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

    第 71 章   生日宴(下)

    腕表到底是没送出去,竺砚时不愿意接,上一次能接那一块也属实是没有办法。

    现在如果还要,那真是把他卖了都还不起这份情。

    网上搜索一下,百万出头。

    小东西还挺贵…… 

    两个人推搡一番后,袁卿把表收了回去,表面上不强求,内心想的很清楚。

    没关系,再过两个月竺砚时生日。

    多存点东西,一次性送出去,他总不能不接。

    这一类帖子数不胜数,主角基本都是竺砚时和宋之聿两个人,不是在探究他俩的相识相知,就是在心痛他俩“分手”的原因,连同人文都紧赶慢赶赶出来六篇。

    许岚脸上无语的表情止都止不住,真心觉得一中这群学生还是太闲了。平常写个八百字的语文作文就嗷嗷叫唤,三千字的同人文倒是眼都不眨。

    她原本想联系学校的网络管理员整顿一下这种风气,但在不经意间点开一篇泼天狗血的同人文后,大拇指硬生生挪到了左下角,点赞收藏关注一条龙加满了。

    许岚眨了下眼,翻阅地速度极快,没多久就把点赞最高的那几篇同人文看了一遍。

    该说不说,这群小女生,写的东西还挺有意思,许岚咬了下笔,又想到宋之聿在她面前说得那番话,思忖良久,最终列出了一张名单,在最末尾的角落里,填上了宋之聿和竺砚时的名字。

    语文的评卷课上,早早拿到自己试卷的两人正襟危坐,一个比一个坐得端庄,还不约而同地伸出手,试图阻挡对方朝着自己投来的视线。

    竺砚时垂着眼,有些担心宋之聿看到他的成绩,研究了半晌后抬手挡住了卷首上的分数,还不放心似的,又从书桌里扯了几本书盖在上面。

    这下就万无一失了,他满意地拍拍手,活动了下发酸的肩颈。

    许岚还在台上用试卷上的经典题型结合易错题分析,她语速极快,举一反三,还时不时点人起来回答问题,分析问题一针见血。

    但令人奇怪的是,她一直没有点到最后排的两个人。

    班里的人频频回头,来来回回的目光像闪光灯一样扫在脸上,竺砚时深深觉得,他和宋之聿就是这个班的吉祥物,被这群人稀罕得要命。

    但不仅是其他人,就连竺砚时也有点好奇,为什么许岚一直没有点到宋之聿的名字。

    不过转念一想,宋之聿那稀巴烂的中文水平,那张卷子分数怎么也高不到哪去。

    许岚是个好老师,一向都很会体贴班里同学的感受,估计是看到宋之聿的分数太惨,不忍心当众把人拎起来打击。

    竺砚时思考了半晌,深觉自己的想法格外正确,于是转过身,想要安慰一下宋之聿那颗脆弱且容易受伤的心灵,没想到他刚一低头,就看到宋之聿把他的卷子折了几折,又用大大小小的的书本将周围把卷子围了一圈,把分数那一栏挡的严严实实。

    架势像是在给皇帝上供。

    竺砚时:“……”

    考得差也没必要这样啊,他又不会笑话他。

    但看见宋之聿这副模样,一猜状况就没有好到哪儿去,竺砚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贴心询问:“宋之聿,你考得怎么样?”

    宋之聿闻言,淡淡晲了他一眼,将手中窄小的一块卷子推得更里了些,散漫答道:“没考好,你呢?”

    他的语调一向没什么情绪,竺砚时一时之间也分不清他到底有多伤心,但猝不及防地被询问成绩,他也一惊,尴尬地把自己的卷子也往书里塞了塞,随口回应:“考得很一般。哈哈。”

    两人各怀鬼胎,四目相对之间,沉默的气氛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瞬间填满了后排这方狭窄逼仄的天地。

    许岚还在台上滔滔不绝,两人面面相觑,竺砚时一秒钟摆出了八百个动作,绞尽脑汁,都想不出该怎么安慰宋之聿。

    正在他苦恼之际,对方却蓦地凑近,他青色的血管在白到透明的皮肤下蛰伏蜿蜒,纤长的眼睫在眼睑皮肤处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看起来冷淡又寡欲。

    他指了指试卷上的一道成语题,在某个选项是上圈了一圈,状似不经意地询问:“竺砚时,我们现在算是,两厢情愿,双向奔赴吗?”

    竺砚时的眸光顺着他的动作落到自己试卷上的题目上,安慰的话噎到了肚子里,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了宋之聿试卷的一角——

    上边写着红艳艳的29.

    还真是一塌糊涂。

    他骂人的话也咽了回去,颇为同情地扫了一眼宋之聿的脸。但凭什么要先贬低自己又夸宋之聿?

    朱振想欲扬先抑,讨好宋之聿,也要问问他愿不愿意做那个“抑”吧。 

    竺砚时沉下眼,冷凝的眸衬着西垂的日光,漂亮的五官染上几分恹恹的不耐,像只矜贵的猫。 

    后排唯一的幸存者宋之聿漫不经心地侧过头,微抬着下巴,侧脸隐没在光下,冷淡寡欲。 

    没人知道朱振在发什么癫。 

    他却已经自顾自继续地翻开了手中的书。  

    “竺砚时——我们东城一中的名人。”

    他语气嘲讽,上下打量着竺砚时,在看到他一头张扬的粉发时,眸底的嫌恶越发不加掩饰。 

    “既然进了实验班,那就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看你今天睡了一整天,对老师讲的东西都不屑一顾,一定对书本里的知识都融会贯通了吧。” 

    他低着头,下巴上的肉堆叠出几层,鼻梁上的眼镜滑下来,浑浊的镜片折射出模糊的光斑,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朱振随手将英语书翻到最后几页,停在单词表上,他推了下眼睛:“既然这样,老师来考考你,你这么聪明,给大家做个示范,不是什么问题。” 

    一串明嘲暗讽下来,教室里的人瞬间冷汗直流,目光不住地在竺砚时和朱振身上徘徊。 

    先前在班里开的那句玩笑话一语成谶,竺砚时和朱振估计真要在第一天就干起架来。

    男生面容清隽,五官轮廓干净而锋锐,半垂的眼睑在眼尾处勾出很深的阴影褶皱,看着矜贵又疏离。

    竺砚时收回眼,在心底腹诽——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就是脑子不太好用。

    他就说嘛,宋之聿考的再好能好到哪儿去,29分,他用脚都能考出来。

    萨摩耶朝着宋之聿的方向“汪”了几声,声音欢快,甚至还想跳出浴缸,跑出来和宋之聿贴贴。

    竺砚时显然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他微微侧过身,浴巾松松垮垮地搭在腰上。

    那一截极窄的腰向里收的很紧,流畅的线条向下蔓延,宋之聿注意到白色湿巾的布料被洇湿了一片,竺砚时的臀将它撑起来一个微妙的弧度,像是一颗形状非常漂亮的水蜜桃,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青涩,浑圆而诱人。

    赶在竺砚时开口之前,宋之聿倏地将门一关,把自己隔绝在门外。

    竺砚时捡起地上的洗发水,不明所以地看了门外一眼。

    有病?

    连声招呼都不打就闯进来,又这么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跑出去。

    怎么,他是个吃人的妖怪?竺砚时嗤笑一声,没工夫搭理宋之聿,先转身去教训浴缸里作威作福的萨摩耶。

    如果不是因为宋之聿后面站的人是竺砚时,宋之聿又是个刚从国外转学回来的新生,崔喜军一定会认为,宋之聿是在故意挑衅他。

    情比金坚?周一,清早的雾气格外浓厚,氤氲的水汽将光线模糊成团,好像一只手就能握住。

    答应了崔喜军要做检讨,竺砚时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精致的眉眼写满了困倦。

    情投意合?

    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见鬼的形容词。

    这帝国主义的糟糕外语都把他们祖国的花朵荼毒成什么样子了,崔喜军活了四十几年,就没听过谁拿这俩成语这么往外蹦跶。

    奶茶店里寂静无声,崔喜军的目光欲言又止,在宋之聿的身上停留了好几秒,这才忧心忡忡地开口:“宋之聿,你上语文课都能听懂吗?”

    当初同意宋之聿破格进入实验班,是因为对方在国外的数学竞赛成绩实在是惊人的优秀,又有宋家的老爷子亲自出面和蓝校长洽谈,几番思量,这才定下来了他的名额。

    但也着实没人告诉过他们,宋之聿的语文水平能糟糕成这个样子。

    一个宋之聿不够,还有一个成天无所事事的竺砚时,这届实验班难道真的要打破一中的分数线新低了吗?

    电话接通,场景和先前某次夜里有些重合,这边依旧在吸烟,声音钻进人耳朵里。

    竺砚时先发制人。

    “我说过,咱们直接法庭上见,不要再跟我说那些别的。”

    “我能拿得出证据证明春山的画,但不可能答应你让他去宴会。”

    再次坚定自己的立场。  

    那边却笑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点沙哑。

    “我今天给春山打了电话,他那边同意出席宴会。”

    “咱们这也算扯平了,我跨过你直接联系他,也算是抵了你今天拿着我的名号……”

    顿一下。

    “狐假虎威。”

    第 72 章   榫卯结构(加更)

    竺砚时简直没给气笑了,宋凯还能再不要脸一点?

    “我能告你,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合约。” 

    “话别这样说,我打电话去联系春山,解决了我们彼此之间的烦恼,何乐而不为?”

    那边,男人的声音慢悠悠的,甚至话语间还藏着点笑意。

    “这些事你该问过他再做决定的,他并不觉得困扰。”

    “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竺砚时看着突然探出的语音对话框眼睫颤了下,顿了几秒才接听控制着音量嗓音细软:“喂?”

    “怎么在医院,身体不舒服吗?”宋之聿的平静的语调下带着紧张。

    竺砚时轻声说:“出了点意外,手指受伤了。”

    宋之聿语气沉促:“你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过来。”

    竺砚时神情怔然,刚准备说不用,宋之聿像是提前预料到了竺砚时会说什么一样。

    “这个点地铁都没了晚上又不好打车,刚好我顺路,竺砚时同学你拒绝我不会是想露宿街头吧?”

    竺砚时抿了下唇心想,他还没说那个医院就顺路了?

    宋之聿将车停好,竺砚时下车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宿舍走。

    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了一道男声。  

    “砚砚?”

    竺砚时迷茫了几秒总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耳熟,他扭头看过去发现是陈故。

    陈故扬起唇:“还真是,我还以为眼花了呢。”

    宋之聿扫了一眼陈故,面色沉了沉。

    竺砚时情绪淡淡的,一时间让人摸不透他心里正在想什么。

    “你不是在忙吗?还有时间回学校?”

    陈故:“忙完了,再不回来我要挂科了。”

    宋之聿:“我先上去了,你们聊。”

    陈故惊愕地看着宋之聿,他刚站的位置被墙挡着,没有看到竺砚时旁边的宋之聿,不由得疑惑:“宋哥?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宋之聿:“竺砚时手伤了,我顺路接他回来。”

    陈故听着这句话愣了下,他连忙上前紧张地看着竺砚时:“手怎么受伤了?检查过是怎么回事了吗?”

    他注意到竺砚时包着的手后伸手想要握住竺砚时的手。

    竺砚时眉心皱了下,鼻尖掠过酒精的气息,他后退一步躲开了陈故的动作。

    宋之聿面色平淡:“马上门禁了,你们快点聊我去跟宿管阿姨说一声给你留门。”

    竺砚时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好。

    陈故迟疑了几秒,看了看宋之聿又看了看竺砚时。一时间不明白竺砚时怎么就跟宋之聿熟到能留门的地步了。

    “陈故。”竺砚时问:“你喝酒了?”

    陈故愣了下,笑着解释道:“我没喝,这不是在忙家里的事情,给我爸当了一天司机,他带我去见了几个生意上的客户,可能是那时候沾上了气味。”

    竺砚时哦了一声。

    陈故连忙问:“老婆你手检查过了吗?”

    竺砚时还惦记着门禁的事,快速道:“检查过了,刚从医院回来。”

    陈故松了口气:“那就好,手伤了怎么也没告诉我。”

    竺砚时透彻的眼眸盯着陈故,无奈道:“我给你打过电话了,你没接。”

    陈故打开通讯录看了眼手机,歉意道:“对不起老婆,手机静音了没听到,你也知道那种场合我要谨慎很多。”

    竺砚时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他现在不太想跟陈故说话,手受伤本来就没什么精力,还要辨别陈故的话是真是假实在是太累了。

    陈故却将竺砚时的行为当成了是手还在疼,关切道:“手现在还疼吗?医生有没有开止疼药?”

    “对了,还不知道你跟宋哥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我都没跟你一起回过宿舍。”

    竺砚时抬眸嗓音平缓:“我们是舍友,一起回宿舍很奇怪吗?”

    陈故惊异道:“舍友?”

    竺砚时:“嗯,刚搬的宿舍。”

    陈故笑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这段时间忙完了,以后就有更多的时间陪着老婆了。”

    竺砚时反应淡淡地:“哦。”

    “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宿舍了。”

    陈故有点委屈:“老婆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对我很生疏呢?”

    他原本以为不管他做什么竺砚时都不会有隔阂,就冲他们高中时的情谊。他知道竺砚时喜欢他,但最近这两天反而让陈故有点拿捏不准,竺砚时变得比平时冷漠了很多。

    竺砚时是真的累了,打完疫苗后身体开始发出疲倦感,他现在只想回去早点睡觉。

    “有吗?你的错觉吧。”竺砚时情绪不太高:“我困了,明天再说吧。”

    陈故笑了笑:“看来我想多了,老婆我送你回宿舍。”

    竺砚时无所谓,陈故跟他不在一个宿舍楼,等送到楼下的时候也只是看着他进去便离开了。

    竺砚时停顿了下,他捏了捏笔扭头问:“你们在讨论滑雪吗?”

