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难逢脚尖一点,就把玉简垫在靴子底下。
铁横秋咯噔一声:兄台,您可悠着点,别把它给踩碎了!
霁难逢却的确是掌控好力度,恰好让别人很难把玉简扯走,却又不至于把玉简即时踩碎。
霁难逢勾唇一笑:“这是什么稀罕物什,容我看看?”
铁横秋脸上挤出一丝干笑:“这……这是传讯玉简。”
“我瞧出来了。”霁难逢话音未落,脚尖轻轻一挑,那玉简便如被丝线牵引一般,凌空翻飞而起。
铁横秋眼睁睁看着玉简在半空中翻滚,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够,可还未等他碰到,霁难逢已如鬼魅般出手,抢先一步将那玉简稳稳握在手中。
铁横秋望着霁难逢,心中满是震惊:这身法……可真是妙到毫巅了。
这速度,甚至可以媲美月薄之。
铁横秋心中再次对自己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而我,居然得到了他的臣服!
我,魔尊,好牛!
起立,鼓掌。
霁难逢把这玉简握在手里,还随意地抛了两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线。
铁横秋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肝儿也跟着那玉简上下直颤,赶忙陪着笑脸道:“季大哥,您可千万小心点,别把这玉简给摔了。”
霁难逢勾唇一笑:“老铁,你没把这玉简收进芥子袋,却是藏在袖子里,想必是想随时将它捏碎吧?玉简的另一端,是你的什么人?”
铁横秋没想到霁难逢这么敏锐,但也开始满嘴胡诌了:“实不相瞒,这玉简是我夫人的。我原本想着找到了吱喳,就赶紧通知夫人。却没想到,季大哥带我来到的是这样的场所。”说着,铁横秋故意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燕瘦环肥、吹拉弹唱的伶人,一脸无奈地说道,“兄台您也瞧见了,此情此景,实在是不适合惊动我家夫人呐!”
霁难逢听到这话,颇感意外:“原来老铁还有夫人啊?啊,你怎么不说啊?的确是愚兄的过错了,怎么把你带到这样的地方来。”
铁横秋微微欠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目光紧紧盯着霁难逢,轻声说道:“那么……”
霁难逢嘴角上扬,重新把玉简放回铁横秋手心。
铁横秋快速收回,深恐会被夺走一般,又用袖子在玉简上擦了擦。
看着铁横秋这举动,霁难逢笑道:“没想到老铁如此不俗之辈,却还如此惧内啊。”
铁横秋挑眉:……是,是,是,都知道你威风,你不惧内!
连狗都敢【】的人说话就是牛气啊。
恰在此时,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只听得外面人声纷乱:“就在里面!那个把小公子变成丑鸡的人就藏在这屋里!”
“哥哥,哥哥,你可要替我讨回公道啊咯咯咯咯!”
“好了,你安静些,身为世家公子,不要高声打鸣。”
……
听到这对话,铁横秋心下一个“咯噔”:“是何处觅他们来了。”
霁难逢一脸茫然:“谁?你朋友啊?”
铁横秋一阵无语,没好气地说道:“你刚刚把人家弟弟变成小丑鸡仔了,你总该记得吧?”
“啊……是他们啊。”霁难逢这才恍然,挑了挑眉,目光落在自己肩上的夜知闻身上,还曲起手指,轻轻点了点夜知闻的冠羽,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对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一向不太留神。”
被戳了冠羽的夜知闻顿时不悦起来,尖着嗓子“吱喳”了两声,猛地用喙啄了一下霁难逢的指尖。
霁难逢“哎呦”一声,道:“真是牙尖嘴利,小东西脾气大着呢。”
铁横秋瞧见霁难逢被啄了,觉得有些不对劲:就霁难逢这形如幽魅的身法,会躲不开这一啄吗?
在思索间,那帘子“唰”地一声已被掀了起来。
侍卫长迈着大步率先走进屋内,还紧紧拉着何处安。
这何处安也是有点搞笑了,虽然变回了人形——却也没有完全变回,嘴巴还是尖尖的,头顶更是突兀地冒出一撮小绒毛,格外扎眼,更别提他说话间还时不时夹着难以自抑的“咯咯”声。
这个场景,让忍笑变成对铁横秋素质的巨大考验。
铁横秋的嘴角几乎压不住,也要咯咯咯起来。
但下一个瞬间,铁横秋就笑不出来了。
在帘子后,侍卫们簇拥着一个俊美青年,身穿五彩璧月琼枝锦袍,头戴松风玉石冠,浑身光彩如丹霞映明日,当真耀眼非常。
正是何处觅。
眼前的何处觅,和印象中的模样已大不相同。
在记忆里,他还是那个懵懂又嚣张的少年,可如今,却已然生出了成熟稳重的风姿。
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子弟的优雅从容,的确很有众人口中“何氏少主”应有的模样了。
铁横秋心中竟然有些微妙的紧张,但何处觅的目光只是快速略过他,瞬间就定格在霁难逢的面上。
铁横秋暗自松了口气:是了,我戴着鲛褪,他自然认不得我。
霁难逢看见何处觅这模样,便是一笑:“好大的气派啊!是给你家的鸡仔弟弟来讨公道了吗?”
听到霁难逢这般尖酸讥讽,铁横秋默默捏了一把汗:何处觅最是心高气傲,得理不饶人,霁难逢这样激他,待会儿岂不是要打一场天昏地暗?
倒不是铁横秋爱好和平,喜欢劝架。
而是他心里清楚,这两方一旦动起手来,那场面必定是鸡飞狗跳、混乱不堪,搞不好这流觞居都得被掀个底朝天。
这么大阵仗,岂不惊动月薄之?
月薄之岂不马上知道了铁横秋去和【】狗魔将去喝花酒了?
虽然铁横秋自认行得正坐得正,但月薄之不这么认为啊!
在月薄之心里,他已然是个无耻下蛊瑟琴狂了,要是再扯上这样的花边,那月薄之对他的印象岂不是要差到极点了!
铁横秋正忐忑上前,想要劝和劝和,却不想,何处觅已上前一步,摇了摇手中掐丝珐琅折扇,笑着说道:“这位英雄,何出此言呢?舍弟多有冒犯,还望包涵。”
听到何处觅这么说话,铁横秋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啊?他不会是被邪修夺舍了吧!
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不服就干一点就燃脑残小炮仗吗?
铁横秋自然有所不知,何处觅并没有被夺舍。
一个人性情大变,除了被夺舍,更多的是因为变故。
这些变故,如同沉重的巨石,一点点压弯了原本桀骜不驯的脊梁,磨平了尖锐的棱角,才让他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何处安气得浑身发抖,愤愤地喊道:“哥哥!你怎么不替我做主,咯咯咯咯!”
何处觅神色平静,只是缓缓说道:“都是母亲往日太纵容你了,才让你如此没有分寸,今日正好让你遭个教训。还不快给这位英雄赔礼?”
何处安一听,正要再开口大骂,何处觅却目光一凛,手中折扇猛地一挥,直直击向何处安的额角。
“啪”的一声闷响,何处安疼得泪眼汪汪,额角瞬间隆起老高,红肿一片,可见何处觅这一下下手极狠,绝非是做做样子。
不过,从这一下,铁横秋也发现了异样:何处觅出招的架势和以往大不相同,而且……而且毫无剑意!
难道……何处觅……已不是剑修了?!
他那一身剑道修为,已然消失殆尽。
这状况,铁横秋看着眼熟……俨然就是被人夺了剑骨一般。
铁横秋心中腾起不祥的预感:不会……不会是我干的吧?
不太可能啊。
我应该没有这么不挑吧。
我可是拥有神树灵骨的邪恶大魔王啊。
想到这儿,栖棘秘境里的记忆划过心头。
铁横秋心脏一紧:不,普天之下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懂得插梅诀。
还有在秘境里抢走了落月玉珏的神秘人……
落月玉珏里藏着《插梅诀》的心法,所以抢走此诀的神秘人也会扦插灵骨之术……
就在铁横秋心里一阵嘀咕的时候,何处觅却只是看着弟弟,神色严肃地说道:“不是为兄不疼爱你,我这也是为你好。仗着家世优越到处惹是生非,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吃亏的只能是你自己,甚至累及家门,也未可知。”
这一下可把他给治老实了,他哭唧唧咯咯咯地跟霁难逢赔礼道歉。
霁难逢却是满脸不耐:“行了行了,把他拉走吧,这打鸣打得怪烦人的。”
何处觅嘴角压了压:……那还不是你变的!
虽然腹诽,何处觅还是勉力保持笑容:“阁下果然大人有大量。”顿了顿,何处觅又说,“在下常宿何氏何处觅,未请教两位英雄尊姓大名?”
霁难逢便只说:“我姓季,叫南风。”
“原来是季兄弟。”何处觅摇摇扇子,又笑着问铁横秋,“那这位仁兄……”
铁横秋咳了咳,说:“鄙姓铁,铁小五。”
“铁兄弟有礼。”何处觅笑道。
脑子还停留在十年前的铁横秋真是一阵凌乱:他真的是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会看到何处觅开口就跟人客客气气地称兄道弟。
但仔细想一想,这十年里,他还把月薄之巧取豪夺了呢。
这么比起来的话,何处觅的变化就也算不得魔幻了。
而且,以铁横秋的洞察力,他早就看出来,何处觅对自己客套不过是顺便为之,说什么让熊孩子弟弟来道歉更是遮人耳目的幌子。
何处觅真正的目的,是要结交霁难逢。
毕竟,何处觅如今失了剑骨,想要稳坐何氏少主之位,就必须招揽很多能人异士为自己所用。
何处觅大概是在判断霁难逢是否可以拉拢的对象,所以才费尽心思吧!
“真是不打不相识啊。”何处觅话锋一转,又道,“正巧,这流觞居也是我家产业,二位英雄既然有此雅兴,可有兴趣到暗舍试试贵宾方有的招待?那里环境清幽,还有诸多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和独特表演,定能让二位不虚此行。”
霁难逢意外挑眉:“有暗舍?这倒有点意思了。”
铁横秋却连连摇头:“我这人很老实的,不适合去那种地方。”
“没关系啊,”霁难逢拉住铁横秋肩膀,去了就不老实了!”
铁横秋吓得忙要躲:“我有夫人的!”
霁难逢笑道:“无妨无妨,去了还能再多几个夫人呢!”
铁横秋:…………………………
第52章 老铁惧内
铁横秋被霁难逢拉着,自然是想甩脱的。然而,修为差距摆在那儿,他的确是摆脱不了,只好央告说:“那季大哥,你可得答应我,天黑之前务必放我回家跟夫人吃饭,不然我家夫人怕是要急坏了。”
霁难逢听到这话一愣:“哟,你是真惧内啊!”
铁横秋呵呵:“惧内的男人最美丽。”
霁难逢爽朗一笑:“好,我答应你。”
铁横秋又道:“那你发个誓……”
“就这也要发誓?”霁难逢无语住了。
铁横秋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誓言这东西,能给人个定心丸嘛……拿什么发誓好呢?”他歪着头,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就拿你的狗发誓吧!”
霁难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你坚持,那好吧。
说着,霁难逢便煞有介事地举起手,拿并不存在的狗发了誓。
铁横秋看到霁难逢如此干脆地拿狗发誓了,才信任地跟他一起去了。
何处觅站在一侧,瞥了何处安一眼,随后朝着身旁的侍卫挥了挥手,语气森然地说道:“把这不成器的东西给我带走,严加看管起来,莫要让他再惹是生非。”
侍卫们不敢有丝毫懈怠,齐声应道:“是!”
随即便一拥而上,架着头顶鸡毛嘴叫咯咯的何处安离开了。
待何处安被带走,室内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何处觅这才叫来流觞居的掌柜来带路,事实上,何处觅也不太清楚具体应该如何进入暗舍。
毕竟,何氏在修真界那可是首屈一指的富豪家族,产业遍布天下,这流觞居不过是其众多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罢了。一直以来,都是像掌柜的这样的能人在帮忙打理,各处产业才能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流觞居掌柜带着三位进了暗舍雅间,但见里头的确别有洞天,伶人们更是风姿绝代。
雅间里高悬着羽盖琉璃灯,灯光笼罩下,狐妖侍酒,鲛人作歌,孔雀起舞。
这些奇珍妖族,在刻意雕琢下褪去本体异相,能将种族天赋化作颠倒众生的资本,叫修真界见多识广的贵客都看得怔忡,不知今夕何夕。
然而,今天这三个客人仿佛是例外。
银狐捧着酒盅,媚态丛生地要给铁横秋喂嘴里,铁横秋吓得赶紧劈手夺过:“我惧内!”
