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金山陵园出来,转而又要去东四西大街,王钰跟了她一路,就想看看她到底要去哪。
意识到她坐的是个男人的车时,嫉妒和愤怒袭上了他心头,他开着车,满脑子想的是岑惟与其他人可能有的画面。
前面车减速,他跟着减,它提速了,他就追上去,偶有变到旁边道。
光顾着追她的车,没去看旁边一直行驶的其他车。
快到红绿灯了,王钰看着侧前方的车,恨上心头。
不知怎么想的提速就追上去。
可偏偏他旁边车道的车忽然偏过来,王钰侧撞没撞着岑惟的车,反而碰着了同行道上的a6,两辆车一块撞到边缘的护栏上去了。
于是他的车就和沈泊宁的一起,侧停在街道边,接受着来往人车的注目洗礼。
王钰本来是怒气冲天,见到沈泊宁的那一刻浑身怒火好像被一盆凉水浇熄。
沈泊宁还坐在车内,却生来的庄严。
他是谁?京区大院沈怀津的儿子,老一辈长辈都是为国奉献、甚至牺牲过的人物,他更是往后沈家的接班人。先不说人家的根基在哪里,王钰在这院内听过他的名声,自己父母也提起过,之前还说想搭个关系把侄女介绍给他,可惜沈泊宁这人性情冷淡,一点人情面也不给。
王钰:“泊宁哥,你怎么会在这?”
沈泊宁:“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开的车。”
王钰拿着手机,也知理亏,主动说:“刚刚开车一时没看清,泊宁哥,咱们也认识,这事就私了了吧?我把赔偿转给您。”
沈泊宁什么人,真要他加个微信手机转账这事就了结了?
沈泊宁:“我时间不紧,还是喊交警,来出具事故认定书吧。”
王钰当时面如土色。
一时间,道路周边车流缓慢下来,现场也混乱不堪,李主任下车去打了个招呼,再上车时,岑惟才知道原来后面那辆车里坐的,是沈泊宁。
“李叔,这事咱们要去处理吗,您要赔钱吗?”
李主任也在思忖,本以为这场只是交通事故,看下来又感觉是有人找事。
后车刚才那种情况明显就是奔着他们车来的。
要不是刚巧沈泊宁的车行驶在他们后面,又要不是他的车忽然提速,只怕王钰该撞着的,就会是他,而不是这位沈家少爷的车了。
说到这里李主任心里也感慨,王家权大势大,这沈家也是根基颇深,换做哪边他都不好办。
还好是撞的沈泊宁。
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
“小岑,你认不认识他们其中的谁?或者,有没有什么过节。”
岑惟一时不知怎么讲。
真说完全没有关系,也没有,她知道王钰的动机,也知道他的心思。
清清白白并不算,她只是觉得,和自己逃不开关系。
岑惟:“李叔,我是认识,但不知道他跟着咱们。”
李叔安慰:“这事,主要是后车肇事方的责任,你放心,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你就安安心心坐着,等事情解决。”
不论如何,后车肯定是要负主责的。
只是看左侧车辆,也就是被意外撞到方,会不会构成过错,一般是无需承担责任。
李主任这车只是小擦伤,比起跟王钰这样的人不清不楚。
他宁愿自己付这点补漆钱,换个后保险杠,这事就这么算了,免得回头和两家长辈闹不愉快。
至于王钰和那位车主。
不是他能管的。
那边,王钰打电话叫了交警,很快,交警过来了解情况。
沈泊宁没有在车内多停留,披上外套,在秘书指引下下车处理事情。天际阴沉沉的,与事态相衬,原本艳阳高照的天,这会儿浓云也仿佛要坠下来。
等交警处理之时,王钰又怀疑地问:“泊宁哥怎么刚好也在这里?坐车恰好经过这个路段了?”