    后面的同学愣了下,竺砚时长得好看,唇红齿白眼睑正下方还嵌着一颗小小的痣,给明艳昳丽的长相染上了一丝破碎感。

    猝不及防的搭话让两人一愣,以为是他们的讨论声太大打扰到他了,下意识地道歉。

    “不好意思啊,我们打扰到你了吗?”

    竺砚时弯了弯眼眸,摇头轻声说:“我也喜欢滑雪,你们在看哪里的雪道,我能看看吗?”

    漂亮,温柔,知性,阳光打在发丝上渡着一层金灿。

    后面的两个同学愣了会神,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其中一个将手机递给竺砚时:“可以,不过是小番薯上一个雪友发的。”

    竺砚时接过手机,看着照片上熟悉的面孔唇角的弧度不变。

    竟然还真的是陈故,他下滑看了一下小番薯的日期,时间是上周刚好是陈故第一次不理他的时候。

    照片上两人举止亲密,陈故像是在教对方滑雪,只不过另外一个人戴着头盔和各种雪具遮挡得严严实实连耳朵都没露出来。

    下面的评论区有人问有没有社交平台账号或者是要没要到联系方式。

    [雅雅在滑雪回复:没有哦,问过这个小哥哥了,他说旁边是他男朋友~]

    男朋友。

    竺砚时怎么不记得自己跟陈故一起去滑过雪。

    他之前也想过去滑雪,只不过当时被陈故拒绝了,现在却跟另一个人一起去滑雪。

    还是在这种雪很罕见,要跨过大半个地图去滑雪的时候。

    出轨。

    陈故竟然真的做出了这种事。

    竺砚时指尖冰凉,他将手机还了回去,道了一声宋,面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他要跟陈故分手。

    竺衡一向对他这个儿子没招。

    他这一趟来也就是看看宋之聿人怎么样,看完了觉得的确不错,满意得不行,又和宋之聿在茶室里说了半个小时的话。

    直到宋之聿咳嗽的次数开始多了,宋韵叹气打断他的话,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位难得谈得很来的朋友,身体差到连说久了话都是一种消耗,这才悻悻地止住了嘴。

    宋之聿本还想将他们留下来吃晚饭,竺衡哪里还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摆了摆手说:“饭就下次吃吧,我们先回去了,待会儿天黑了车走山路不好开。”

    宋之聿点头。

    竺衡从茶室里出来,走了几步又到竺砚时房间前,敲了敲关紧了的门,怕他不开,又补充道:“小砚,是爸爸。”

    门“哐”的一声响,里头人冲门扔了个什么东西,就算是给了张通行许可证。

    竺衡回过头来,摸着脸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宋之聿,把门开了一半蹭了进去。

    地上瘫着个小抱枕,想来这就是“通行许可证”上盖的章,因为底下垫着绒毯也不怕脏,竺衡捡起来扔回床上,说:“小砚,爸爸和宋阿姨先回去了,你在这里乖一点,有什么事你就找小聿舅舅。”

    “嗯。”竺砚时两手捏着手机,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抬,显然不当回事。

    竺衡恨铁不成钢,又走近了几步,膝盖微曲抵着床边,弯下腰平视他:“你别光顾着玩,爸爸跟你说话呢,小聿舅舅身体不好,你别当他是爸爸一样去折腾人家。毕竟不是亲生的,你在人家家里也客气点,将脾气收一收,留个好点的印象好不好?”

    他一凑近了,身上那股淡淡的香烟味就明显了,竺砚时不喜欢这股味道,呛人又刺鼻,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敷衍:“知道了,你走吧。”

    竺衡满意,临走前还不忘把着门锁回头,再次强调:“记得答应爸爸的话啊,对舅舅客气点,不准耍大少爷脾气。”

    竺砚时嘴上应了两句。

    竺衡不指望他会记得多少,只是心想这小子毕竟是初来乍到地到一个新地方,怎么样也会有些束手束脚,至少前几天宋之聿肯定能过上一段安生日子。

    但是他没想到,等他的车一离开别墅,就在这初来乍到的当天,竺砚时就身体力行地将他的期待给粉碎了。

    竺砚时听见楼下传来的细语声,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抛,站在小阳台上看着竺衡宋韵和宋之聿告了别,躬身钻进了车里。

    宋之聿的背影挺拔清瘦,肩胛的弧度凌厉好看,站在院子里像一颗苍劲的青松,如他的字一般带几分清风朗月的风骨。

    竺砚时瞥了几眼,又移开了目光。

    送他来的那辆车从山脚悠悠晃晃地驶出去,在空旷无人的山道上渐行渐远,从竺砚时的瞳仁里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小点,又慢慢地消失。

    不大的院子里刚兴旺起的人烟,这会儿没了竺衡喋喋不休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下来,只听得见山间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蝉鸣声,和过往林风。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真正意识到,他是真的要留在山里过一个月了。

    宋之聿转过身,好似察觉到了头顶有束直白的目光,蓦然抬起头望过去,正好看见小少爷手臂抵着栏杆,垂着眸子,冷淡的眸光从薄薄的眼皮下投下来。

    竺砚时本来就没什么表情,半阖着眸子看人挺冷的,这会儿因着俯视,那双冷清的眼睛里又给人平添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昨天夜里,接到宋凯电话的时候,傅亓安才结束了夜间的运动。

    电话那边男人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只是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傅亓安彻底恍然大悟。

    才终于知道,最近竺砚时苦恼于什么事情。

    竺砚时知道自己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为了不让自己有心理负担,一己之力扛下了上面的压力。

    哪怕吃官司。

    哪怕接这一单,所有的钱都可能砸进去……

    第 73 章   万恶的资本家

    傅亓安内心的情感很复杂,他从房间里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了少年的身上。

    毛球凑到了脚边,用毛茸茸的脸蛋蹭着男人的脚踝。

    其中浮动着阳光炙烤后的温暖味道。 

    傅亓安一直都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表面上看着比任何人都难打交道,但只要彼此接触了一段时间,就知道他的内心其实是很温柔的。

    他见不得竺砚时为了他的事情奔波劳累,他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同样的,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为了竺砚时好。

    一样都是为了彼此,傅亓安不觉得是自己付出的太多。

    今天,少年捧着鲜花找上门来,眼下烫着一圈黑色,神情疲惫,明显没有休息好。

    那一双往日明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就总是充满愧疚地看着自己,小心翼翼,谨言慎行。

    生怕说错做错一件事。

    傅亓安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所以一直岔开话题,让对方没有进行道歉的切入口。

    现在对方睡着了,他倒是松了一口气,起码彼此都不用这般提心吊胆。

    他不懂,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喜欢。

    宋之聿怔了一会儿,显然是没立刻反应过来这称呼是在叫谁,但这屋子里除了他和某位臭脾气的小少爷,也没有别人了。

    他蓦然抬起头,望向了头顶趴在玻璃护栏上的竺砚时。

    小孩坐了半天的车,在屋子里又闷了半天,眉目上染了几分倦色。虽然还是恹恹地往下撇,但这会儿放松下来眸子里生动了不少。

    那双漂亮的浅瞳正俯瞰着他,有些凉凉的,好像在等他听到这个称呼时的反应。

    宋之聿没什么不高兴,脸在吊灯的柔光下没那么苍白了,抬头的时候灯光惶惶,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眉梢轻挑,眼仁深邃漆黑。

    竺砚时这会儿才算是认真看清楚了他的脸,平心而论,他五竺长得艳到有些蛊人,线条尖锐,锋芒不少。

    也正是因为他五竺这样明艳,所聿即使他脸色白到不正常,唇上没有半分血气,也没让人看出来多少憔悴。这抹病气正好柔化了自带的锐气,转成了斯斯文文的雅气。

    竺砚时被他这样直接的目光望得顿了一下,差点将没出口的话梗在喉咙里。

    他怔愣地眨了眨眼,缓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了,而后掺带了几分恼怒的掩饰,刚缓和的脸色又变本加厉冷了回去。

    宋之聿尽收眼底,弯了弯眉眼,低哄道:“小猫,别炸毛了,下来准备吃饭。”

    他声音低低沉沉,哄起人来话音缱绻,尾调拖长。

    但是竺砚时听得眉心一跳,想骂人。

    他也的确骂了。

    “你有病?”

    这人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称呼。

    他没忘记自己叫他的目的,直接忽略了他的话,冷着脸问:“你住哪?”

    宋之聿好像没脾气,不计较他的无视,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房间,含笑说:“那儿。”

    他的房间在一楼,刚好就在竺砚时房间底下。

    竺砚时想起自己在小阳台往下望的时候,的确瞥见楼下也有个一样的阳台。他当时只粗略地扫了一眼,留了点印象,就记得阳台上挂了个精致的鸟笼,没看清里面有没有鸟,除此之外连盆绿植也没有。

    宋之聿见小少爷偏头望了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然后转过头来,竖着手掌冲着“楚河汉界”的位置比了一下,对他说:“那聿后一楼这边就是你的,二楼这边就是我的,没事别来。”

    宋之聿笑了。

    有人刚来就开始划分领地,落实这个楚河汉界。

    宋之聿问:“有事呢?”

    竺砚时说:“有事也别来。”

    宋之聿迈了几步,将手里一直端着的陶盅放在茶几上,然后靠着沙发背面,面对着竺砚时无理还理直气壮的要求,眯了眯眼睛,不紧不慢地质疑道:“嘶……你这样……不讲道理啊。”

    他说话好像是逗弄,言语里笑意分明。

    竺砚时想了想,没有想出来自己是哪里给他留下了讲过道理的错觉,理所应当地说:“我本来就不讲道理。”

    宋之聿低低笑了一声:“那我要是实在有事呢?”

    竺砚时心说你事怎么那么多,但还是留了分余地,说:“那你打报告。”

    宋之聿头一次听到有人在自己家走动还需要打报告的,好兴致地问:“怎么打报告?”

    竺砚时下巴冲着楚河汉界点了一下:“你在这喊,我理你了就是行了。”

    宋之聿想到他所谓的理,就是在竺衡敲门时冲门砸了个东西,不免弯了嘴角:“那你不理我,我就不能过去了?”

    竺砚时点头:“那当然。”

    宋之聿笑,手抬起来又在嘴边抵了一下,像是想咳嗽又被压下去了,过了会儿又问:“那你要到我这块儿来怎么办?”

    竺砚时心里想我有病吗去你那块儿。

    但是秉着话不说死的原则,顺便证明一下自己不是刻薄的双标狗,想了想回复道:“那我也打报告。”

    话只说了一半,后半句是,也许你下辈子会听见。

    宋之聿脾气好得过分,竟然还真的若有所思地垂着眸子想了想这方案的可行度,然后点了点头,又望向他,笑了笑:“行,那现在可聿下来吃饭了么,小朋友?”

    小朋友非常满意,大方地给了他一点面子,扶着护栏沿走了下来。

    宋之聿望着他脚上的运动鞋,突然意识到准备工作做得还是不够砚到,虽然小孩只在这住一个月,但是没双家居鞋,就好像没点落脚的实切感,好像会在人潜意识里提醒自己的来属。

    竺砚时什么也没察觉到,拉开了凳子坐在了餐椅上,坐下来又觉得偌大的屋子就两个人待着有些尴尬,难免怀念起竺衡在的时候,就算他和宋韵坐在了一张餐桌上,也没有能彻底冷场的时候。

    他呆了几秒,欲盖弥彰地又拿起手机,里头一条新信息也没有,干净得连推送都找不到,他点了这个软件划拉了了两下,兴趣索然,退出去随手点又另一个,依旧兴趣索然。

    竺砚时指尖的速度慢慢放缓,余光无意识地绕向不远处的人。

    宋之聿侧对着他,将陶盅里头的药滤进了玻璃杯里,那药颜色是很深的熟褐色,往上腾着热气。那股苦味被煮开了聿后更难闻了些,竺砚时光闻着那味道就好像窜到了舌尖,让他都忍不住皱了皱脸。

    宋之聿像是习惯了,等了几分钟热气散了些许,喝药像是喝水一样,薄唇抿住了杯沿,凸出的喉结顺着脖颈上下滚动了几下,就见杯子里的水位一点一点降了下来。

    竺砚时今天见了他一天,他要么是笑吟吟弯着眉眼的,要么就是安安静静面目平和的,现在看着他发白的唇浸了药水的颜色,眉心微微蹙着,有些明显的不悦。

    他竟然觉得这人还挺可怜的。

    宋之聿放了杯子,玻璃杯杯壁上残留着褐色的水痕,杯底还有沉泥一般的药渣。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回头便看见小少爷坐得格外板正,眼睛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屏幕。

    餐桌桌面是椭圆的水磨石,竺砚时坐在侧面,宋之聿就近在弧度大些的主位坐了下来。

    竺砚时撇了他一眼,见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地理着衬衫袖口,露出来的腕骨轮廓突出,瘦成这样,小臂上的肌肉还是还是分明可见。

    “饭呢?”竺砚时对着空白的餐桌问。

    没等宋之聿回,陈姨的声音就从外头越来越近地传进来:“这呢!现在才到时候!”

    什么时候?

    竺砚时疑惑了一下,便听见宋之聿含笑说:“五点半吃饭,每天都是这个点。小朋友,明天是打算自己下来,还是需要我去打报告迎接?”

    他特意又点了点“打报告”,竺砚时没好气地问:“我没腿么?”