而霁难逢呢,则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只拿着剥好的花生,逗弄着肩膀上那只毛茸茸的小山雀。
山雀叽叽喳喳地叫着,时不时用小巧的喙啄食他手中的花生,一人一雀,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无视在场的倾城美人。
至于何处觅,他更是自持主家身份,做作陪之事,对这些美人温然但疏远:“你们照顾好贵客就是,不必理我。”
银狐:……怕不是来了三个不举。
银狐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这三人:都这么高大英俊的,却是……唉……
他便拿了两果盘来:“吃吧,吃吧。”
攒盒里装满珍馐百味,都是修真界难得之物。
铁横秋这穷孩子,从小饿大的,一看这些好东西就移不开眼睛,一听说何处觅做东不要钱,更加是要大吃特吃。
想起来,他也好久没有薅何处觅的羊毛啦,真是有点怀念呢。
霁难逢平日里虽也吃惯了各种好东西,但此时枯坐在这雅间里,也觉得无聊得很。
再加上他肩上那只小山雀十分贪嘴,在他肩膀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他便也时不时拿起一块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给小山雀,自己也跟着吃上几口。
何处觅见大家都吃得欢快,为了显得合群,也伸手拿起一块灵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一边吃一边聊,一边聊一边吃,转瞬就吃光了两大攒盒。
银狐:……活了五百年,第一次看到有人来青楼暗舍专门吃东西的。
银狐给上了一盒又一盒的果子,又给添了不少果酒。
果酒入口甜润,陪着蜜饯果子最是爽口,又配上雅间里的宜人熏香,真叫人不自觉就多喝了几杯。
铁横秋几杯下肚,脸上便泛起了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残影重重叠叠,脑袋晕乎乎的,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恍惚间,他看到何处觅也猝然倒下,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铁横秋心中一紧,酒意瞬间散去了几分,惊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就在此时,铁横秋只觉被一双手紧紧揪住,把自己硬生生拖了起来。
定睛一看,正是那风情万种的银狐。
银狐拖着铁横秋就往隔壁房间走去,铁横秋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浑身绵软无力,连抬一下手指都困难。
在他渐渐朦胧的视线里,孔雀正用席子裹起何处觅,朝着另一个方向匆匆离去。
而鲛人正在抬起已经醉倒趴在桌上的霁难逢。
霁难逢看着已经全然醉倒,手心却还笼着夜知闻。
这霁难逢身体却好似有千斤重,鲛人一时竟有些吃力。
铁横秋盯着夜知闻那边的情况,可还没等他看清,身体就已经被银狐拖进了隔壁房间。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
他心中一沉,自知是着了别人的道儿。
灵果是好的,灵酒是美的,他吃着香甜,而像何处觅和霁难逢这等见多识广之人也没察觉异样,想来是什么了不起的秘药,又或问题是出在熏香里。
但这时候想这些也没用了。
还是先想想如何脱困!
念及此处,铁横秋想起自己身负神树灵骨,这灵骨可是有着解百毒的神奇功效。
也不怪他一时想不起这个,毕竟他已经失忆,记忆停留在刚得到神树灵根那会儿。
在记忆中,这神树灵根他连用都还没用过呢,一时间哪能立刻就反应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暗自凝聚体内劲力。
刹那间,一股神木灵根独有的清灵气息在他周身经脉中缓缓流转起来,一点点地驱散着潜藏在他体内的毒素。
他感叹:……原来这就是神木灵根的感觉吗?
这么好的东西,给柳六那个老六用真浪费了!
铁横秋对神木之力掌握还不熟练,只能一丝一缕地驱毒,进展缓慢。
就在这时,银狐迈着轻步伐,缓缓转身朝他走来。
铁横秋深知此刻形势危急,但面上却强装镇定。
他一边继续暗自凝聚功力驱散毒素,一边缓缓开口,拖延时间:“银狐,你我素无冤仇,今日你为何如此对我?不妨把话说明白,说不定咱们还能有商量的余地。”
银狐嘴角微微上扬,脚步丝毫未停,步步紧逼:“咱们确实没什么冤仇,原本要对付的人也不是你。要怪,就只能怪你运气不好,撞上了这事儿。”
铁横秋心中一凛:不是冲着我来的?
那是冲着霁难逢?
可仔细想来,又觉得不太可能。
自己和霁难逢不过是一时兴起才来到此处,并无什么特别的缘由。
况且,他与霁难逢和流觞居都毫无瓜葛,那么……难道是冲着何处觅?
对了!何处觅可是流觞居的大老板,既然到了纵酒城,必然会来流觞居视察一番。就算今日没有这一出,他迟早也会来的。
如此看来,这银狐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何处觅,而自己不过是恰逢其会,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铁横秋暗自运气,只觉指尖开始微微发麻颤抖。他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离恢复行动能力不远了。
他轻咳了几声,试探着说道:“我和季大哥也就罢了,可何公子是何氏少主,更是你们流觞居的东家,你们怎敢如此对他下手?”
银狐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一个剑骨被废的废物,也配当我们流觞居的当家?真是天大的笑话。”
铁横秋心想:哦,果然是冲着何处觅去的。
他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道:“就算他剑骨被废,你们不也只敢用这种下作手段陷害他吗?为何不与他真刀真枪实干呢?是不能吗?还是不敢?”
银狐听了,十分恼火:“闭上你的臭嘴吧,弱鸡不举男!”
骂他“嘴臭”便罢了,此刻居然骂他“不举”,铁横秋只觉“何以如此血口喷人”!
银狐目露凶光,瞬间亮出锋利的爪子,直直朝着铁横秋的双目挠去,那架势是要将铁横秋的眼睛生生剜出。
铁横秋猛地祭出青玉剑。
刹那间,剑光如绚烂长虹般闪耀而出,朝着银狐席卷而去。
银狐大骇不已:“你没有中毒!”
“这点小手段也想弄倒我?”铁横秋有X就装,邪魅一笑道,“我在江湖漂的时候,你还在挨千刀呢!”
银狐满心以为那看似文弱书生的铁横秋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不举软男,哪曾料到他竟是个强横无比的剑修。
他心中懊悔不迭,只怪自己太过轻敌。
铁横秋手腕翻转,剑招如行云流水,直杀得银狐节节败退。
银狐仗着自己身法灵巧,左闪右躲,在剑影中艰难周旋。
忽而,他身子猛地一扭,如鬼魅般冲向墙壁,按向一个隐蔽的机关。
还没等铁横秋反应过来,银狐便迅速化作狐狸原型,从一个仅狗洞大小的孔洞里仓皇遁逃而去。
铁横秋正要追上,那洞门倏忽关上。
墙壁突然剧烈震颤,银白丝线如暴雨般从砖缝里激射而出,直取铁横秋全身要害。
他望着这漫天银芒,恍惚间想起柳六当日使的那路诡谲手法。
他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便使出当时明春所教的剑法,依样画葫芦地去破这天罗地网。
却不想,这些银白色丝线非比寻常,强韧无比,连青玉剑也割不破。
剑刃砍在丝线上,只发出“铮铮”的声响,丝线却毫发无损。
更要命的是这逼仄空间,四面垂落的银色丝织成密不透风的牢笼,根本施展不开剑修身法。
铁横秋暗骂:这是什么玩意儿做的!
连青玉剑加上寒梅剑法都劈不断?
无论他如何变换招式,银色丝线始终在墙垣间生生不息。
铁横秋的退路在白浪翻涌中彻底断绝。
冷不防,一根银丝已缠上脚踝,不过转瞬,又顺着小腿蜿蜒而上。
他挥剑去斩,腕间骤然一紧——更多的线条已如灵蛇吐信,顺着剑身缠上他的手腕。
不过三五个呼吸的工夫,整个人便被吊在半空。
丝线在挣扎中愈发收紧,每挣动分毫,那些丝线就勒得更深些,渐渐嵌进皮肉里,伤口处传来奇异的酥麻。
铁横秋垂眸望去,只见伤口的血珠溢出,被悉数吸收,叫那白色丝线渐渐润成了猩红色,如同浸过朱砂的蚕丝。
这鬼东西在吸人血!
——铁横秋心下大骇,感觉周身血液都往那些银线里涌去。
更可怕的是,随着丝线吸血渐多,整个密室的墙壁都开始泛起淡淡红晕。
铁横秋忽然明白过来:这些很可能不是机关暗器,恐怕是什么蛰伏的邪物!
铁横秋在绝望中怒骂三千句霁难逢:都是你!我说了我惧内,还非要带我逛青楼!
看吧,出事了吧!
他想起月薄之给的玉简,更是气上加气。
他本来已把玉简放在袖子里,随时可以捏碎,却因为霁难逢的戏弄,他又把玉简放回芥子袋了,现在要拿出来捏碎可不是那么容易啊。
然而,他可是坚韧不拔穷抠得瑟大魔尊啊。
在红线捆绑的逼仄中,他依然冷静开动脑筋,望着满室红线,半晌又有了主意。
他暗自催动芥子袋,玉简便从袋子里脱落。
因为红线密匝匝的,故而那玉简并未跌落,而是刚好卡在腰间。
在红线密不透风的捆绑之下,铁横秋的手脚每挣扎一次,红线便勒得更紧一分。
明知如此,铁横秋咬着牙,心中一狠,不顾剧痛,咬牙大力挣扎起来。
越是如此,失血的速度便越快,铁横秋意识到自己在发冷。
他的眼前开始昏昏沉沉,但脑子却依然记得自己的算计:
被勒紧的并不仅仅是他的四肢,更包括了卡在腰间的那块玉简。
在疼痛越来越剧烈的时候,玉简也慢慢被勒出了裂痕……
直至……
咔哒一声!
玉简全碎!
一道青芒从玉简碎裂处升起,在黑暗里划开道雪亮的口子——
第53章 夫人驾到!
四肢早已失去痛觉,只余下麻木的冰冷。
铁横秋虚弱地垂下头颅,眼皮像坠了铅,睫毛在青白的脸上投下栅栏似的阴影。
就在意识即将坠入黑暗时,纠缠在腰间的红线突然集体绷紧,随后节节断裂。
失去了捆缠,他猛地下坠。
视线依然因为之前的大量失血而发黑,脑海中一阵阵地眩晕。
他几乎预感自己要跌倒在地板上的时候,却感到有一双长臂从背后揽住了他。
他混沌的脑子尚未理清状况,身体已本能地往温暖源靠去。
身后人的臂膀长度恰好能环住他整个肩背,掌心贴着他肋骨的弧度收拢,像是天生就该由他去抱他一般。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能是谁?
这个人必然就是他……
铁横秋相信自己的感官,相信自己不会认错。
这个人一定就是……
一定就是他……
铁横秋心中欢喜,抬起失去焦距的眼睛:“月……”
他抿了抿唇,想起了什么,便固执地想着要隐藏身份,嘴巴动了动:“夫人?”
对面并无应答。
因为他失去了视线,陷入短暂的目盲,竟越发紧张。
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一定是月薄之。
但月薄之为什么不说话?
空气中的沉闷让铁横秋有些紧张。
即便什么都看不到,但身为剑修对危险是非常敏锐的,月薄之身上传来的压迫感,显示着这位稀世大能此刻处于暴怒的边缘。
铁横秋更紧张了:他在生气吗?
为什么?
他因为紧张,手指无意识揪住对方衣襟。
铁横秋感觉腰间的手臂突然收紧,勒得他肋骨生疼,却奇异的安心。
仿佛是察觉到了铁横秋此刻的无助,月薄之靠近了他,在他耳边说:“先帮你把血输回来。”
铁横秋还没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觉手脚又被丝线牵动起来。
想起被这些丝线捆绑的痛苦,他本能地瑟缩,却听见月薄之在头顶闷声说:“别动。”
缠住身上的红线缓缓收紧,却没带来适才那种勒入血肉的剧痛,倒是像野兽舔舐伤口般轻柔。
如果铁横秋此刻还能看清东西的话,就会看到这些丝线的红色渐渐褪去,血液顺着原路退了自己的身体里。
铁横秋目不能视,手脚又被丝线牵起,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下意识想寻找月薄之的存在。
他恍惚抬起不能聚焦的双眸:“我……我……”
月薄之的手掌贴住他后颈:“你在抖什么?”
铁横秋带着几分委屈:“冷。”
因为失血而发冷,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听到月薄之轻叹一声,双手拥紧了他。
铁横秋下意识将脸轻轻蹭了蹭对方的肩窝,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让他绷紧的肩头松了几分。
铁横秋抬起头,嘴唇微微张开,想要说点什么,却先被一片温软的触感堵住。
他猛然睁大双眼,睫毛在空气里急促地颤动几下,可浓重的黑暗像铁铸的幕布,连一星半点的光影都不肯泄露。
他只能全身心地感受那一点温热柔软的触感,仿佛初春融化的第一滴雪水,悄然漫过干裂的河床。
又像是大猫用带着倒刺的舌尖,在掌心落下试探的轻吻。
他恍惚间以为身在梦中,本能地想要收紧双臂确认这份真实,然而丝线正缠绕在腕间,让他无能动弹分毫。
他被迫仰着头,在徒劳睁着眼睛,唇齿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如同在吞吻一团香雾。
他尝试着用舌尖抵住齿关,想从那团雾里尝出更真切的味道,下颔却被温热的手掌扣住,牙关被迫再次张开。
这种无声的压制比任何言语都直白:任何疑似抵抗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铁横秋开始变得顺从。
毕竟,顺从乖巧一向是铁横秋最擅长的事情,更别提对象是月薄之。
他的顺从大约真的取悦了这个黑暗中的掠夺者。
禁锢下颌的力道果然松了,掌心转而托住他发僵的后颈。
铁横秋柔顺地仰起头颅,让后颈完全陷进对方温热的掌心。
唇齿自然也温顺地打开,让对方强势地探入领地,而他只是安静地承接这份掠夺,如同干涸之地接纳突如其来的暴雨。
血液渐渐回流,铁横秋感觉体温慢慢回升,而丝线也越来越松。
直到最后,丝线松脱坠地,而他也重新获得了视线。
在视野变得清晰的那一刹那,他看见月薄之的脸,那种温柔与痴迷,就像是冰川上的山火般,迷幻而难以置信。
铁横秋只当自己视力出了问题,用力眨了眨眼。
再睁眼时,月薄之已然恢复惯常的矜傲神色。
铁横秋反而微微松一口气:果然是看错了。
他再抬头,发现自己正躺在月薄之的怀里,而月薄之那套雪色衣袍已经染上了血迹。
他愣了愣:“你受伤了?”