经过还不说,能当沈家的司机,开车技术总不可能是带着自家少爷来玩的。
司机也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吧。
如果不是司机主观,那就是有人指使了,看到他要撞上去的时候在车里说了什么。
譬如,你也撞上去这种话。
可他想着,沈泊宁平常这形象,也不可能做这事。
沈泊宁:“我回自己家,你呢,专门把刹车当油门踩么。”
这一句王钰就呛不回去。
谁不知道沈老爷子家就在大院里,他自己算是半路进京的,对方沈泊宁可是土生土长,这里生根的大院子弟。
不说人家那身份背景,来前他妈妈就叮嘱过,圈子里哪些人不好惹,其中就有沈泊宁。
不是说人家性格多混,偏就是这种人太清正严明,仰之弥高,宁可不相与,也不能得罪。
他斜扯起唇笑笑:“当然不。就是想嘛,您那金枝玉叶的,总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
沈泊宁也不急,只淡淡回:“会不会做什么先不提,你今天回去怕是家里该着急了。这事可不简单。”
王钰平常在圈子内玩,他父母就要多叮嘱。
这还是在这片区域出的事,回头那不上个新闻,惹对家针对,难不成都玩么。
王钰面孔只白青了一阵,没和他多言,掐了手里的烟,过去跟交警解释。
岑惟一时担心不下,也从车里下来,正看到和交警陈述事发经过,面色平静的沈泊宁。
沈泊宁肩上披着外套,身型流利,与上次相比,这次在人多的场合,他多了些公事公办的冷,却也充斥着体面分寸的润。
岑惟呼吸不自觉提紧些。
她不知道,还真有这样的巧合。
很快交警也问到她这里,记录当时事发情况。
这过程里,王钰也看到了她,就掐着烟等待,在一旁阴恻而又警醒地盯着她,像是想告诉她,要是说错一个字,她就惨了。那眼神过于直接,岑惟心头有些恍惚,哪怕再淡定也会惴惴。
她神态平和,思绪却发散地完成了警察的核对。
就在李叔说要送她回学校时,老邹那边却过来喊了岑惟。
“岑小姐,我们少爷有些事情想找你。”
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的王钰眼里划过一抹意外。
像是完全想不到,岑惟这样的人会和沈泊宁有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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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车这事,在大院传来不小冲击,首先知道的是苏家的表亲,也是在文联工作的张新梅。
后给苏泽宴的爸爸打电话,事情传到苏建霖耳里。
当时他正在某活动组织上发表讲话,接到电话表情立马就变了,给苏泽宴打电话,又四处去托关系。
他第一震惊的不是岑惟坐的车跟谁撞在一起。
而是王钰为难了岑惟大半年,他这才知道这事。那小子也真是反了天了。
“你在北京大半年,你不知道惟惟受了欺负?她在外头,她不好过,她来上个学,还要被那种二流子刁难,你都不管的?!”
回了北京家里,苏建霖四处打电话,找人托关系去给这事善后。
要稍作打点先不说。
王家那边肯定要通气,王钰那小子敢打主意到岑惟头上,这事肯定不能轻易放,除此之外,交通事故那边也得该处理处理,该罚款罚款。
如果没有罚款,那就安抚女儿心情,这是肯定的。
除此之外,苏建霖忙中之余难免责怪了侄子:“你说会照顾她,有膏粱子弟为难到他学校了你不知道?那天学校的事,你亲自去了吗,处理了吗。”
苏泽宴自知没做到位,他没讲,张伦那事那天,他是有工作在外地脱不开身,也找了旧友也就是沈泊宁去打点。
友人说没有大碍。
这事,他实在不知情。
和岑惟的感情隔着屏障渗透不过,她也不是有难会朝人开口的主。他们知道时,都得是出了车祸这样的大事,换句话说,他妹妹私底下又要受对方多少刁难,那谁知道?
苏泽宴说:“惟惟很坚强,不是会主动跟人开口的性格。”
苏建霖:“她不开口,你不会问吗?万一惟惟这场车祸死在路上?你心里这辈子过意得去吗?”
他那年已经有了一场遗憾。
他不想再有一遍。
恰逢李韵寒回家,刚从附小接回儿子,也贴心帮女儿拉下书包,才将衣服等杂物递给保姆,进门就听见了苏建霖这句。
她神情一变,面庞也从刚进门的其乐融融变为惊疑不定。
李韵寒的面庞远比年龄年轻,绰有风姿,穿着又大方得体,只是端庄而华贵的气质。可细看,有些难相处的锋利。
“什么车祸什么死人的,孩子还在呢,都说什么?”
