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白昼如夜 欲逃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 始终没停。
灰暗的天色下,假山廊洞和楼榭亭桥倒悬在积水中,倒影与建筑虚实相生。四合院的檐廊下, 绘着的是青绿色的旋子彩画, 在潮湿的水汽中, 色彩艳了几分。一阵穿堂风掠过, 吹得檐角的铜铃声阵阵。
隐没在雨声里的, 还有大半日的荒唐。
光影界限分明,掠过叶延生的五官轮廓, 照见了他饶有兴味的神色。
“阿吟,”他眉眼轻然一垂, “躲什么?”
极度温柔的语气,像是在关心, 在怜悯, 和他此刻拨开那里的动作大相径庭。
他低头问她想吗,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既然不说话, 就当你默许了。”
这哪儿是征询?
根本无法开口,谢青缦一个字都说不出,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
闪电划过天幕的一瞬, 亮如白昼,一声震耳欲聋的夏雷紧随而来,覆盖了谢青缦闷在喉咙里的声息。下一刻,她的腰控制不住地弹起,又被按了回去。
她握住了他的手腕,却无力阻止,体力悬殊, 这动作无异于螳臂当车。
“别动,”叶延生捏住了她下颌,“或者你想直接开始,也可以。”
指尖一抖,谢青缦不由得松了手。
她望着他这张让自己又爱又恨的脸,碎发微遮眉,眸色似点漆,鼻挺唇薄,一副薄情又多情的面相。
肩宽腰窄,身材挺拔又高大,此刻他微弓着身子,就密不透风地罩住了她。
她偶尔会迷恋他强势又冷硬的模样。
但这种想法,多少有点太那什么了,而且每次忍不住招惹他,最后都是她自己受不住。
然后下次还敢。
一成不变的温吞会让她感到无趣,像掀不起波澜的死水,她不太吃只知温柔那一挂。
这种反反复复的拉扯,让人上瘾。
但今天明显有些过载了。增加的过程从一至三,也是快意与煎熬交织的过程。谢青缦整个人因叶延生而战栗,她的思路已经完全凌乱,脚趾不可抑制的蜷起,身体也是,像搁浅在沙滩上的美人鱼。
想躲想逃离,可他不准。
眸中全是水汽,她闭着眼睛偏开脖颈,几乎想即刻喊停。明明,还不算开始-
初夏骤雨难歇,檐廊下被暴雨冲刷得如瀑布一般,将四合院的景色隔绝在外。
闪电在乌云中翻涌,雨势越发猛烈,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暗中。
白昼如夜,让人分不清时间的界限,沉沦在红尘欲海里,不断下陷。
室内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激得谢青缦一瞬间绷紧。
是谁?有人在外面吗?
想提醒,想问询。只是谢青缦说不出话,声音碎在喉咙里,拼凑不出完整的字句。
叶延生感受到了她的紧张,指节几乎卡在那,微眯了下眼,眼底眉梢染上了几分戏谑之色,“这就受不了了?”
也许没听到,也许不在意。
叶延生根本就没理会刚刚的小插曲,只是按着她,一瞬间抽手离去。
说不出的难受。
谢青缦闷闷地轻哼了声,下意识挽留,又抗拒这种本能反应。
她呆呆地望着叶延生墨黑的眼眸,深沉、内敛,平静如寒潭,似乎不曾沉沦在这场风月里,只诱她步步深陷。
拉他的手一顿,想缩回去。
来不及多想,他的掌心握住她的膝盖,朝床面边缘拖了下,直接覆了下去。
谢青缦大脑在一瞬间空白。
最初的忐忑和不安,羞怯和嗔怒,都被直接撞散,她完全无法思考。
暴雨从午后持续到傍晚,才稍稍停歇。
阴沉沉的天幕下,雨势渐收,暮色自垂花门的檐下漫进来。假山前池水澹澹,水面折射出最后一缕天光,而后夜色吞没了暮色,游廊下的宫灯渐次亮起。
也是入夜时分,室内才云收雨歇。
失控的半日,好像不到山穷水尽就不肯罢休似的,快意强烈又疯狂,支配得人丧失理智。谢青缦终于吃不消,在叶延生再次捞起自己腿弯时,抱住他讨饶。
“我们睡觉了好不好?”也不管叶延生什么表情,她将脑袋埋进他怀里,声音断断续续,“你,你都不困的吗?”
叶延生似乎笑了下。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便将她打横抱起,朝浴室走去。
其实没听清,也没心思听。
太困了,谢青缦敷衍地“唔”了一声,就枕在他怀里,不管不顾地睡过去-
再醒已是深夜。
初夏的落雨早已停歇,夜风清凉,吹得檐廊下挂着的水珠,滴答滴答下坠。廊外阶前有条砖雕小路,路面泛着微光,积水空明,映照着夜色,四水归堂。
四合院内外灯火通明,只有谢青缦所处的室内是昏暗的,只留了一盏小灯。
感官反应比记忆先醒,谢青缦稍一动作,又酸又软,疲乏感侵袭全身
她晕沉沉的,摸索了半天床头的总控,都没成功,最后语音开了灯。
骤然亮起的灯光,有一瞬的刺眼。
谢青缦抬手遮了下,想缓缓再起身,意识越来越沉,几乎要再次睡过去。
脑海中忽然有个念头闪过。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抬手去摸嘴唇,意识在一瞬间清明。
桎梏早已不在。
不是没想过自己解开,但念头刚起,反被叶延生捉了手腕,带着哭意的尾音碎在喉咙里,她连求饶都不能。当然求也没用,她也不敢自行摘去,他从来说一不二,她敢摘,他就真敢的用别的。
天知道他还想尝试点什么不可说的东西。
后来不知是第几次,他倒随手替她解了,扔到了地上。
谢青缦以为终于有机会开口。
只是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她便被他掐着下巴,占据了全部呼吸。
一切都被封存在唇齿间。
虽然她不是不能接受这些东西,但还是觉得太羞耻,而且快意太过载了。
她在回应他,也想推拒他,这一回有多疯狂,被要过几次,她都记不清,只记得最后,他覆盖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谢青缦想到这儿,表情微妙。
她撑着床面想要起身,刚一动弹,酸乏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膝盖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咝。”她在心底暗骂了声“畜生”,绕开地上的狼藉,朝衣帽间走去。
虽然她平时并不怎么在这儿住,但叶延生还是让人定期送各大品牌新一季和超季的成衣、礼服、鞋包和首饰。
她从一排收整好的成衣里,随便拎出一件。
大约是发现了室内有亮光,不多时,佣人便敲房门,问她需不需要用餐。
谢青缦没什么胃口,但又怕硬撑到明天,会饿死在去片场前,恹恹地回了句:
“送到房间来。”
视线无意掠过矮柜上的礼盒,一顿。
是中午从剧组拿回来的礼物。
她拆了一半,就随手撂在那儿了,此刻外包装大开,似乎被动过了——也可能是白天那什么的时候,被撞到了——满印logo的丝带还挂着酒渍,里面的东西倒完好。
是一只玩偶,Vivienne新娘。
不是什么贵重礼物,但Vivienne和Gaston的婚礼系列,是一对。
玩偶中的新娘头戴水晶王冠,手捧皮革花束,盛装出席婚礼。
很明显的情侣礼物,并不适合送朋友。
“……”
也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心之失,谢青缦沉默地将东西放回。
一个古怪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冒出来:
该不会他看见了,吃醋了吧?
念头在脑海中一转,就被当场否定,谢青缦越想越怀疑,纯粹是叶延生变态。
她冷笑了声,立在那儿腹诽不已,连身后已经站了人都没注意。
“想什么呢?”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缠上来,牢牢地箍住了她。
叶延生下巴担在她肩头,心跳贴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清晰有力。
谢青缦不想理他,也没搭腔,只是被他的气息呵在后颈,弄得一阵战栗。
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叶延生也不恼,将倒好的温水端给她,“不渴吗?”
谢青缦依旧没说话。
她低着头,试图掰开叶延生的手臂,但后者不动如山。尝试了几次,她终于认命。
“不需要。”
“是吗?”洞悉了她语气中的生硬和恼意,叶延生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的戏谑。
他勾了下唇,嗓音依旧低沉,促狭之意却更甚,“可你今天——”
微妙的停顿让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来不及阻止,压低的声音贴上她耳垂:
“好多水。”
谢青缦大脑嗡的一声,冷淡的表情直接破碎。
她面红耳赤,反手一巴掌拍在他下巴上,气急败坏得几乎词穷:“你闭嘴!”
好想杀人灭口。
叶延生完全没躲,杯中的水都因她漾出来,洒了他一手。
他也没擦拭水迹,只凝视着她薄怒的面容,似笑非笑,“你好像很喜欢这种。”
啊啊啊啊啊!!!他是什么变态!
谢青缦霎时红了脸,抬手去捂他,清冷的眸子含了三分愠色:“谁喜欢了!你简直不要……”
恼羞成怒的控诉刚出口,她又听到下午那道声音,窸窸窣窣的,很奇怪。
“什么东西?”
谢青缦警觉性地往叶延生怀里缩,视线穿过他身侧,看到了声音来源。
是小鸟。
确切来说,是一只鹦鹉。就在陈列架上,翠蓝色的羽毛锦缎一般,在灯光下光泽艳丽,眼部如宝石,鸟啄如弯钩,看着十分温顺,漂亮得像做工精致的玩偶。
“哪来的鹦鹉?”
“偶然得的。”叶延生眼皮微抬,瞟了眼,语气不甚在意,“本来想给你解闷儿的,让人调-教两天,再给你送去。但你一直在横店,不方便。”
难得见不吵闹的鹦鹉,漂亮安静又讨喜。
谢青缦被它吸引,一时也忘了跟他争论,推开他朝檀木架走去。她微俯了身,伸手摸了摸它,好奇,“它会说话吗?”
“喜欢。”
先叶延生一步,一直沉默的鹦鹉忽然开口,“喜欢吗?”
虽然答非所问,但这就是只小鸟儿,会说人话还不吵,已是难得。
谢青缦哑然失笑,戳了戳它柔软的羽毛,“喜欢什么?你吗?”
小鹦鹉伸了伸脖子,再次发音:“宝宝。”
对它不说吉祥话,反倒说了些意想不到的词,谢青缦多少有些诧异。
但还没理清哪儿不对,鹦鹉抖了抖宝蓝色的翅膀:“轻、轻点。”
“……”
谢青缦表情僵了一瞬,猛然反应过来了。
鹦鹉模仿人的声音并不好听,也不能精准仿出语气,但几个词前后一联系,就算是傻子,也该猜到是何场景。
她面带微笑,心说我靠,这是鹦鹉还是录音机?怎么什么都学?
“能把它毒哑吗?”
小鸟仿佛感受到了危险,颇通人性地叫唤了一句“阿、阿吟,最漂亮”,不等她发作,就扇了扇亮蓝色的翅膀,飞走了。
谢青缦气得发笑。
叶延生同样意外,但他对鹦鹉不感兴趣,只望着她半带愠色的脸,勾了下唇。
他脑海里闪过的,全是她那时的情态,眸色沉沉,掠过一丝危险的暗芒。
小鸟模仿的一点都不像。
她求饶的声音是软的,眼泪掉落时,全无往日的清冷疏离,明明哭得厉害,却多了几分媚态,怯雨羞云,楚楚可怜,让人想掠夺、侵占,把她永远困在身边。
“你还有脸笑?”