月薄之垂眸睨他,用指节蹭掉嘴唇上的血珠:“是你的血。”
——月薄之衣服上的是铁横秋的血。
唇上染上的,也是。
铁横秋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满身伤痕地坠地被月薄之接住,身上的血肯定染到月薄之身上了。
看着素来不染纤尘的月尊身上弄得这样血迹斑斑,铁横秋忙道:“抱歉。”
月薄之挑眉:“回去再跟你算账。”
铁横秋:??算账??算什么账??
我都说抱歉了,你也接受了……
然后就能当没事发生,这不是约定俗成的吗!
铁横秋目光游移,心虚地垂下头去,视线落向地面,只见原本猩红的丝线,此刻已尽数褪为白色。
垂落在地的丝线微微颤动,然后迅速退回墙壁的孔洞,仿佛是打草所惊的蛇一般。
月薄之缓缓起身,衣袍轻抖间,目光再次落在铁横秋身上:“还能站起来吗?”
“当然!”铁横秋虽然满身血污看着狼狈,但在月薄之适才的疗愈下,伤口都已愈合了。
他走向紧闭的门,双臂发力猛推,然而那门却如磐石般,纹丝不动。
铁横秋皱眉:“只是不知道这门如何打开?”
月薄之说:“简单。”
说完,苍白的月薄之抬脚就把门给踢爆了。
铁横秋:…………………………简单,真的好简单。
真的好想像月薄之那样简单地活一回啊。
这铜门被踢开后,铁横秋本以为会看到刚刚聚会的雅间。
却没想到,眼前竟是一条幽深的长廊。
“怎么会……”铁横秋嚅嗫道,“刚刚这儿明明是……”
“奇门遁甲,土木移形。”月薄之解释一句,看向铁横秋,发现铁横秋依然满脸困惑,“你没听过?”
铁横秋:……没啊,话本没写啊。
与月薄之、柳六、何处觅这些天之骄子不同,铁横秋直到十几岁才得以启蒙识字,他对修真界的认知,几乎全都来源于那些流传于市井的话本。
奇门遁甲之术听起来玄妙不说,而且要学起来更是耗费资源无数,不是他这种穷鬼可以想象的。
剑修是最适合穷鬼的道路。
月薄之修剑,是因为他喜欢。
铁横秋修剑,是因为他没得选。
铁横秋抿了抿唇,却一点儿也不感到卑怯,反而满眼好奇:“那么凑出这么一间能土木移形的屋子,要多少钱?”
“钱都是其次的。”月薄之微微一笑。
铁横秋:……好羡慕你们总是一口一个“钱不值钱”的样子。
月薄之又说:“你且看这墙壁,不妨试着用剑划上一道口子。”
铁横秋闻言,挥出青玉剑,但见这看着铁铸的墙壁,触碰到剑锋的那一刻,竟然似流体一样泛起层层涟漪,剑锋没入半寸便停住,好似扎进凝脂,再难推进分毫。
“奇了……”铁横秋抽剑后退,墙面瞬间愈合如初,连道刮痕都没留下。
月薄之道:“这墙壁是拿匿灰砂混异龟血浇铸的。”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用红泥砌墙般寻常。
铁横秋震撼:……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起来就很花钱!
果然,奇门遁甲不适合我。
“那要怎么出去?”铁横秋问。
月薄之道:“既然是奇门遁甲之术,那必然有生门所在。”
铁横秋听着月薄之这么说,顿时放下心来:果然,还是月尊可靠啊。
二人并肩在长廊上走着,这条走廊一眼望不到底,只有无尽的黑暗在前方蔓延。
铁横秋凝神聚气,想通过血契定位夜知闻的所在。
然而,片刻之后,他无奈地摇摇头:“我感应不到吱喳了,像是被什么阻断了一样。”
月薄之目光扫过两面墙壁:“就是这些。这匿灰砂和异龟血本就有隔绝气息、扰乱感知之效,再辅以奇门遁甲加持,想要凭借血契感应到夜知闻,怕是难上加难。”
铁横秋担心道:“那他会不会……”
“只是感应不到位置的话,应该无大碍。”月薄之道,“若是他遭遇不测的话,血契便会随之破裂,你定然会有所感应。”
铁横秋心下稍安,又想:夜知闻在霁难逢身边,霁难逢好歹是一个魔将呢,应该也不会有大碍?
铁横秋极目远眺,依然没看到尽头,忍不住问:“这样一直往前走,就能走到尽头吗?”
月薄之转头道:“我不知道。”
铁横秋震撼不已:“什么!你不是说有生门吗!”
“肯定有。”月薄之说,“但我也不知在哪里。”
铁横秋:????
月薄之见他不解,解释道:“我是正道剑修,对于玄门秘法能知道些皮毛就不错了,哪里懂那么多。”
铁横秋:……真想像月尊这样无所谓地活一回啊。
铁横秋抿了抿唇,说:“那、那咱们就在这儿耗着?”
“这土木移形之术需靠法力维系,时间一长,施术者法力消耗过大,自会对我们出手。”月薄之懒洋洋地答道,“只要出手,就会有破绽。”
铁横秋倒是明白月薄之为何这么淡定了。
因为在月薄之的认知里:
耗灵力精力的拉锯,没有人能耗得过自己;
讲究快准狠的对决,没有人能强得过自己。
因此,月薄之在这样的黑暗中也无所畏惧。
这黑暗的无尽长廊原该是令人绝望之地,但因为有月薄之在身侧,铁横秋只觉得安然。
月薄之信步前行,衣袂轻晃,带起一缕若有若无的暗香,就似一炷总不熄灭的线香,叫铁横秋似入定一样平静祥和。
须臾,月薄之先开口打破沉默:“你不是说要寻那吱喳,怎么跑到这么一个迷宫里来了?”
铁横秋说到这个,就有些尴尬:“这啊……原是这样……唉,我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情况呢,就是有点复杂……”
月薄之轻哼一声:“这走廊极长,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尽可以慢慢说清。”
铁横秋捏了捏手掌,小心道:“就是路上遇到了一些变故……我也不知怎么的,就被他们拉进来了。天地良心,我可真没想着来逛青楼的!”
听到这话,月薄之脚步一顿,口中吐出两个字:“青楼?”
铁横秋瞬间愣住,瞪大眼睛:“啊?”
就在这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月薄之是被玉简直接传送来密室的,所以,月薄之本来根本不知道这里是青楼!
现在,是自己不打自招,把这事儿给抖搂出来了!
第54章 尊夫人凶猛
“我……”铁横秋抿了抿唇,赶紧解释,“和你一样,也是进门了才知道是青楼。”
月薄之眯着眼看他,带着审视。
铁横秋咽了咽,摆出一脸老实口面:“真的。我从未去过这样的地方,哪里知道流觞居听起来这么正派的地方是青楼啊?都是他非要扯我进来……”
“他?”月薄之忽问道,“谁是他?”
铁横秋原本想如实相告,但话到嘴边,忽然想到什么,心中一凛,谨慎地问道:“在这阵法之中,是不是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施术者窥视着呢?”
月薄之一怔,大概了解到铁横秋可能有所顾虑。
月薄之心情却殊为不悦,冰冷的脸上浮出不耐的燥意。
铁横秋知道,这是月薄之动怒的前兆。
不熟悉的人眼里,月薄之向来清冷孤高,是高悬于天的仙君,不染凡尘俗事,不被情绪所扰。
但其实,月薄之的脾气很差,很容易发怒。
只不过,他发怒时也是没什么表情罢了。
月薄之大约也同意:此刻隔墙有耳,他“月薄之”的身份不能曝露。
他克制着没有拔剑,只将宽袖轻轻一扬。
袖间鼓荡的罡风贴着墙面游走,风痕刮过,两侧匿灰砂异龟血所铸的墙壁激荡起阵阵涟漪。
铁横秋刚刚曾用青玉剑测试过,这些墙壁颇为奇异,虽会被剑气翻出涟漪,但很快就会恢复如初。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出乎了铁横秋的意料。
那罡风竟越来越强,原本只是层层涟漪的墙壁,此刻激荡成了狂澜,如沸水般剧烈翻涌。
浪头一浪叠一浪,浪花越来越高,直至发出“哗啦”一声脆响——两面墙同时化作万千水珠,飞散坠落。
铁横秋震撼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后,满脸惊愕地问道:“这……这为什么破了?是因为你打中了生门吗?你怎么知道生门在哪里?”
“不知道。”月薄之说。
“不知道?”铁横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月薄之耐下性子答疑:“所有砖石都打一遍,什么生门死门,一气儿全部震碎,再没什么不能破了。”
铁横秋:……再说一次,真的好想像月薄之这样活一次。
也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那么恋慕月薄之吧。
灰墙破裂后,整个空间旋即变得开阔。
他看到原来霁难逢就在自己西侧一丈外的地方。
却见霁难逢正一脚踩着鲛人的胸膛。
鲛人口吐鲜血,已经死过去了。
铁横秋看见霁难逢如此清醒,并无中了迷药的痕迹,十分惊讶:“季大哥,你没事呀?”
霁难逢抬眼看过来,目光扫过月薄之的脸,惊愕之色顿时挂了上脸:“啊——”
铁横秋瞪着眼睛问霁难逢:“你震惊什么???”
霁难逢指着月薄之:“他……他……就是你的夫人????”
“嗯……”铁横秋见霁难逢这么惊讶,心下一紧,扭头去看月薄之,却见月薄之脸上仍稳稳贴着鲛褪。
这说来,霁难逢应该认不得他才是。
不过……
铁横秋心念一转:刚刚月薄之打碎了两面墙,即便没有出剑,但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应该也能察觉到招式中蕴含的独特剑意。
这么说来……
铁横秋疑惑的目光在霁难逢和月薄之之间逡巡:“你们认识吗?”
霁难逢像是意识到什么,收回了伸出的手指,咳了咳,说:“我们认识吗?”
月薄之冷淡道:“自然不认识。”
霁难逢说:“对啊,不认识。”
铁横秋狐疑道:“那你惊讶个什么劲儿?”
霁难逢咽了咽:“惊讶,是因为在下没想到尊夫人如此潇洒风流、丰神俊逸,你小子真有福气啊!”
说起来,霁难逢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魔修了,迅速调整心态,朝铁横秋一拱手:“原来老铁有如此不凡的夫人,怪不得惧内,人之常情啊。”
我完全理解,这太值得惧了!
转念一想,霁难逢看向铁横秋的眼神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
铁横秋被看得头皮发麻:“季大哥,你如此盯着我干什么?”
霁难逢呵呵一笑,说:“只是想到您能觅得如此佳人,想来您也是一定颇有过人之处啊!在下实在佩服之至。”
铁横秋没接这调侃,只关心地问道:“对了,吱喳呢?”
“他醉过去了,现在在我袖子里。”说着,霁难逢从大袖里伸出手掌,只见小山雀正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小脑袋歪向一侧,紧闭着双眼,毛茸茸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铁横秋正想伸手把夜知闻拿回来,却见霁难逢把袖子一翻,又把夜知闻给拢进去了。
未等铁横秋开口,霁难逢看向月薄之,勾唇一笑,“未请教夫人尊姓大名啊?”
月薄之冷冷的,还没开口,霁难逢却哈哈大笑,拍着铁横秋的肩膀,说:“既然我和老铁是兄弟,那么我喊尊夫人一声弟妹,你不介意吧?”
月薄之冷冷的:“介意。”
铁横秋尴尬地站在月薄之面前,对霁难逢说:“我家夫人性子是这样的。”
霁难逢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看出来了,尊夫人是个端庄少言的。”
月薄之斜睨他一眼,只说:“所以,他说的硬把他拽进青楼之人,就是你了?”
“这……这不是误会吗?”霁难逢一下僵住,“我要知道他的夫人是如此……如此出尘之辈,就不会开这种玩笑了。”
月薄之勾唇一笑:“呵。”
铁横秋见情况微妙,赶紧岔开话题,问道:“你们有没有遇到那会吸人血的丝线怪物?”
“你是说血偃丝么?”霁难逢微微颔首。
“血偃丝?”铁横秋不解,“这是何物?”
霁难逢在魔域多年,对这些邪物也是如数家珍:“世上有一种偃师,能用丝线牵引木偶,让其如活人般行动自如。偃师一门流派颇多,其中有一门邪修,名为‘血偃’。”
“血偃?”铁横秋想了想,“听起来,就是要炼人血的?”
“不错,”霁难逢颔首,“这血偃丝要取至阴时辰诞生的童男童女之血,再混入魔域地心涌出的煞气,经四十九日淬炼方成。这血偃丝坚韧无比,此丝遇血则强,遇罡则缠,即便是剑道高手也难以将它斩断。”
铁横秋想起自己用青玉剑拼尽全力也砍不断那些丝线,不觉暗暗点头。
只听得霁难逢继续道:“这些丝线不但能吸人精血,助血偃的修为,还能使受害者成为傀儡,供那邪修驱使。”
听到这话,铁横秋一阵后怕:若不是他及时唤来了月薄之,恐怕就会沦为一具干尸傀儡了。
而月薄之此刻也是脸色森然,周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显然也是动了真怒,不高兴到了极点。
他忽而开口道:“你可看出偃师藏身何处?”
霁难逢笑道:“怎么?你是要宰了他?”
月薄之眼底泛起寒霜,唇角却勾起抹笑:“是啊,我要割开他的脉,看着他把血流尽,还得将他的皮揭下来,做成灯笼,照一照这个黑漆漆的破房子。”
铁横秋看着月薄之轻松的笑容,心里却阵阵发麻:……………………别一脸微笑着说这么可怕的玩笑啊,我会当真的!
霁难逢哈哈一笑:“有意思有意思!我可最喜欢看这样的热闹了!”