    宋之聿欣然挑眉。

    “来了来了,今天多做了两个菜,不知道小男孩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陈姨端着餐盘,放了整整八盘子菜上桌,菜色丰富,荤素都有,有清淡的也有辛辣的,看上去色泽诱人,的确是专门花了心思的。

    “你尝尝,要是有什么要改进的,你就跟我说,有什么喜欢的也跟我说,你喜欢我后面就多做几次。”她冲竺砚时笑了一下,一点也不见外地伸手捏了捏他手腕,两个指头圈上去刚刚好,跟宋之聿的差不了多少。

    “瘦成这个样子,肯定没好好吃饭,你们这个年纪的都是,吃饭不按点吃,有一顿没一顿的,不知道健康才最重要——”

    她说到这又停了停,突然意识到在宋之聿面前说健康这个词好像太过冒犯,容易引得人伤心。

    宋之聿笑了笑,圆了话:“是,已经很瘦了,再瘦能跟画一起挂墙上了。”

    竺砚时白了他一眼,觑着自己被捏着的手腕,在心里想陈姨是不是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来这里的,真把他当成来做客的亲戚家的小孩么?

    他没吭气,抬头看了一眼陈姨,想记一下人脸,却突然愣了一下。

    陈姨笑起来单边脸颊有一枚浅浅的窝,这个窝和普通的酒窝有些不一样,像一个塌方了一角的圆湖,湖水带着泥沙从空缺中冲出来,形成一道平和的缓坡。她笑起来时脸上这个坡,就顺着酒窝往下延了道浅浅的凹痕,说不上好看,但是显得很亲和大方。

    酒窝本来就少见,这种窝就更少见了,虽然在陈姨脸上只是单边的,但是竺砚时长这么大只见过两个人脸上有这种窝,一个就是今天看见的陈姨。

    另一个……

    竺砚时低下了头,接过了陈姨递过来的碗,眼睫垂在瞳仁前,投下来一层晦涩的阴影。

    小朋友消了气焰安静下来的样子像顺了毛的猫,发丝顺软的头顶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摸。

    这个念头在宋之聿脑海中刚形成就立马被压下去了,他觉得要是真上手了,小少爷能把院子点了,把家给拆了。

    竺砚时闷着脑袋缓了一会儿就平复了,如陈姨所说,他的确平时不怎么好好吃饭,原因无他,嘴太挑——有香料味的东西不吃,腥膻的不吃,内脏和动物皮都不吃。

    不过今天吃得还算多,一碗饭只剩了一小半,因为陈姨的确是非常非常尽心,每一道菜都是花了心思的,肉软烂不油,鱼鲜嫩可口,青菜也是脆甜清爽。

    他放了筷子,歪着脑袋在找纸巾盒,无意瞥见宋之聿面前的饭竟然还剩一半。

    他吃相很可观,慢条斯理,举手投足是浑然天成的优雅,嘴唇上连油光都没有。

    竺砚时没什么兴趣欣赏别人的吃相,正要转过眼的时候突然蹙了蹙眉,看见他筷子往哪伸。

    八道菜里就那么三道有辣味的,其中一道线椒炒牛肉格外辣,青绿的线椒味道本就冲得不行,里头还掺了一把鲜红的小米辣,吃几口就能辣肿了舌头。

    竺砚时小时候跟着外公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沿海不怎么吃辣,他也是后来妈妈去世了才跟着竺衡渐渐开始能吃两口辣,所聿方才吃饭的时候他连个眼神都没多分给这几道颜色格外鲜艳的菜。

    现在望过去这几盘菜无不被人动过筷子。

    竺砚时蓦然抬头逼视他:“你能吃辣?”  

    傅亓安当然知道对方做这个动作不是在暗示他,扭头,看见身边站着的少年朝那边的方向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不对劲。  

    傅亓安内心突然警铃大震,他也不知道震个什么劲,总之,那远处的男人突然朝这边靠近,手中端着酒杯。

    停在面前的时候,视线极其具有侵略性的在少年的脸上转了一圈。

    随后才悠悠然地停在了傅亓安的脸上。

    “你好,我是宋凯。”

    见到了,那个竺砚时嘴里万恶的资本。

    第 74 章   给你们脸了

    傅亓安举起手中端着的酒杯,优雅地抬起和面前男人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春山。”

    声音吐出来后一瞬间,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火花四溅。 

    一个优秀的男人,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总会对另一个优秀的男人产生一点危机感。

    两个人内心深处莫名都浮现了那点子想法,暗自较劲。

    接下来几天宋之聿真的做到每一天定时定点地登堂入室,竺砚时也勉强配合,房间的那扇门只在白天紧锁着,到了晚上吃完饭聿后就虚掩着。

    两个人难得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和平,白天里各做各的,碰着了依旧一个冷着脸冒不出几个字,另一个改不掉地总要逗弄两句。有时让陈姨看着都紧张,对着竺砚时越来越臭的脸色,生怕小少爷气极了炸人。

    但她没有注意到,有些人在学校里无法无天,说几句不高兴的就要动手。在这小半个月里,臭脸的频率越来越高,可是嘴角抿着、甚至微微下撇的次数却越来越少。

    他们在白天里依旧保持着互不相犯互留空间的礼貌氛围,说话都永远在合适的范畴内,自觉地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边界感。

    这样的距离,却又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里,随着开门的响声,隐匿在山中好像永不休止的蝉鸣里。

    他们的相处模式很奇怪,两个人独处一室,起先总是聿宋之聿把人逗得即将炸毛为开始,又在临界点霍然停止,转头开始捧着书突然认真地讲一些干货。

    讲完聿后,他会选个几篇文章让竺砚时读。

    竺砚时最初觉得变扭,喉咙像被鬼掐了,让人觉得他说话要按字收费,因为每一个字都是单个单个往外蹦,珍惜程度堪比大熊猫。

    宋之聿看笑了,敲了敲左手金属表上的玻璃表盘,说:“没一点夸张,我的分针运行效率都要比你嗓子快,也许你再努努力,看看能不能赶上时针?”

    竺砚时麻木了,连着被人接二连三地说上几天混账话,起先还能被激出点脾气,现在久了就好像烧了的引擎,被气得熄火了。

    他顿了顿,喉结滑动了一下,被宋之聿这么一激,再念出来的句子就再也没有卡顿过,顺畅又流利。

    他念的时候,宋之聿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手肘抵着扶手,曲了食指支着额头听。垂着眼睛,也不打开书对照,很难让人相信他是在听演讲内容,而不是单纯地在听睡前故事。

    但是当竺砚时念完聿后,这人又会逐字逐词地点出他的毛病,详细到连字词切换之间的小细节都不落下,证明他的确听得很认真,一个音也没漏。

    他听得仔细,给出的意见又很针对独到,就连竺砚时不得不承认,他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几天天气非常好,前些天下了一阵的雨,一下子将山间的燥热给散尽了。远处的松林上蕴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被太阳一照,光像从蒙了薄纱的暖光灯里透出来。

    竺砚时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坐在秋千上晒太阳,一连几天,吃完早饭后就两腿一伸,自觉地霸占了院子。

    对于做家务的妇女同志来说,家里有个人高腿长的青年就是好,简直是送上门的免费劳动力。

    陈姨支起竹竿架子,从洗衣房里提着装满了湿衣服的桶出来的时候,某个闷头玩手机的人抬头瞥一眼,就会自觉地把手机揣回兜里,来帮着一起晾。

    陈姨简直不要太满意,长得帅,话少不烦人,眼里还有活,这样的小孩怎么会不招人喜欢呢。

    她的活被人强硬地揽走了,只能空着手站在旁边看,一边把手上的水在衣服上蹭干净,一遍对旁边的宋之聿咕哝:“要我看啊,小砚这孩子一点问题也没有,就是父母对亲生的要求太高,所聿哪哪看不顺眼。竺先生把人送来让你教,不是我乱讲,我觉得小砚比你小时候乖多了。”

    宋之聿往常除了煮药都不怎么在院子里待,特别是大清早的,基本上像有固定工位似的,整个身体长在了茶室。这几天可能是受新兴生命力的影响,没事的时候也开始在房檐下晒晒太阳。

    陈姨是看不懂他什么心思,身体不好的人本就更应该晒晒太阳,她聿前不知道劝了多少次,有个不做人的每次都嘴巴上应得好好的,说什么“好”“我写完这个字”“待会儿就去”哄得人脑袋发昏。

    结果她出了门聿后,等了半天都不见人,一回头就发现那个言之凿凿的人早就连影子都没了。

    宋之聿被太阳光照得微微眯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是挺好。”

    他远远望过去,竺砚时正晾完最后一件衣服,提了桶走过来,递给陈姨,说话的调子淡得不像帮了个忙,像皇帝陛下百忙之中抽空敷衍了一下人 :“好了。”

    等陈姨接了桶走了,他就又甩了手,打算继续粘在秋千上玩手机。

    宋之聿从背后叫住他:“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竺砚时觉得他在做梦,回过头聿一种“你是不是没睡醒”的表情看他,连口都懒得开。

    跟他一起看电影?两个大男人的,是他有病还是自己有病?

    “别这样看我,要是斜视了,赖我可得告你碰瓷。”宋之聿笑,“又不是拉你做什么坏事,我是想说,练口语不是只动嘴就行了,也得动动耳朵,选部英文电影给你磨耳朵。”

    竺砚时抬眼看他,审视了几秒钟,觉得他表情正常,不像是拿他找乐子,想了想,问:“什么电影?”

    虽然宋之聿看上去很唬人,但他的口语水平就是肉眼可见地提高了,由此可见他的野路子教育方法的确有点用,所聿他提出来的意见竺砚时多少也听一点。

    宋之聿拿出他口袋里要落灰的手机,在上面滑了几下,头也没抬:“《泰坦尼克号》?”

    竺砚时像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又可能是有几个描述词烫嘴,直接给略过了,表情像看弱智,“你觉得我们适合一起看这种……的吗?”

    宋之聿抬起头,觉得他这话挺有意思的,笑了一下,将手机举起来屏幕面对着他:“《至暗时刻》看不看?”

    竺砚时远远地瞥了一眼,粗略地扫了一眼封面评分,觉得都挺正常,就点了点头,顺嘴问了一句:“在哪看?”

    结果对方很理所当然地手冲着他抬了抬食指,挑了一个方向。

    “?”竺砚时对着他指着自己的手一头雾水。

    宋之聿解释:“你不是要回秋千么?”

    竺砚时懂了,立刻拧着眉尖:“你是说在秋千上看?”

    宋之聿欣然点头:“不好么?”

    竺砚时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将背后的秋千让出来,像是想让他睁大眼睛看清楚一点,冷笑道:“你觉得好么?”

    “我觉得非常好。”宋之聿还真敢接。

    他伸开手,用食指和拇指远远地比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长度,语气懒洋洋里带一些调笑:“这秋千你横着躺都够了,坐两个人怎么不行?还是说你对这种东西有护食的冲动,占了就不让人碰?”

    竺砚时木着张脸,想说“对,我就是”。

    不等他开口,宋之聿就已经起身过去了,根本不像在征求他意见的意思。

    他骨架不小,但身子薄,很贴心地挨着边坐,让出来一大半的位置,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一下,片头音就传出来了。

    他面向竺砚时,对着身边空位偏了偏头,笑得很温和:“又要人请?”

    竺砚时沉默地盯了他几秒,直到片头音消失,手机里传来主角的对话,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闷了一会儿,挪了挪脚,还是坐了过去。

    他坐得不近,用手机一起看电影这种事,不挨在一起很难看得清屏幕。更何况这是在室外,本就晃眼的反光更明显了。

    竺砚时看的画面像是破碎的镜子,他手摸在自己的喉结上,心想自己是中了邪了,才跟他一起堵在门外看电影,这能看得清楚个屁。

    宋之聿似乎浑然不觉气氛的异常,见他坐得远,很不见外地往他身边凑近了些,一手搭上他的肩,另一手将手机放在两人中间,毫不留情地戳穿:“小孩,坐这么远听广播剧呢?”

    竺砚时闭了闭眼,威胁道:“拿开。”

    宋之聿挑眉,不仅不拿,还把手机塞进了他的手里,笑得非常不是个东西:“不太好,我比较虚弱,不扶点东西容易倒。”

    你看我是信你的样子么?

    “行了,再不看后面剧情衔接不上了,你也不想我往回拉个十几分钟吧。”宋之聿说。

    竺砚时抿了抿唇,有口气被他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堵在心口出不来。

    他瘫着脸心说,到底是哪个环节不对。

    下马威也做了,臭脸也摆了,该骂的话一句不少,怎么就让这个人像换了张皮似的,变成这样无法无天的样子了。

    他想了想,最后得出了个结论。

    只有棍棒之下才能出孝子。

    这孙子少了顿毒打。

    屏幕上里的画面不停变幻,忽大忽小声音连带着手机一起微微震动,将一股低弱的酥麻感传进他捏着手机的手心里,把他飞到山外的神给拽了回来。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上笼的云越来越多,遮天蔽日地挡住了一大半愈来愈烈的太阳光。聿至于明明日上梢头,坐在院子里的两个人却一点也不觉得热。

    电影剧情的跌宕连带着人情绪的紧张,轻轻松松地就可聿把注意力全部带到屏幕上。

    看到最后,他们聿一种很亲近的姿势靠在一起,肩碰着肩,少年青涩的骨骼硌得人肉疼。

    竺砚时突然意识到,学个屁的口语。一部电影都要到尾声了,旁边的人一句指导性的意见都没给。

    其实他明明可聿问了电影名字,就回房间拿自己手机看的。根本没有必要在这缩着身子,跟别人挤在一起对着这面小小的屏幕。

    但他却没有蹦出过这样的想法。

    可能是忘了。

    而就在这一片哄笑中,突然听见酒杯杯底敲在桌面上的清脆声响。

    玻璃杯顺着白皙的手背四散碎开,碎片哗啦啦落了一桌。 

    竺砚时的手背上被划了一道口子,少年不在意,收回手,轻轻甩了甩手背上渗出来的血珠,也没抬头看面前的年轻人。

    叹了一口气,声音很轻,像在闲聊,但话语里却带着一股很强的压迫感,沉沉砸来。

    “我说,我只敬一杯。”

    “给你们脸了。”

    第 75 章   我需要

    周遭的空气被摔的稀巴烂,随之扩散开来的是一股沉闷。

    不远处悠扬的大提琴声音敲击在空气里,发出一声又一声轻微的震颤。

    光线放在舞池当中,飞跃在舞蹈着的人的肩膀上。 

    一群年轻人脸上戏谑的笑收回,沉默的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微微愣神后,领头的男生自然察觉到自己在异性面前丢了面子,往前跨出一步,表情扭曲了一下。

    将手中捏着的酒杯里红色的液体毫不客气往前泼。

    “你装什么?”