谢青缦没好气地数落了句,对他阴暗卑劣的念头浑然不知。
“嗯,”叶延生视线一敛,顺着她的话点头,环住她的腰往怀里带,“我错了。”
闲散随意,一如往常。
可能是他这张脸太有说服力了,也可能是他说情话的时候太撩人了,他温柔的时候,总是能让人放下全部戒备,甚至忘却他做了过分的事,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信赖他、依靠他。就像现在:
她不自觉地接受了他完全占有的姿势-
信托官司案结束后,外界媒体转移了目光,舆论稍稍平息,港城似乎也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但银行信托和君港集团高层人员的调动,势如雷霆,带着明争暗斗的血腥气,牵动了多方势力,暗流汹涌。
剧组杀青时,港城的事才告一段落。
霍家的话语权开始从二太手里剥离,目前为止,港城的进展出乎意料的顺利。
但年前就开始筹备的新型单抗药,卡在了审批流程,迟迟没有动静。
诺科提供的PD-1单抗药,并非最前沿的科技,只是为了套牢二太手里的资金,下的饵。
按原定计划,年后的这几个月,就该推动更尖端的新药上市,收割市场了。
理论上,国内CDE的审批速度,要比美国FDA快上几个月。结果FDA批文已经到手,预计下半年就能完成市场投放,效率一向高的国内,反而进度缓慢——虽然审批流程走半年也算正常,还没到时限,但耽误久了,容易出变数。
“国内这边已经提交了CDE优先审评申请,这段时间应该能出结果。”
黎尧平时看着不太靠谱,花花公子一个,但行事一向干脆利落,当即在通话里做了决断,“夜长梦多,先投放国外市场。”
谢青缦并无异议。
这次太顺了,官司超出预期的赢了,高层又重新洗牌,局面完全偏向了她。
她隐隐感到不安。
CDE审批出结果前,一切还成不了定数,这颗悬着的心始终不能落下。
但好消息是,这段时间她终于清闲。
赶上周五,不用着急回申戏,谢青缦依旧待在京城。
但她就见着叶延生一面。
也就这一面,本来还正经说话,忘了从哪句开始,硬生生折腾到后半夜。
叶延生这人的反差感太重了。
平时的温柔克制,似乎都是要她在床上加倍偿还的,还要付上巨额的利。
虽然又是她先招他的。
但是为什么每次她撩拨他一句,就会开始,想结束时,好像永远停不了呢?
就好像。
主动权在她那,决定权却在他手里。
谢青缦的胡思乱想都没理出个头绪来,就被他…得一干二净。
她受不住地求饶,叶延生却兴起,甚至有些失控,直到一条信息把他叫走——
她睡眼惺忪地拽住了他。
想他放过自己,赶紧走,但她刚被他欺负成这样,她又不想他在这种时候离开。
最后只闷声问他:
“你要去哪?”
叶延生正侧立在床边,被她扯住了一只手,单手系完纽扣。
他勾了下唇,掌心贴上她的面颊,回了句“有事处理”,让她继续睡。
谢青缦没撒手。
她固执地拽着他,没动也没说话,似乎是在思考他的话,看着有些委屈。
委屈得像在撒娇。
叶延生的掌心穿过她的长发,扣住她的后脑,低头,吻她的唇角:
“阿吟乖,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好不好?”
谢青缦缓慢地眨了下眼,由着他的动作,很轻地“唔”了一声,只知点头。
这回倒是听进去了,只是依然没撒手。
意识朦胧,也实在没什么力气,她身上乏力得要命,也困倦得要命,稍一动弹都费劲儿。僵持了半晌,她也没考虑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是下午的记忆被唤醒。
就好像叶延生还在那里一样。
眼见叶延生被自己这么一勾,似乎不想走了,谢青缦扯起一旁的枕头,横在两人之间。
也正好挡住叶延生低头的动作。
谢青缦听到了他一声低笑,羞得也是困得,不管不顾地往薄毯中缩去。
她闷在里面,小声地说了句“你快走吧”。
等醒了想起去问,才知道他去了洛杉矶。
似乎是临时行程-
01:21,美国洛杉矶
加州连绵不断的海滩,潮起潮落,高大的棕榈树下,跑车随意停在路边。
不同于日落时分的绚丽,凌晨的西海岸夜色静谧,海水将燃烧般的晚霞吞没,繁星漫天。而海上,依旧醉生梦死,笙歌不断——今夜的游艇主人在开party。
长达118米的Squid号超级游艇,在海上如同一座移动的冰山。
探照灯通明,映照着漆黑的海域,游艇内休息室、健身房、餐厅、泳池、影院等设施一应俱全,登艇方式也便捷,除了普通的快艇,甲板上还设有两个直升机停机坪。
顶层甲板上海风腥咸,光斑游动,金色的香槟酒液混着泡沫,从玻璃杯塔倾泻而下。侍应生在穿透耳膜的音乐中来回穿梭,放纵的人群,彻夜狂欢。
“Bottoms up,everybody!Cheer for tonight!”
“Woo-Hoo!”
浅金发色的年轻人被环簇在人群中心。
有人穿过人群,附耳和他说了些什么,他摆摆手,朝后方的停机坪走去。
派对在身后继续喧嚣。
前方环照灯映亮了甲板上的停机坪,短暂悬停在上方的直升机,螺旋桨轰鸣,在上方盘旋了两圈后,稳稳降落。气流掀起了一阵凉风,卷着周围的尘埃四散,吹得人衣角飒飒作响。
机舱门打开,有人走出来。
直升机落下大片阴影,夜色模糊了叶延生轮廓硬朗的五官,和修长而硬拔的身形。
“叶,好久不见。”
年轻人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花衬衫上带了酒气,动作夸张地要拥抱他。
“今晚就等你来。”
叶延生面色淡淡,推开两人的距离,视线在Nolan身上随意一掠,开门见山:
“你说的人在哪儿?”
Nolan表情微滞,转瞬又恢复了原样,“嘿,难得见面,先喝酒,再谈正事。”
说着,他伸手去搭叶延生的肩,只是这一揽,并没请动对方毫分。
叶延生半是慵懒,半是压迫地睨着他,动都没动,“你应该知道,我更想听什么。”
僵持不过几秒,Nolan耸了耸肩:
“好吧,之前请你,你不来,我当然要换种方式,所以——”
所以十几小时前,他顺手用“和过去相关的人”,编辑了一条信息。
效果显而易见。
似乎料到了,叶延生看上去并不恼火,只是反手锁住对方肩肘。
“耍我?”他挑了下眉,面色十分和善,按着对方的手却在施力,“我花十几个小时过来,你最好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反关节的钳制让人倒抽气。
Nolan表情破裂了一角,转瞬又若无其事地换上微笑。
“怎么可能?”他一边维持着得体的笑意,一边试图挣脱叶延生的“友好”动作,“人不就在这儿吗?兄弟,别太心急。”
话音落下。
从不远处,缓缓走出一抹熟悉的倩影。
海风拂过甲板,沁着透人心魄的凉,吹得那道身影的长发和裙角起落。
第27章 加州日落 “没死就再杀一次。”
巨型游艇破开海浪, 在墨蓝色的海面翻出粼粼的碎光。夜星出奇的亮,低垂在海岸线,静待着云层中的那轮弯月, 透出云层。清光皎皎, 从云缝中倾泻而出。
一瞬的错觉。
海潮声涌到耳畔, 记忆回溯到几年前。
远处的霓虹在夜色里流动, 灯火如梦, 星星点点,隐没在天际。
人声鼎沸中, 海风拂面,少女穿过重重人影朝他走来。
——等久了吗?
交错的时间, 几乎在此刻重影,直至眼前人的面容从阴影中显露出来。
她在叶延生面前站定, 温顺地垂眸唤他:“叶先生。”
零星的记忆唤起, 又被陌生的声音驱散,Nolan所说“和过去相关的人”,并不相关。
是相似。
相似的身形, 相似的五官。尤其是眉眼,柳眉如黛,眸含秋水, 漂亮得不像话。
隔着夜色,几乎以假乱真。
叶延生凝视着她,五官隐在夜色里,眼底沉着暗色,情绪并不分明。
Nolan把他的反应解读为惊喜。
“怎么样,是不是被惊到了?”他抬手在叶延生眼前一晃,打了个响指, 得意地扬眉,“我见到她的时候,就猜你会喜欢。”
叶延生手劲儿一松。
撤去了对Nolan的钳制,他面色平静,语气冷淡至极:“我不喜欢。”
“既然你喜欢,就让她陪……”Nolan正沉浸在自己幻想的场景中,以至于话说了一半,才后知后觉地愣了下,“Huh?”
他对叶延生的反应很诧异,一头雾水,“你不喜欢?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
“我觉得你瞎了。”
叶延生直接打断了Nolan的话,视线转向他时,明晃晃地透着两个字:
有病。
“Ew,不像吗?”Nolan狐疑地盯着少女,“好吧,可能是我分不清东方人的长相,在我看来,都差不多。”
他摊了下手,对叶延生的不领情感到莫名,“但有什么要紧?消遣而已。”
外形是有些像,可性格天差地别。
她身上的讨好感太重了,甚至还不如被刻意培养和训练出来的棋子。
画虎不成反类犬,看得人心烦。
叶延生见她还要上前,心底的躁意和厌烦感更甚。
他撂下句“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转而睨了眼Nolan:
“我不喜欢低劣的赝品。”
“那你还真想一比一复刻一个出来?”Nolan啧了声,摊了摊手,“人都已经不在了,我又不可能给你克隆一个完全一样的。出来玩儿嘛,别太当真。”
他笑得意味深长,“还是说,你有更好的替代品?”
叶延生懒得搭理他。
他笑意泛冷,似乎压下了点儿不耐烦,但又表露得很明显。
“你就为了这点破事儿,把我叫来?”
“那倒不是,”没料到叶延生会是这种反应,Nolan咳了声,按着肩膀活动了下,心虚又郁闷,“叫你来是真有正事,有个项目,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再谈。”
瞎扯。
CF财团涉猎的实体产业和新兴产业不少,但金融核心是BAC,总部在旧金山。近几年因MF财团和花旗银行控制表决权,势力受损,才在新兴产业有更多投入。
Nolan是财团年轻一辈里主张技术革新的,在内部受到了不小的阻力。
重视合理,但项目合作的策划、估值、审核、对接、谈判都有一套流程,一般都是底下人执行,哪用得着决策层亲力亲为?
没等叶延生拆台,Nolan顿了下,突然转了话锋:
“你没发现,你太执迷于过去了吗,叶?”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条短信就把你请过来了。你就不怕,哪天被人做局?”