霁难逢足尖轻点,贴着残破的墙垣疾行,突然在西南转角处顿住身形。
“破!”他指尖轻点地上一片残砖。
轰隆一声,地下现出一道暗门。
铁横秋满脸惊讶,脱口而出:“你是修奇门的修士?”
“谁要专门修这个?”霁难逢带点小得意,笑着说道,“无聊的时候辅修一下,也能学个大概了。”
铁横秋一阵意外,面上露出了钦佩之色:只是无聊辅修一下,也能到如此地步吗?
看到铁横秋脸上的神色,月薄之冷哼一声,只说道:“也是,这位兄台年纪足够大,无聊的时间足够多,有闲情研究些旁门左道。”
言下之意,便是月薄之不能这样精通奇门遁甲,不过是因为月薄之太年轻了,没那么多时间去钻研这些旁门左道,才会在奇门上不如他。
铁横秋当然听懂了这个意思,心想:月尊的攀比心这么重啊。
不过想想,也很合理,天之骄子嘛。
从小被众人追捧,习惯了处处领先,骄傲一些也很正常。
而且,铁横秋也很认同月薄之。
和千年前就声名赫赫的魔将霁难逢相比,月薄之的确还是一个小孩儿。
能有如此造诣,便是千年难得的英才。
在铁横秋心中,谁也比不过月薄之一根头发。
更何况是霁难逢这样年事已高节操已毁的【】狗狂徒?
此时,霁难逢听了月薄之的话,却也不恼,反而忍俊不禁:“哈哈,行了,快进去吧,我可是满心期待,要看看尊夫人做灯笼的英姿呢!”
月薄之和铁横秋便走向那处暗门。
月薄之虽力能扛鼎,可实在过于苍白,透着一种病态的虚弱,铁横秋总是难免心疼他。
铁横秋一边扶住月薄之,一边说道:“夫人,我来。”
说着,铁横秋眼神一凛,运转功力,挥出青玉剑。
只见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地下暗门瞬间被破开,扬起一阵尘土。
暗门背后传来一阵杀声。
众人循声而去,却见暗门之内,满地都是干尸残骸,都是血偃丝的受害者。
而且,这些干尸看起来都不是新鲜的,表皮干裂,颜色暗沉,想必流觞居利用血偃丝害人已非一日两日,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惨死在他们手中。
抬眼望去,流觞居掌柜与何处觅正自缠斗得难解难分。
流觞居掌柜的身形如鬼魅般在狭窄的空间里穿梭,手中挥舞着一把长刀,刀光闪烁,带着一股狠厉之气。然而,与他激战的何处觅却丝毫不落下风。
何处觅虽失了剑骨,手中折扇却舞得密不透风,扇骨劈刺如灵蛇吐信,展开的珐琅扇面又能抵住刀锋,端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掌柜被逼得连连退守,额上冷汗直流。
何处觅一声断喝:“叛主刁奴,速速受死!”
掌柜冷笑一声:“就你!还不配成为我的主人!”
两人兵器相击声愈发密集,掌柜的刀法渐露颓势,呼吸间已带了浊重喘息。
何处觅却愈战愈勇,扇面翻飞如蝶,每次开合都搅得周遭气流乱窜,逼得对手连连退至墙角。
铁横秋不觉惊讶:何处觅这人,虽失了剑骨,但武功好像还见长了?不知是有什么奇遇。
眼见何处觅正要一击拿下掌柜,掌柜却突然怪叫一声,腰腹处迸出数缕细丝。
那血丝落地即活,闪电般游走蜿蜒,霎时缠上满地干尸。
偃丝牵引之下,原本僵卧的干尸猛地抽搐,枯骨关节咔咔作响,转眼都支棱着爬将起来。
何处觅暗道不好,但见周围已竖起二十余具傀儡。
这些行尸走肉不畏刀兵,枯爪如钩、獠牙交错,嘶吼着从四面合围。
何处觅折扇舞得愈发急了,扇骨戳左侧扑来的傀儡,扇面横扫又拍飞右侧咬来的尸首,可后心冷不防被利爪撕开道口子,绫罗外衫瞬间绽开血花。
铁横秋看着何处觅如此,忽然有些不忍,但却也没有立即出手,只是看向身边两员大将。
只见霁难逢双臂环抱,悠然立于一旁,脸上仿佛写着“见死不救,理直气壮”八个大字。
真不愧是【】狗魔将,果然心够硬的。
察觉到铁横秋的目光,霁难逢笑了一笑:“不是你家铁娘子要做灯笼吗?我一个专研究旁门左道的老人家,就不抢这风头了!”
铁横秋噎住:“什么……铁娘子……”
“老铁的娘子不就是铁娘子吗?”霁难逢好像认为自己好幽默,还自己哈哈笑起来。
铁横秋无语转向月薄之。
但见月薄之神色冷冷,对铁横秋说:“你不出手救何公子?”
铁横秋听到这个问题,深感疑惑:他为什么问我要不要救何处觅?
对了!
对了!
就跟之前在秘境一样,他一定是在试探我是否老实善良之人啊。
现在,月薄之肯定是在试探我……
他想看看我是否已然彻底摒弃魔性,重归正道。
何处觅可是我哥们啊。
我要符合人设的话,必须救他啊!
念及此处,铁横秋再不迟疑,猛然间抬手拔剑,跟戏台上的老将军一样义正辞严高呼:“何公子,休要惊慌,兄弟我来了!”
喊的声音有点儿大,以至于没听到月薄之后槽牙的咯咯响。
第55章 夫人生气了
但见寒芒骤起,铁横秋持剑跃出,如苍鹰掠空。
围攻何处觅的数具傀儡尚未及反应,脖颈俱被齐齐削断。
铁横秋料想颈骨断裂,傀儡必然栽倒,没想到,这些傀儡只是头颅落地,躯体依然运转。
一具无头尸骸竟反着关节扑来,指爪直掏铁横秋心口!
月薄之在旁看着,瞳孔微缩,灵力瞬息凝于指尖。
肩膀却被霁难逢按住。
霁难逢一笑:“对自己的男人要有点信心。”
听到“自己的男人”几个字,月薄之神色一顿。
看到月薄之的反应,霁难逢更觉纳罕。
但见铁横秋神色一凛,拔剑一刺,却不是刺向伸来的手。
剑尖竟然劈向半空。
虚空中几不可见的偃丝应声而断,傀儡顿时如抽去提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
“好啊,老铁!”霁难逢抚掌而笑,又朝月薄之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问,“你们真是夫妻啊?”
月薄之神色冰冷,并不回答,连眼尾都不分给霁难逢,仍是全心盯着眼前战况。
指尖冷光似有若无,但实如出鞘半寸的利刃,蓄势待发,对准着任何可能威胁到铁横秋性命的事物。
看着铁横秋的出招,何处觅福至心灵!
一个傀儡也要把利爪伸向他咽喉了。
何处觅却不闪不避,长臂一甩,折扇脱手飞出,快如离弦之箭,在空中划出几道漂亮的回旋。
偃丝齐齐切断,失去操控的傀儡群如麦浪般接连仆倒。
那面华彩珐琅折扇也利落回到何处觅掌中。
傀儡全部倒地,流觞居掌柜脸色煞白。
铁横秋挥出三尺青锋,何处觅轻展华丽折扇,两人一左一右,夹击掌柜的。
掌柜断喝一声,负隅顽抗。
铁横秋迅速出剑,剑锋已抵住掌柜左胸。
掌柜竟不躲不闪,任凭心口绽开血花,惨白面容上反倒浮起诡异笑意。
电光火石之间,掌柜五指成爪,直掏何处觅咽喉要害!
何处觅瞳孔骤缩,折扇险些脱手。
铁横秋突然意识到什么,剑锋陡转,劈向虚空。
寒芒一闪,一道偃丝断裂。
掌柜如同断线木偶,直挺挺栽倒在地。
铁横秋抿了抿唇,靠近掌柜的尸体,单膝跪地,小心掀开掌柜衣领——后颈赫然蜿蜒着半截偃丝。
铁横秋喉咙发紧:“他……也是傀儡……”
何处觅见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月薄之和霁难逢却神色从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看着他们二人的脸色,铁横秋明白过来:他们一定是一眼就看穿了掌柜也是傀儡。
怪不得呢,方才月薄之那般动怒,扬言要宰了那个偃师,可看到掌柜时却又瞬间没了兴致。
看来,月薄之一眼看出这掌柜不是真正的偃师,不过是一个不堪一击的傀儡,根本不值得他大动干戈。
月薄之举目四望,感受着空气中的灵力变动,对霁难逢确认道:“背后的偃师,已经跑远了?”
霁难逢颔首:“跑得还挺快。”
铁横秋看着月薄之和霁难逢:碰到你们两尊大佛,换我我也跑。
何处觅回过神来,便转身对着铁横秋拱手,说道:“多谢铁兄弟方才仗义出手相救,若不是有你,我这条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铁横秋忙摆手:“哪里哪里。”
他方才在何处觅面前出了剑,心里多少有些忐忑,生怕会被对方认出身份。
然而,何处觅看上去却丝毫没有起疑,神色如常。
这也难怪。
铁横秋暗自思忖:我的青玉剑经过月尊淬炼,模样大改,他是认不出来的。
而且,之前还不觉得,如今出手了,才发现自己修为剑意都变化了许多,与记忆中的自己大不相同。
大概,肌肉的记忆还是比脑子的记忆要更深刻的。
何处觅目光落在月薄之身上,脸露疑惑:“这位是……?”
铁横秋正要开口,霁难逢就抢先一步,笑道:“这位是铁兄弟的夫人。听说他夫君逛青楼,就气冲冲地杀过来了。”
铁横秋一噎:“都是误会。”
何处觅赶忙顺着铁横秋的话说道:“自然是误会,铁兄弟不过是来这儿吃了些东西、喝了点酒,行事极为守节自持,还望尊夫人莫要误会了他才是。”
月薄之勾起唇角,却并未言语。
何处觅接着又说道:“此处出了事,实乃我招待不周,又承蒙铁兄弟仗义出手相助,我实在是感激不尽。若几位不嫌弃的话,我想邀请几位到我山庄下榻,还望务必赏脸。”
月薄之并无说话,只是看着铁横秋,一副把选择权交给铁横秋的架势。
铁横秋一下愣住,怕自己选错了,会惹恼月薄之。
倒是霁难逢笑得格外爽朗,大手一挥道:“那敢情好啊!就这么定了吧。”
铁横秋素来以“老好人”面目示人,自然就被“半推半就”地拉到何氏山庄去了。
月薄之却不以为然。
铁横秋能骗过别人,可骗不过月薄之。
他太了解铁横秋了,这人看似软和温顺,实则骨子里就像一把锋利的剑。
他此刻装作勉为其难,不过是设计。
月薄之心中暗下判断:他果然和何处觅情分不同。
在这城中偶遇就乐得去别人家里喝花酒,见这何师兄被围困就不管不顾出手,现在又乐不可支地到别人山庄做客。
呵呵。
真是好感情!
但月薄之这是猜对了开头,得错了结论。
铁横秋确实是在假装勉为其难,实际上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要借此机会接近何处觅。
但他要接近何处觅,当然不是因为他想和何处觅哥俩好。
他只是好奇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何处觅显然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
一行人从这暗舍出来。
守候在外的侍卫们,瞧见何处觅一身狼狈模样,皆面露讶异之色。
何处觅神色平静,三言两语向侍卫们简述了暗舍内发生的情况,随后沉声下令,即刻封锁这流觞居,并安排人手仔细探查,定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何氏产业遍布天下,在白光山上就有一处庄园。
这山庄风景明秀,进了门便是两株百年梨花树,夹着一条九曲回廊,依山势而建。
何处觅引着众人往一个粉墙黛瓦的院落里,一丛紫藤顺着墙头蜿蜒而上,垂下的花穗足有丈许长,风过时簌簌地抖落几片花瓣,正巧飘在月薄之肩头。
铁横秋目光凝在那儿,想要伸手去拨,又恐惊动天人。
犹豫一会儿,却见月薄之已自行拂去花瓣。
铁横秋心下好笑: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
流觞居那边的事情还没收尾,何处觅寒暄几句就走了。
霁难逢指了指西厢房:“我住这屋。”
说完,他抬腿就要去。
却在这时候,霁难逢袖中飞出一直小山雀——正是夜知闻。
霁难逢好笑道:“这小家伙总算醉醒了。”
夜知闻扑腾着翅膀飞了出来,一瞧这完全陌生的院落,又看到铁横秋和月薄之正站在一旁,顿时惊得吱吱喳喳,左顾右盼。
月薄之神色平静,声音清冷地说道:“这院子倒也宽敞,足够这鸟儿栖息了。”
夜知闻一听就懂:就是让我住院子,不许我进屋呗。
懂了,吱吱。
说得我稀罕进你们那屋一样,喳喳。
鸟类的眼睛是很重要的!
很怕长针眼,好吗!
霁难逢笑着朝夜知闻伸出指尖:“可下雨怎么办?要么进哥哥的屋子来,自有好吃好喝的。”
夜知闻绿豆眼里写满戒备,不客气地啄了霁难逢手指两下。
霁难逢却也不闪不躲,任由夜知闻啄着,只是笑着摇摇头:“小没良心的,若不是我,你在流觞居就被做成烧鸟了。”
听到这话,铁横秋也有一阵后怕:流觞居里的事情,的确令人心惊!
如果不是及时捏碎玉简,他自己怕也……
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铁横秋忽然问霁难逢:“看起来,纪大哥似乎并没有着了他们的道儿?”