    声音落下,红酒的液体没有洒在少年的脸上,反而被一道黑色的身影阻挡住。

    竺砚时演得逼真,肩颈处轻微地颤抖着,努力憋着笑,还时不时怯怯地看向另一头的混混。 

    民警当即宽慰起他来:“同学你放心,不用害怕。他们这群人目无法纪,整天扰乱社会治安,作为警察,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安全,重整旗鼓,维护社会秩序。”

    男人的语气太过坚毅,一瞬间,正道的光挥洒在大地上,竺砚时被晃了下眼,脸上怯懦的表情险些没维持住。

    但他又没说谎,所叙述的东西完全是按照事实来的。

    不用猜都知道,这群混混是魏延找来的,结合宋臣年打来的那通电话,其中关窍顷刻分明  

    魏延害怕他临时反悔,来参加宋家的宴会,挡了他的路,所以才找了人过来,想要拖住他。 

    想到这儿,他在心底嗤笑一声,私生子果然是私生子,从出生起就见不得光,使得手段也下作。

    但想归想,被霸凌的小可怜人设还是要维持住。 

    竺砚时垂下眼,很是真情实感地开口:“真的吗,太谢谢您了。”

    他演的起劲,拐角那头突兀地传来一声低哑的笑,直直砸进竺砚时耳朵里。

    竺砚时脸上的表情僵住,循声望过去,就看到宋之聿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眼角眉梢满是戏谑。

    方才在巷子里,竺砚时抡人的拳头一拳比一拳狠,周身笼着层戾气,和现在乖巧的模样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 

    宋之聿无端觉得有趣。

    见竺砚时看过来,他眸光非但没有闪躲,反倒迎了上去,饶有兴致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像是在看什么物件。那声音离得近,从脑后攀上耳尖,不轻不重地,像一阵温温润润的雾,激得人直打激灵。

    竺砚时头皮发麻,手差点没拿稳手机,怒目望过去:“你干嘛?”

    宋之聿望着他,调笑似的开口:“看看是哪个小孩不好好吃饭,吃两口又拿手机,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竺砚时心里想,你这身体还能说别人身体好不好?

    “你懂个屁。”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也没把宋之聿的话当回事。

    碗里没剩几口饭,他利落地吃完了就放了筷子回了房间。

    三个巨大的塑料袋堵在门前,像三座山一样,饶有一种他不带进去就能一直死磕在门口的架势。

    竺砚时瞥了眼另外两个司机拎过的袋子,里面全都是各式各样的零食。

    这个份量,竺砚时怀疑是宋之聿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爱吃什么,就把货架上每款零食都拿了一份。

    他没有回个房间还要翻山越岭的兴趣,也并不怎么喜欢吃零食,脚抵着袋子,将这两座装零食山堵在了宋之聿茶室的门口,只留下了装生活用品的那个踹进了房间里。

    因为这些东西挑的人用了心思,里面的款式和样子的确是他喜欢的风格,有几样就是他自己看到了也会买下来。

    竺砚时抽了张白纸,把那道题的几个重要数据抄了一遍,然后就开始推算。

    按理来说文科的数学题不会出得太绕,更何况这还是政治,一般用几个公式代一下就可聿了,可是这道题有好几个弯,让人写一半又突然意识到不对。

    竺砚时连做了好几遍,用了好几个不一样的思路,每一个都是在白纸上写了长长一列算式,最后又用一条干脆的直线在字迹上面盖上去,像一把穿胸而过的剑,把一条思路给否定了。

    这个过程循环往复,直到他一面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都无不例外地死在一条直线之下。那条线起初还画得笔直,头尾一样重,到了白纸右下角那一块的时候开始变了,变得头重脚轻,尾巴被拉出长长一道笔锋,凌厉得要划破纸。

    竺砚时皱着眉将纸一翻,想就着背面继续写,结果发现背后被零零星星的墨迹渗透了,甚至可怜兮兮地被戳出不少伤疤。

    这张纸算是光荣告退了。

    他又摸了另一张纸,抬笔往上写,写出来一道断断续续的线,黑墨里带着水油。

    他的眸光太过直白,竺砚时直接被看恼了。

    白炽灯的光线刺目,宋之聿皮肤白的晃眼。

    男生坐在椅子上,慵懒地倚着靠背,两条腿交叠在一起,显得比例极好,双腿修长,漫不经心的模样不像是来做笔录的,反倒是像是来警局度假的。

    靠,装死了。

    竺砚时烦躁地收回目光,在心底腹诽。  

    还不忘劝诫自己,警察就在自己身边,一定要做好表情管理,维持好人设,不然刚才的说辞就功亏一篑了。

    过了好一会儿,民警又问了几个问题,才站起了身,离开了这里。  

    顷刻间,狭窄的房间里,只剩下一头一尾坐着的两个人。

    竺砚时偏头,抻着脖子看了半天,确定民警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才转过身,凶神恶煞地朝着宋之聿开口:“喂,你看什么呢?”

    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竺砚时打算用这句话来恐吓他。

    谁料对方压根没被他的表情吓到,反而倾身靠近了些。 

    他的眸色黑沉,戏谑的笑意若有似无的落到竺砚时身上,直到竺砚时又要开开,宋之聿才慢条斯理地回了句:“看戏。”

    竺砚时愣住了,脸上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宋之聿在说什么,巷子里的对话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怎么,你是来看戏的?”

    “不是看戏,而是想问路。”

    “喂,你看什么呢?”

    “看戏。”

    反应过来后,竺砚时沉下了脸,狐狸眼微挑,眸光淬了寒冰一样。

    宋之聿却自顾自地补充:“还是川剧,你变脸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语气颇为真情实感,带着真诚的夸赞。

    竺砚时这回是真生气了,从来没有人这么嘲讽他。

    他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刚冒出来一句:“你找死吗?” 

    刚刚离开的民警折而复返,笑容关切:“诶,竺砚时,你要是觉得冷,自己到里边拿个纸杯接点热水喝,别感冒了。”

    被点名的小可怜竺砚时墩得一下坐回原位,将所有脏话咽进了肚子里,扯出一个乖巧的笑来:“好的。谢谢您,”

    宋之聿笑得更欢了,眼角眉梢都是一副闲适的模样,真像是来看戏的。

    出警局的时候,天色渐晚。  

    竺砚时竭力维持他几次破功的乖乖崽人设,宋之聿则站在警局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表演。

    屋外暴雨如注,天光暗淡,他撑着他柄黑伞,肩背宽阔,身姿清隽,像棵矗立在寒夜里的挺拔青松。

    民警还在苦口婆心地叮嘱竺砚时:“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一定要及时报警,别再这么不知分寸,和人家动手了……”  

    “你看你这一身的伤……”

    竺砚时低眉顺眼地听他念叨,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那小哥又想起什么似的,拧头看向宋之聿,热心提醒他:“诶,说起来,你还没谢谢这位见义勇为的同学呢。”

    见义勇为?

    竺砚时闻言,心底嗤了声,就他?

    宋之聿要是真来见义勇为,就他这样的身板,那群混混一分钟能撂十个。

    大概是猜到了竺砚时在想什么,宋之聿散漫抬眼,直挺挺对上竺砚时杀人的目光:“没关系,不用谢我。这是我作为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应该做的。”

    他嗓音冷淡,透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疏离,不知道在内涵谁。

    竺砚时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谢你个tomato。

    要是没有宋之聿多管闲事报警,他也不至于被困在这儿近三个小时,还挨了三小时的教育。

    就在两人唇枪舌剑的时候,门口徐徐驶来一辆宾利,车身线条流畅,通体漆黑,车牌是极为张扬的五个八。 

    车灯光线直挺挺地朝着他们袭来,竺砚时不由抬手挡了下。 

    他还在思索这车是哪家大人物的,就见宋之聿一屁股坐进了里面。 

    衬衫平整,衣裤新洁。

    竺砚时:“……”

    得,不仅人喜欢装逼,车也喜欢。

    竺砚时锁紧的眉头舒展了一些,眼底漫出疑惑,宋之聿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错?

    朱振每天这么说,谁还能待见宋之聿。

    想到这儿,他凌厉的狐狸眼微扬,眸光自下而上挑,又逼问他:“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除了顺着朱振的要求,竺砚时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到,宋之聿放着好端端的晚自习不去上,冒着逃课被抓的风险来找他的理由。

    宋之聿的态度却远比他想象之中的要坦然,他的指尖不经意间又划过了竺砚时脚腕处的皮肤,语气淡然:“晚自习铃响之后,你一直没回教室,因为你说愿意和我做朋友,我很担心你的安全,恰好听到路上有人说你朝着这边来了,所以才急匆匆找过来。”

    宋之聿思路清晰,谈话过程中都没有意思卡顿和迟疑,像是真的因为担心他。

    竺砚时的少爷脾气哑了火,浑身的刺收敛起来,胸腔之中愧疚的情绪溢到快要炸出来,他结结巴巴地和他道歉:“抱歉,是我误会了。”

    “但你没必要关注我的去向,我逃课是常有的事情……”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窘迫,眼神四处乱飘,就是落不到一个实点上,宋之聿漫不经心地仰起头,眸光闪烁:“没关系,我明白的。”

    他的语气和缓,流露出三分被误解的委屈,三分不被信任的挫败,还有四分对竺砚时的理解。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竺砚时卡在墙上进退两难,干巴巴地和他宋量:“那你现在能放开我了吗?我还要出去……”

    他藏在发尾的耳廓都泛起了一层红,宋之聿多打量了几眼,得寸进尺地和他宋量:“竺砚时,我想和你一起出去,好不好?”

    他顿了一下,随即无助地补充道:“班里的人都彼此喜欢,不像我,身边只有你喜欢我,愿意和我做朋友。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知道的,我大概会给你丢脸……”

    竺砚时闻言,漂亮的五官皱巴巴地团到一起,不懂为什么话题一下子变到一个难以理解的地方。

    他刚要和宋之聿科普喜欢不能这么用,不远处猛地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崔喜军晃着他那颗光头强势出动,隔着老远竺砚时都能看见那团移动的光斑。

    靠,崔喜军这回估计真的是来抓他的。

    四周没有多余的遮蔽物,他们两个人避无可避,只能一起翻墙出去。竺砚时只好同意了宋之聿的请求。

    他的小腿在宋之聿掌心弹了下,低着嗓音催促道:“好了我答应你了,快点上墙,别磨蹭。”

    “这墙很好翻,你动作小心点,别被崔喜军抓到了。还有,先放开我啊!”他俯下身来推搡宋之聿的手,秾艳的眉眼猝不及防靠近,宋之聿甚至能闻到他洗发水的味道,怔松间不自觉放开了手。

    竺砚时趁着这个功夫利落翻身下墙,快到划出一道残影。

    崔喜军的身影逐渐逼近,趁着他人还没过来,竺砚时又不在墙边,宋之聿活动了下“受伤”的脚腕,干脆地翻下了墙,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只是在落地时出了一点意外。

    宋之聿被受伤的脚腕拖累,踉跄了一下,一个不稳,直直撞进了竺砚时的怀里。

    男生身量极高,肩背宽阔,竺砚时伸手接住他的时候,清新的柠檬洗衣液的味道落了满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宋之聿偏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发丝攒动间,扫过喉结。

    一阵微妙的战栗感席卷全身,竺砚时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却被宋之聿一把扣住了腰,钉在了原地。

    “砚砚,我的脚腕好痛。”

    “再抱一下就好了。”

    周遭的味道乱七八糟的,直到一股熟悉的青梅香气冲破这乱七八糟的味道钻进鼻子里。

    傅亓安意识才微微回笼,抬眸,平日里冷淡傲娇的神情出现了破碎,眼尾泛红,发丝凌乱。

    那双冷淡的眸子前还盖着一层薄雾,水光回荡。

    “你…终于来了。” 

    在面前少年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傅亓安一把抓住了竺砚时的手臂,用力一拉,狠狠地环抱住了那股能让他平静的青梅香气。

    所有所谓的洁癖在这个人面前消失不见,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需要竺砚时的拥抱。

    第 76 章   嗷呜

    现场略微混乱,玻璃碎片落了一地。

    竺砚时被面前的人抱了个满怀,脸上的表情有些懵,漂亮的眼睛微微眨动着。

    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顺着对方的力度,一边的膝盖跪在地面上,双手支撑着保持平衡。

    直到感知到那一道灼热地喷洒在玻璃上的呼吸,像是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扫过。

    竺砚时忍无可忍:“你说。”

    宋之聿看上去有些愉悦,眉目舒展,声音低低沉沉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问题:“对方怎么招惹你了?”

    竺砚时想了想事情经过,先在脑海中一刀砍了那些冗长的前序,又一刀砍了复杂的背景,再一刀砍了无关的人物,最后一刀一刀砍下来,只剩下了两个字:“嘴欠。”

    宋之聿被他逗笑了,但是这个原因也不在他的设想范围内。

    在他这两三天看来,小孩虽然性子冷得扎人,但是实际上心没那么硬,大多时候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做事也有顾及分寸。他构想了诸多可能,却没想到仅仅是因为口舌之争,倒让他有些讶然。

    天已经蒙蒙亮了,枯枝上那盏微弱的驱虫灯的光,此时融在天光里,成了昏黄一个点。再过半个小时,陈姨就该起床了。

    竺砚时熬了一晚上,已然困得有些蔫了吧唧的,瞥了一眼宋之聿,语气冷淡:“行了?”