叶延生没搭腔,面色始终冷淡、沉静,瞧不出阴晴,似乎就没当回事儿。
没找回场子,也没看到预想的反应,Nolan感到无趣。
他凑到叶延生面前,浅蓝色的眼睛闪过一丝坏笑,贱嗖嗖地拖长音调:“也许今晚,就是我为你准备的陷阱。”
尾音落下的瞬间,他做了个手势。周围得到授意的保镖,几乎同时拔枪。
可目标已不在原地。
出手相当干脆,反应太过迅速,完全没给对方挟制的机会。
叶延生身后的随行人员也不是吃素的,无需他下令,几乎同时动作。
秒瞬之间,附近的保镖惨叫连连,手腕和腹部在重击之后,疼得倒地不起。
枪被叶延生的人缴了。
美国保镖可以合法持枪,其中加州管控比较严格,要考取枪牌,携带时需空枪上锁并分放弹药。而Nolan身边的保镖,是有隐匿持枪证的,随身携带的是装弹手枪。
咔嚓一声,手枪上膛。
周围还站着的保镖面露骇色,十几只黑漆漆的枪口,齐刷刷抬起,对冲。
双方对峙,人数悬殊。只是慢了一步,导致赢面被强行掰了过去——
叶延生把玩着手里的伯-莱-塔,似笑非笑,多少带着点私人情绪:
“你可以试试。”
他没出手,枪口也没抵着Nolan的头,但上膛的声音,依然听得人心头一跳。
——他离Nolan不过一步之遥。
显然,躲开十几个人围攻不易,但让他挟持个人反客为主,易如反掌。
氛围在一瞬间紧绷得不行。
大概是文化差异,西方人似乎很喜欢开一些自以为幽默的玩笑。
但Nolan纯粹是性格恶劣,以及因吃瘪而不爽,想在自己地盘上,找回场子。
听说当年任务出了意外,悬崖上九死一生,叶延生受了重伤后,就一蹶不振,也有传言说他失去了个重要的人,才心灰意冷——哪个版本可信不知道,总之最后是以他转业为终。如今看来,他身手不减当年,依旧不凡,前一种猜测很荒谬。
念头一转而过,怕真的擦枪走火,Nolan示意保镖先住手,也算是彻底放弃扳回这局了,“OK,OK,别紧张。”
他想说何必当真,“当年那人都被你毙了,人死又不能复生……我只是开个玩笑。”
保镖齐齐收枪。
得到授意,随行人员也抬了枪口,物归原主,不动声色地退立叶延生身后。
“没死也没关系。”叶延生将伯-莱-塔退膛,玩儿似的,勾在指尖转了转。
他半垂着视线,扯了下唇角,笑意淡然,语气也漫不经心,“没死就再杀一次。”
能觉出他的不爽来。
情绪从声音中漫了出来,细微,却阴鸷,渗着尖锐的戾气,压迫感油然而生。
这玩笑开大了。
本意并非触他霉头,Nolan望着叶延生阴晴不定的脸,和在掌心打旋的伯-莱-塔,怕真把这祖宗惹毛了,打了个哈哈:
“海上风大,不如先进去。”
他使了个眼色,保镖自动让出一条路来,金发红唇的女秘书横臂引领-
Squid号内部奢华又私密,顺着螺旋楼梯一路向下,私人观景休息室映入眼帘。
幕顶的水晶吊灯如瀑布般垂落,映照着下方玻璃船底,光影波澜。置物架贴合了环形墙壁,归置着各种远古海洋生物的化石,空间静谧,有种奇特的神秘感。
游艇正在返航。
保镖侍立门外,两人在中央休息区落座,侍应生无声地立在一侧倒酒。
“难得来加州,总该给我个招待你的机会。”
Nolan一手揽着女伴的水蛇腰,松垮地倚靠着沙发,“前两年在Atherton开发的几个独立地块,合并打造了个度假胜地,那里有我的私人庄园,就去哪儿怎么样?”
美区的富人度假地,不胜枚举。Atherton处在加州硅谷核心区,科技巨头环绕,比起斯坦福大学所在的Palo Alto,确实更私密,但和“度假”俩字,并不是很搭边儿。
醉翁之意不在酒。
“免了吧。”叶延生懒得听他打太极,“这两天我还要去曼哈顿,没功夫跟你耗,你要是闲得慌,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Nolan的表情几不可察地变了下。
细微的情绪,稍纵即逝,他转而拍了拍女伴的臀,咧嘴笑了一下:
“别啊,我真有正事。”
先前在甲板上提了一嘴的项目,并非托词。他把人诓来,当然有自己的小九九。
本想先投其所好,用财色名利当敲门砖,只是如意算盘打得再好,也料不到精心准备的替身竟然不顶用,更料不到叶延生今晚的反应:不为所动,甚至有些反感。
一上来就吃了闭门羹,看来美色是行不通了。这里不是谈生意的好地点,今晚也不是合适的时机,总该缓两天,试试别的。可看叶延生的态度……他等不了。
怀中的女伴已然会意,识趣儿地起身,同其他人退出了休息室。
室内静下来,Nolan也不再兜圈子:
“听说Space AI-3在做算法改进,CF财团可以提供技术支持。比如,能改进排序偏差和序列决策的替代算法。”
T&C资本旗下的Space AI-3,目前的核心算法是Cosmos算法。
人工智能性能提升和大语言模型预训练,都脱离不了算法改进,近年来进展缓慢,不过Cosmos算法今年有了突破,减少了迭代次数。如果此时再得到替代算法,引入随机性,就能进一步降低计算成本。
叶延生闻言,挑了下眉,“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我更希望我们是合作共赢的关系,”Nolan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我需要Space AI在美业务的独家运营权。”
叶延生轻哂,手腕地随意搭在一侧,任由酒液在高脚杯中打转:
“你觉得,我会这么好心?”
“何必着急拒绝?我不需要决策权,也不需要核心算法,但将来——”Nolan嘴角轻轻一撇,拖长了音调,“你要知道,根据美国法规,联邦政府很难容许他国产品占据市场,搞不好将来会颁布禁令。”
他话里话外,都透着几分告诫和自得,“有CF财团为T&C资本背书,才能有备无患。这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听着在理,”叶延生点了下头,又在对方的注视下改口,“但有句话叫,‘水无常形,事无常态’,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
他淡笑,“你拿这些跟我换,未免太敷衍。”
“你想要什么?开个价吧。”
“何需开价这么见外?”叶延生朝前倾身,手腕搭在了膝盖上,像盯准了猎物而兴奋的猛兽,“拿欧洲港口的开发权来换。”
Nolan几乎勃然变色。
弯儿转得也太大了,他心说,叶延生别是故意在这儿等着他吧?
放在平时,也不是不能商量。
只是利益的角逐,也是权力的角逐。近期欧洲某些港口经营权易主,牵扯到多方势力争斗和国际形势,关注度太高,想要消弭这场交易的影响,代价太大了。
之前为了港口的经营权,他已经让渡了太多利益,现在来收割,不就是明抢吗?
比他还心脏。
“好歹多年的交情,你跟我也狮子大张口?”Nolan不爽地眯了下眼。
“冲着多年的交情,你一句话,我就来了,还不够意思?”
叶延生十分大度地给他找台阶,“不过生意嘛,不能强买强卖,我不强求。”
靠,他今晚是冲交情来的吗?
为人、为过去、还是为利益,他心里门儿清。恐怕打从一开始,叶延生就有来美国的打算,只是刚巧,被他赶上了。
Nolan在心底暗骂了句,面上丝毫不显,“既然如此,这事就先不提了。”
他微笑着朝叶延生举杯,“时间太晚,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合作没谈拢,但也不算完全告吹。
生意场上,若真不想谈,亮完底牌就不必耗着了。眼下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试对方的底线,以便切割利益罢了。拼的,无乎是双方的底牌和耐性。
同一时间,京城。
国内已是黄昏,日落的余晖掠过四合院的飞檐翘角,光与影斑驳陆离。
昨夜被弄得太狠,凌晨三四点才睡,谢青缦午后才醒,然后醒醒沉沉了好几回。
昼夜颠倒,一天几乎荒废。
她心说,京城这破地儿克她,回申海也好,回港城也好,说什么她也不待了。
转念又想起,午后初醒时还问过,叶延生去了洛杉矶,一时半会儿见不着了。
念头很快烟消云散。
她另有一桩心事。因为向宝珠。
港城的风波刚平,霍家形势的调转,让所有人都嗅出了不同寻常。同一圈子的人,多少都能猜到,其中有她的手笔,只是还没人去捅破窗户纸而已。
对此,向宝珠的反应一反常态。
放在从前,按向大小姐的脾气,早就从港城杀过来,骂她“冷血无情又见外”了,哪会像现在一样,不声不响的。
谢青缦还以为她在生闷气。
其实向宝珠只心疼她一路艰辛。
知道她不想让自己为难,拖向家下水,也知道她在霍家的处境。
所以千言万语,只化作通话里的一句笑骂:
“我哪儿会这么小气?回去请我吃饭,这次就算了,以后可别瞒我。”
“好好好,有什么都,”谢青缦应承完,突然想起什么,微停了一瞬,“先告诉你。”
向宝珠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心虚,“等会儿,你不会还有事瞒我吧?”
“也不算什么重要的事。”
这回说什么向宝珠都不肯买账了,直接撂了通话,要杀过去。
谢青缦倒没有敷衍她的意思,回复得十分痛快和坦然:
【其实真没什么大事。】
【我谈恋爱了。】
对话框沉寂了两秒,弹出一串的问号和感叹号,轰炸了满屏。
谢青缦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
【也不是故意瞒你的,主要是……】
主要是,原本没打算谈恋爱,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这段关系能不能长久。
和霍家的事不一样。
霍家的事是家事,是隐痛,港城形势复杂,她不愿提,也不该提;
但眼前这事,她无意隐瞒。毕竟叶家二公子又不是拿不出手的存在。
她不知道叶延生对她什么感觉。
但她对叶延生,多少是有点生理性喜欢的,她从不排斥和他接触。
所以不管将来走到哪一步,即便没什么好结果,她也不算太吃亏。
只是也没什么刻意公布的必要性。
思索间,字才输入了一半,向宝珠的消息先她一步弹出。
Isabella:【你养小白脸了?】
谢青缦一时没跟上向宝珠跳脱的脑回路,沉默半晌,就回了个句号。
Isabella:【你这是承认的意思吗?】
【我这是无语的意思。(微笑.jpg)】
【请停止你丰富的想象力,不要让我知道,你在编排什么奇怪小故事。】
向宝珠回了个“你好冇瘾”的托脸表情包,怂恿她把人带出来:
Isabella:【过几天方太要办party,反正你肯定会去,那就把人带上嘛。】
谢青缦是会去。
这月阴历初六,是港城财政司长与夫人的银婚纪念日,方太要办一场舞会。
有别于其他名门望族,方司待在一个实权位置上,是港城炙手可热的新贵。她母亲生前,同方太的交情不错,如今方太要办party,自然也给她下了请帖。
虽然对大部分社交场合兴致缺缺,但谢青缦一向处理得体,应对自如。不管出于利益,还是私心,她都会赴宴。
但她还不知道叶延生哪天回来——她很少主动去问他的行程,总觉得别扭。
【再说吧,他最近不在国内。】
回完,对话框上方冒出“对方正在输入”,直觉向宝珠要调侃,谢青缦反扣了手机。
小白脸。
谢青缦无声地笑了下,心说叶延生确实生了张极为出众的脸。
眉峰如刃,眸似寒星。
平时懒散又漫不经心,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倒是散去了几分凶狠意味。
只是他骨子里阴鸷,桀骜不驯,举手投足间,总有种压不住的野性和凌厉。
但不管怎么说,他确实让人容易倾心。
不然昨晚他回来,随手解领带时,她也不会鬼使神差地说那一句:
“哥哥,你真系好型仔。”
“嗯?”
叶延生当时挑了下眉,停了动作,半倚在门框边,似乎在琢磨她这句话。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香水味,衣帽间的玻璃柜内陈列着笔挺的衣裙,和昂贵的鞋包。顶端探照灯明亮,映照着中央珠宝展示台,闪出钻石的火彩。
“没什么。”反正他听不懂,谢青缦面不改色地上前,“只是说,衣服版型可以。”
原想替他解领带,却并为去拆。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握住他的领带末端,往手指上绕,一圈,又一圈。
像是在牵引,牵引他靠近自己。
叶延生无声地笑了下,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但又无比配合,倾了下-身。
对上那双墨色沉沉的眼,谢青缦不知怎么就怕了,忽地别开。
她松掉了领带,也移开了视线,转身就想走,“你自己弄吧。”
半转的身子被叶延生拦腰拽回。
谢青缦轻呼了一声,猝不及防地摔回他怀里,“你干什么?”
想挣脱,又被他抱得更紧。她掌心抵着他的肩膀,推了推,“别这样。”
面前的男人纹丝未动,气息贴着她耳垂,掌心顺着她腰线往下,“别什么?”