霁难逢爽朗一笑:“可不是像铁娘子说的一般,我年纪大,钻研旁门左道多,那些个魑魅魍魉的手段,早就不放在眼里了。”
铁横秋顿了顿:“如此说来,你那个时候倒下,不过是装样子。”
“只是好奇他们想耍什么花样罢了。”霁难逢的言语里有些百无聊赖之感。
以铁横秋从话本里的了解,霁难逢的寿命起码有一千年,这般长生不老,又难逢敌手,想必平素最是寂寞。偶尔遇到些新鲜事,便如同猫戏老鼠般陪他们玩玩,倒也合乎常理。
这般性子,怪不得会【】狗呢……
在二人谈话间,月薄之已转身走到东厢房门前站定,见铁横秋未动,便转头看向他。
铁横秋原在几步外,忽觉那道清冷目光扫过来,蓦地一紧,慌忙趋步上前推开门。
看着这一幕,霁难逢闷笑出声:“尊夫人果真柔弱非常啊,连门都推不开。”
一边调侃着,他还不忘一边用随手折下的草茎逗弄小山雀。
铁横秋尴尬地干笑两声。
月薄之却没理会,径自抬步进房。
铁横秋慌忙侧身跟上,把门掩上。
门扇合拢的瞬间,屋内光线骤暗。
月薄之立在阴影里,压迫感更盛。
铁横秋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却不敢开口。
倒是月薄之大发慈悲打破沉默:“还记得我在那密室里说什么了?”
“您说……”铁横秋脑子里混混沌沌:说了好几句话呢!也不知他讲的是哪一句!
不过,看着现在这架势,铁横秋福至心灵,立即想到了——
回去再跟你算账。
铁横秋咽了咽:要……要算账了?
算、算什么账?
铁横秋身子下意识地紧绷起来,他心里清楚,自己已然触怒了月薄之,可究竟是哪一处惹得对方不快,他却是一头雾水。
无奈之下,他只能强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磕磕绊绊地说道:“是……是我哪里做得有失妥当,还望……”“夫人”二字到嘴边,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暗自思忖,此处四下无人,本无需再伪装,可又怕自己言语轻佻,愈发惹恼了月薄之。
于是,他赶忙接着说道:“还请您不吝明示。”
月薄之冷哼一声:“你如此聪明,还须明示?”
铁横秋心里美了一下:诶,他说我聪明诶。
第56章 生气,然后蛊毒发作
铁横秋咳了咳,垂下脑袋,更显顺从:“我实在是怕自己自作聪明,到头来反倒把事情弄得一团糟,犯了糊涂。”
月薄之闻言,神色微微一凝,一丝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像是被这番话所触动。
沉默了半晌之后,他嘴角微微勾起,不冷不热地开口道:“你倒是向来如此。难得肯自省一回!”
铁横秋:……我向来如此?
月薄之广袖一挥,径自在一张官帽椅上落座,神色冷峻:“你不洁身自好,是要存心羞辱于我吗?”
铁横秋一顿:……果然!就是为了我误入青楼这事!
铁横秋也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月薄之是在吃醋生气。
想来想去,最合理的解释就是:铁横秋和月薄之被缠情蛊连接着,况且那蛊勤奋得跟什么早起的鸟儿似的。
铁横秋当然要洁身自好,否则对月薄之而言的确是莫大的羞辱啊。
要是有什么不好的,一个传染俩啊。
弄明白了症结,铁横秋一下也有了解题思路。
他知道,不能先解释,不然显得很像推卸责任,跟夫人道歉,得先处理情绪,再摆明事实,最后再升华总结,方可圆满翻篇。
于是,他顺着月薄之的语气,满脸懊悔地说道:“我误入那等污秽之地,实在是我大错特错。还连累您这般如谪仙般的人物,也不得不踏入那腌臜贱地,想到这个,我就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
月薄之微微挑眉,目光审视地看向铁横秋。
铁横秋重重叹了一口气,又说道:“但我去之前,的的确确不知道那是青楼。我若知道了,就算姓霁的那厮用刀拿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去的!”
月薄之只是轻哼一声。
铁横秋接着说道:“我在那青楼里,当真什么都没干,也就是吃了些东西填填肚子。那地方鱼龙混杂,我不过是不小心闯进去,当时又饿得厉害,才吃了那么几口,别的啥事儿都没发生,您可得信我啊。”
月薄之依然不语。
但铁横秋已看出月薄之神色稍缓,便“唰”地一下举起三根手指,满脸急切,信誓旦旦地说道:“您若是不信我,我当下便立誓——”
“行了。”月薄之不耐烦地打断他,仿佛看腻了这场闹剧,“身为修道之人,赌咒发誓岂能如此儿戏。”
铁横秋也乐得收回这三根指天的手指头,对月薄之说:“说的也是,只要能得您的相信,谁管老天爷呢。”
月薄之嘴角微微翘起一丝儿,又快速压下,依旧是那个刻板的清冷仙君样子。
铁横秋怕月薄之是不假,但爱他更是真的。
铁横秋觉得这十年纠葛,对他而言,既是困境,却也是机缘!
到底因为这份纠葛,以及那勤奋得有点儿太过头的蛊虫,铁横秋有了和月薄之亲近的契机。
铁横秋自感: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在不被他砍死的前提下,努力俘获他的心!
铁横秋瞅准时机就要献殷勤,趁势坐下来,从芥子袋里拿出了一个冰魄莲蓬。
月薄之看见,眼神微凝:“哪儿来的这东西?”
“我在路边摊上看着的。”铁横秋笑着说,“想起您爱吃这个,就带回来了。”
说着,铁横秋已掰断茎秆,垂首处理起莲蓬。
他的动作相当熟练。
这也是当然的。
十年前,在百丈峰的那段日子里,他为月薄之剥过无数次这样的莲子。
一颗颗的,从他掌心滚落。
散落在金盏上,发出利落的叮咚声。
恰如当年。
盏里的冰魄莲子撞作一团,像心思一样转成漩涡。
铁横秋刚要再剥一粒,手腕就被扣住。
月薄之的手指修长却有力,迫得铁横秋五指并拢,刚离壳的莲子便从指缝间骨碌碌滚落。
“月——”铁横秋的声音未完,身体就被拉向月薄之的方向。
下一瞬间,二人面对面叠坐在官帽椅之上。
月薄之稳稳坐在官帽椅上,呼吸纹丝未乱。
铁横秋踉跄着跌坐下去,膝盖抵着月薄之腿侧,抬头正对上对方垂落的目光。
滚落的莲子在桌下静默无声。
两人呼吸近在咫尺,月薄之衣襟上的清冷气息混着冰魄莲子的寒香,将铁横秋牢牢困在方寸之间。
铁横秋抬眸,看到月薄之银灰色的眼睛。
那双惯常冷漠的眸子,此刻却泛着欲色的涟漪,仿佛寒潭映月,晃得人眼晕。
他头一两回见的时候,真似天光乍现,让铁横秋心神失守,又爱又怕。
但现下却是一回生两回熟了,铁横秋竟是胆大包天地涌起笑意。
嘴唇即将贴近的刹那,铁横秋促狭心起。
他把一枚莲子放到了即将碰触自己的唇边。
“我可剥得很辛苦的。”铁横秋低声说,“夫人。”
莲子尖顶着那抹淡色唇瓣,像是叩门一样,把那张总是紧抿的嘴唇敲开。
珍珠白的牙关打开,慢慢扣紧,却不只是咬下那枚冰魄莲子,还有某只不安分的手指。
铁横秋指尖蓦地一痛,倒抽着气要抽手,月薄之却先松了牙关。
铁横秋垂头,看见指尖残留着牙印,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再抬眼时,月薄之正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碎莲子,随着喉结滚动,吞吃入腹。
这神态倒是怡然。
他真的该以为月薄之此刻,心底无风,眼底无波……
如果不是铁横秋坐在他身上,能最直观地感受到那份硬挺的炽热。
“是不是蛊毒又发作了?”铁横秋好似担忧地蹙起眉心,膝头似有意无意蹭过月薄之大腿。
月薄之瞳孔里银灰愈深,掌心忽地扣住那乱动的膝头。
铁横秋下意识要挣动,对方的手掌却已顺着膝弯内侧的软肉滑了上去。
月薄之手臂发力,将铁横秋的腿弯托举而起,稳稳搭在雕花扶手的弧面上。
官帽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窗棂外,光影移换。
转眼到了晚间。
铁横秋伏在床上,盖着一层锦被。
他迷糊中一翻身,被子滑落半截,露出肩头几道新鲜的红痕,在昏暗中泛着浅淡的红。
月薄之眼见,正要伸手去替他拉一拉被子。
这时候,铁横秋睫毛颤动,便是要醒过来了。
月薄之倏地收回手,任那抹绛红又隐进昏暗里。
铁横秋睁开眼,朦胧中看见月薄之雪白的背影。
铁横秋眨眨眼,扶着酸软的腰肢坐直,见月薄之仍端坐在雕花木椅上,正慢条斯理地剥着新鲜莲子。
铁横秋揉了揉肩膀,心想:怎么我一副身体被掏空了的样子,他倒还是那么正襟危坐肃然清冷啊?
到底谁才是中了蛊的病人!
月薄之忽将剥好的莲子推过来:“醒了就用些。”
看着金盏里的莲子,铁横秋眼睛蓦地睁大:“我?我吃吗?”
他看着月薄之指尖沾着的绿意,心里一动:我吃月薄之亲手剥的莲子?
月薄之让我吃他亲手剥的莲子?
他的心咚咚跳:“合适吗?”
“合适。”月薄之看着铁横秋发红的脸,“你这身体,再不补一补,怕也难熬到大比那日。”
铁横秋一下愣住了,明白过来:……他那是把我当驴使,现在是给我吃点草料。
是这个意思吗?
明白过来后,铁横秋反正放心了。
他满脸受宠若惊地拿起一颗莲子,放进嘴里,入口是清苦,回味是甘甜。
偷眼觑向月薄之,正见他垂眸剥着新莲,广袖滑落半截,露出皓白的手腕。
铁横秋含着莲子,胸腔里泛起细密的痒:刚才缠情蛊发作的时候,这人也是这样坐在那张椅子上,任他攀着脖颈胡闹。
他偷眼看了一眼月薄之,心里又自顾自缠绵起来:他对我还是有些不同的。
看来这个仗着缠情蛊与他纠缠不清的策略还是对的?
他现在知道我不是怀有恶意的魔修,又见我这么乖巧伶俐,加点儿肌肤之亲的催化,就算不爱我,也多少会有点儿不一样吧。
想着这些,铁横秋的心又得意起来。
指尖抚过肩头未消的红痕,他悄悄把身子往月薄之旁边挪了挪。
月薄之依旧垂眸剥着莲子,就像是没察觉到他得寸进尺的亲近。
月薄之状若随意地开口:“你到那流觞居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和我说一遍。”
铁横秋老老实实地,从出门寻夜知闻讲起,一直讲到把玉简捏碎。
月薄之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手上,连个眼神都没给铁横秋,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实际上,铁横秋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听得真真切切,有时候还会就某些细节提出疑问。
铁横秋也都老老实实、仔仔细细地一一作答。
话讲完了,铁横秋心里头那股子好奇劲儿又冒了出来,开口问道:“不过话说回来,霁难逢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大概是爱凑热闹吧。”月薄之随口应道。
铁横秋倒也不奇怪:这个霁难逢的确就是一副爱看乐子、哪儿热闹往哪儿钻的德行。
却在这时候,敲门声响起,打破这一刻的静默。
铁横秋下意识拉起被子盖住肩膀,露出狐疑的眼神,这模样落在月薄之眼里,像是从洞窟里探出头的兔子。
月薄之垂眸望他,广袖轻扬,床幔便如雾般垂落下来,将床上铁横秋的身姿完全掩住。
随后,他便起身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门外站着霁难逢。
霁难逢朗声笑道:“你们完事了没?何公子那儿催我们去吃饭呢。”
听到霁难逢的声音,铁横秋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霁难逢,怪不得他都跑到门口了,我却一点儿动静也察觉不了。
看来,自己和他在修为境界上的差距,还真不是一星半点啊。
我得更加努力了。
不仅是在追求月薄之这件事上,在追求更高境界的路上,也不能松懈啊。
月薄之神色冷淡,对霁难逢说道:“饭有什么好吃的。”
霁难逢噎了一下,却说道:“你不吃便罢了,你不问问你相公啊?我看他像是爱吃的。”
霁难逢故意把“你相公”三个字咬得极重,脸上还带着促狭的笑意。
月薄之却依旧神色淡淡,波澜不惊地开口:“也罢。你先等片刻。”
说罢,月薄之把门关上,转身来到床边,撩起床幔:“连刚认识一天的人都知道你这剑修十分嘴馋。”
铁横秋本就是个爱吃之人,况且他还想着再去见见何处觅,好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他咧嘴一笑,说道:“食色,性也。我自然也不能违背这人之常情呀。”
“修道了也这般放不下口腹之欲。”月薄之嘴上虽似在批评他,可手上动作却没停,已将床幔挂好,还顺手递过来一套干净衣服。
铁横秋赶忙接过衣服,麻溜地穿了起来。
月薄之倚在床边,支颐说道:“你和何处觅关系不错?”
“啊?”铁横秋一怔,没明白为何月薄之忽然问起这个。
但他想着:月尊应该是喜欢我兄友弟恭、睦邻友好的老实样子的。
因此,他便嘿嘿一笑,答道:“从前,他对我还是很照顾的。”
“呵。”月薄之冷笑,“我倒听说,他一开始对你百般刁难,还让你在入门试炼中下手脚,你难道对此真的浑不在意吗?”