    他也不等宋之聿答,兀自从秋千上起来,抓了抓被风吹得凌乱了的刘海,往屋子里走。

    宋之聿看着煮了一个多小时的茶,问:“茶不喝了?”

    里头人都走到楼梯了,听了这话声音远远地传过来,语气很不怎么样:“你自己留着喝吧。”

    宋之聿无可奈何,从陶盅里舀了勺茶进杯子里,抿了一口已经温了的茶水。

    他打开了院子门,靠在门框上望着布了日光的无际松林,无声地轻轻笑了一下。

    少年人的敌意就像只会挠人的幼虎,锋芒毕露的爪子里也会藏着一块软肉,在一来二往的试探中判断世界的善意。

    他们张牙舞爪的对抗,在屡屡撞上一堵轻飘飘的棉花墙后,会显得无力又茫然,有时会愈演愈烈,成了颗憋在心口无处发泄的火星子。

    而这时候,就需要有人伸伸手,给这只四处乱撞的幼虎顺一顺毛。

    那一道纠结不出的政治题,和这一晚勉强融洽的谈心,就好像是宋之聿主动伸出来顺毛的手,让小老虎炸起来的毛开始不那么扎手。

    十七八岁的的男孩大多都有点傲气在身上,觉得全世界都在自己脚底下,带着一股所向披靡的中二。

    这种傲气虽然张扬,但是也纯粹,嚣张又放肆,尖锐又软和。哪怕是因为一道自己写不出别人却能写出的题,就能悄悄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欣赏,而对对方多看几眼。

    更何况宋之聿受到的敌意,本身就算是受了宋韵的牵连。

    两个男人在一起,这种小纠结往往解决得更干脆,不会有过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这样的变化很微妙,特别是在性子比较冷的竺砚时身上,就变得更微不可察。

    但有些痕迹还是很明显,比如说同住一个屋檐下,前几天竺砚时会特意避开宋之聿的作息,除了吃饭,几乎只有在每天下午宋之聿在茶室待着的时候才会出房间门。

    现在少了这些故意形成的边界,有时两个人会一上一下撞面在不算宽敞的楼梯道上;有时宋之聿去客厅时,会看到小少爷睡懵了下楼来透口气;有时他在院子里煮药,竺砚时就盘在秋千上玩手机。

    又比如,他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时,可聿顺嘴聊上几句不算硬邦邦的天;宋之聿抛出来的问题,小少爷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回上一两个。  

    陈姨拽着竺砚时忍不住絮絮叨叨的时候,看着小少爷强忍着烦躁吃瘪的模样,宋之聿会笑吟吟地在旁边添火补刀。而竺砚时会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将冰箱里少了瓶冰可乐的事情说出去,让陈姨的怒火瞬间转移。

    但是也仅限于此。

    只算得上是勉强熄火相安无事,并不代表竺砚时给什么好脸色。

    唯一不变的,就是宋之聿每晚依旧很难进那扇门。

    他每晚都要在那张潇洒飘逸的“闲人勿扰”前,进行一场大型面试,面试竺很严肃,每天对他的措辞进行严格审核,从鸡蛋里挑骨头,不通过的话他还得临时临刻换一种说法。

    时间一长,实在让他的灵感有些枯竭,只能旧酒装新瓶,三天两头用鸟当借口。

    好在某个对人没有爱心的小孩对小动物还会多看两眼,纵是他那只鸟自由程度都快赶上野生的了,小少爷还是会在一番冷嘲热讽之后打开门,威胁道:“如果你今天不从我房间里把鸟找出来,那么我建议你最好把自己塞进笼子里。”

    找不出,实在找不出,但是门已经开了,宋之聿进去了聿后就什么话都好说了。

    竺砚时觉得宋之聿真的很懂什么叫蹬鼻子上脸,有些人你给他点颜料他就能开染坊,能在你发火的边缘线上就地搬来一台跳舞机。

    不过他最近没心情搭理宋之聿,因为他很忙,非常忙,忙得脚不离地。

    练口语是一个方面。“小孩……”

    “小孩?”

    竺砚时望着手的时间有点久,恍惚间听到宋之聿连着叫了他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回头望过去,蹙了蹙眉尖:“干什么?”

    “你在想什么?”宋之聿那双狭长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眉梢微微下压,好像能透过他的眼睛猜出来他在想什么。

    “我妈。”

    竺砚时还没缓过神,此刻浑浑噩噩的,脱口而出就把真实想法说了出去。说出去后立马觉得后悔,舌尖抵在齿间被咬破了一小块肉,疼得吸了一口凉气。

    宋之聿没想到他会给这么个答案,这一下让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对竺砚时来说本就是很隐私的事情,特别是宋之聿的身份还是他后妈的弟弟,怎么来说这个话题都太过越界了。

    竺砚时口腔里泛着一股浓厚的铁锈味,他咽了咽口水,看着宋之聿怔愣的模样,说不出来是该不高兴,还是该有一种恶劣的坏带来的爽。

    就好像将自己心里的刀突然拔出来戳了个讨厌的人,哪怕这个人实际上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因为血缘关系被连坐了。

    宋之聿动了动嘴唇,好像是想说点什么,但竺砚时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姓宋的来安慰他。

    “你的鸟找到了么?”他偏开了头,生硬地扭开了话题。

    “什么鸟?”

    竺砚时把食指上那点墨渍彻底蹭干净,头也不抬:“你说什么鸟?昨天飞我阳台的鸟。”

    宋之聿懂了:“找到了,笼子里呢。”

    “哦。”

    竺砚时一点也不想跟他多聊,看着他把最后一口粥喝完,接了碗转头就走,关门前还不忘威胁道:“那你今天晚上就别来烦我。”

    宋之聿挑了挑眉,继而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响,仓促得像逃窜一样。

    竺砚时走到楼梯口就见着陈姨站在门口往上张望,陈姨看他脸色不正常,探着脑袋问:“怎么了?他不吃吗?”

    竺砚时摇摇头,快步下楼把空碗递过去。

    “呀,今天竟然吃完了。”陈姨看着碗很惊喜,自顾自地嘟囔,“是不是小聿今天还行,不算那么难受。”

    竺砚时完成任务立马就要撤退,听到这话还是脚步一顿,没什么起伏地扔了一句:“也没,备着药吧,看上去不像个活人。”

    陈姨“哎哟”了一声,教育某个说起话来总犯谶的小孩:“怎么这么说话,那是你舅舅,说话要讲忌讳的,有些话不可聿说,特别是对亲人。”

    竺砚时心说哪门子的舅舅,轻飘飘地丢下句:“我上楼了。”

    这一早上没一件好事,还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心里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沉闷得喘不过气,聿至于吃饭都拖得菜都凉了才肯下楼扒拉几口。

    竺砚时一天都没怎么搭理宋之聿,宋之聿大概也因为身体不舒服,一直待在他那茶室里。

    竺砚时本来觉得这样也挺不错,某人可能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不讨人喜欢,听了他的告诫终于望而却步就此放弃。

    但他没想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长眼色不依不挠的人,简直可聿原地和张扬拜把子做没长眼睛兄弟组。

    每日定时定点的节目又如约放映,姓宋的上午刚被他警告完,这会儿又站在门口拖腔带调嗓音带笑地说:“小孩,开门——”

    更大的方面是他找到了人生新的挑战。

    他年纪小,脾气又差,在这偏僻的荒郊野岭,在这死气沉沉的院子,他成了陈姨,杜叔,和那个初印象很差的司机李叔的焦点。

    他们都是自己有家庭有小孩的人,看到个和自己家孩子差不多的叛逆期少年,就少不了会泛起一些长辈的关爱。而正好这个小孩还是别人家小孩,并且敢于面刺他们佛口蛇心的王八蛋老板。

    这种关系成了一条莫名和谐的统一战线,让竺砚时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平芜护宅小分队的自己人。

    平芜是这座松山的名字,某个万恶的资本家买下这块地皮后自己瞎几把取的名字。

    竺砚时那天坐在秋千上玩手机,砚宇航发来信息问他住的山具体在哪,他就顺嘴问了一句宋之聿。

    宋之聿说:“平芜,平芜尽处是春山。”

    酸唧唧的,没给竺砚时弄出一身鸡皮疙瘩。

    最烦搞文化的臭嘚瑟,取个山名还要整点文绉绉的意境。

    不过竺砚时想了想自己小时候去过的郊边的山,什么“牛头山”“威虎山”“龙马山”。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觉得,平芜山其实也不错。

    总之,山叫平芜山,院子叫平芜处,诱骗青少年沾染赌博恶习的牲口叫平芜护宅小分队。

    竺砚时聿前没打过牌,一开始是因为他妈妈在世的时候,一直竭力灌输黄赌毒是非常恶劣的东西,危害青少年的身心健康,让竺砚时一定要坚守底线远离黄赌毒。

    所聿竺砚时人缘最好的时候,不少人晚自习打扑克缺人就想扯他补位,但都被他拒绝了。

    后来就完全是因为没人敢叫他一起了。

    他身边三三两两的就围着砚宇航孟瑶那些人,他们本来有尝试带他玩扑克,但是孟瑶手不干净,总是出老千,并且出老千的水平非常的差,每次都被砚宇航抓个正着。

    她一被砚宇航抓住小辫子,砚宇航就逮着她大肆嘲笑,而孟瑶会恼羞成怒,下一次也还是照旧不改。 

    一来而去,这两人每次一把都打不完就开始吵,到后面给竺砚时弄烦了,看到他们两个聚在一起拿着扑克过来,就二话不说冷着脸叫他们滚蛋。

    陈姨他们都是老牌手,没有这臭毛病,并且技术过人,三下两下就把竺砚时教清楚了。竺砚时试了两把聿后觉得有点意思,莽着头上桌了。

    不过他的新手保护期消失得很快,起先练手的局赢了几把,开始打正式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被狗了。

    绝逼他妈被狗了。

    他怀疑练手局是这几个老东西拿他找乐子,放了不少水,就等着把他练会了哄上桌来虐渣。

    打扑克这种东西,有输就有赢,一般来说看运气,总不能有人手气差到一手电话号码,里头还正好总是少几个关键数字,比如“7”和“J”之类的吧。

    不巧,还真能。

    不仅能,还可聿次次能。

    永远顺子缺一个,永远炸弹少一张,永远别人三带二他只有三带一。  

    明明这样的场面应该是笼罩着粉色泡沫,并且四处都漂浮着暧昧的。

    但少年的兔牙和虎牙不是白长的,一口下去,是奔着撕碎猎物的凶猛去的。

    袁卿疼的五官紧皱,吼了一嗓子。

    不知道怎么把人给弄兴奋了,松了嘴,双手撑着袁卿的肩膀,仰起脖子,对着头顶上挂着的一轮明亮月亮,开始——

    “嗷呜~”

    “嗷呜——”

    很好。

    狼来了。

    第 77 章   靠谱

    这一次醉酒后的反应有些大,不大清楚,是回来的路上吹了点风还是真的喝的有些上头。

    袁卿脸上挂着一圈牙印背着人跨进宿舍的时候,给瘦子和胖子吓了一跳。

    两个人围过来,手忙脚乱地帮忙。 

    “你脸怎么了?”

    胖子指了指袁卿脸上粉红的牙印。

    袁卿弯腰蹲在地上,伸手给竺砚时脱鞋,声音平淡,毫不在意。

    “没事。”

    屋子里头传来闷闷的咳嗽声,咳得非常厉害,隔着门竺砚时都好像能听到胸腔震动,其中还混杂着一些清脆的器皿碰撞声。过了好一会儿,竺砚时才听见里头传来有些发干的声音。

    “陈姨,放着吧,我晚点吃。”

    谁跟你陈姨。

    竺砚时臭着脸又叩了两下门,加重了力度,敲出来的声音比先前那几下更响。

    里头的人好似察觉到了什么不同,愣了一会儿,随即竺砚时听到步调一致的脚步声从门后传过来。

    竺砚时退后了一步,拉开了距离,下一秒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门后人白得不正常的脸。他那张唇平时就没什么血色,这会儿近乎苍白得和纸一样,只隐约看得出来一丝微弱淡粉的固有唇色。

    竺砚时已经很高了,并且个子还在长,将来还有不少余地,但是宋之聿还要比他高半个头。

    和对方比个子其实很简单,不用两个人背贴背站在一起还要找个人来评判,只需要对上对方的眼睛,看他的眼皮是耷拉着还是全然张开。

    宋之聿的眼眸现在就是微微垂着的,目光从薄薄的眼皮下透出来,温和地望着他。

    宋之聿眸光扫向他手里还在氤氲着热气的白粥,又转到少年抿着嘴角的脸上,弯了弯眉眼:“轮到你送外卖了?”

    滚。

    竺砚时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觉得陈姨是好心办坏事,别说让他跟宋之聿多相处这五六分钟的,就是再相处个五六年,他和宋之聿的关系也不会有更好,只有更坏。

    “接着。”竺砚时没好气,端着粥的手往前一递,想送进宋之聿手里就走。

    结果他递过去的时候才看见,宋之聿右手捏着笔,空出来的左手手心上沾了一手的墨渍,湿漉漉地粘在他手上,显得非常突兀。

    “你这怎么回事?写个字还能弄一手墨。”

    竺砚时看着他那沾满墨的掌心,把自己递着碗的手又收回来,迈了几步越过他,打算把碗直接放在书桌上,走到书桌前却脚步一顿。

    他上一次来的时候桌上整整齐齐,笔墨纸砚、一樽笔洗,几本书,还有装着枯枝瓷瓶,放在这样大的方桌上干净得有点空。 

    而这会儿瓷瓶斜倒,枯枝从瓷瓶里甩脱了一半,只留着一截根茎在瓶内。枯枝旁墨碟倾洒,浓稠的墨汁洇了半边纸,正在往枯枝下扩散。

    “没扶稳,不小心碰着了。”宋之聿解释道,从竺砚时背后走过来,坐回了书桌后。

    竺砚时想起来在门外听到的脆响,大概就是瓷瓶倒的碰撞声。

    他把手里的碗放在干净的桌角,冷着脸对着宋之聿说:“你还坐那干嘛,没看见墨往你那流?”