谢青缦压住了差点脱口的声息。
她有点后悔招他了,只是没什么反悔的余地,便被他单手抱起。
其实她并不抗拒和他的任何接触,只受不住他的一些手段,过于强势,兴起时又太过持久,求也没用。虽然目前,依然没玩什么太过火的,但相处的时间越久,她就越疑心,他有那种倾向。
也不知道他的本性,会不会在某天暴露无遗。
胡思乱想间,微妙的念头渐渐被弄散了,顶光的水晶灯晃眼,比之更晃眼的,是他的视线。
谢青缦脱了力,被他瞧得面红耳赤,心跳异常,气息都不匀:“关灯,关灯好不好?”
似乎没听懂她的弦外之意,叶延生动作未停,甚至越来越收不住劲儿,只闲闲散散地问了句:“不喜欢光吗?”
哪里是不喜欢光,是怕他。
怕他此刻的视线,直白、强势,侵略性极重。像是一种审视,迫得人心惊。
他好像很中意她这张脸。
但也不用这么的,这么的,谢青缦有些失神地回望他,耳根越来越烫。好半晌,都想不出干净的形容词来。
室内古典又宁静,散着淡淡的檀香,谢青缦慌乱间抓住的刺绣罗帐,勾勒着花鸟图腾。光亮已被叶延生遮挡在身后,动作凶且狠,将她罩在阴影里继续。
“别这样,”谢青缦终于受不住,脖颈不受控地后仰,总觉得有些羞耻,“别这样看着我。”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样有多让人害羞啊?
叶延生半垂着视线,听到她声音断断续续,隐隐带了哭意,已然到极限,不由得笑了下。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薄汗淋漓的脸,往下落去,一直到她颈侧, “可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阿吟。”
谢青缦怔怔地回望他。
像是在思考,又像是被他要过后无法思考,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叶延生也不需要她回答。
他虚握住她的脖颈,墨黑的眸子像一潭探不见底的水,压着她到底:“真该让你自己看看。”
最后一刻的感觉,顺着记忆,从昨夜渗透到现在,强烈到几乎灭顶。
谢青缦摸了下脖颈。
荒唐的回忆霎时被截停,连带着微妙的情绪和那处的幻感都散了个干净。
倒也没那么想立时见他了。
他在美国忙,她还能安生两天,处理一下正事,不然实在是……谢青缦捂了下脸,她还是自个儿回港城吧。
也是很久没回去了。
自京城那股势力下场,将她踢出游戏开始,她一直游走在局外。
但她隐隐有种预感。
港城这潭水,离彻底浑起来不远了。隐藏在幕后的牛鬼蛇神,总会露面。
她倒是好奇,是哪一家,就这么轻飘飘地生杀予夺,掌人命运。也不知这一次,谁会把谁踩在脚下。
谢青缦半托着下巴,抿了口酒。
走神的空隙,来自向宝珠的消息又弹出几条:
【你到底带不带那个小白脸过来?】
【他人怎么样啊?家世好不好?到底靠不靠谱?】
【不如考虑一下我大哥,bb,我愿意叫你嫂子,只要我们能一直一起玩儿TvT】
【我跟你说,门当户对非常重要。要是还不如我大哥,你赶紧把人踹了。】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我,快说你愿意。】
谢青缦差点被呛到,心说“别闹了,你大哥又不喜欢我”,再说她对这人也不来电啊,哪有给自己亲哥和小姐妹乱点鸳鸯谱的。
而且“门当户对”,这是向宝珠的台词吗?
向宝珠自己天天在家里喊“自由万岁,爱情无罪”,搅黄了一堆联姻,现在竟然一本正经地教育起她来了。
真论门当户对,港城和京城才是隔着天堑。
财富和权力相比,什么都不是。所谓的顶级豪门,老钱世家,也不过是权力游戏里的一枚棋。
但她从前,也没想那么长远。
那时她觉得,只要她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叶延生没有厌倦这段关系就好。而现在——
谢青缦垂了垂视线,他应该对她有感觉吧?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有几分真心,虽然这大半年的时间,并不是日日夜夜相处,但她能觉出,他待自己很特别。
应该,是喜欢的吧。
第28章 霓虹纷乱 “桃花冇你靓,让我钟意。”……
两日后, 谢青缦提前到了港城。
申戏今年的课时量并不大,时间上比较自由,再加上今年最严的那门课, 导师飞国外参评奖项了, 表演系的学生以实践为主, 并不用日日泡在学校。
正巧她这段时间要试宴会的礼裙, 就约了巴黎的高定团队, 会在港城进行最后一次fitting。
所以提交完相关作业,她就订了最近抵港的航班。
闲来无事, 她还玩了几圈直升机练手。
之前拿PPL,是飞美国上的实操课, 而后才回国内换的执照。但她悬停一直做得不够完美。
回来后,正赶上就近机场相关训练基地维修, 训练计划就搁置了, 一直到今天才想起来。
太久不碰,一上午才找回感觉。
将近晌午时分,风向变动, 不太适合继续飞行,塔台发出指示:
“……转向180,前方AS350下风轨迹向基地转弯, 4号跑道7L允许着陆。”
谢青缦回复指令后,操作掉头。
直升机在跑道上平稳降落,她看到了在远处等待的向宝珠,摘掉了耳机和偏光镜。
“怎么突然想起来玩这个?”
等她走近才出声的向宝珠,妆容精致,唇色娇艳,一身裁剪利落的素色长裙, 慵懒又松弛。
不过她似乎没睡好,长睫轻微遮瞳,冷着张脸,一股子不好惹的恶女感。
很反差。
“难得有空,我来找找手感。倒是你,”谢青缦笑了笑,“谁惹你了,黑口黑面?”
“撞到个扑街仔……”向宝珠冷笑着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过说来话长,我订了家法餐,先陪我去吃饭。”
谢青缦扬了扬眉。
不知向宝珠从哪儿找了这么个的地儿,Chanel旁边的油压电梯陈旧又古老。
法餐厅的装潢还是千禧年的流行了。
上到二楼,清中期的鎏金屏风后,现场演奏的舞曲缓缓流淌而出,复古的装修风格,有种褪色的纸醉金迷感。
也就六道式还不错。
菜品一道接着一道,侍应生向两人的酒杯中倾倒了白兰地,向宝珠终于忍不住转回话题:
“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的‘晚宴纵火犯’?”
“谁?”谢青缦愣住。
“就是之前在高珠晚宴,烧了我高定裙子的外江佬。”
向宝珠咬牙切齿,“工期半年的压轴婚纱款,全世界就那么一条!该死的‘高定杀手’,他烧的不是裙子,是我的好心情。”
“……”
必须承认,向宝珠是个天才,毕竟她能起这么多精彩的外号。
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
谢青缦回忆了下,客观又公正地提醒她,“我怎么记得,你上次说,裙摆是不小心被蜡烛燎的。”
“那也是因为他才不小心!”向宝珠像一直炸了毛的缅因猫。
多年来的教养,提醒她不能在公共场合失态,她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昨天,我又撞上这个扑街仔了。”
“哦?”谢青缦来了兴致,单手支颐,往前凑了凑,“这回是在哪个晚宴?”
“这回是在我妈安排的饭局。”向宝珠微笑,“他是我的新未婚夫。”
“哇。”
谢青缦的一声惊叹,成功让向宝珠表情出了裂纹。
“Hello?你这是什么鬼反应?”
“你不懂,”谢青缦屈指敲了两下桌面,“根据娱乐圈剧本和小说ip的发展,你们俩是势均力敌、门当户对的相爱相杀设定,先婚后爱题材,接下来应该走家族联姻剧情,先走肾后走心,然后日久再生个情。”
“你别发神经,这种剧情简直颠过鸡。”向宝珠很想翻白眼,“我还不想订婚,也不想要阻头阻势的未婚夫。”
餐刀划过半熟的鸽脯肉,像她要把对方大卸八块的决心。
“等着吧,他会知难而退的。”
“虽然很想祝你马到成功,”谢青缦微微一笑,有些遗憾地打击道,“但立flag这种事,很符合剧本里即将打脸的——”
“喂,要不要这么绝情?亏我还想提醒你,注意一下李家,”向宝珠不满地打断她,“Ivy,你就这么报答我?”
谢青缦撤回了一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嘲笑。
“说说看。”
“你那个小妈背后能量可不小,明里暗里撬动了多少人,最近好像还跟李家搭上线了。”
向宝珠朝后靠了下,“北边那快地是好,可也不值当一下子砸那么多钱,如果不是得了什么信儿,她哪有这样的商业魄力?”
从商的人最基本的本事,就是要看政府规划,以此来判断未来风口。
从经济角度讲,加深粤港澳合作是大势所趋,北边那两个行政区,迟早会建立科技园区,而后内地和港澳的资源整合,调动物流、国际货运、网络、跨境服务,盘活资金流通。但这是要长远投资的项目,很难短期内看到成效。
除非是提前被透了口风,近期就会有试点计划。
不然在资金几乎全砸进单抗药项目,还没来得及收回本的情况下,二太哪来的胆量,去拿那快地。
商海沉浮多年的企业,消息大都灵通,动作快也不奇怪。只是——
“先不说她手上的资金,几乎被套完了,拿那块地风险有多大,我更好奇,”
谢青缦微蹙了下眉,“李家怎么肯跟人分这块蛋糕?”
这些年在港城,李家快把风头占尽了。
什么老钱新贵,要想屹立不倒,“财”之一字,都是要权力来背书的,别站错队才是最要紧的。
很明显,李家就没选错过立场。
但这股老实和忠心,也只会对上不对下,它不踩其他三家一脚就不错了,竟然还愿意被人分一杯羹。
没道理。
“谁知道,可能是有人施压,也可能周毓许诺了他什么好处,”向宝珠一顿,“反正你注意点儿。”
谢青缦扯了下唇角,似嘲非嘲,清冷的眸光穿过郁金香杯,落在酒液的影子上。
琥珀色的光线随酒液摇动,很晃眼-
饭局上的提醒,就像横在喉咙间的一根刺,拔不出,也咽不下。
一目了然的事儿,既然向宝珠知情,能来通风报信,就说明向家已经被点过了。
碍着两人的交情和向宝珠的份量,向家才不下场。可重压之下,又有利益当前,其他人有什么道理拒绝合作?
夜长梦多,担心变数的何止一人。
谢青缦当然希望二太押上一切,赔个干净。
PD-1单抗药项目太耗钱,早就把二太的资金流耗得差不多了。而生物制药这个赛道,想要回本,需要时间。
当初二太肯下血本,是为了得到董事会支持,只是黎尧兵行险招,用一场出其不意的信托官司毁了她的布局。如今高层洗牌,二太只会继续下注——砸在那两个行政区上的钱,要么是她二叔的,要么就是二太抵押了自己名下的资产。
若仅剩的筹码都败光,港城就是一盘废棋,背后靠山不至于为弃子填平亏空。
可相对的,若二太将局面盘活了,她就彻底出局了。
她没有资本再来第三次。
虽然目前为止,还算顺利,但她手上的新型单抗药,还没拿到CDE的批文。
心里总是不安。
谢青缦眸色淡了下来。
京城、港城、霍家、李家。
四面楚歌的局面,好像每一次都这样,形势之下,人总是要低头。
她恨极了受制于人的感觉。
“Miss Huo?”
“Ivy?”
两道声音同时唤回了谢青缦的思绪。
Elie Saab的高定团队正围绕在她身边,替她整理裙摆。
“Miss Huo,there is a modification here based on your ……”
几个月前在时装周量体,试穿胚衣的高定,在两次fitting后,由设计师调整细节,今天才被空运回港城。
“还想呢?”向宝珠正靠在沙发上,乱翻了几页杂志,“从刚才就心不在焉。”
说话间,她闲闲地打量了谢青缦一眼,“哇哦,被姐姐的美貌杀到了。”
立体花瓣裁片堆在谢青缦抹胸前,纤腰收束,被掐得不盈一握。
银丝勾线,垂纱朦胧,缀着名贵的钻石和剔透的水晶,顺着她的身段向下,在裙摆间流光溢彩,典雅又高贵。
“仙女下凡辛苦了。”向宝珠啧啧称叹,“我要为姐姐神魂颠倒了。”
“少来。”谢青缦轻嗔。
她半旋过身的那一瞬,向宝珠手机相机“咔嚓”一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夸你还不乐意?”
