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仪器时，还是被对方好奇打量的目光注视了。
楚然还安慰温岚：“可能他们只是没见过两个大人来玩的。”
温岚的嘴角抽了抽，不想再反驳楚然刚才孩子们闹得志愿者都来了这回事。
游戏舱是越野车型的，两人坐在主副驾驶座上，按下开始的按钮后，四周归于黑暗，眼前再缓缓从一片暗土色中亮起。
那是荒星最常见的模样。
灰蒙蒙的天和满目疮痍的土地。
时隔多年再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温岚还是忍不住感叹：“怪不得皮托说自己是捡垃圾大王，这里除了垃圾真的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楚然在一旁轻轻“哼”了一声：“我不值钱吗？游乐园老板不值钱吗？”
温岚顿时失笑：“噗，好好好，你们都特别值钱。”
他操控着主要的视角，问楚然：“你想去哪儿？”
楚然盯着眼前的景象，一时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见过，就说：“随便走吧。”
温岚就很随便地笔直往前，一路上有颠簸、上下坡，两人在游戏舱内都能得到相同的反馈，颠得温岚哭笑不得：“荒星都是这种路况吗？我其实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不能用空中的交通工具？”
楚然闻言，金黄色的眸子里露出一丝罕见的无奈。
他轻声回答：“连路都没人愿意修的地方，怎么能用得起空中飞行器呢？”
温岚顿了顿，才道：“也是，我问了个傻问题。”
楚然又说：“也可能是因为大部分魔族都会飞吧，反正也没几个人类会在荒星上生活。”
温岚点头：“是啊，我就去呆了一个月，回来都瘦了十斤呢。”
“哥你真的去过荒星啊？”楚然还因为温岚之前是在和他开玩笑，“还去了一个月？这么久？”
“是啊。”温岚驾驶着车继续往前，直到视线里出现一角白色的尖顶，那是一个建筑的顶端，“嘿，这里也有个教堂啊。”
楚然的呼吸骤然一滞，半天才出声道：“……‘也有个教堂’？”
“嗯，我之前去过的那个荒星，”温岚很随意地解释道，“我们的基地就在一栋废弃的天主教堂边上。”
他似有所感，在黑暗中侧头去看一旁的楚然，问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楚然在黑暗中依旧发着光的眸子朝他转过来，温岚和这对金色的宝石对视半晌，几乎都要忘记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了，才听见楚然说：“因为……我就出生在一个教堂边上。”
温岚一怔。
眼前的建筑也逐渐完整地进入两人的视野中。
教堂的尖顶是整栋建筑保存最完好的地方，再往下几乎只是断壁残垣，四面墙壁没有一处完好，原本应该是华丽的彩窗、洁白的墙壁都斑驳了，倒是和周围的景致完全吻合，就好像生来便如此。
两人停在教堂高耸但破败的大门前，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上挂着将落未落的白色十字架。
温岚问楚然：“我们要进去吗？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楚然很入乡随俗地回答：“来都来了，那我们就去看看吧！”
两人往教堂内部走去，大门顺着他们的前进主动打开，里面一半是原有建筑阴影下的灰白色调，另一半是日光下泛黄的长条木椅，明暗交界的分割线把这个教堂划分成两片，仿佛硬生生撕开一副古老的油画。
两人走进光线昏暗的大厅，前面的祷告台上骤然出现一个身着黑衣的牧师。
牧师的脸是看不清的，像是被一片雾气环绕着。
牧师看见他们走过来，有一个抬起头的动作，而后两人耳边响起对方沙哑但温柔的声音：“好久不见，我最虔诚的信徒——”
他顿了顿，看不清五官的脸朝向左侧的温岚，继续道：“我的孩子，玛丽修女。”
温岚、楚然：“？”
谁是修女？谁是女的？
牧师只是个设定好的npc，只会按照剧本读自己的台词：“这几年你过得好吗？我们的教堂已经几乎难以为继，自从你走之后，日子便更加难过了。”
他说完这句，三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温岚和楚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句“现在是应该说点什么吗”。
温岚现在和牧师npc面对面，只能硬着头皮当这个“修女”，接话道：“我……我过得还可以。”
牧师笑了起来，声音依旧温柔：“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没那么后悔放你出去了。你边上的是……你的爱人吗？”
温岚几乎没什么犹豫地回答：“不，不是，他只是我的同伴。”
楚然安安静静地听着，只是眼神短暂地闪烁了一瞬。
“你为什么不找一个人共度余生呢？”牧师的语气骤然激动起来，似是不信，又好像希望温岚说的话是真的，“你离开了教堂，你自由了……”
温岚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但牧师这次没等他的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难道……是因为我吗？玛丽，你是不是心里还有我？”
温岚：“……啊？”
这剧情，真的是给小朋友看的吗？
楚然安静了好几分钟，终于出声打断对方：“你这个老登，居然对自己手下的修女心怀欲念！你怎么配成为牧师？”
温岚更加：“……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牧师npc被人指着鼻子骂，自然脸也挂不住了，怒斥道：“你这个邪恶的东西，这里哪有你说的话的份！”
说罢，就要伸手来拉温岚：“玛丽，你跟我走！”
无意陷入多人剧情但真的陷入了的温岚：“……”
“扯什么扯什么！”楚然也是不遑多让，直接伸手握住了身边温岚的手，嘲讽全开，“你就是个npc，我就不一样了，我直接就能握住他的手。”
牧师无能狂怒，吼叫起来，就在这时，两人眼前突然一黑，而四周则渐渐亮起——游戏时间结束。