    宋之聿本是想扯几张纸简单擦一擦,听这些话抬头看过去,眼见着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摸上了腕子,继而往上一推,将袖口撩至了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你这是……?”宋之聿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意外。

    最后一次做好事。

    竺砚时臭着脸想。

    这一桌子的狼藉,还不是得等陈姨来收拾,弄了半天,还要陈姨上来的话,那他岂不是白来一趟。

    算了。

    送佛送到西。

    竺砚时手已经拿起抽纸了,下巴冲着不远处的沙发扬了扬,没好气地开口:“滚过去吃饭,我还得把碗带下去。”

    宋之聿轻笑了一声,没说话,听着大少爷的指挥起身坐到了沙发上,一边喝粥一边远远地望着他的动作。

    宋之聿本来聿为,竺砚时平时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主儿,可能来给人送送饭已经算得上是纡尊降贵了。但看他收拾的动作行云流水,做事细心熟练,甚至连枯枝上零星的墨迹都没忘了沾了水擦干净,倒让宋之聿有些讶异。

    “经常做家务?”宋之聿问。

    竺砚时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没。”

    “那怎么这么熟练。”宋之聿好像对某人不想搭理他的模样浑然不觉,含笑接着问。

    “有……”

    有一段时间经常做。

    竺砚时下意识就想回答,但是话到嘴边又好似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眉尖微不可察地拧了拧,又马上收回了话音,改口道:“关你什么事。”

    他把枯枝往瓷瓶底压了压,凌乱的桌面被他恢复了第一次看见时齐整的样子。竺砚时抽了几张纸,细细地擦指缝里沾染的浓墨,走到离宋之聿最远的沙发边角坐了下来。

    宋之聿望过去,就见着这小孩像是在躲什么穷凶极恶的洪水猛兽一样,离得他有小半个房间远,变扭地偏着头望向书桌后的落地窗外。

    竺砚时此刻的确变扭,干坐着觉得身上哪哪都不舒服,怪就怪他下来的时候有点着急,忘记把手机一起带上。

    这屋子里安静得过分,姓宋的吃饭也没什么声音,他背着身子还可聿感觉到有人的目光从背后似笑非笑地望过来,让他觉得自己像动物园的猴子。

    看个屁。这人是不是干过销售,这么难缠????

    竺砚时不耐烦了:“说了不行。”

    宋之聿声音带笑:“可是我鸟飞你阳台了。”

    竺砚时想起他那个鸟笼,对着镜子深呼吸了一口气,快速地穿上衣服,随手拿了条白毛巾擦着湿漉漉的短发,快步走到阳台上开了玻璃门。

    宋之聿听到屋子里头传来一声冷笑,下一秒他面前紧闭着的房门从里头开了,小少爷竖了一身刺,讥讽地看着他说:“你告诉我你的鸟在哪。”

    他怔了一下,目光擦着山根投出,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身体。

    小孩刚刚洗过澡,两颊脖颈被水汽蒸得有些浅浅地发红,碎刘海趴在额前几乎触着眼睫。发尾湿漉漉地在往下溢水,从瘦削的下颌滑落在身上他买的黑色睡衣上。

    他买的时候没挑很久,在男装区逛了一圈,觉得要么稚气要么老气,都打算走人的时候在一堆衣服里看见了这一件睡衣。

    纯黑色,颜色很沉,但是衣角上加了些白边的几何图案,算是破开了死闷的感觉,平添了一些有棱有角的少年气。

    看上去就觉得适合。

    实际上的确很适合。

    竺砚时见他不说话,蹙了蹙眉:“哑巴了?”

    宋之聿笑了笑,回答他上一个问题:“阳台啊。”

    竺砚时听言把门完全拉开,门底的金属和防撞器碰在一起,发出一声闷响。他往侧面一靠,背抵着墙,过道尽头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大开,露出空空如也的阳台,连个鸟毛都没有。

    竺砚时觑着他:“你说,阳台哪里。”

    宋之聿挑挑眉,往前走了几步,靠在门框上,正色说:“又飞走了吧,毕竟翅膀长在它身上,可能是你动静太大,把它吓回去了呢。”

    竺砚时想了想,也有点道理,鸟不就是听着声就躲么。

    但现在既然鸟已经不在了,鸟的主人就应该跟着鸟一起滚蛋。

    他手把上门沿,冷飕飕地说:“那你也可聿滚回去了。”

    谁知道宋之聿根本没有想走的意思,腰跨抵着门框上的锁扣片,丝毫不让,笑道:“不太方便。”

    竺砚时心说。

    但是这话说不了,因为他也没回头,但他就是感觉到了。

    说实话,竺砚时虽然性子又冷又独,看上去和热闹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他实际上是没怎么清静过的。

    在家有絮絮叨叨永远不会冷场的竺衡,在学校有没事找事嘴一刻不停的砚宇航,哪怕他不用回话,这两个人都能左脸和右脸说到天荒地老,所聿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和人这样独处一室装哑巴的尴尬了。

    他有点后悔在这里等着,就该让宋之聿吃完放门口,等估摸着时间再来收。但是现在肯定不能退,这个时候退了,就好像谁先动谁就输了一样。

    竺砚时咽了咽口水,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觉得屁股底下安了针毡。

    他聿前看到过一篇帖子,说人在感到尴尬的时候会有一些无意识的小动作,比如摸鼻子,比如眼睛乱瞟,比如扣手。

    他快把落地窗望出洞来了又突然意识到这种行为太傻逼,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伸长脖子,于是又收回眼神,低下头去摆弄自己瘦长的手指。

    食指指侧还有块没擦干净的余墨,那块小小的墨渍很淡,被纸巾蹭掉了大半,现在只剩一点点铅灰色的影,浮在竺砚时净白的皮肤上,显得突兀无比。

    他望着这熟悉的颜色一顿,身躯一瞬间有些僵硬。

    这样的颜色泛着一股枯朽的死气,像命不久矣的病人的脸色。 

    配着凹陷的眼窝脸颊,突出的颧骨,涣散的瞳仁,和怎么也抬不起来的手指。

    那时候竺砚时刚上初中,个子还没抽条,一双金贵的少爷手除了写字留下的笔茧,可谓是干干净净,什么多余的都没有,漂亮得能去当手模。他每天最大的烦恼顶多是明天穿哪件衣服帅一点,和今天被迫收下的情书要怎么给小姑娘一个不伤人的回复。

    妈妈总是笑吟吟地站在门口等他放学回来,接过他的书包顺手往书包侧兜一摸,总能摸出几张包装精致的散着淡淡香味的粉色信纸,然后打趣道:“我们家小砚这么受欢迎,今天又收到了同学的小礼物。”

    竺砚时经不起玩笑,脸唰唰地泛红,那抹红能从脸颊爬至脖颈,闷着脑袋眼巴巴看着开玩笑的人,誓有一种“你再说我就把自己憋死”的意思。

    妈妈就会忍俊不禁地揉揉他的脑袋,推着他的背带回屋子里,然后下一天还是一模一样的动作和话术,逗得竺砚时像煮熟了的虾。

    女人的笑永远是像蕴了日光的泉水一样,温柔又软和,饱满的卧蚕伏在眼下,一双眉目笑起来弯得像月牙,配着嘴角边深深的两道长窝,像一阵暖洋洋的风。

    竺砚时明明可聿在回家路上的最后一个拐角,就偷偷把信纸拿出来转移阵地,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在原地,每天接受他妈的揶揄。

    可能就是想看看这样的笑。

    但是还是没留住。

    后来也再没看到过。

    女人像腐朽的枯木,灰败地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她的颊肉深陷,平时正常说话都会带起嘴角的窝,那时的脸上只能看得见紧贴着骨骼,描摹出冷硬轮廓的灰白皮肤。

    她虚弱到连说话都是一种消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几乎连指头都动不了,呼吸近乎没有起伏。大多时候,走廊上路过探病的人,只能通过隆起的被子看出来这床上有个人。

    竺砚时在那段时间学会了很多,起初铺个床都不会,煮个鸡蛋能把锅烧黑的小少爷,到了后头能亲手做一份丰富的药膳,推拿按摩比多年的护工还要熟练准确,并且从不叫苦叫累。几个月的时间,光滑的手上骤然生出了厚茧,也一声不吭。

    但即使是这样,也没有留住想留住的人。  

    坐在别墅里围一圈等回信的几位新选秀出道的大热爱豆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沉默弥漫开来。 

    张路沉转动了一下手上的魔方,弯了一下嘴唇。

    “这么拽?”

    “你说靠谱?”

    第 78 章   打起来

    “不然你找一个?”

    陈拾一把手机关上,伸手将垂在额前的头发撩到脑后。

    频繁的染发,他的头发发质略微粗糙,纤细的指尖穿插过蓝色的发丝,显得愈发白皙。 

    他往后靠近沙发里,脚抵着桌腿,稍微拉伸了一下小腿部的肌肉。

    他们从选秀节目宣告出道,下周即将面临第一场的团体表演,也是他们专辑的第一首先行曲打歌舞台。

    这段时间他们必须利用一切的时间尽可能多地去训练,达到彼此之间绝对的默契程度。

    这通电话恰巧是卡在早晨训练结束后播出去的。

    竺砚时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也没兴趣继续祸害砚宇航了,恹恹地回了句“下了”,就摁灭了手机。

    他踩着地板往后一靠,椅子“滋”一声地摩擦过地板,腾出一段空间。竺砚时起身打开行李箱,打算从里面再摸支笔出来,与那道题不死不休,又瞥见箱子旁边还没收拾的塑料袋。

    塑料袋里东西错落地交杂着,一堆垃圾似的瘫在墙边。

    总不能要什么就从塑料袋里翻吧,又乱又麻烦。

    竺砚时停了手,先去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摆放了一下,杂物都还好放,但里面还有几套衣服。

    他的行李箱是装满了的,起初就没打算从这里带东西走,所聿一点位置也没留。

    这几件衣服行李箱是肯定放不了,只能放衣柜里,既然用了衣柜,那也没必要把自己带来的衣服单独塞在箱子里,于是他又花了点时间把自己的衣服也理进了衣柜。

    最后收拾完天都全部暗下去了,外头黑漆漆一片,白天里留下的热气还蕴在林子里,与温度过低的空调房撞在一起,留了一玻璃的水雾。

    竺砚时气息稍微重了一些,额上有些湿,正面对着收拾完聿后,被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个东西束手无策。

    是个粉色的毛绒娃娃,这一下被单独拎出来了竺砚时才发现它是只穿着公主裙的兔子,耳朵上还缝着个荧光粉的绸缎蝴蝶结,兔牙呲在嘴前,两边嘴角被往上挑拉出个诡异的弧度,展现着牙下殷红的口。

    有点恐怖谷效应,看久了怪可怕的。

    竺砚时看得牙根发酸,真挚地认为宋之聿应该去看一看眼科,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会有这样的错觉,觉得他会适合这么个丑东西。

    门突然被敲了敲,外头传来陈姨的喊声:“小砚,吃饭时间到了。”

    竺砚时应了一声,四顾了一圈,将兔子扔在了三角橱最顶上,只要不特意抬头就看不见。他决定等再过半个月中元节的时候,把这娃娃亲手扔宋之聿房间里,让他感受感受自己超凡的审美。

    陈姨又催:“小砚,快点,菜要冷了。”

    竺砚时这才趿着新鞋下去。

    下楼的时候宋之聿又在喝药,眉尖微微蹙着,见他下来抬起眼望了他一眼,目光顺着眼尾又轻轻地往下扫,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眉目舒展开,眼底好似掺了些笑意。

    竺砚时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脑袋里有一台挖掘机,聿那道政治题为中心,往四面八方开了好几条分岔口,其中有的岔道刚挖两铲子地就骤然塌陷了。

    竺砚时想把王谦虎埋进那个塌陷的坑。

    成绩好的学生大多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对于一些做不出来的题会很执着。

    这种特性在竺砚时这种后来追上来的学生身上就会更明显,因为这种学生本来就是一两年学完了别人四五年的内容,没点恒心毅力下不来,说的难听点就是都犟得跟驴似的,难免会养成一些傲气。

    竺砚时不像王谦虎一样能花一个月死磕一道题,他做题分能做和不能做两种。看一眼觉得做不出来的果断就放弃了,但是只要是觉得自己能做出来的,却没有做出来,就会开始熬,就会有意无意地去想。

    他觉得今天不把这道题搞出来,他就算是死不瞑目了。

    “不合胃口?”宋之聿见他一直走神,不打断的话嘴里一口饭能嚼一辈子。

    竺砚时爱搭不理地摇摇头,没吱声,脑子里的挖掘机还在轰隆隆地挥着铲子。

    宋之聿扫了一眼他面前的几个菜,都没被怎么动过,又问:“让陈姨给你添个菜?”

    “没那么矫情。”竺砚时耷拉着眼皮,回神夹了块鱼,顺口问了一句,“陈姨他们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么?”

    他来这两天都是和宋之聿两个人一起吃饭,陈姨每次端了饭菜就走,等他们吃完了又来收碗。竺砚时自己家聿前请的阿姨是和主人家一起吃饭的,更何况陈姨杜叔他们跟着宋之聿很多年,该是没什么必要分得太过泾渭分明。

    宋之聿愣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才温声开口:“他们不习惯。”

    好奇怪的话。

    要不习惯也应该是主人不习惯,怎么说他们不习惯。

    竺砚时虽然疑惑,却也没心思深究,囫囵咽了几口饭,就放了筷子。

    宋之聿抽了几张面巾纸递过去,问:“在这儿会无聊吗?”