玩笑间,向宝珠目光一凝,像是有了重大发现,“不过你脖子上……”
谢青缦顿住,心道不妙。
荒唐的联想一钻出来,她就低了头,顺着对方视线,检查了下。
“什么?”
她整个人神经高度紧张。
“项链啊,”向宝珠慢吞吞地评价,“你脖子上的海螺珠项链,跟这条高定的设计,不太搭。”
靠,还以为被叶延生弄的痕迹没消。
他执着于在她身上留痕,只要一想到,他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现在就哭成这样,阿吟,一会儿彻底…开你的时候怎么好?”
他实在是坏得要命。
没发现什么暧昧痕迹,谢青缦的身体松弛下来,“你这说话大喘气,实在是——”
她转了话锋,“我没打算戴这条。”
望着镜中的自己,谢青缦指尖扶过颈上的海螺珠,脑海闪过的,全是那一夜:叶延生握着她脖颈,如何占有,如何索要。她受不住地求饶。
回应她的,却是一声轻笑。
变本加厉的动作,终于惹恼了她,可他的唇却贴着她向下,一直到那里。
谢青缦表情微妙。
“怎么了?”向宝珠见她脸色古怪,还以为她在纠结饭局上提的事,“怪我,早知道会坏你心情,就先不提那个晦气货色了。”
“没。”谢青缦目光闪了闪,轻咳了声,下敛的长睫掩掉了情绪,“没什么要紧。”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我知道怎么处理。”
不想顺势低头,就要借势而为。又不是只有对方会借力打力-
返港后,为了避免有人不请自来,谢青缦压根没回霍家,也没去自己名下的豪宅。
她直接去了白加道。
没打算跟叶延生客气,她只是出于礼貌,提前说了声。毕竟按目前关系,她再去刻意住酒店,就不是客气了,纯矫情。
回去时,天色已晚。
太平山绿意环抱,宁静祥和,车子一路驶向白加道的豪宅。周遭环境幽深,清水明堂的山水格局,远离一切喧嚣。
司机替拉开车门,谢青缦下车时想起了什么,点开微信,打算拍张照片给叶延生。
没留意,错点了两下。
谢青缦愣了下神,视频通话却接通了,算时间美西现在是凌晨,没想到他没睡。
微晃的镜头照到了声色场的一隅。
“怎么了?”
慵懒低哑的声音传来,混着点儿嘈杂的背景音,浸泡在烟酒里。
很快,对面静了下来。
大概是换了个安静的地儿,但光线依旧昏暗。
光影起伏,掠过叶延生的眉眼,沉冷,深邃,有种说不出的欲气。
“你喝酒了?”
脱口而出的一句。
意识到自己像在查岗,谢青缦轻咳了声,莫名感到些许别扭。
“没多少,”叶延生似乎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一哥们攒的局,一会儿就回去。”
更别扭了,他像在跟她报备。
谢青缦若无其事地“哦”了声,掩去了自己那点微妙的小心思。
她朝里走,镜头随着脚步声摇晃,“也没什么,只是想跟你说,我到港城了。”
叶延生闻言,无声地勾了下唇。
晃动的镜头掠过别墅入户厅,他瞥见一棵披红挂绿的树苗,声音泛着懒,随意问道,“那是什么?”
“嗯?”谢青缦反应了两秒,翻转摄像头,对准身侧那棵桃花树,“这个吗?”
别墅内的桃花树上,铃铛和金元宝等装饰品挂得琳琅满目,系着红丝带,还缀着一堆红包,看着就特花哨。
如果他不提,她都要忘了。
这还是年初图吉利,她让人搬来的。
结果弄了一半,她就匆匆离港了,搞了个半成品撂在这儿。
要不是佣人天天照料,早该积灰枯死了。
不过看上去,还蛮喜庆的。
谢青缦简单解释完,问他,“虽然新年早就过了,但它看着是不是很有氛围?”
叶延生沉默了两秒,低冷的声线中隐有笑意,“挺好。”
这微妙的停顿,分明是在质疑她的审美。
“笑什么笑?”谢青缦听出了他的笑意,没好气地反驳他,“你不懂,就是要喜庆。”
她决意要为自己正正名,“在港城,红桃寓意‘大展宏图’,金桔代表‘吉祥如意’,我就喜欢吉祥话和吉利的东西。”
怕他理解不了,她用粤语教了一遍“红桃、宏图”和“金桔、吉祥”。
发音确实很像。
紧接着,她又挑了张从前拍的插花照片,发过去,以证自己的眼光。
照片中,是一只天青色贯耳瓶。
瓶中是刚完成的插花作品,以菖蒲,剑兰,商陆和惠兰分别为主配花。
高低错落,疏密有度,像一幅意态天然的画,雅致又协调地融入背景里。
“你看,我插花技艺很强的好吧?”她稍稍抬高了音量,底气十足,“事实证明,我审美没问题。”
少见她像今天这样活跃,叶延生没搭腔,只是凝视着她,听她说。
他墨色的眼眸比夜色还幽深。
谢青缦不管他怎么想,只想让他改口,“那你现在知道我很厉害了,是不是觉得,这棵桃花树好看多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感觉,你承认得挺不情愿啊?”
隔着屏幕,光顾着和叶延生争辩了,谢青缦没注意他一闪而过的神情。
她只听到一声轻笑,似乎在笑她幼稚。
“没有不情愿,阿吟。”
声音顺着电流从通话另一端传来,他忽然切了粤语,嗓音低冷、清沉:
“赞你系真心,但桃花冇你靓,让我钟意。”
多漫不经心的一句,他情话说得随意,似真似假的深情,却又莫名撩动人心。
谢青缦怔了下。
心脏仿佛被电流击中了一样,不受控制地,很重地跳动了下。
——他会讲粤语?
——他在同她表白吗?
完全不搭边的两个念头,同时跳出来,把思绪搅得一塌糊涂。
——等等,上次不是没听懂吗?那她说的那句……啊啊啊他知道!
谢青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关键时刻,手上一抖,就把通话给挂断了。
世界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第29章 夜幕之下 HK dollars
分秒即逝,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绵长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蔓延。
谢青缦脑海中后知后觉地滚过一连串念头,整个人都很乱:
这算表白吗?可是一点都不正式。不算吗?可他说了, 她让他喜欢。算吗?不算吗?算吗……算吧。
他粤语讲得那么好, 总该知道中意的意思吧?可她把电话挂了, 显得好心虚。
那一刻大脑都快停转。
她立在暮色中, 抬手捂了下脸颊, 几乎都忘了该做出什么反应。
隔了好久,才若无其事地打开对话框中, 为刚刚的冒失行为找补:
【网速不好。】
叶延生消息回得快,却不肯配合她的欲盖弥彰, 拆台拆得十分彻底:
【不是害羞?】
“……”
好想杀人灭口。
谢青缦微笑着发了一个拿剪刀剪网线的小兔子表情包:永别了朋友.jpg。
刚给出拉黑威胁,聊天框弹出两条消息:
【你提醒我了。】
【卧室里有个红包, 过年时忘了给你。】
谢青缦回了个问号。
【怕被我拉黑, 想给封口费?】
叶延生:【尊重一下你的习俗,你们港城过年,不是要派利是吗?】
谢青缦心说“现在才给, 有点晚吧”。
正月初四发红包,港城这边叫作“派利是”,约定俗成的传统。
只是新年红包还能补的吗?都过去大半年了, 好像没有发红包的必要了吧。
不然算今年的,还是明年的?
腹诽归腹诽,她还是顺着他的提示,拎着裙角上了扶梯。
一路是菲佣忙碌的脚步声,和管家迎上来的一句问候,“谢小姐。”
谢青缦对这里轻车熟路。
卧室内的陈设没有太大改动,龙纹样式的木质地板一尘不染。暮色稀薄, 穿过玻璃窗,折在天蓝色的汝窑春瓶上,宋瓷光泽温润,花枝含苞待放。
矮柜上确实压着一个红包。
烫金暗纹的设计,灵蛇回旋,正中是BVLGARI的浮雕Logo——
应该是临时起意,顺手从品牌方寄的新年礼物里,拿来用了。
之前她还在这儿住了好几天,竟也没发现。
谢青缦直接拆开,倒了两下,薄薄的红包飘出两张纸来。
她怔了一下。
装在新年红包里的,不是纸钞,而是两张汇丰银行的划线支票。
支票抬头收款人填写的都是她。
HK dollars(港币)
Thirteen Million One Hundred and Forty Thousand Only
HK 13140000.00/##
HK dollars(港币)
Five Million and Two Hundred Thousand Only
HK 5200000.00/##
我靠。谢青缦唇角微动。
谁家派利是会用支票……?
而且过年增利事,讨个好彩头而已,哪用得着这么夸张的金额?
她默默腹诽了一句“好浮夸啊,大佬,多庸俗”,但又意外地,很吃这一套。
叶延生身上有一种矛盾感。
自带危险的特质,对什么都不太上心,桀骜不驯,野性乖戾。
这样一个人,情话和浪漫却信手拈来。
他说,【第一年快乐。】
谢青缦心尖一颤。
时间过得好快,从港城那个暴雨夜到现在,转眼间,竟然快一年了。
到底是拿人手短,她靠在床头,将支票装回了红包里,乖巧地回了一张“撤回拉黑”的表情包。翻脸比翻书快:
【朕赦你无罪.jpg】
回复不过两秒,另一边,向宝珠的消息接踵而来。谢青缦点开弹窗,指尖一顿。
是下午试穿时,向宝珠抓拍她的照片。
照片中的她,在立镜前回眸,
裙摆随她半旋,银丝与珠光缠绕,顺着她身段向下,遗落了一地的星河。
镜中镜外,明艳不可方物。
埋了一下午的念头,在此刻蠢蠢欲动。
白日里得到的提醒,犹在耳边,恍若一道魔咒,催动着她做出选择。
谢青缦知道做什么对自己最有利。
她也知道,除夕夜避开李家的人时,她已错失了一个机会。
可飞机降落前,她酒醒了。
也许是倒数的几秒,也许是烟花点燃的一瞬,也许是那个吻,给了她一种恋爱错觉,总之她不想……不想毁掉当时的氛围,也不想让那一晚变得太“复杂”。
就像此刻。
明说也好,暗示也罢,她都该想办法,让叶延生陪自己出席宴会。
她需要一阵东风,让李家置身事外。
可莫名的燥意升起,闷得人难受,让她几乎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谢青缦盯着那张照片出神,选中又取消,取消又选中,而后很久没有动。
夜色沉沉,将暮色取代,别墅的内外的灯渐次亮了,照得空间炽明。
动作几乎被欲望完全支配,谢青缦闭了瞬眼,望着和叶延生的聊天框,打了几个字,按下发送-
派对当天,谢青缦到得比较早。
和大部分宾客收到的邀请不一样,正式晚宴前还有个私人宴,只邀请了极亲近的十几个人,她在受邀名单之列。
车子一直开到喷泉之前。
方宅位于金马仑山的半山腰中峡道,南眺浅水湾,别墅掩映苍翠林海中,风景辽阔,私密性很高。
法式风格的前庭院,种植了名贵树种,由国外顶级景观公司SASAKI操刀。别墅外立面铺设了莱姆石,在冬日的光线下泛着光,侧面的巨幕落地窗适合观景。后-庭院和别墅之间,有个半月形私人泳池。
菲佣正为今晚的宴会忙忙碌碌,接待指引着停车位置和宾客入内。
步入玄关,佣人接过了谢青缦手中的明蓝色亮面birkin包。
“auntie,好久不见。”
“你也知道自己很久没来啊,不给你派邀请函,是不是都不打算登我门了?”
