那一刻,a6自己有感应地,也像鬼使神差一般提速,和对方的车撞到一起,这才避免了王钰开车往前撞上她的车。
她也问过李叔,要是追尾,他的车会不会有更大损失。
李叔说,她都有可能会受伤,毕竟岑惟当时可没系安全带。
岑惟就觉得,是不是有人在车里说了什么,否则行事稳妥的老邹怎么会这样开车,应该是尽可能避免事故。
沈泊宁说:“我只是经过,经过大院,回来拿东西。”
言下之意就是,这事跟他没一点关系。
岑惟刚还有点悬起的心这才稍稍放下来一些。
她倒希望是这样,只是巧合,说明她也没有什么亏欠别人的。
否则,她做梦脑子里都会是那辆报损的奥迪a6车头。
“那谢谢你,如果有什么新进展可以随时和我说。”
“和你说什么?”
岑惟本想说您的车肯定是有保险赔了,这事算欠你一个人情。
可当时对上他偏向特别的视线,她忽然不知怎么说。
说什么呢?
他们自会把事情处理清楚,再不济,哥哥今晚估计已经听说这事在来路上了,她逞强到沈泊宁面前装坚强算什么呢。
“说我想回头请你吃个饭,以报撞车之恩,毕竟如果没有你,这会儿该定损的会是我了。”
这话不夸张,人情肯定是有的,不管故意还是巧合,岑惟没系安全带,在撞车事故里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于情于理,一顿饭并不算过。
沈泊宁像听了什么有趣话,唇角很轻扯了扯。
认识这么久,岑惟没见过他笑,没想过饮冰濯雪也会又霜雪融化的时刻,他长得好看,笑起来也是沉敛而柔和的。
本以为他会拒绝。
“去哪吃?”
岑惟想了想:“我们学校食堂行吗,或者你挑个餐馆,什么价位都行。”
沈泊宁:“先记上吧,小朋友的饭还没吃过。”
沈泊宁这话说完后好几秒岑惟都怔忪,才意识到他嘴里那句小朋友是她。
她还没意识过,她在他眼里的定位就是这样。
岑惟怎么说也是读过大学,快要二十的人,哪怕心智年龄还没到,可要像他说的那样,还是不服。
她朝他追上去:“我读大学,也十九了,你这句小朋友,应该换个人说。”
沈泊宁也似真听到了:“嗯,和我一样,独当一面的岑小姐,可以了么。”
岑惟心里有块地方砰砰跳着,和起初一样。
不过刚才只是冒尖的新芽。
而今像潮湿地里的藤蔓,延展搅乱。
说不清他在夸她。
还是和她拉近距离。
岑惟:“所以,你这是同意了么,还是说沈先生面子太大,普通女学生请不起。”
沈泊宁:“我面子也不大,也并没有要故意驳斥你的意思,只是先别说请吃饭的事,把今天晚饭吃了再说。想吃什么?我和秘书说。”
他的声线很轻柔,适时时候又有逗弄小孩的意思。
说话有时冷幽默一般的诙谐。
那副面孔却和她第一次见时没有差别。
“吃。”岑惟难得认真回答了他。她要把他请的都吃回来。
她思忖两秒后答:“吃什么?有大董的烤鸭,还是京兆尹的特色菜。”
沈泊宁扯唇笑笑,也没说她这女学生胃口还挺大。
见识也多,想的都是些他平常都不去的地。
“大院食堂菜色,吃么。”
没想到他个人宴宾也这样朴实无华。
可不吃白不吃,更别说这难得的脸面。
岑惟憋了两秒说:“吃。”
-
看得出沈泊宁平常很少带人回大院。
说是带她回食堂,却是带她乘车拐了个弯,驶出大院。
出院子时,不论职工还是旁人,只要见到沈泊宁乘的这辆车,都会望来,见到后座的岑惟更是惊诧而奇异的眼神。
像是惊讶沈家长子沈泊宁的车里会坐一个女生。
确切来说,是个这么年轻女学生,不似那些知书达理千金,也不像原先可能会有契机出现在他跟前露脸的女人。
车内女生面孔是一等一出挑,眉梢处挑着的却不止是寒潭鹤影似的纯情,更有藏在后极为幽邃静谧,望过来时是鹤影掠过的孤高,眼尾却藏着情,远山含黛,潭中的春意掩藏不住。
或许是第一次坐沈泊宁这样人物的车,她感受到坐上去后行驶一路,路边的人都在看她。
从头到尾岑惟心头都如打鼓一般。
这次坐他车不同于上次。
上次,她以苏泽宴妹妹的身份,可这次,她算是偏离轨道上了一个年长男人的车。
即使他看上去古井无波,即使他像正人君子,即使,他身上的气质和秩序感超过了她见过的绝大部分男性。
可是阿妈和她说过。
这世间,没有绝对好的人,也不要为一个男人抛却自我。
再正直的人也有私念。
再清冷的人也有欲念。
更何况是那些她没见过,没切实交流过的。
她一个彼时19岁初出茅庐没经历过社会苦难的年轻女学生。
带着对往后去路的天真遐想。
她的冷静镇定并不比认识的哪个女性朋友聪明。
相反。
她才是最容易受蛊惑的。
当她坐到沈泊宁车上,往大院外处驶入时,岑惟不可避免地想到:她真的不同于其他女生吗?面对权贵势力,绝对的金钱压力,她一定不会倒戈吗。
或许是那个令她心动的人还没来。
可是此刻,坐在沈泊宁身边,她无法阻止地想。或许那个时刻早已到来了,她一直挣扎着,不愿面对的,早在她回大院的那一刻,她就无法避免地走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