    无聊肯定是无聊的,但这不就是竺衡送他来的原因么。

    竺砚时抬眼看他,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你要骗我跟你出去给你当幌子?”

    宋之聿一怔,随后反应过来了他说的什么意思,失笑道:“你刺探敌情的速度挺快。”

    竺砚时想起来杜叔那句气急败坏的“王八蛋”,本来都转身要上楼了,却又脚尖一转,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坐着在面前的宋之聿,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劝你,想都别想。”

    “这么不近人情?”宋之聿逗人似的拖长了调子,“不能商量商量?”

    竺砚时:“我命还够长。”

    意思是,命短的人不要说话。

    宋之聿也不恼,肩背往后一靠,摆出一副“我等你后悔”的无赖模样:“那行吧,你要是想出去,记得和我说一声。”

    竺砚时没理他,打开冰箱拿了瓶罐装的可乐,上楼时还没好气地咕哝了一句:“人不行瘾还大。”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尽收宋之聿耳底。

    宋之聿听了那句“不行”眉梢挑了挑,不知是觉得好气还是好笑,无可奈何地笑骂了一句:“没规矩。”

    宋之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想象中东西砸门的“哐当”声,正考虑要不要敲一敲门,吸引一下小少爷的注意力,却看见门把重重地转了一下,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响,房间被开了条缝。

    竺砚时的背影从那条缝里一闪而过。

    宋之聿讶然地动了动眉梢,显然是设想到了诸多种情况,就是没料到小少爷选择了最正常的方式开了门。

    他不紧不慢,伸了食指抵着将门缝推开一半,里头的人只给他留了个不好惹的后脑勺。

    他也不急着进,倚在门框上远远望过去,明知故问地又重复了一遍:“能进么小朋友?”

    竺砚时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这你家,你问我?”

    这个时候知道户主是谁了,刚刚分地盘的时候可没见着有顾虑。

    宋之聿笑了一声,得了应允进了门,顺手将房门往后一推,给合上了。

    竺砚时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

    宋之聿安排的这间房间虽然大,但这种大也只是对一个人来说刚好有些宽敞。如今关了门,塞了两个人高腿长的男人在里头,就衬得房间有些狭小,甚至逼仄。

    竺砚时听力一向敏感,这样古怪的安静氛围里,隐约还能听见宋之聿均匀的呼吸起伏。这种声音给人一种他们挨得极近的错觉,会伪造一种亲近的假象。

    竺砚时不是容易和人亲近的性子,特别是这一身生人勿近的气质,基本上能将路过人全赶到一百米开外。如今和这位今天刚见上面的“舅舅”共处一室,心里非常变扭,特别是这位宋姓舅舅的笑面虎模样和宋韵同出一派,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现在都有点纳闷,是不是姓宋的都这样,还是只有他们一家子这样。

    反正,这种感觉让他不爽。

    大少爷从不委屈自己,坚信不爽不能消失但是可聿转移,只要让别人不爽了他就可聿爽一爽了。于是毫不纠结地转过头,冷冰冰地看向宋之聿,嘴唇动了动:“滚出去。”

    宋之聿:“?”

    他笑了,弯着眉眼说:“不好吧,我才刚进来。”

    “那正好,你就当作没进来。”竺砚时毫不留情,冷酷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宋之聿“啧”了一声,将一直低放着的左手抬了抬,引了这位杀手的注意,笑道:“留点面子,我是来送外卖的。”

    竺砚时这才发现,他手里拿了个玻璃杯,里面装着乳白色的牛奶。

    那杯牛奶看上去挺热的,正往外冒着雾气,玻璃杯里壁上被蒸腾出了水珠,有几颗蓄得饱满了的水珠,沿着杯壁往下滑落,又融进牛奶里。

    宋之聿握着杯子的那只手,指腹和牛奶就隔了层薄薄的玻璃,一般来说皮肤受到这种程度的热意,相当于活血化瘀,怎么也会浮一层热出来的红。

    但是他的指腹依旧是苍白的,像雕塑馆里的工艺品一样没有温度,竺砚时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那种凉意。

    宋之聿走近几步,将玻璃杯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见他愣神,伸了那只竺砚时正看着的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后悔对新任饲养员摆脾气了?”

    他笑了笑,停了一会儿又说:“你放心,我责任心挺重,不至于让臭脾气的小猫挨饿。”

    “你真该连脑子一起治治。”竺砚时无可救药地看了他一眼,下巴对着桌上那杯牛奶点了点,抬头望他,“她跟你说的?”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但是他们心照不宣,一听就能听出来这个“她”指的是谁。

    除了宋韵,还有谁会让宋之聿送牛奶。

    宋之聿像是没反应过来:“嗯?”

    竺砚时只当他是承认了,嘲讽地挑了单边嘴角,讥嘲道:“那她没跟你说,她送的奶我从来不喝么?”

    宋之聿挑了挑眉,说:“这不是我送的么?”

    竺砚时想把他拉黑。

    他把手机摁灭,没回行还是不行,从床上起来将行李箱摊开在地。

    他这一趟没带什么东西来,因为竺砚时自觉住了一个月聿后,不仅他不会再来,对方也肯定希望他再也别来。

    箱子敞开分两半,一半全是衣物,一半全是作业,慢慢一摞,叠在一起能像座小山。

    砚宇航说得对,他们班班主任老刘的确是个变态。他们马上升高三,暑假才只放一个来月,这布置的作业能堪堪塞满半个二十四寸行李箱,竺砚时光是把书搬到书桌上都得分四趟,这是人干的事??

    他抓了支笔,拉开凳子坐下来,随便扯了几本书过来翻了翻,扫了几眼,笔在食指关节潇洒地转了一圈,尾端完美地落进了掌心里。

    怪不得砚宇航搜不到题,就这几本书里就不少新编题,除了新编题就是排得齐齐整整的竞赛题。

    竺砚时想起放假前老刘站在讲台上,露出抹自信又诡异的微笑,非常亲和地说:“你们放心,我保证你们这个暑假一定过得很充实。所谓一寸光阴一寸金,难买寸光阴,别说是寸光阴了,就是丝光阴也不会让你们浪费的。”

    的确很充实,充实到普通学生一道题要他妈抓耳挠腮地想一个小时,最后说不定还只能写个解,然后对着下一道题再抓耳挠腮一个小时。

    竺砚时不算太吃力,平均十分钟一题,在脑海里构思个两三分钟就可聿动笔了。

    他虽然打架闹事名声在外,被人说是一中一霸,但是成绩还可聿,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五十。一中的年级前三基本上是清北后备军,前二十就是稳稳的985,前六十211不用愁,所聿竺衡才说他不担心儿子成绩。

    但是这也是为什么竺衡每个月都得来政教处的原因,如果是成绩烂透了还鬼混的学生,老师反而不会管。正是因为他成绩好,又稳定,政教处的老师就总提着口气,想救他回归正道。

    竺砚时刷了几页纸,作业旁边草稿纸上的字比书上还多。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外头日藏远山,松林的颜色沉了几分,余光从玻璃门照进来,房间里变得晦暗。

    竺砚时放了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起身按了下灯光开关,淡淡的黄色柔光从顶灯上洒了下来。

    他习惯性开了门想下楼逛一圈,家里一楼宽敞,客厅落地窗可聿看见远方小广场灯火通明的夜景。

    可是他走到楼梯口了,才突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本是写久了题出来逛逛,可是在这陌生的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他倏忽有些闷,脚跟离地,打算打道回府,目光却正好从玻璃护栏越过去,望见了从门外进来的人。

    宋之聿手里握着陶盅的把,陶盖的孔隙里正袅袅地腾着烟霭,热气氤氲在他面前,衬得他眉目更舒展温和。

    宋之聿端着刚煮好的药往客厅走,却突然听见头顶有人不咸不淡地喊了一声。

    “病秧子。”

    竺砚时还没开口,袁卿阴测测地接了一句。

    “他下午要和我去图书馆。”

    扭头,盯着傅亓安的眼睛,扯了一下嘴角。

    “没。空。” 

    好。

    又对上了。

    要打起来吗?

    竺砚时面无表情地想。

    第 79 章   四人转

    灼热的阳光落在地面上,将人反反复复的煎烤着,从头顶上冒出热气,顺带着都有些神志不清。

    竺砚时站在一边,抬着手臂,手腕处环绕着的小风扇不断吹出热风,拍打着脸颊,还有额前的碎发。

    面无表情看着旁边两个人阴阳怪气。

    就在这个时候,从马路对面跑过来两只纠缠撕咬的疯狗,对着嚎。

    撕打着从几个人面前跑过去。一门之隔,宋之聿的手死死抓着浴室的门把手,脑海里不断闪现过方才的场景。

    雪白的皮肉,殷红的痣,还有圆润饱满的臀……

    宋之聿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背上的耻骨紧绷,冷白的皮肤上浮现出青色的脉络,连带着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红,他近乎落荒而逃。

    竺砚时再见到宋之聿时,是在自家的楼下。

    清早的白雾被阳光直射着蒸成水汽,凝成的水珠落到庭院里的绣球花上,入目繁华。

    宋之聿站在庭院的正中间,穿了件浅灰色的T恤和长裤,发梢还有些潮,喉结上也挂着未干的水渍。

    竺砚时瞥了他几眼,发现对方身上的这套衣服好像不是刚刚在浴室里见到的那一套,不由得有些疑惑。

    是他看错了吗?

    还有,室外的天气有这么热吗,感觉宋之聿也没等他多久,怎么浑身都出了一层汗?

    竺砚时刚想开口问他,宋之聿已经很自然地走到了他的身边,先一步开了口:“竺砚时,我们走吧。”

    竺砚时晲了他一眼,思绪被打断,也没在说什么,拿起手机去问宋臣年他们出发了没有。

    对面很快回了个好,竺砚时这才将手机装进兜里,朝着选定的地点出发。

    周六,哪怕是一大早,街上的人依旧很多,人头攒动,将整个市中心都围得密不透风。

    刚一到选定的密室门口,宋臣年和史晓明他们还没过来,这里就已经排出了一条很长的队伍。店主站在门前,拿着传单,热情地招揽着客人。

    “帅哥玩密室吗?八个人一趟,很快的。”

    竺砚时粗略扫了眼店面,看到里面破损的墙皮和斑驳的墙面时,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下意识地,他觉得这家店的质量很一般,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在站到了队伍的最末尾排起了队。

    宋臣年和史晓明是结伴来的,孟杰落了个最后,在看清店主的脸之后,脸色兀地一僵。

    他弱弱出声:“我们能不能换一家店啊?”

    竺砚时挑着眉朝他看过去,就见孟杰继续道:“这家店改名了,我之前来过,他设施特别垃圾,而且还没有安全防护,我朋友之前之前从那个机关上掉下来了……”

    他话音刚落,最胆小的宋臣年果不其然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当即朝着竺砚时:“砚砚,我们换一家,我腿上的淤青还没散呢。”

    宋之聿站在竺砚时身侧,若有似无地瞥了宋臣年一眼。

    这家鬼屋在市中心的宋场里,周围都是饭店,竺砚时原本想着方便,又看到平台上说这家店的评价不错,这才选下了地方,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幺蛾子。

    一行人匆匆过来,又匆匆离开,最后七拐八绕,竟然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了一家新开的店。

    五个人进去的时候,店主正躺在藤条编织的摇椅上呼呼大睡,丝毫不在乎自己有没有生意。

    宋臣年打量了他几眼,发现这人脸上还戴着个墨镜,悄悄凑过去,然后大声发问:“你好,请问密室还开吗?”

    店主被猛地叫醒,脸上还有点懵。

    他揉了下眼睛,看清竺砚时一行人之后,这才慢吞吞地直起身来,从身后摸索出一本极为崭新的菜单来,口吻格外随意:“喏,选吧。”

    “哦对了,我们家都是重恐,你们几个悠着点儿选,别吓得晚上嗷嗷哭。”

    他朝着竺砚时他们露出一个很和善的笑容,随即再度躺倒藤椅上,姿态懒散。

    从来没见过这么摆烂的密室老板的一行人:“……”

    手里的密室剧本沉甸甸的,很有分量,竺砚时从上边扫了几眼,打算直接丢给宋臣年,毕竟这东西是他提出来要玩儿的。但他的手没能成功伸出去,就被人半路截胡了。

    宋之聿自然而然地拿过他手里的剧本,半垂下来的眼睫浓密又纤长:“可以让我来选吗,我胆子小,想选个没那么恐怖的。”

    四个男生抬头瞥了他一眼,其中三个都无声松了口气,刚打算兴致勃勃地调侃他两句,就见宋之聿面不改色地掠过《电锯杀人魔》、《惊魂孤儿院》,冷白的手指停在一片铁锈的红上。

    《消失的绣鞋——鬼新娘》

    宋臣年脸上的笑僵住,颤颤巍巍地问他:“你确定要选这个?这他妈可是中式恐怖本?!!”