方太迎了上来,上下一打量,笑道,“今日这一身靓绝。”
“auntie和uncle每天那么甜蜜,我哪好意思天天叨扰?我可不想当电灯胆。”
谢青缦笑了笑,“再说,我今天可是精心准备过礼物的,也算将功折罪了。”
今晚的主题是假面舞会,也是慈善晚宴,宾客带的礼物,日后会被用于慈善拍卖。
她特地多备了一份。
跟在身后的人将礼盒递了上去,有专门的佣人登记和收整。
“你这孩子,怎么也学会了卖口乖?”方太嗔怪了声,但明显被她哄得很高兴,牵着她往里走,“auntie可不需要你费心思准备礼物,你常来玩,我就很开心。”
也不算贫嘴。
方司和方太感情确实不错,年少夫妻,一路风风雨雨走过来的,家庭和顺,儿女双全,是圈子里难得的佳话。
谢青缦以前常来,倒也没太拘谨。
闲聊了几句,也不过是些家常话。
宴席间有小辈嘴快,口无遮拦地扯到霍家近况——港城的形势一再变化,外面诸多揣测,众说纷纭,旁人多少都会好奇——只是被方太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auntie,别动气。”
眼见气氛不对,谢青缦赶紧打圆场。
“不是什么不能提的事,我没那么多心,也不会放在心上。”
她笑笑,“今天可是好日子,如果因为我坏了气氛,我可就成罪人了。”
“说什么生分话?你阿妈叫我一声契姐,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我半个女儿,哪有女儿在自家受委屈的?”
方太拉过谢青缦的手,轻拍了拍,“你不必担心,今晚见不到衰人。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值得我下帖子。”
这话的份量很重。
谢青缦很少表露太强的情绪,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动容。
“玩得开心点,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邂逅。当年舞会,就是你阿妈拽我去,我和你uncle才有机会一见钟情。”
“以前怎么没听她提?”
“怕我揭她的短吧?”方太笑道,“你阿妈当年叛逆得很,逃婚飞去国外,拽上我满世界疯玩,什么祸都闯过。她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是——”
她眸色黯了一瞬,转了话锋,“不管怎么说,auntie都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如果有中意的,我可以替你做媒。”
“我不用……”
只一两秒的出神,便被一眼看穿。
方太笑意深长,“看来是交了男朋友,什么时候带来,让我替你把关?”
“您可别拿我打趣儿。”谢青缦连忙抬手,做投降状,“有客人来了。”
外面是陆陆续续抵达的车辆。
方司长也刚回来,方太和丈夫忙着迎接客人,玩笑话也就到此为止-
入夜之后,宾客如云。
繁复的灯饰光亮冷冽,挑高的宴厅之内,乐团正现场演奏在Tha?s的Méditation。古典乐声缓缓流淌,携着各式香水气息,闯入衣着光鲜、珠光宝气的人群。
舞会还没开始,宴厅内正在暖场。
半小时前就说“快到了”的向宝珠,至今不见人影。
谢青缦应付完几道无关紧要的寒暄,找了个清净的角落,催她:
【Hello?你是迷路了吗?】
向宝珠人没来,消息回得倒是快:
Isabella:【别提了,难得我自己开车,车在半路上抛锚了,真晦气。】
【叫了个拖车,我打车过来的,靠。】
【……你司机呢?】
Isabella:【还司机呢,我卡都快被我爹地停了,不想被唠叨,我这两天就没回家。】
【xs,几天不见,你大逃亡呐?】
Isabella:【逃亡的公主也是公主,本公主快到了,你还不赶紧出来接驾。】
放在往常,谢青缦懒得搭理她,不过和宴会上的人周旋久了,有些疲乏。
她正想出去清净会儿。
宴前鸡尾酒会是social环节,来来回回,就那几个话题,十分单调。
要么聊巴黎时装周看秀、高定预约、鳄鱼皮SO,要么聊私人岛屿度假、酒庄游艇机械表,再不然,就是投资的项目、收藏的古董、信托机构的法务和避税。
名利场的潜规则,重点从不在谈论的话题,而是同类身份的定位和筛选。
说白了,挺没劲儿。
宴会厅外的确清净,只是港城的夜,闷热中总带着一股湿潮。外面的空气,还不如冷气十足的室内,闷得让人心生燥意。
谢青缦一手提着裙摆,缓步走下台阶,一手打字,消息回得飞快。
【我出来了,你最好在3分钟内……】
“出现”两个字还没打完,又一辆车穿过夜色,平稳地停在了台阶之下。
不偏不倚,就停在她面前。
迎宾的服务人员快步迎上去。一人拉开车门,右手护顶,将后座的宾客请出来,一人指引司机前往停车区。
谢青缦不经意地瞥了眼,脚步顿住。
从后座下来的中年女人保养得很好,一身珠光宝气,气质雍容。
“离家这么久,见了长辈,连句问候都没有,你还真是没一点长进,Ivy。”
来的不是向宝珠。
是二太,周毓。
讥嘲的声音传到谢青缦耳边,谢青缦没多少反应,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其实谢青缦觉得无所谓。
方太并没给霍家其他人下帖,周毓本不该出现。既然来了,不用猜也知道,周毓没安好心。
她也不必多此一举地问上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
二太周毓见谢青缦态度冷淡,缓步上前,话里话外更不客气:
“好歹还是霍家的血脉,你也该知道什么是家族脸面。你返港却不归家,闹得外面风言风语,让我这个阿妈,很难做。”
“你是什么东西,”谢青缦冷笑,“也配?”
原本她都没搭腔,只冷眼瞧着。可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货色,也好意思腆着脸,用她母亲的立场和口吻教训她。
还提什么家族脸面,真是笑话。
如今的霍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过河拆桥的老太太,忘恩负义的俩叔叔,还有个鸠占鹊巢的周毓……这些人,才真是脏了谢家的门楣,哪天全都死绝了才好。
“你有空管我,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老太太得了个更听话的孙子,哪还容得下你?你被霍家扫地出门,也是早晚的事儿。”
谢青缦轻笑,“这里也没别人,你用不着跟我惺惺作态,我嫌恶心。”
撕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空气几乎凝滞,火药味再也掩盖不住。
“你就不该回来。”周毓眼底闪过一丝怨毒,“我给过你机会,是你非要跟我作对。”
她语气里透着几分鄙薄,“霍家算得了什么?也不过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你以为和黎尧那个扑街仔做局,就能搞垮我?”
谢青缦心下微沉。
疑虑一闪而过,她面上丝毫情绪不显,“你发疯,也该换个日子。”
她恢复了往日的冷淡,“跑到别人的场合发鸡瘟,你不嫌丢人,我却不想奉陪。”
“呵。”
周毓语带轻蔑,“怕是还轮不到你来下逐客令,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单刀直入,打断两人的对峙。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在方家发号施令。也不想想,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两人的动静原本不大,但耳报太快,直接把方太引来了。
方太听到谢青缦叫了一声“auntie”,略略应声,就睨向周毓,语气毒辣,“方家并没有给周太下帖,不打一声招呼闯进来,还为难我的客人,是来踩场的吗?”
“方太这话言重了。”
周毓灰蒙蒙的面上,情绪一闪而过,“我来,自然是为了道贺。只是见了Ivy,想劝她归家,才多说了两句。”
她并未激愤,反倒笑了笑,“方家若不欢迎,我也无话可说,但我受人所托……”
方太根本没有同她寒暄的意思。
“我管你受谁所托,欺负人都欺负到我眼前来了,真是好大的派头。”
冷笑声落下,方太讽道:“你在霍家作威作福,我管不着,但在我的地界,还轮不到你摆谱。”
音量虽不大,小规模的争论依然扩大化,招引来不少视线,包括刚到的客人。
向家和林家的人前后脚下车。
这两家都提前打过招呼,场合特殊,长辈礼至,来舞会玩的,基本都是年轻后生,这一代中家族的领军人物。
谁知刚到,就撞上尴尬的一幕。
混久了名利场的人,大多不露声色。
只有姗姗来迟的向宝珠,下车时还一脸不情愿,察觉出异样,反倒活泛起来:
“哇哦,怎么都聚在这儿,是来迎接我的吗?”
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Bella。”
旁边沉声唤她的,是她大哥向泽。
男人眸光不过平静地一瞥,向宝珠便已收敛,规规矩矩地立在他身侧。
一副乖乖女的作派。
她无声地用眼神向谢青缦抱怨,生无可恋,又敢怒不敢言。
这架势,摆明了是半道撞上自己大哥,才耽搁了许久,被“押”过来了。
外面的车辆稍停即走。向家的向泽、向宝珠,林家的林家豪、林宗明都依次寒暄,送了拜礼,而后心照不宣地想直接进宴会厅,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方太根本不在乎有人在场。
寒暄之际,她也不忘交代佣人送客:“都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请’周太出去?”
周毓的脸都快绿了。
知道方太性烈如火、刚肠嫉恶,但也没想到她为了谢青缦,逐客令下得这么干脆,根本不顾有人在场,日后会如何发散。
向宝珠才注意到周毓的存在,毫不掩饰地冷笑了声。
她抛给谢青缦的眼神,像一个无声的问询:怎么她也在啊,这是在闹什么?
谢青缦只摇了摇头,示意她噤声。
眼前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方太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大有“你不打算体面的离开,我也可以叫保安送送你”的意思,态度果决,不留余地。
周毓是瞥见紧随而来的方司,才得以留下。
她扬声就是一句“曾先生要我替他向您道贺”。
旁边佣人也很机灵,知道自己做不了主,没有再动,只等主人吩咐。
不必周毓抬手,身后的人就适时地将贺礼和贺片奉上。
“话已带到,至于我带的这份礼,方司若不想收,大可以直接撂出去。”
谢青缦心头一动。
她敏锐地捕捉到方司听到“曾先生”时,神色微动,隐隐有了猜测。
方司按住自己太太的手,有叫停的意思。
他的视线在贺片的落款上,一转而过,情绪还是如声音一般四平八稳:
“既是来拜贺,方家当然欢迎,但若要在这解决私人恩怨,恕不远送。”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那是自然。我不过是同Ivy谈谈心,怎么能说什么恩怨不恩怨?”周毓唇角浮过一丝笑意,“不过既然方太不喜欢,这孩子也不领情,我们日后有的是时间再提。”
她面上没有表露半分轻蔑和得意,但话里的刻毒,渗了出来。轻描淡写的,仿佛眼前之人尽是脚下蝼蚁。
方太是性情中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完全压不下不满。
可方司要顾全大局。
虽然方家的态度,仅取决于周毓代表的身份,不会一让再让,但碍着幕后人脸面,怎么也要做出适当的让步。
旁边目睹一切的几人,均未表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掠向谢青缦和周毓的眼神,多少都掺杂了点情绪:同情、惋惜、不平,或是纯粹看戏。
谢青缦倒平静。
于她而言,周毓只是个小角色,已不重要,她也无所谓这种人是否一时得意。
再者,今天是方司方太的好日子,便是有仇有怨,也要等到宴会结束再清算。
一触即发的场面被迫平息,暗流下的议论,如恶蚊之声扩散开来。
眼看一切已成定局。
方司正要将周毓请进去,管家却突然上前,附耳跟方司低语了两句。
似乎是刚得了什么信儿。
谢青缦隐约听到两句,没听完整,就见方司一愣,忙要动身去外面迎接。
这反应,有贵客?