铁横秋一怔:要说自己真的浑不在意,那就是装得有点儿太过了。
铁横秋想了想,答道:“我这样的出身,他这样的簪缨世胄对我有点偏见也很正常。但后来,他不是对我放下成见,待我如同亲兄弟一般吗?说实话,我入门以来,看不起我的人多,对我好的人却寥寥无几,他是为数不多的一个。我怎么会不记着他的好呢?”
“寥寥无几?”月薄之轻笑,沁着丝丝凉意,“为数不多?”
“唉,”想起那段日子,铁横秋也是有话说的,“说寥寥无几也不是开玩笑的。真正肯用正眼瞧我的,除了何处觅,就是大师兄了。”
月薄之闻言眸光微动,虽觉胸中郁气难平,终究还是鬼使神差地追问:“再没旁人了?”
第57章 铁兄弟仗义
铁横秋愣愣抬起眼眸,脑海里忽而闪过一抹雪白的身影和温柔的笑容,启唇答道:“来到百丈峰之后……”
月薄之嘴角微微翘起。
铁横秋继续道:“遇到了汤雪师兄,他待我是真好。”
月薄之的嘴角又压了下去。
铁横秋想起之前的话,心中惴惴,试探着问:“汤雪师兄他,他当真已经……?”
月薄之斜睨他一眼:“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铁横秋一脸茫然。
月薄之冷哼一声:“那等你记得的时候再说吧。”
铁横秋无语:……真有意思,等我记得了,还用问你吗?
铁横秋感到一阵尴尬,只好清清嗓子:“霁难逢应该在等着了,我们出去吧。”
两人推开门,迈步而出,果不其然,瞧见霁难逢正站在外头,肩头稳稳立着一只小山雀。
铁横秋不禁心里嘀咕:咋的,吱喳倒像是真成他的了。
何处觅那儿果然已经备好了酒席。
桌上摆满了海味山珍,还有上好的果酒相配。
看着这玉液琼浆,铁横秋不禁想起在流觞居被迷倒的经历,心有余悸地说:“我受了伤,不能喝酒,喝茶就成了。”
说罢,他又指了指身旁的月薄之:“我……我的夫人他身子弱,也喝不得酒的。”
何处觅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他很快吩咐仆从,把铁横秋和月薄之面前的酒换成鲜茶。
霁难逢倒是一点儿不含糊,端起酒杯就喝,只是又指着夜知闻,开口说道:“我这小鸟儿嘴馋,也得给他上一份吃食。”
铁横秋手上筷子一顿:啊,这小鸟儿咋就成你的了?
但考虑到自己打不过霁难逢,只好以装聋作哑的方式维系着灵宠正主的尊严。
何处觅有些意外,因为霁难逢肩上的山雀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想到会是高手的灵宠。
但他只道:“原来这是阁下的仙宠,难怪如此不凡。”
说罢,他又令人送来一份吃食。
铁横秋看着何处觅,好奇问道:“敢问何公子一句,这流觞居的事情……”
见何处觅神色微微一滞,铁横秋赶忙又说道:“当然,这也是何氏内部的事,我实在是多嘴了……”
“铁兄弟这话就见外了!”何处觅拱了拱手说道,“今天全靠两位英雄出手相救,何某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何处觅所说“两位英雄”,指的自然是铁横秋和霁难逢。
他认不出月薄之,也看不出来月薄之是一位真正的高手。
再加上霁难逢言语间有那么点暗示,他就只当月薄之是吊着一口气爬上青楼抓奸的身残志坚小妒夫。
何处觅轻叹一声,继续道:“说来惭愧,这流觞居虽是我何家祖传的产业,但因地处偏远,多年来疏于打理。可这三五载间,江湖上竟渐渐传出些风言风语,说此处是个谋财害命的黑店,已折了不少人在里头。每每派人查探,却总寻不出端倪。此番我恰要往白光山办事,便想着顺道来查个水落石出。谁曾想……”他苦笑一声,“他们见事情要败露,竟先下手为强,欲置我于死地。”
铁横秋叹道:“原是如此。家大业大,反倒难察秋毫之末。”
他在市井间摸爬滚打多年,这等事见得多了——那些大宗门的产业遍布天下,主家却分身乏术。底下的管事伙计,怕是百八十年也见不着东家一面,便敢打着世家的幌子作威作福。
当地官府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任由他们横行乡里。
铁横秋想到此处,不由得摇头感慨。
何处觅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铁横秋和霁难逢说道:“倒是把两位英雄给牵连进来了。”
“哪里话。”铁横秋摆摆手,“只不过,他们所说的流觞居是‘黑店’,到底是黑在什么地方?”
“大抵是听说有人进了流觞居,最后却没有出来。”何处觅蹙眉,“现在看来,他们竟是成了偃丝下的亡魂了。流觞居的掌柜已死,相关的伙计却是一问三不知……唉……我也是十分心焦。”
铁横秋想到暗室里那满地干尸以及掌柜后颈那半截傀儡丝,也是心下一沉。
何处觅捏了捏眉心:“掌柜的也是我们何氏的老人了,我们本来对他也是十分信任,没想到他竟成了傀儡。也不知幕后之人是谁,到底意欲何为。”
说着,何处觅目光转向霁难逢和铁横秋,神色凝重:“说来惭愧,何某虽然身为何氏少主,但灵骨有缺,并不善战。而二位英雄,皆是身手不凡之辈,且义薄云天,侠骨丹心,观之便知是那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豪杰!”
面对这样突然抛来的高帽子,铁横秋愣了一下,也没敢接。
只见何处觅嘴角轻扬,再次开口道:“若二位不弃,何某愿以千金宝物相赠,恳请二位英雄出手,把这草菅人命的邪修偃师揪出来,也算是为人间做一件好事。”
听到何处觅要用千金难求的宝物相赠,霁难逢却是神色未变。
他对这样的宝物是毫不心动。
至于什么为人间正道做好事,对霁难逢这等魔将而言更加是没有吸引力的事情。
他便一脸无所谓地捏着瓜子,剥了个果仁,送到小山雀尖尖的喙中。
听到有宝物,铁横秋倒是有些心动,但还是先看了月薄之一眼,琢磨月薄之是什么态度。
月薄之也瞥了铁横秋一眼,却没说话。
这下搞得铁横秋心里直打鼓: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是同意?
还是不同意?
还是随我同不同意?
看着铁横秋和月薄之之间的眉眼官司,何处觅不觉感叹:这个铁兄弟是真惧内啊!
何处觅清了清嗓子,语气缓和道:“此事非同小可,二位英雄不必急于答复,权且三思而后行便是。”
霁难逢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悠然开口:“无需再思量,我此刻便能给你答复。”
何处觅略带期待地看着霁难逢。
霁难逢道:“我自问本事远不及铁兄弟,在这件事上,恐怕是爱莫能助了。”
何处觅听到霁难逢的拒绝,虽然有些沮丧,却也不太意外,毕竟,霁难逢的态度还是比较明显的。
何处觅很快收敛了情绪,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季大哥既有自己的考量,我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说着,何处觅依旧敬他一杯。
吃饱喝足过后,他们便也各自回房。
回到房子里,铁横秋小心端详月薄之脸色。
但见月薄之已坐在镜台前,脱下玉簪,黑发如瀑泻落,在烛火中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铁横秋一看这画面,就移不开眼,浑然都忘了自己刚刚满心琢磨的事情了。
月薄之拈起犀角梳,忽而抬眼,清凌凌的目光扫过他发烫的面颊,铁横秋才惊觉自己的走神。
他咳了咳,强迫自己错开视线。
月薄之似没察觉他的窘态,仍不紧不慢地梳着发尾:“看什么?”
铁横秋垂头道:“我……我只是……”
话未说完,他又偷觑一眼,见月薄之已偏过头去,像是在认真梳头,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铁横秋。
这莫名的疏离反倒让铁横秋松了口气,他继续道:“何处觅的委托,您怎么看?”
“我看你倒是仗义,真心想替他解决麻烦。”月薄之漠然说。
铁横秋抿了抿唇,心想该如何回答才不会让月薄之不高兴。
毕竟,这月薄之老是一副这儿不高兴那儿不舒坦的模样。
燎了毛儿的猫都没他难顺毛。
铁横秋仔细一想:我的人设既然是“老好人”,那我古道热肠应该也没错啊?
他便咳了咳,说:“何师兄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再说了,修道之人,本就应该锄奸除魔的。”
“锄奸除魔?”月薄之挑眉,眸中闪过冷意,“那魔尊是不是魔?”
铁横秋喉头一梗,这才想起自己是威武霸气的魔尊大人,不免讷讷道:“……我、我这不是没想起来么?”
“既然你这么仗义,立志要降魔除妖,”月薄之把犀角梳放下,“就先把霁难逢除了去怎么样?”
铁横秋想:我……?!
我除霁难逢?!
铁横秋没好意思,咳了一下:“所谓的魔,并不是魔修的意思。正道中会有败类,邪魔也未必个个都该天诛地灭呀。但这个偃师,想来不是好货色,是该给他教训教训。”
月薄之勾唇冷笑:“你都想好了,何必问我?”
铁横秋看得出月薄之心情又不美丽了,只好小心上前,看着被月薄之拍在桌面上的犀角梳。
他微微一叹,将梳子小心拢在掌心:“我来替您梳头?”
月薄之不置可否。
铁横秋就当他答应了。
毕竟,他现在也有点了解月薄之的性子了。
你要从月薄之嘴里听到“好啊”“妙啊”“赶紧的”“我喜欢”这样的语句,那要等太阳打西边出来才行。
月薄之能哼唧一声,就已经是算天恩浩荡了。
但这样的倔傲难缠并不让铁横秋感到烦躁。
相反的,铁横秋非常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甜的冰糖要裹酸的山楂,那才算好滋味。
铁横秋垂眸,小心掬起一捧青丝,梳齿自发根缓缓滑下,如春溪漫过卵石。望着铜镜里那张玉雕般的侧脸,心头微痒,酥酥麻麻地泛起涟漪。
室内安静得很。
月薄之任他把一头青丝理好。
铁横秋又小心扶着月薄之到床边:“夜深了,您身子不好,还得多休息。”
月薄之躺在枕边,看着铁横秋,又不言语。
姿态像高傲又警戒的雪白长毛猫。
铁横秋抿了抿唇:“您好好休息。”
月薄之淡声问道:“你睡哪里?”
铁横秋想了想,除了蛊毒发作的时候,他和月薄之也就同睡过一晚上。
那还是因为那厢房冷,月薄之吩咐他去暖被窝。
而今儿在这何氏的锦绣庄园,这房间是上好的,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也不需要铁横秋去作人体暖炉了。
铁横秋寻思一会儿,垂眸答道:“这儿只有一张床,我自不敢僭越。”
月薄之忽地冷笑,眼尾微挑:“你倒是守礼。”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向里,只留给铁横秋一个裹着锦被的背影。
铁横秋见月薄之没有发怒,只当自己过了关,小心地把纱帐放下。
他悄然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又走出院子,直往何处觅所住的院子里去。
守院子的人替他通传了。
很快,他就被引进一个房间里。
他原觉得他和月薄之住的厢房就已经是十分华丽了,没想到何处觅的房间更是仙境一般。
何处觅自屏风后转出,满身绫罗珠玉,竟把一室华光都比了下去。但见他含笑朝铁横秋一拱手:“铁兄弟深夜造访,不知有什么要事?”
铁横秋也朝何处觅拱手:“何公子,深夜打扰了……”
“我是修道之人,不必睡眠。如此良夜,正该煮茶论道。纵使足下不来,何某亦是要叩门相邀的。”何处觅笑着邀请铁横秋坐下,又给煮上一壶春茶。
铁横秋看着眼前说话客气、笑容可掬的何处觅,真的难以联想到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纨绔。
铁横秋心里好奇心更加浓重了:朱鸟成了魔侍,我成了魔头,月薄之成了禁脔,何处觅成了体面人!
这十年,有毒啊!
铁横秋正自感慨着,就见一个红釉茶盏推到自己面前了。
茶盏里茶汤碧青,浮着朵赤芙蓉,当真雅致。
铁横秋谢过何处觅,抿了一口,又说道:“大家都是学武的,倒也不用卖关子,我就开门见山罢!”
何处觅执壶斟茶,殷勤道:“铁兄快人快语,真乃性情中人。”
铁横秋笑笑,道:“是这样的,公子所托之事,我愿尽绵薄之力……”
听到这话,何处觅十分高兴,以茶代酒就要敬铁横秋。
铁横秋却微微抬手,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只是,那千金不换的财宝,却是不必了。”
何处觅眉峰微蹙:“铁兄弟高义,自非俗人能及……”
“我倒没有您说的这般高尚。”铁横秋吹了吹茶汤,荡得赤芙蓉翻卷浮沉,“我想要别的东西。”
何处觅执盏的手一滞:“铁兄弟但说无妨。”
铁横秋垂眸望着盏中浮沉的赤芙蓉:“我想跟您打听一件事。”
何处觅从铁横秋凝重的眼神里察觉到异样,心下也不由得紧了紧:“所为何事?”
铁横秋略一思忖:“我听说,十年前,云隐宗遭逢巨变,宗主云思归受了重伤,而阁下……阁下也离开了宗门。我想知道,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处觅面上笑意倏然褪去。
第58章 月尊成魔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何处觅侧脸影影绰绰:“铁兄弟为何对这桩陈年旧事如此上心?”