她牵着女儿,视线也从客厅内这对叔侄身上略过。
李韵寒往沙发上一坐,苏泽宴也喊:“伯母。”
她点点头,知道肯定又是为了那个女孩的事,也没什么好脸色,拿杯子倒茶。
“再怎么样是你自己亲生女儿,为难人家泽宴做什么呢?出了事情就去处理,有矛盾调和,光说这些有什么用。”
苏泽宴脾气好,也不是任长辈这样怪罪的。
当着妻子与子女的面,苏建霖愠色略有收敛,却还是隐隐压着意见。
苏泽宴:“我也是去了工作单位才接到电话知道这事,但惟惟也没受到什么欺负,是我疏忽,后面我会保护好她的。”
李韵寒劝说:“泽宴,你别听你伯父的,他就是一时上头。事情该打点打点,不该你的你也不用多管,正是你事业发展的时候,哪能为别人的事耗费自己太多心力。”
苏建霖看了妻子一眼,眼里颇有些意见,但没表露,他又看往别处。
“我想这事情里,最重要的还是看那位怎么想,沈泊宁不是才算被意外撞到方吗,他都没发话,你们也别太往心里去,先去问问人家什么看法,再去慰问岑惟。”
说着,李韵寒又自顾自喝了口茶:“再说这年轻人的感情谁能知道,说不准,她就是跟那王家的少爷掺和在一起呢,那要谈个恋爱,你能干涉啊。”
苏泽宴有些想反驳伯母这话,他听不得旁人这样揣测。更何况岑惟压根不是那样的性格。
可看一眼伯父,苏建霖没有发作的意图,他作为晚辈也不好说。
苏建霖这两年,在京中对外名气不算大。
但这些年,李家捧着他,供着他,苏建霖事业上的很大部分进程都靠李家扶持,他应该是不敢,也不能跟人翻脸。
可惟惟就在眼前了,他不信。
不信伯父心里是一点也没有想着。
苏泽宴说:“伯母,惟惟没有谈恋爱,她也不会和那位公子哥谈恋爱的。”
李韵寒笑笑:“知道你护着她,泽宴,伯母没有这个意思,你别误会。”
最是七巧玲珑心,旁人看不出什么错处。
等出去后,苏建霖送苏泽宴上车,叮嘱司机开好了车,又宽慰道:“泽宴,刚刚是伯父一时着急,没把握说话分量语气,你别往心里去。”
苏泽宴:“没事的伯伯,都是担心惟惟,也是为她好,我理解。”
苏建霖看向自己侄子,又问:“她在学校没什么事吧?”
“岑惟挺好的,也懂事,在学校什么都是前排,叔叔您放心。”
苏建霖:“叔叔这家里的身份位置,你也看到了,有苦衷说不出口,伯伯有家庭,有掣肘,实在没办法,有时力不从心……”
对于苏建霖的态度,苏泽宴有时候搞不清楚。
他到底在不在意岑惟。
如果不在意,当年发妻的照片怎可能卧室挂那么多年,有次招商会后午休时分他在办公室睡着,秘书过去给他送衣,却看见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枕在椅背上喊着岑惟曾经的小名。
说不惦记吗?怎么可能,可真要惦记,如何不能坚定立场,把她接回来,大大方方承认这是自己女儿。
权衡利弊,却把曾经的自己丢掉,他不知值不值得。
苏泽宴:“我会给我朋友打电话,沈泊宁是我好友,伯伯,您放心。”
苏泽宴走后,苏建霖也在原处望着侄儿的车许久。遥想过去多年,他有时也快记不得小女的模样,拿着以前发黄发旧的老照片,那年对着岑惟的脸,却怎么样也认不出来。只隐约之中能记得新眉的眉眼。
岑惟是嘴巴像他,眉眼更像她妈妈,当初医学院的一枝花。
后来发生很多事,他也言不由衷,也痛苦挣扎过。李韵寒这两年同样为这事说过他许久,话里话外是责怪他不顾家庭,以前结过婚还有个女儿的事,这些事,当年对方也是知情是同意的,随着年岁逝去,她好像忘记了当初了诺言,变得贪心,变得狰狞。
刚找到岑惟时,他也不敢置信了许久,怔怔着,竟不知是不想认回她,还是不能。
他如今在院中的地位,有百分之三四十是靠李家。
而认回岑惟,对他的小家庭也会有影响。
其实在那漫漫长夜里,失去前妻的岁月里,他有无数次可以接回岑惟的,可他也选择忘记那个小女的模样。
成年人的生活太多了痛苦,他相信女儿也会理解他在北京身不由己,再就是,他也以为自己可以从那些痛苦中走出来,可以有拥有家庭喜乐的权利。
如今,他也说不清在面对岑惟的愣怔中,他有几分是因为她格外像她妈妈的面孔,还是说在想,倒不如从没有寻回她过。
岑惟自然不知道这些,老邹要她先去大院,她也就随行。
学校还有作业,她也在警务亭里填辅导员发到群里的表格。
等了许久,没等到自己家人来。
正填得认真,抬首看到沈泊宁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