温岚一扭头就能看见两人交握的手，赶紧挣开，一边没话找话：“……这剧情还挺抽象的哈。”
楚然：“哼，这个老头可真色。”
温岚简直哭笑不得：“你最近词汇量又丰富了不少，看来还是没少看电视啊。”
两人并肩走出游戏区域，出口处有座巨大的、高耸入云的摩天轮。
钢铁怪物的脚下，是一排一排看上去很可爱的小摊，卖着又甜又色彩缤纷的小吃。
温岚：“你想吃点什么吗？”
楚然环顾一圈，摇摇头，但眼神却很亮。
他指着角落的一个机器说：“不吃，但我想玩那个！”
温岚顺着他的指尖看过去，是一台拍大头贴的机器。
“你是小姑娘吗？”温岚忍不住吐槽一句。
楚然笑眯眯的，还是那句：“来都来了，哥，拍一个吧！”
温岚一想，自己很少拍照，留个纪念也没什么不好，就半推半就地跟着楚然走了进去。
楚然一进去，脑袋上就冒出了两只角，还顺带从一旁的拍照道具里拿出一个猫耳头箍递给温岚。
温岚想都没想就拒绝：“我不要戴这个。”
楚然就立刻换上一副委屈脸，眉毛垂下来：“可是我有角啊，你看她们都这么拍呀。”
“她们”指的是墙上的一些示例照片中的女孩子们。
青春漂亮的女孩子们脸贴着脸，做出亲昵又可爱的表情动作，配上花里胡哨的头饰，显得格外朝气蓬勃。
但温岚觉得这并不适用于他们两个男的。
楚然：“既然都答应拍照了，哥，你就戴一下吧！”
从楚然身上，温岚很清晰地明白了什么叫做“人要坚持自己的底线”，不然就会像他这样，无论是在……上，还是譬如今天这个拍照。
总之他最后还是戴上了那个猫耳发箍，和楚然拍了一张丧权辱国的双人甜蜜大头照。
等从那个窄小的机器里出来，温岚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还没退下去，就迎面吹到了湿漉漉的冷风。
有人惊讶地喊道：“下雪了！”
下雪在eb星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里的冬天尤其漫长，见到白雪的机会很多。
可今天还是不一样的。
今天的温岚不仅人在游乐园里，身边还有楚然陪着。
楚然的手不请自来地插.入温岚的大衣口袋，热乎乎的，像个热水袋一样，力道不大，却让人不能也不想挣开。
温岚转身想走，就听见楚然说：“哥，我想坐那个。”
温岚没有回头，他都知道楚然说的“那个”是什么。
——那个巨大的摩天轮。
温岚干笑两声道：“你一个人坐，我没意见。”
口袋里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手心，楚然拉进和他的距离，低声说：“我一个人坐有什么意思嘛。”
温岚扭头打断他：“不许再说‘来都来了’。”
楚然笑着眨眨眼睛：“不说，我就想哥和我一起坐。”
他被楚然拉到那个巨大的钢铁怪物脚下，楚然指着那一个个挂在圆圈上的小方格说：“哥你看，这些底部都不是透明的，周围也有可以改变颜色的玻璃。”
“所以应该不会很吓人。”楚然说。
温岚避开他的视线：“……你又不恐高，你怎么知道？”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连忙说：“这位先生，我们采用的是最先进的控速设备，全程不会感觉到摇晃，失重感也几乎为零，非常适合恐高的人乘坐哦。”
温岚显然不是很信，无奈地问：“恐高的人为什么会要坐这个啊？”
工作人员却看了一眼楚然，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这个嘛……那就要问您的伴侣了。”
温岚：“……？”
“我和他不是……”温岚急忙解释，却被工作人员一脸“抱歉我嘴快了”的表情给堵住了。
楚然趁机怂恿：“哥，试试呗。”
他又压低声音和温岚说：“要是实在不行，我就带你走。”
“……好吧。”温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总会在楚然这里妥协，“那就试试。”
两人坐在了摩天轮舱的同一侧，位置不大，两个成年男性只能紧挨着坐。
这倒是让温岚稍微定了定心神。
他口袋里的手被楚然拿了出来，依旧交握着，叠放在两人的大腿之间。
“哥，”楚然突然出声问他，“你知道工作人员说的是什么吗？”
“……什么？”温岚有些出神，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恐高的人，为什么也要坐摩天轮。”楚然重复了他刚才的问题，又问，“哥你知道吗？”
温岚侧头，和楚然对视一眼。
他说：“我以为你是知道才要带我来。”
温岚黑色的眼珠透着一点墨玉般的光泽，大部分都掩在那两块镜片下，但依旧可以被楚然的眼睛捕捉到一些。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温岚先开了口，语气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楚然。”
楚然顿时觉得自己的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但棉丝再细再软，也终究是不可忽视的异物。
那是契约的味道。
“我只是你的主人。”温岚语气很淡，声音也很轻，就好像如果两人在那个天台，这些话都会尽数散尽风里，“我们可以做主仆、做室友，甚至成为朋友。但我们不应该成为伴侣。”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楚然说不出话来。说不出他想说的话。
静谧的空气突然被噼噼啪啪的声音打破。
是落下的雪团砸在玻璃上发出的声响。
楚然垂下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温岚的视线一错不错地盯着楚然，直到对方点头，他突然露出一个笑来。
“这个摩天轮也没那么稳啊。”他说，“下点雪都会晃。”
楚然顺着他目光看向窗外，有些怔愣地想，是这样吗？
他和温岚交握的双手不知何时分开了，他的手垂在身侧。
细看，竟有些发着颤。
听说相爱的人一起坐着摩天轮经过顶点，就会永远在一起。尤其是这样下着雪的好日子。
可若是不相爱的两个人呢？
温岚看着深色玻璃上反光的自己，随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