铁横秋微微一叹,早知道何处觅会这么问的。
他便轻声答道:“我……有一个朋友,是云隐宗弟子。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便音信全无。”
何处觅眼眉一挑:“你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铁横秋目光微闪,并未作答。
何处觅只当他是有所顾虑,便宽慰道:“既是云隐宗同门,或许我也认得。”
铁横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故作期盼道:“他是一个外门弟子,名唤洛初二,在天沟随众修习,修炼之外,平日里也负责些洒扫挑水的杂役。”
听到这话,何处觅一噎。
天沟在云隐宗群峰之中地势最低,与之对应,地位也最为微末。
他这般自矜身份的嫡传弟子,怎么可能认识一个在天沟洒扫的外门弟子呢?
如果是十年前的何处觅,一定会说“什么?天沟连个峰都算不上,里头当杂役也能说自己是云隐宗弟子了?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阿猫阿狗?”
但现在的何处觅,只是以袖掩唇轻咳一声,而后说道:“这名字……倒像是有些耳熟,只是时日久远,一时竟想不起在哪处听过了。”
看着何处觅这样,铁横秋说不惊讶是假的:你还真变成体面人了?
莫名有点怀念那个嘴贱得让人很心安的撒币师兄了。
铁横秋又说道:“天沟和主峰隔得有点儿远,你不认得他很正常。我多方探听才知,那日我那朋友恰好要往主峰送水,谁承想竟撞上主峰生变。自那之后,他便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说着,铁横秋满脸悲戚,痛心疾首:“可恨我只是一介散修,实在不认识云隐宗主峰之人。今日有幸遇到阁下,才冒昧相问。”
何处觅嘴唇翕动,似有话难言。
铁横秋继续道:“我深知不该打探阁下的宗门秘事。只是那洛初二与我自幼相识,幼时我险些饿死街头,多亏他母亲施舍一个馒头,我才得以活命。我怎能不追寻个真相?还望阁下念在我这份赤诚之心,将当日之事如实相告!”
何处觅看他如此,神色微微松动:“铁兄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原不该推辞……”
听到这话,铁横秋知道马上就要来一个“但是”了,于是赶紧打断:“我求你了!”
说着,铁横秋站起来,作势就要下跪。
当然,他下跪的动作还是比较夸张而且缓慢的,给足了何处觅反应时间。
何处觅也很配合地拦住了他:“铁兄弟这是做什么!”
铁横秋猛地一抬头,眼泪汪汪,演技已是巅峰!
若演技也分境界,他铁横秋高低得是个化神!
何处觅按住铁横秋的肩头,将他又扶回椅子上坐定,这才幽幽开口道:“其实,那日之事,我所知也并不详尽。”
听到何处觅开了这个话头,铁横秋就来劲儿了:这话匣子总算是打开了!
他期待地看着何处觅:“难道那日您不在主峰之上?”
何处觅目光放远,像是陷入了回忆,许久才开口:“你可知道云隐宗里有一位剑道高手,修为不在宗主云思归之下,长久云隐宗,却始终未曾正式拜入云隐宗门下?”
“您是说……”铁横秋心头一紧,“那位大名鼎鼎的月尊吗?”
“正是他。”何处觅的眼神愈发深邃,“月尊虽在剑道上天赋异禀,却因先天心症缠身,成名不久便因病隐退,长居于百丈峰,鲜少踏足尘世。”
铁横秋微微点头:“此事我早有耳闻。”
何处觅接着缓缓道来:“那一日,宗主不知为何,竟暗中联合了几位掌峰,于主峰之上悄然布下了一座威力惊人的大阵,同时召集所有嫡传弟子前来,仿佛有天大的事情即将发生。”
铁横秋闻言,神色愈发凝重,紧紧盯着何处觅。
何处觅顿了顿,继续说道:“待阵法布设完毕,宗主便将月尊请至主峰。可谁曾想,月尊刚一现身,宗主竟突然翻脸,厉声指责月尊暗中修炼邪道,已然堕入魔道!”
听到这话,铁横秋瞳孔地震:“谁?谁成魔了?你说……月尊成魔?!”
何处觅苦笑一声:“当时我们听到这话的时候,和你也是一样震惊。”
铁横秋:……我觉得还是可能有那么一点儿不一样的。
铁横秋仍感难以置信:“月尊真的入魔了吗?”
何处觅垂眸:“恐怕是真的。”
铁横秋惊得简直要从椅子上掉下来:“……不能够吧?你如何能确认?”
“当时我们也都满心疑惑,想着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可宗主与一众掌峰毫不犹豫地启动了试心阵,那大阵威势滔天,刹那间,魔气冲天而起……”何处觅抬手捏了捏眉心,“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的确是入了魔道。”
铁横秋急切追问:“那之后呢?”
何处觅声音轻得如同夜风拂过竹林:“……彼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那战况之激烈,简直超乎想象。就连那百丈峰,都被硬生生削去了半边山体。”
铁横秋想起自己刚失忆那会儿,夜知闻信誓旦旦地说百丈峰是被铁横秋削了,月尊成了无家可归的弱男子。
铁横秋:……合着是月薄之自己削了自己的百丈峰啊?
这口弥天大锅,甩给我一个小元婴,也不考虑考虑我背不背得动!
“我们一群弟子守在大阵边缘护法,因站得稍远,加之剑光炽烈夺目,以我这般修为,根本无法看清其中情形。”何处觅以手抚额,仿佛那日的灼目剑光犹在眼前,“纵使如此,我等仍眼睁睁看着诸位掌峰如断线纸鸢般接连坠落……最后全宗上下,唯余宗主一人独面月尊。”他说到此处喉头滚动,声音愈发嘶哑,“月尊竟提出要与宗主单独对决,二人便径直往传神峰去了。”
“传神峰?!”铁横秋想到了什么,“可是供奉着宗门至宝传神鼎的禁地?”
“这你也听说了?”何处觅顿了顿。
铁横秋抿了抿唇:“我那老友跟我提起过。”说着,他忙扯回话头,“那后来呢?”
何处觅神色更加凝重:“传神峰的宗门禁地,谁也不敢涉足。可就在那时,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却信步而来,口口声声说要化解这场死斗。”
铁横秋心头一跳,敏锐地察觉到何处觅语气中的异样,追问道:“那人是谁?”
何处觅声音微微发颤,目光直直落在铁横秋脸上:“他和你同姓,也姓铁。”
铁横秋:“……嗯,这么巧啊。”
“他叫铁横秋,曾是我的小师弟,后来追随月尊,在百丈峰上栽种灵树。”何处觅眼皮低垂,似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月尊素来高傲,他原是主峰嫡传弟子,又是百丈峰的人,大家只好信他,让他上了传神峰。”
“然后呢?”铁横秋的声音不自觉地发紧。
何处觅继续道:“传神峰上先是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剑气冲霄……而后,突然就静了下来,静得可怕。”
“那位姓铁的弟子真把这死斗化解了?”铁横秋急切地追问,身子不自觉地前倾。
“化解?”何处觅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我们看到的,是宗主浑身浴血从峰顶坠落,几乎命绝。而铁横秋……”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也是奄奄一息。唯有月尊,毫发无损,负手而立。”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那一刻,所有人都以为云隐宗要就此覆灭。可谁知……”何处觅猛地抬眼,直直望向铁横秋,“月尊连看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只是带走了重伤的铁横秋,就这么……消失了。”
铁横秋眼瞳骤然紧缩,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你是说……十年前,是月尊堕入魔道,是月尊削平百丈峰,是月尊将云思归重创至奄奄一息,更是月尊……是月尊带走了铁横秋?”
“不错,正是这样。”何处觅坚定地点头。
铁横秋只觉心神反覆,犹如天塌地陷,认知都要崩塌了:“怎么会……”
他猛地抬眼,目光紧紧锁住何处觅,急切追问:“那,那……你为何会离开云隐宗?”
何处觅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宗主当时重伤垂危,筋骨尽断。他说知晓一个秘法,可将其救回,但需以天生灵骨为药引。”
铁横秋心下微沉:“你把自己的灵骨献给云思归救命了?”
何处觅神色尴尬,苦笑一声:“唉,我自然没有这般高风亮节。原是大师兄万籁静自愿献出灵骨。”
铁横秋脑中闪过万籁静那张平静柔和的脸,一时怔愣,却想:真不愧是大师兄啊。
铁横秋忽然想明白了许多,急切追问:“大师兄不会真的把自己的灵骨献给了云思归了吧?”
那也太不值得了!
云思归那个老匹夫,一看就有问题啊。
何处觅抿紧双唇,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原该如此,可到了要取骨的紧要关头,宗主竟发现大师兄体内竟藏着奇毒,毒入骨髓,那灵骨是用不了了。”
“大师兄中了毒?”铁横秋很震撼,“怎会如此……”
“我们也非常震惊,宗主更是急火攻心,竟口不择言地质问大师兄,问大师兄这毒怎么会中得这般凑巧?”说到这儿,何处觅嘴角翘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铁横秋看懂了何处觅的笑容:记忆中何处觅对云思归都是尊称为“师尊”的。
但是在刚刚的叙述里,何处觅都是十分疏离地称其为“宗主”。
我现在明白是为什么了。
经过这献骨的事情,他也看清楚云思归的嘴脸了。
“大师兄极力辩解,说自己也不知自己中毒了。”何处觅叹了口气,“门中医修也说,大师兄所中之毒已深入骨髓,显然中毒已久,绝非临时起意,不可能是为今日之事而下的。”
铁横秋道:“这道理显而易见,谁都能想明白。”
“正是如此,这毒如此凶猛,却一直隐匿无踪,只待他下次突破之时才会骤然发作,届时神魂俱灭,必死无疑。”何处觅眼中神色复杂难辨,“能想出这般毒计谋害大师兄之人,心思之深沉,实在令人胆寒。”
铁横秋也非常认同:大师兄素来与人为善,也不知是哪个大件货这样害他。
这云隐宗,还真的是卧虎藏龙,蛇鼠一窝,鸡鸭齐鸣。
铁横秋轻咳一声,问道:“那最后……”
“既然大师兄的灵骨不能用了,”何处觅苦笑道,“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我的了。”
铁横秋看着何处觅:“你不愿意?”
何处觅神色淡然,眼底却透着涩意:“我当年还是有些幼稚,以为但凡事情,只要我不愿意,就谁都强迫不了我。如今回首,方知自己当初是多么的不识时务。若是我当时能欣然应允,或许便能免去诸多苦楚,还能得到一笔丰厚的补偿。”
铁横秋眉心微蹙,追问道:“……那之后?”
何处觅苦笑摆手:“不足为道。”
他沉默片刻,似是在整理思绪,又似是在压抑内心的波澜,而后缓缓开口:“总之,我被安上了欺师灭祖的罪名,剑骨被生生剥离。好在何氏一族还能叫他忌惮几分,他并未将我逐出师门,而是以‘回归家族’的名义让我离开,如此一来,大家彼此都留了几分颜面。”
铁横秋凝视着眼前满目沧桑的何处觅,心中了然,这寥寥数语背后,定然藏着无数血泪与辛酸,才让那个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子弟,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铁横秋脑海中浮现出何处觅舞动折扇时那刚猛有力的模样,暗自思忖:以何处觅的外家功夫根基和天赋才情,在十年光景里学会一门新武功,本非难事。
但是,他的修为境界……
绝不是区区十年苦功能弥补的。
铁横秋小心看着何处觅,试探地开口:“虽然剑骨被夺,但我观兄台的身手倒也灵活,莫非是有什么奇遇?”
何处觅早料到铁横秋会有此一问,嘴角泛起一抹苦笑:“自剑骨被夺,我被送回何家,不过一夜之间,便从云端跌落尘埃,成了谁都能踩一脚的废人,着实历经诸多磨难。那时我心境不佳,为此焦虑烦闷、抑郁消沉,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在人间尝尽人情冷暖的铁横秋,很能想象到当时何处觅过的是什么日子。
铁横秋长叹一声:“唉……何公子这般遭遇,实在是苦命之人啊。”
“我不苦,我如今想来,自己乃是天地间难得的幸运儿。”何处觅瞥铁横秋一眼,说道,“出身名门,锦衣玉食……即便是我被废之后的日子,也是人间罕有的富贵。”
铁横秋倒是同意这一点:铁横秋总是很难共情这些天之骄子的苦难。
……月薄之除外。
月薄之就算破一点儿皮,铁横秋都心疼得不得了,恨不得以身代之。
其他人嘛,爱咋咋地。
但想起自己的热心老实人设,铁横秋还是好言宽慰道:“何公子虽有过往富贵,可其中艰辛波折亦非常人所能体会。如今这般豁达心境,实在令人钦佩。”
何处觅垂眸道:“母亲不忍见我消沉,剖丹予我,为我重新成为了金丹修士。”
闻言,铁横秋震惊不已。
何处觅似也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只是微微一笑:“关于十年前的旧事,阁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铁横秋抿了抿唇,眼珠微转:“所以,现下降伏了三大魔将,并且称雄魔域的那位魔尊,就是月尊?”
“我也不能完全确定。”何处觅顿了顿,“据说,这位魔尊向来行踪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除了三大魔将以及魔族中的核心高层,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容。不过,他是在十年前突然现世的,如此看来,极有可能就是月尊。”
铁横秋又问:“那这个铁横秋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会被他带走?”
何处觅神色微痛:“听宗主说,铁横秋想要劝月尊改邪归正,可月尊不仅对他的劝谏置若罔闻,还勃然大怒,出手将他打伤。”
铁横秋:……这不是扯淡吗?
铁横秋提出疑问:“如果是月尊打伤了铁横秋,那么他为什么要带走铁横秋?而不是直接杀了他完事儿?”