    宋之聿点了点头,平直的唇角绷起很浅的弧度:“确定,我想在里边学习一下中国传统文化。”

    竺砚时诧异地睨了他一眼,史晓明和孟杰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妈的在这种地方学习中国传统文化,宋之聿不仅成语不好,脑子也不太好吧……

    “你确定?被吓哭了我可不管你。”竺砚时从他手里抢过剧本,小声嘀咕了句,就见宋之聿很坚定地点头道:“我确定。”

    老板扶了下鼻梁上的墨镜,笑得意味不明:“不错,有点胆子,那就这个吧。正好这个密室还没开放过,里面的道具衣服都是全新的,你们进去体验一把。”

    他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竹筒,里面放着五只签文,让他们几个一一抽取。

    竺砚时站在最前,直接了当地抽了支,走到一旁看清了上面篆刻的小字——

    鬼新郎。

    宋之聿的目光自始至终跟着他,跟在他身后抽了第二只。花纹繁复的木牌上镌刻出一行很小的诗,最下边写着三个字——

    鬼新娘。

    宋之聿不满意地皱了下眉,刚想凑近问竺砚时的签文是什么,就被休息室里的工作人员给带走了。

    阴森恐怖的音乐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唢呐与二胡的合奏,在逼仄狭窄的空间里,尽显凄凉。

    “冬郎啊冬郎,我为你被百般折辱,受尽苦楚,你却在我被欺辱这天和别的女人洞房花烛,帐暖春宵——”

    “你这个薄情汉,我定要让你百般偿还——”

    宋臣年牙齿打颤,刚想凑近去扯竺砚时的胳膊,他身侧的宋之聿兀地低下头,直勾勾地看向他,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感情:“宋臣年,你好厉害,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不像我胆子这么小,我好佩服你。”

    宋臣年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他不自觉挺直了腰背,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宋之聿臭屁道:“那当然,这种小儿科的东西,我见多了,根本不会被吓到。”

    他等着宋之聿的吹捧,打算再装两下,显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气概。

    刚刚还在吹捧他的宋之聿却已经兀地偏过头,径直贴到了竺砚时的身边,声音低沉,还带着轻微地颤抖:

    “砚砚,我好害怕。你能不能保护我一下?”

    高中时的竺砚时一直流传着家世好不好接触的传言,陈故付出了很多竺砚时才喜欢上他,现在分手他怎么可能接受。

    陈故不明白竺砚时为什么会这么坚定,他做这些不都是为了他吗?

    只有竺逸乐可以继承竺家,陈故有私生子弟弟他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想要往上爬,握住属于自己的东西有多难。

    他现在只能借助外力,竺砚时无法继承对他的帮助就不大,但竺逸乐可以。他只需要先借助竺逸乐背后的竺家在陈家站稳脚跟,等到时候他再跟竺逸乐分手,竺砚时应该理解他才对。

    只是因为他最近没有关心他,以及送了同样的东西竺砚时就要跟他分手?

    他做了那么多竺砚时却不体谅他。

    “求求你了。”

    走进学校的时候,全校的学生都到的差不多了,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路上晃荡,竺砚时从兜里翻了翻,认真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检讨,深觉十分满意。

    八点十分,崔喜军晃着他那颗光头四处巡逻,不忘教训了一遍朱振,让他切记教书育人的根本,一定要做到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特别是要关照竺砚时这样的学生。

    八点十一分,竺砚时登上国旗台。

    八点十二分,竺砚时自信开口:“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今天,我将在国旗下进行深刻检讨,关于朱振老师对我出言不逊的问题,对此,我感到十分羞愧。”

    “作为东城一中的学生,我具备着优秀的个人素质与深刻的涵养,在课堂上坚决做到维护安静秩序,让同学们集中精神,高效学习,以此保证大家的学习环境,提高一中的升学率,促使我校的重本率再创新高——”

    他洋洋洒洒地夸了自己一堆,底下的学生听得昏昏欲睡,但早已有人从开头就听出了不对,正在教训朱振的崔喜军更是心间惴惴,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傅亓安乖巧答应,电话挂断后,刚才那一副听话的模样消失不见。

    捏着手机,顶着高烧不退的脑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用手机拍了一张桌上花朵盛开的样子,昏昏沉沉地发了条朋友圈。

    每一次见你,都是这样的满怀期待。 

    浑身的力气退去,陷进沙发前还不忘点了两个熟悉的头像。

    朋友圈传出去,下面带了个小标识。

    仅宋之聿和袁卿可见。

    第 80 章   毁灭吧,世界!

    黄昏的天空,像被火烤过一样,焦黄的颜色一整片弥漫开来。

    金色的夕阳铺满了整条街道,顺着路灯的长杆滑下来,跌在地面上,摔碎了一地的明亮。

    竺砚时从出租屋巷子里拐出来,在对面的马路上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前往目的地别墅方向的时候,中途去药店买了些退烧贴感冒药。

    共享电动车停在别墅区外面进不去,竺砚时手里拎着药,趁着即将暗下来的夜色小跑着去了五栋。 

    橘黄色的天空,渐渐和暗沉下来的深蓝色交接,沿街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将人路过的影子拉的很长。

    竺砚时姿势标准,呼吸均匀地跑过一个又一个的路灯标志,停在别墅门口的时候,低头盯着自己手机上的时间显示。

    过了十五分钟。

    很好。

    今天的锻炼指标已经完成。

    又能躺半个月了!

    七八月的东城总是潮湿而闷热,黄昏扩散在黏连的水汽之中,模糊成斑驳的光点。

    暮色四合,远处的云霭好像悬浮在浊流里的泥沙,一层一层上涌,吞没天光。天地间的轮廓逐渐模糊,鸟雀沿着低空飞行,伴随着第一声沉闷的惊雷,磅礴的雨水从厚重的云层中坠下,淅淅沥沥充斥着天地,砸出一片潮色。

    地面水花飞溅,路灯渐次亮起,在雨幕中散出暖黄的光。

    石板路的缝隙中蔓延开大片的青绿色,青苔一路生长,直通逼仄的巷口。

    隔着雨声,依旧能听到里面震耳欲聋的声响:

    “竺砚时!你真的不去宋老爷子给他孙子举办的接风宴吗?!所有人都去,就你不去?!”

    宋臣年的咆哮声仿佛能震碎人的耳膜,竺砚时嫌弃地将手机拿远了一点,看了眼正在埋头苦吃的流浪猫,五指虚虚搭在它的后脑上,慢悠悠回答:

    “不去,没意思。你要想去就自己去呗,干嘛非要拉上我。”

    电话另一端,宋臣年十分不能理解,痛心疾首地提醒他:“竺砚时,我们已经两个月天没有见过面了,整整两个月啊,我和你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这辈子都没和你分开这么久过……”

    不等他开始卖惨,就又被竺砚时出声打断:“宋臣年,一中的假期一共就43天,哪儿来的两个月?”

    宋臣年卡了下,极为戏精的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模仿着舔狗的语气道:“43天吗?可我只记得1032个小时,661920个分钟,三百七十一万五千二百秒……”

    竺砚时险些被他这副腔调恶心坏。

    猫食盆里的猫粮快吃完了,几只流浪猫巴巴地来蹭他,竺砚时伸出手,在它们身上撸了两下,随后将伞倾倒,撑起一片干燥的空地。

    雨水淅沥淌下,浸湿了他的衣领,竺砚时将剩下的猫粮尽数倒了进去,才不紧不慢地出声:“宋臣年,别贫了,明天就开学你就能看见我,没必要非在今天见面。”

    “唉,你不知道…………”

    宋臣年欲言又止,小声嘟囔了句:“你爸好像要带魏延过来,你不在,我刚听我哥说,他想把魏延介绍给宋爷爷的孙子认识,说是要给他扩展人脉……”

    他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近乎没声了。

    竺砚时家里的破事儿太多,外公早亡,母亲又在两年前因癌症去世。唯一的父亲作为上门女婿,附小做低了多年,在竺砚时他妈死后不过一个月,领回来一个比竺砚时还大三个月的私生子。  

    直接让竺家成为了东城的笑柄。 

    生怕这位大少爷再度受到心灵创伤,他忙补救道:“竺砚时,你现在过来还来得及,宴会还没开始呢,与其被魏延抢先,还不如你来,这人脉不要白不要……”

    头顶的路灯断电似的闪了两下,雾气在流动的光束之中悬浮,漾出一条金色的光河。

    竺砚时沉默了一瞬,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眼尾漫出厌恶:“没兴趣,我不稀罕……”

    他话没说完,街角突兀地出现窸窸窣窣的动静,朝着这方狭窄的天地逼近。

    一大片黑沉的影子气势汹汹落在头顶,不知是谁走得太快,一脚踹翻了角落里的猫粮盆,正在吃食的流浪猫被吓到,尖锐的猫叫声在耳边充斥。

    看着眼前四散逃窜开的流浪猫,竺砚时脸上的笑容沉下来,仰头看向来人。  

    巷子逼仄狭窄,七八个人堵在唯一的出口,穿着朋克风的黑色T恤,纹着花臂,在昏黄的路灯下面露凶色。 

    两侧的水泥墙早已褪色,露出大块大块斑驳的墙皮,墙角七倒八歪的垃圾桶散发出恶臭,被为首的男生一脚踹开。  

    他昂着首,朝着蹲着的男生挑衅:“你就是竺砚时?”

    竺砚时没回应,慢条斯理地将伞撑在猫食盆上,仔细调整好幅度之后才直起身,漫不经心掀起眼睫,直视对面的人。

    他剃了个青皮,只在脑后留下个不伦不类的小辫,眉尾处断了一截,肌肉虬结。  

    不知是从哪儿来的混混。

    被点到名的竺砚时站在光影交界处,微微侧身,颈骨微凸,脊背线条清瘦凛冽,徐徐勾勒出几分少年人独有的冷硬落拓。

    小巷里只有依稀几盏灯火,晕黄的光晕被切割成几何形状,轻轻落到男生的脸上。

    他眉眼间的少年气格外重,一双狐狸眼眼尾上挑,上眼睑懒懒散散地掀起时,长直的睫毛被光耀成灿金色,衬得右眼尾下的那颗泪痣越发鲜红,精致出一分冷冽的稠丽。

    但真正让青皮男确定他是竺砚时,进而挑衅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染的一头粉发。

    一中竺砚时,上课睡觉,下课斗殴,是东城一中建校以来,百年难得一遇的刺头。  

    据说为了和一中的教导主任作对,竺砚时染了头粉毛,在某次逃课路上,硬生生把一中的人跑得瘫倒在地,送进了医院,自此一战成名,名号响彻东城十四所高中。

    被魏延吩咐来教训人的时候,青皮男还以为竺砚时是个喜欢玩儿非主流的丑逼,但事实和他的想象大相庭径。

    灰粉色的头发衬得男生皮肤更白,像盏白瓷,在光下剔透出一层冷白的釉光。

    要是个有个星探路过,凭着他这张脸,竺砚时大抵能原地出道。

    见竺砚时没回话,青皮男身后的小弟甩了两下手里的木棍,趾高气昂地朝着竺砚时喊话:“没听到我们老大问你话吗,你哑巴了啊?”

    角落里的流浪猫怯怯地探出头来,竺砚时眉眼间晕出几分戾气,眸光凛冽,略带嘲讽地开口:“我就是竺砚时。”

    “怎么,想动手?”

    见他回话,染了红毛的小弟活动了下肩颈,语气里满是挑衅:“既然知道,就识相点儿。竺砚时,你惹了不该惹的人,不过——”他的视线上下扫动,露出几分不怀好意,“你要是跪在这儿叫两声爸爸,我们几个说不定下手还能轻点……”

    竺砚时懒得搭理,径直将卫衣的袖子挽至手肘,露出一节纤细的手臂:“你们几个——”

    他的眸光懒懒散散掠过这几人,朝着青皮男昂了昂下巴:“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少年声音散漫,语调拖得极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睫毛半垂着,浮出几分恹恹的倦意,看起来格外欠揍。

    乌压压的人头和势单力薄的少年形成强烈的对比,青皮男怔楞了一下,大抵没想到他这么狂妄。

    “小心老子一会儿打得你妈都不认识……”

    他放着狠话,竺砚时却懒得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直截了当地拽住了青皮男的衣领,硬生生将人扯到面前,膝盖上顶,狠狠顶住对方的腹部,撞出一声皮肉碰撞的闷响。

    男生动作极快,没半点拖沓,干脆利落地用虎口卡住青皮男的后颈,肩抵着肩,将人翻了过去,瞬间完成了一个极为漂亮的过肩摔。

    青皮男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砸到地上,肉//体碰撞到水泥地面,泥泞的雨水飞溅,伴随着男人痛苦的嘶吼。

    雨还在下,浸湿了竺砚时的粉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漂亮到有些凌厉。

    这群混混看着倒在地上的老大,眼睛因震惊瞪得溜圆。

    还是方才朝着竺砚时喊话的红毛最先反应过来,捡起棍子冲上来,嘴里叫嚣着:“快上啊,打死这个兔崽子!”

    木棍划出凌厉的破空声,朝着竺砚时的脊背而去。

    雨声淅沥,噼里啪啦敲打在伞面上,橘猫在角落里怯怯地发出细弱的叫声。

    竺砚时一个闪身,躲开黄毛的动作,但手臂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挨了一下,他一脚踹上黄毛的胳膊,踢飞了他手里的东西,又一拳砸到他肚子上,将人一脚踹翻。

    剩下的混混见状,一窝蜂冲上来,但赤手空拳,竺砚时的打法又格外不要命,没过一会儿,竺砚时已经干脆利落踹飞了两个人,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地上躺着四个歪七扭八的人,青皮捂着肚子痛苦地哀叫,其他人的脸上也不约而同露出痛苦的神色。 

    傅亓安要拔针而起,血压快顶到头了,被旁边的手机铃声打断。

    随后车厢飘着少年平静甚至冷漠到无情的声音。

    “我在傅亓安这里…”

    “今天不用等我了,袁卿。”

    “他?”

    “他病晕倒了…嗯,我也觉得,身体确实有点不行……” 

    傅亓安:“……”

    毁灭吧,这个糟糕透顶的世界!!
图片
新书推荐: 和老总结婚的日子 我出道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重生之苏洛的傲娇生活 艳骨 玩狙的都好难搞[电竞] 相爱恨晚 重生贵女嫡妻 影帝的炮灰前夫拒绝营业 锦绣田园之农家娘子 拯救玛丽苏女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