今夜的宴会,聚集了各方各界的人物,下至名流富豪,上至世家显要。
宾客级别也有三六九等,亲疏之分。
按照社交礼仪,宴会主人在宴厅外迎接客人即可,规格再高点,或者为表重视,才要等在“迎宾线”,也就是庭院大门外。
可港城圈子里,能让方司“门迎”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按这几位的身份地位,很少,也不便在这种场合久待:有过来喝了杯酒便走的,也有人没到礼到的。
再者,既然礼到如人至,方司对这人的反应更大,那他的份量,必然要和周毓口中那位“曾先生”匹敌,甚至要压过去。
一时间,还没有人猜到来者是谁。
红毯早已铺到了外面。
“周太既然来了,就是我的座上宾。”方司象征性地和周毓客套了句,叫了个佣人,“我还有事,你带周太入内。”
说罢,他便把人撂下了。
也不管后者面色有多难看,他携方太,匆匆朝外走去,前后态度耐人寻味至极。
事出突然,也反常。
针锋相对的局面一下子被搅乱了,在场的人大都不动声色,持观望态度。
被晾在那儿的周毓,脸色变了又变,分明十分不满,却没发作,看着像是心存忌惮。
说到底,她也不敢赌,来人能不能得罪。
全场的注意力都被这位来客转移了。迎客的人浩浩荡荡,不断有人跟出去。
谢青缦也不例外。
向宝珠终于得以脱身,凑到谢青缦身边,推了推她手臂,“什么情况?好大的阵仗。”
谢青缦还是摇头。
这回她真不知道。
她对这个“不速之客”,谈不上好奇,她也没太把周毓放在眼里。可周毓来这儿,目的很明确,就是仗势得意,来找她茬的。
有人搅局,纯属意外。
既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打了周毓的脸,那就是老天开眼。别管直接间接,她都喜闻乐见。
走神的空隙,几辆黑色轿车已依次停下。
中间被护拥的是一辆黑色迈巴赫,防弹订制版的Pullman,外形十分低调,车牌却扎眼好认。
“不是吧?”向宝珠压低声音不满,“这不是李家的车吗?”
话虽未挑明,但语气里明晃晃透着三个字:就为他?
港城顶豪中,李家确实占鳌头,但也不至于方家区别对待,声势浩大到抢眼。
更不满的是周毓。
她养气功夫再好,再能装大度,也忍受不了因一个小辈,还是比霍家显赫不了多少的李家小辈,沦为背景板。
她阴着一张脸,已是爆发的边缘。
谢青缦也认出了,这车正是港城李家、李敬鸿的小儿子、李振朗的座驾。
半年前除夕夜,叶延生送她的那场烟花,就是这人办的。
她迟疑了瞬。
一个荒谬的念头正疯狂往外冒,只是看不清车内光景,不能立时得到验证。
诸多猜测和质疑滚过众人心头,直到车辆停稳,欢声笑语低下来。
车窗玻璃的私密性太好,看不清后座的状况,但都看得见李振朗从左侧下车。
右侧为尊,后座应该还有一位。
“这派头,”向宝珠挑眉,半开玩笑似的低语,“他老豆来了?”
玩笑很快被推翻。
李振朗面色谦和,上前与方司一握:“带了个朋友,临来才告知方司,是我考虑的不周全,还望方司海涵。”
方司闻言,眸色深长。
浸淫权力场多年,他哪能听不出这小子的意思。
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车里那位听的。李振朗向来滴水不漏,看似主动“揽责”,实则是在表态度。
怕方家觉得冒犯,更怕方家办事儿不牢靠,怠慢了车里那位。
他当即朗声笑道,“哪儿的话,来者是客。”
司机打开车门,下来个年轻人,李振朗作为中间人替他介绍,“这是方司。”
隐匿于夜色的身形在下车的那一刻,被通明的灯火显露出来。
男人面容俊朗,身形挺拔修长,通身的贵气。他伸出右手,微微一笑,“经过港城,听李生说今夜有舞会,想凑个热闹,叨扰一二,希望方先生和太太不要见怪。”
谢青缦心脏突地一下。
即便隐隐猜到了车内是谁,见到真容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狂跳起来。
在场见过他的人并不多。像林宗明,发觉李振朗介绍时,有意略过叶延生身份,就不会贸然开口。其他人也是老于世故,瞧一眼方、李二人的态度,就能猜到来者身份必定贵不可言,自然不露声色。
果然,方司连说了两个“岂敢”,与之一握,“劳叶少大驾,我只怕招待不周。”
叶延生眉眼轻然一垂,“好说。”
寒暄客套间,方宅的佣人已接下贺礼,只是收整登记时犯了难。
放在平常,礼该记在李家名下。
但如今的场面,傻子也能看出来,谁的份量大,最后只低声示意。
李振朗没表态,笑意轻淡地望了一眼叶延生,似是无声问询。
他压根没想到叶延生会突然到访,怎么有兴致来一个舞会,到港城、到方家,有无更深层的用意……总之,捏不准这祖宗的心思,也不好问。
稳妥起见,他连叶延生的身份,都没敢对外提,此刻也绝不会多事。
叶延生不甚在意。
他闲散地说了句“随便”,视线却穿过重重人影,直直望向谢青缦,勾了下唇:
“或者,记在她名下。”
多漫不经心的一句,效果却如巨石投下,在死水般的环境里,激起惊涛骇浪。
全场的视线齐刷刷朝谢青缦聚拢过去。
谢青缦指尖一跳。
没想过他会来,更没想过今晚会演变成这样。
因为之前那条消息,编辑到最后,为了一点私心,被她全部删掉,不管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她没有分毫引导。
她只发了无关紧要的一句。
同样的五个字:第一年快乐。
第30章 易燃易爆 禁忌的称呼,背德的关系……
微妙的气氛一瞬便蔓延开。世界恍若消了音, 纸醉金迷的声色场和场上人群,都在此刻沦为背景。
名利场上三六九等,阶级分明, 越往金字塔尖走, 这种感觉就越重。
短短几步, 像隔了天堑。
如今的谢青缦, 可以轻而易举地越过那道天堑, 但她不必如此——她只需站在那儿,他会自己朝她而来。
谢青缦还面沉如水, 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背景中的众人,早已顾不得“社交场上, 喜怒不形于色”的准则:一个个的,神色难掩, 心思暴露无遗。
李振朗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从除夕夜的烟花, 到方家的舞会,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原来牵扯了同一个人。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 这人会是霍吟。
【叶家这位,别是也想插手港城的事吧?】他心里不由得一沉。
林宗明也是心念微动。
去年在红港俱乐部,兴荣的人一连请了叶延生几次, 这祖宗都没露面。后来他作为中间人去谈,消息也是石沉大海。所有人都以为没戏了,叶延生却突然赏光。
现在回想,一切早有端倪。连让他费解过的“花边新闻”,也在此刻有了答案:
【敢情叶延生是为了个女人?】
电光火石之间,好奇、玩味、惊疑……各种情绪碰撞在一起。
这些人眼观鼻鼻观心,知情的、不知情的, 大多但笑不语;连带着周毓,虽然不爽,面色也无异。诸多猜测,到最后,不过是化为一道道视线,聚集在谢青缦身上。
谢青缦察觉得到周围的变化,但不在乎。
她只是望着叶延生,脑海中平静地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不需要这一刻的瞩目。
在幕后操纵一切的人,才是她真正的敌人。要是能把这种人踩在脚下,多有趣。
只那么一两秒。
谢青缦微微一笑,抬声时,便隐匿了全部心绪,“叶少说笑了,无功不受禄,初次见面,我怕是当不起这份大礼。”
叶延生眉梢轻轻一抬。
初次见面?这是第几次初次见面?
跟他玩不熟呢。
叶延生没拆穿,甚至意外地很配合,一句话四两拨千斤:
“我看方太将你寸步不离的带在身边,应该不会有异议。”
不知道这两人在玩哪出,李振朗和林宗明心思各异,但又十分默契地选择装聋作哑。
“叶少说得没错,”方太喜笑颜开,“Ivy虽然不是我亲女,却比我的亲女还要亲。”
随即她作为中间人,向叶延生介绍谢青缦的身份:
“这位是霍吟,君港霍家的千金。”
很微妙的感觉。
这还是谢青缦第一次以真名示于叶延生。
她和他同床共枕了半年,亲密事做尽,用的却一直是“谢青缦”这个名字。
没打算刻意隐瞒,潭柘寺观音殿外,她用假名,只是鬼使神差。但同样的,她也没想过揭开真名,更没想过揭开一切时,会是什么情景。
因为难说这段关系会维持到哪一天。
她只知道,叶延生应该清楚她的底细。
可能港城那一夜,她闯进他车里,身份就被翻了个底朝天了。毕竟到他这个位置,背调一个人太容易,不存在查不到,只有想或不想。
他也不太叫她假名。
他同她的每一次亲近,他和她抵死缠绵时,从来都只唤她“阿吟”。
而此刻——
光线掠过叶延生硬朗的眉骨,衬得他五官格外深邃,他顺着方太的介绍,玩味地唤了她一声:
“霍小姐。”
谢青缦佯作不察,同其他人一样,客气又礼貌地走了一下社交流程。
她上前几步,朝他伸出手来,温声道,“叶少,很荣幸见到你。”
叶延生却像寻到了新乐趣。
他视线下撤,落到她朝自己伸出的手上,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没有动作。
隔了几秒,他才握上她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下:
“是我的荣幸。”
暧昧和戏谑的意味似有若无,弄得谢青缦心尖一颤,但很快,又因叶延生抽开手而消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时间似乎被无限拖长,只这几秒,她觉得手似乎在发酸,一直传到指尖。
真是要命。
没人察觉出异样来。
因为这动作,落在旁人眼里,更像是在故意晾她,有另一重意味:
刚还觉得,叶家这位似乎对霍家千金另眼相待。现在看来,那句抬举的话,也只是随口一提的客套话。
连周毓都松下心来。
剑拔弩张的氛围也早已不在,各方猜测,得不到印证就只能消停。
今晚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没有狗血的闹剧,也没有夸张的打脸剧情,从叶延生出现的那一刻起,周围便陷入一种吊诡的“平静”。所有人都像是陪衬,连来势汹汹的周毓,此刻都安分,就如宴会上叫不出名字的甲乙丙丁。
这是一种无声的压制。而审时度势,从来都是名利场上心照不宣的默契。
谢青缦望着曾经怙势凌弱的人,遇到更强的势力,一样微渺如蚁,突然感到说不出的快意和讽刺。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也没什么公平不公平,这世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她可以不这么想,但阻碍不了别人这么做。
讲什么道德良心,都是无益,只有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对方才会客气。是她站得还不够高。
她敛了敛视线,无声地掩去眸底的情绪。
走神间,满场的注意力已转移回宴会。
“外面暑气重,不是说话的地方,里面备了薄酒,叶少,请——”
谈笑间,方司侧身引领,“各位,请。”-
宴会厅内依旧灯光辉煌,吊顶的水晶灯瀑布般落下,照亮珠光宝气的人群。
一入场全是殷切的寒暄。
毫无意外,名利场上的消息最是灵通。短短几分钟,场外的事已不胫而走,在场内掀起轩然大波——叶二公子的身份,根本无需任何人介绍,今夜宴会的主人和港城李家小公子作陪,已说明问题。
各种引荐和自荐纷至沓来。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端着酒杯,恭敬地凑到叶延生面前,陪笑说“久仰”。
而叶延生,礼节性地举杯致意,客气、疏离,喜怒不形于色,始终一副好涵养的贵公子作派。漫不经心,却游刃有余。
这下都不用装不熟了。
谢青缦望着被人群簇拥的叶延生,心说她现在就是凑过去,也会被旁人当成同样想献殷勤的一员。
念头只一闪就闲散。
向宝珠穿过舞池,直奔谢青缦而来,亲昵地挽上她的手臂,“Ivy,陪我去下休息室嘛,我的耳坠掉了一只。”
终于找到正当借口,彻底摆脱自己大哥,她心情都愉悦了不少。
谢青缦的视线在向宝珠和向泽之间巡睃了一个来回。
前者恨不得逃之夭夭,后者虽不多言,落在自家妹妹身上的目光却温而厉。
她默默然了两秒。
——说实话,谢青缦怀疑耳坠不是掉了,而是被向宝珠扔掉了。
但她很乐意解救一下自己的小姐妹。
顺手的事儿。
宴会厅内的舞曲已开场,两人逆着舞池里的人流去了二楼房间-
向宝珠进了休息室,换戴首饰和放置东西,谢青缦等在长廊里。
室内燃了香,气息浓郁,极具穿透力。
谢青缦对香料并不热衷,真论起来,她偏好沉稳内敛的木质香气,燃香的空间,她待久了会觉得发闷;再加上年前在府右街四合院那次,差点被一炉香药迷晕,她现在对各种香料避之不及。
索性不进去。
长廊内复古壁灯金属花枝缠绕,光线昏暗幽黄,晕得四周的环境有种时空倒流般的氛围。
尽头的帘幕被人掀起又放下,一瞬的明亮,复又陷入沉暗。
谢青缦正靠在门边的墙壁上,有些走神,也没注意来的是谁。
直到脚步声渐近,人影停在了她身前。
她没太在意地抬眸,愣了下,偏头朝叶延生身后瞄了一眼:
“你怎么过来了?”
整个晚宴的人,几乎都围着叶延生转,区别也只是做得明显和不明显。
她实在好奇,他是怎么撇下这群人的。
也是真怕,有人会跟来。
叶延生勾了下唇,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颊,“当然是来认识认识谢小姐。”
似乎没听出她疑问的重点,也可能是不在意,他指尖下落,捏着她的下巴一抬:
“哦不对,是我忘了,这里没有谢小姐,只有霍小姐。”
凉性十足的木质香,带着一股旷野的冷感,寸寸包裹了她。
谢青缦一阵脸热。
受不住他轻佻的动作,也受不住他炽灼的视线,她的呼吸有那么一瞬的停滞,而后渐渐急促起来。
不等她解释,又像是根本不打算听她解释,叶延生的手贴着她向下。
“霍小姐。”隔着礼服昂贵的面料,他握住她的,沉下声时不轻不重地捏控住顶端,“初次见面,嗯?”
“叶延生!”
谢青缦才惊呼了一声“你别”,整个人已经被叶延生拢住腰,单手抱离了地面,固定在墙壁上。
悬空的感觉带来极大的不安。
晚礼裙的裙摆又大又空,掩盖住了她踢踹的动作,和高跟鞋上乱晃的钻石流苏,
长裙廓形蓬松,但线条流畅,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若隐若现的流光。
隐形珠链缠绕在身后,硌得人难受。
“不熟的人怎么能叫得这么亲密,”叶延生欺她更近,似笑非笑地逼问,“霍小姐,你叫谁的名字都这样喘吗?”
他一口一个“霍小姐”,喊得她耳根发麻。
明明是不相熟的人才会唤的称呼,在此刻却像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趣。
他做得那样过火,却反过来怪她诱引。
——不熟他还这么弄她?
但此刻,谢青缦无心同他辩驳。
“你先放我下来。”她伸手去推他的肩膀,挣扎间,指尖还不小心划过了他的侧脸。
昏暗的环境里根本看不清,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叶延生没什么反应。
而她只想让他大发慈悲,放自己下来,急切地提醒道,“里面有人。”
何止是里面。休息室内是向宝珠,长廊的尽头是宴会厅,随时都有可能来人。
她是打算和向宝珠公开两人的关系,但不能是在这种场面下:
他和她现在的模样,实在是要命。
向宝珠也确实觉察了。
休息室的门是虚掩的,里面虽然放着唱片,曲调悠扬,但外面的风吹草动,多少都能被听到点儿。尤其是刚刚,被谢青缦那么一喊,她起了疑心——
“谁在外面?”
“Ivy,你在跟谁说话吗?”
“听到了吗?该被提醒的不是我,”叶延生望着她惊慌失措的脸,笑意更甚,“刚刚叫-出声的,是你。”
现在是争论“谁对谁错”的时候吗?
谢青缦心说真是要疯,但又不敢跟他高声。她听着脚步声渐近,知道没得到回应的向宝珠,要走出来了,慌乱下低下头来:
“求你。”
她靠向他肩头,也不再纠结能不能被放回地面,抱住他时双-腿顺势攀住他的腰,服软地要他别在这里:
“我求你了,好不好?”
昏光暗影里,叶延生的眸色深了几分,按着她的手都在一瞬间拢紧-
咯吱一声,向宝珠拉开休息室的门。
长廊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也没留下任何痕迹。只有交错的光影,层层递进的暖黄色光线,将人引向尽头的帷幕——今夜的宴会正纸醉金迷。
“人呢?”
向宝珠诧异地转头看了两圈,心说真是见鬼,谢青缦竟然撂下她跑了。
到底还在宴会上,奇怪归奇怪,她也没刻意去寻找和问询。
一墙之隔。
谢青缦被叶延生带进了旁边的休息室,后背抵在门上,整个人禁锢在他怀中。
室内漆黑一片,也沉寂一片,只有从门缝里泄漏的一缕微光透入,照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呼吸和心跳声此起彼伏。
长廊里的脚步声渐远。
谢青缦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开下灯?”
“你不是不想公开关系吗?”叶延生一手握着她的脖颈,一手贴着她向下,有继续的意思,“既然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当然该在不见光的地方进行。”
语调漫不经心,却又轻佻至极。
“……”
谢青缦心知他故意。
之前在做时求他关灯,他不肯,偏要看她羞怯得掉眼泪,要她看着自己怎么弄她。
现在想他开灯,他也不肯,反而说这样的话刺激她。他这人,怎么那么混?
视野内只有些许光亮,但不足以看清眼前的一切。
谢青缦不知道叶延生是什么神情,只知道他还在她身上作乱,话说得也浪荡不堪,“今晚就在这里…你好不好?”
她的呼吸都窒住了。
明知他是在开玩笑,因为他要是玩真的,一时半刻根本结束不了。
而且她今天穿的晚礼裙太繁复,不太方便。但她那里还是不可抑制地湿。
“你别这样,叶延生。外面还有人唔。”谢青缦的手抵着叶延生的肩膀。
想推拒,想违逆,可话说了一半,就被他捏着脸颊掐断了。
他的虎口就卡在她唇边。
叶延生掐着她的脸颊,微微一抬,低沉的嗓音懒洋洋的,有种坏坏的感觉,“霍小姐又忘了,你不该直呼我的名字。”
谢青缦说不出话来,只是由着他摆弄。
而叶延生,似乎真玩上瘾了。松开她脸颊的下一刻,他就将她拦腰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向沙发的方向,撂下。
一阵天旋地转。
谢青缦摔在沙发上,还没爬起来,就觉得一道阴影落下。
叶延生的虎口卡着她脚踝,朝自己的方向一拽,膝盖抵在她那里磨了下。
他的语气里,勾着点儿不正经的慵懒:
“你该跟我叫什么?”
谢青缦没压住那声轻吟,眼底都起了一层雾气,她顺着他的引导,微喘着唤了他一声:“叶少。”
眼泪几乎要掉出来,声音也在颤。
可没得到回应。她只能闭着眼睛,又轻声唤了他一遍:“叶少。”
“真乖。”
叶延生勾了下唇,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抚过她的脸颊。
“霍小姐,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像我喜欢的人?”他感觉得到她正在自己手底一阵战栗,“不知道做的时候像不像。”
谢青缦只觉叶延生的变态程度,再次刷新她的认知。
她没公开关系,也只是像地下情。
他这直接弄成和她偷情。
但禁忌的称呼和背德的关系,会给人一种异样的快意。她一边在心底冷笑着想骂他,一边又有了不该有的反应:
“你就不怕被她发现?”
“这里没有别人,我怎么弄你,都没人知道。她更不会。”像是故意,叶延生的动作还在继续,甚至更加恶劣,“玩玩而已,只要我想,她永远不会知道你的存在。”
他握住了她的脖颈,一瞬的收拢,又松开,语气温和地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霍小姐不能把自己藏好,那我可以帮帮你,把你关起来,锁在床上。”
谢青缦也没挣脱他的意思,反倒很轻易就代入了他所设的情境中。
“那叶少是想让我当你的情人,还是她的替身,一个供你消遣的替代品?”
其实很厌憎替身的戏码。
但说着玩嘛,不能太较真儿。
“可我不一定像她,”她语气极缓,反唇相讥,“我要是她,知道你这么过分,一定拉着你下地狱。”
头顶落下一声低笑,像是在挑衅她,笑她不自量力: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其实你不像她也没关系,反正时间还长,我们可以慢慢熟悉,”他听到了她微促的呼吸,在她耳边嗓音低沉,“今晚就把你…成我想要的样子,好不好?”
谢青缦被他一句话刺激得不行。
能感觉到他的手已经碰到了晚礼裙,似乎有撕毁的意思,她心底警钟大鸣。
开玩笑。
刚才肯陪他玩儿,那是因为觉得他会有所顾忌,再怎么样也会点到为止。
现在想想,他又需要顾忌谁?满场的名流富豪,在京圈权贵子弟来看,都是同样的微渺,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再由着他继续,就不好收场了。
“叶延生。”谢青缦终于忍不住叫停。
“我不是故意在外人面前,隐瞒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并不想。
如果你喜欢的话,我们可以回去再继续,随便你怎么弄,只是现在不可以。”
谢青缦说着,去按他的手,只是掌心尺寸有差异,她力气又太小,制止不了。
她也不再费那个劲儿。
在黑暗中,她仰头凑过去,蹭着他的下巴,亲了亲,轻声说:“真的。”
蜻蜓点水的一吻,纯粹到不能再纯粹。
只是她这样,比刚刚还要乖顺和勾人,似乎只要叶延生想,怎么欺负她都行。
何况她还那样允诺。
真不知她是在喊停,还是在诱他继续。
叶延生眸底沉着墨意,卑劣的念头在叫嚣、翻涌,却又被他强行压下。
“是吗?”
他的声音还稳在一个调上,平缓、沉淡,只是透着几分危险的哑。
鬼使神差的,他在听她的话。
“我没骗你,你肯来这儿,我很开心,只是阵仗太大了,谁待在你旁边都会是焦点。但今晚的主角不是我,也不该是我。”
谢青缦勾住了他的脖子,声音轻软得像在哄他,“这些年auntie待我很好,我不想在她的晚宴上出这种风头。”
咫尺之间。
彼此看不情对方的脸,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
隔着夜色和暗影,叶延生听她说完,捏了捏她的脸颊,漫不经心的,难说什么心思,“就这样?”
谢青缦点点头。
细微的动作,有意无意地蹭过他的掌心。她用一种十分真诚地语气跟他保证:“就是这样。”
她说的当然是真话,不算骗他。
方太是她母亲的至交好友,一向善待于她,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恩将仇报。
她只是没说全而已。
还不清楚周毓背后那个人,那个所谓的“曾先生”,到底有多大能量。
但从今晚方司的反应来看,叶延生绝对能和他碰一碰,甚至更胜一筹。
那人连面儿都没露一下,抬抬手指,就轻易毁掉了她的人生。
若是此刻公开关系,万一曾叶两家交情不错,或是那人忌着叶延生,就此停手了……难道她遭受的一切就白受了?
熬了这么久,每一天的水深火热都是拜这人所赐,她怎么可能不恨。
她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她从不信奉什么“化干戈为玉帛”。她只想以牙还牙,让对方付出代价。
也不管叶延生到底信不信,谢青缦手臂一收,搂着他脖子靠向他。
“你能体谅我的,对不对?”她枕着他的心跳,柔若无骨地软在了他怀里,“我没有能依靠的人了,叶延生,我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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