“我想,”何处觅认真思索,“月尊应该还是不舍得让铁横秋死掉的。”
“不舍得?”铁横秋一怔:这么暧昧吗。
第59章 蛊毒恰好发作了
何处觅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问题,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月尊很青睐铁横秋,好像是因为铁横秋特别会种树。”
铁横秋:……哦。
何处觅见铁横秋似乎不信,便又补充道:“月尊尤其喜爱灵梅,而这种树栽种起来颇为不易。但自从铁横秋去了百丈峰之后,那里的梅树便开得格外繁茂。因此,月尊对他十分中意,对他颇为维护。自那以后,铁横秋在师门中的地位变得极为特殊,就连执法堂的人,也拿他无可奈何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铁横秋整理了一下思绪,“十年前,云思归设下大阵,揭发月尊入魔,而铁横秋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苦口婆心地劝说月尊莫要踏上歧途。月尊恼怒之下将他打伤,可又念及他种树技艺超群,便将他带回了魔域继续种树。”
何处觅颔首:“可能是这样。”
提及铁横秋被掳走之事,何处觅也深感蹊跷,满心疑惑却又毫无头绪,故而语气中透着几分不确定。
铁横秋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而云思归在那场激战中也身负重伤,竟夺取了你的剑骨来疗伤。这般有损颜面之事,实在难以宣之于口,所以云隐宗这些年来一直秘而不宣。”
“正是如此。”何处觅对于这一点倒是颇为笃定,“不仅是他疗伤的事情,还有月尊入魔的事情,云隐宗都是三令五申,不许外传的。”
铁横秋闻言一笑:“你却告诉了我。”
“唉,”何处觅苦笑道,“也还请您不要外传。”
“那是自然。”铁横秋拱手作揖。
何处觅看着铁横秋,又敬了他一杯茶。
这姿态,是无声的。
但铁横秋读出了他无声的暗示,便会心一笑:“血偃的事情,我必会为阁下查明!”
何处觅笑道:“铁兄弟高义,在下感激不尽。”
铁横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和何处觅寒暄两句,便要告辞:“夫人还在等我,我得回去了。”
何处觅已经接受了铁横秋的惧内人设,便不挽留。
铁横秋走出何处觅的院子,顺着石径走回去,心中思绪翻涌。
在何处觅面前,他谈笑风生、神色自若,可实则内心早已被惊涛骇浪所淹没。
从何处觅这儿得到的信息,与他在魔宫得知的简直是南辕北辙!
到底……
谁在说谎?
晚风掠过,凉意顺着脊梁骨直往上蹿,铁横秋不经意打了一个寒颤。
仰首间,皎洁月色倾泻而下,他缓缓吐纳,平复心绪。
终于回到了院子前头,他慢慢把手搭上门环,缓缓推开了院门,但见银辉泼洒在粉墙上,紫藤花影随风婆娑摇曳,暗香浮动。
厢房窗棂间,晕出几团暖黄的光晕,在墨色里洇出朦胧的轮廓,恍若蛰伏的兽,无声吞吐着夜色。
铁横秋又踱步到厢房门前,伸手推开厢房门板,门轴在寂静里轻轻响了一声。
他反手合上房门,烛光昏黄,漫过床榻垂挂的纱幔,像团化不开的浓雾。
“看来月薄之还在睡着。”他暗暗松一口气,正想在春凳上和衣躺下。
却在这时,忽觉后颈寒毛倒竖——某种被窥视的战栗顺着脊椎攀爬而上。
夜风拂过床幔,吹起两指宽的缝隙。
那道罅隙里,是月薄之睁开的眼睛。
漆黑如墨,却又亮得惊人。
他猛一激灵,坐了起身:“啊……您……您还醒着?”
床幔随风飘荡,露出月薄之整张莹白如釉的脸。
月薄之似笑非笑:“刚刚可是去见了什么人?”
铁横秋按下惊雷一般的心跳,尽力用平实的语气回答:“出门见月色好,出去散步,见了何处觅。”
月薄之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支起身子,墨色长发流水般泻在枕间。
在纱幔垂落的阴影里,像美丽而苍白的鬼魅。
铁横秋忍住心内的惶惑,继续道:“他请我喝茶,又十分诚恳地央我料理血偃之事。我拗不过便答应了下来。”
“拗不过?”月薄之斜倚着软枕,指尖抚过枕面纠缠的金线,“也是,你对他总是很容易心软。”
铁横秋闻言,心下琢磨:我什么时候对他心软过?
我就差没把他坑死了吧。
除了对月薄之,我对谁都是铁石心肠。
但铁横秋转念一想,明白过来了:在月薄之的视角里,我可是对何处觅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老好人呢。
算起来,在月薄之的认知里,我已救过何处觅的命两回。
一次是在栖棘秘境,一次则是在流觞居密室。
铁横秋虽然有些懵懂,却也听出了月薄之的语气里仿佛含着不满。
铁横秋便故作不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我们现下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去参加大比,夺得净时莲心,为你解蛊,实在不应该旁生枝节。”
月薄之冷冷:“你知道便好。”
铁横秋暗叹: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不高兴啊。
也是,总不能是为我吃醋吧!
“那你为何还要一而再再而三节外生枝?”月薄之眼眸微眯。
纱帐被夜风掀起一角,漏出一丝寒意,如一片刀刃,贴着铁横秋后颈游走,叫他即时汗毛倒竖。
铁横秋心胸骤然一窒!
这气息……
绝对不会错!
铁横秋暗暗咬紧牙关:是杀意!
月薄之看似慵懒地倚靠在引枕之上,可周身却弥漫猎豹蛰伏草莽时的危险气息。
这矛盾至极的气场,恰似一团杂乱无章的乱麻,将铁横秋的思绪紧紧缠绕,搅得他头脑一片混乱:我那句话说不对了?
怎么突然引起他的杀意!
而且……这杀意,是针对我的吗?
还是……
他的心突突跳起来。
无论是什么原因,总归月薄之的杀意都是可怕的事情。
铁横秋肌肉紧绷,脑子飞快转动,想着该如何平息这尊大佛突如其来的怒火。
他咬紧牙关,指尖掐进掌心。
他需得说点什么,既要表明忠心,又得不着痕迹地试探——
铁横秋蓦地抬眼,说道:“我决意去探寻血偃之事,并非为了和何处觅之间的人情。”
“哦?”月薄之似不信。
铁横秋弯唇一笑:“我只是记得,你说过要宰了那个偃师做人皮灯笼。”
月薄之神色一顿,喜怒难辨。
铁横秋心里也没底,不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对不对,但既然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了。
铁横秋抿了抿唇:总是这样被动,不是办法。
他咬了咬牙,像是赌博一般:我必须要主动一些。
尽管……会有风险!
他咬了咬牙,熟练露出那副虔诚态度:“但凡月尊想要的,我都想奉上。”
月薄之不语。
纱幔被风撩得忽起忽落,月薄之半张侧脸便浸在时明时暗的灰影里。
那影子像团化不开的墨,顺着风缓缓漫过来,浸透了铁横秋的口鼻,叫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不敢赌自己说的话是否取悦了月薄之,还是因为蓦然逾矩而引发不满。
铁横秋总是自矜察言观色的本事,却屡屡在月薄之面前失灵。
连对方喜怒都揣度不出。
纱帐被夜风掀起又抛落,月薄之垂在引枕上的指尖始终未动分毫。
铁横秋咽了咽,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在这片极致的静谧里,连外头铜漏的滴水声都被放大——嘀嗒,嘀嗒,嘀嗒,响得像是鼓槌直接敲在耳上。
铁横秋忍不住想抬眼偷看月薄之的神色,腕骨却被铁钳般的手掌箍住。
月薄之不知何时出手,迅捷果决像是猎豹扑食。
铁横秋猝不及防被拽得跌坐进锦被,后背刚触到柔软织物,月薄之的臂膀已如铁箍般环上来。
“别动。”清冷的吐息拂过耳垂。
铁横秋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乖巧地停止了挣扎,放软了身体。
月薄之的双臂也随即松了力道,原本箍在腰间的手臂转而撑在铁横秋身体两侧。
月薄之垂眸望着他,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阴影:“算你好运。”
铁横秋愣怔间,惊觉适才那股令人胆寒的杀意已然消散无踪。
月薄之的手指碾过铁横秋的唇边:“我恰好蛊毒发作。”
铁横秋:恰好……真的太恰好了。
铁横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撑在自己身侧的两条手臂,如同囚笼的铁柱一般把他围住。
他抿了抿唇,压下狂乱的心跳。
难道……我那一步走对了吗?
月尊的指尖仍虚虚压在他唇上。
铁横秋试探着伸出舌尖,像幼兽触碰未知事物般,在对方指节上留下一点湿润。
月薄之的手指顿住。
铁横秋露出乖巧模样:“我愿为月尊缓解蛊毒。”
月薄之的影子完全笼住了他,铁横秋毫无防备地被按进被褥之间。
膝头不容抗拒地抵住他试图并拢的双腿,铁横秋喉间漏出半声压抑的呜咽。
这声模糊的响动扯断了某根无形的弦,月薄之低哑的嗓音擦过耳畔:“疼了,痒了,不必忍着,可以叫出来。”
铁横秋被彻底压制在榻间。
方才月薄之周身萦绕的凛冽杀气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同样汹涌的热意。
那仿佛是一种比杀意更刻骨的侵略。
铁横秋浮浮沉沉思绪飘摇,半阖的眼睫下瞳孔涣散。
耳畔呼吸声忽近忽远,腰间骤然收紧的手臂将他往上提了半寸,迫使他不得不更加贴近月薄之滚烫的身躯。
铁横秋的手指拂过锦被上的金线,神思不属地想着:我……我这算是过关了?
是因为我表了忠心?
还是……
真的是我因为我运气好,他恰好蛊毒发作了?
不过……
铁横秋转念想到:如果何处觅说的才是真相,当年入魔的是月薄之,被掳走的是我……
这样的话,月薄之又真的中了缠情蛊吗?
这个怀疑让铁横秋心头如炸响惊雷。
铁横秋背脊发凉,身躯都僵硬了一瞬。
月薄之的牙齿正擦过耳垂,像野兽叼住猎物最脆弱的皮肉:“专心。”
第60章 占有欲
在疯狂和混乱之后,铁横秋不免得沉沉睡去。
窗缝漏入了一丝天光,照在飘摇的纱帐上,泛起稀碎的银色。
半晌,铁横秋的手从纱帐中伸出,五指虚张着摸索半晌,不期然触到一片柔软的织物——月薄之的衣袖。
他愣了一下,睁大眼睛,发现月薄之就站在床柱旁边。
“啊,月尊……”铁横秋惶然缩手,“我……是想拿件衣服穿。”
话音未落,衣袍就被抛到铁横秋脸上。
铁横秋手忙脚乱地将那衣袍匆匆披上,然后与月薄之并肩,一同跨出了房门。
院子里,夜知闻所化的小山雀站在紫藤花墙上吱吱喳喳,好不活泼。
霁难逢静坐在凉亭,悠然地以手托腮,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默默无言地看着那小山雀。
看着吱吱喳喳的夜知闻,铁横秋心下猛然一动:我醒来的一切,几乎都是夜知闻告诉我的。
我选择相信,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心无城府,而且又是我的灵宠。
有血契在,灵宠当然不会背主。
然而,这血契所界定的“背主”范畴,究竟是什么程度呢?
他当然不能伤害我,也不能违抗我的命令,但只是撒谎呢?
虽然铁横秋和夜知闻是有血契联系,彼此感情也不错。
但是……
夜知闻真正陪伴时间最长的人是月薄之。
夜知闻最认可的主人也是月薄之的生母罗浮仙子。
更别提,如果何处觅说的是真的,月薄之才是征服魔域、神功盖世的魔尊。
如此一来,以月薄之的手段与能力,胁迫夜知闻欺瞒铁横秋,也不难办到。
想到这些,铁横秋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之前都说铁横秋是魔尊,但是铁横秋实在是毫无代入感。
如今若说月薄之才是真魔尊,那么很多之前觉得蹊跷的地方都更好理解了。
但是……
但是……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满心困惑:可是,月薄之骗我的理由是什么?
他联合夜知闻乃至整个魔宫欺骗于我,让我以为我是混蛋魔尊,理由……是什么?
——而且,难道比起夜知闻,何处觅就真的更可信吗?
何处觅的话真的毫无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越想越头痛,铁横秋揉完太阳穴,又转而按压起晴明穴来。
瞧见他这副模样,霁难逢嘴角一勾,笑着打趣道:“我说老铁啊,怎么一大早起来就头疼成这样啦?”说着,他挤眉弄眼地朝着月薄之的方向瞟了瞟,“看来这位铁娘子手段够硬啊,定是把你狠狠收拾了一顿吧!”
铁横秋放下手,无奈地扯出一抹苦笑。
他的目光落在霁难逢脸上,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霁难逢身为魔将,一定知晓谁才是魔尊!
铁横秋拂过脸上的鲛褪:可惜,我和月薄之都戴着这鲛褪,他是没看出我们的真面目。
不过这样倒也不错,正好可以趁着月薄之未曾留意的时候,寻个恰当的时机去试探一番。
主意拿定,铁横秋的神情顿时轻松了许多,他笑着看向霁难逢,说道:“我已经应下了何处觅追查血偃的事儿。可这血偃看起来本事不小,我不知从何入手,自然有些头疼。”
“你应下了?”霁难逢目光一转,看向了月薄之,“这也是你的意思?”
月薄之冷冽不语。
铁横秋觉得月薄之还处于心情不好的状态,忙用讨好的语气说道:“那是自然,夫人若是不点头的事儿,我哪儿敢擅自做主啊。”
月薄之脸色稍缓。
铁横秋忙继续说道:“其实,何处觅的托付也是其次。主要还是夫人惦记着要宰了那个血偃做灯笼。为了夫人的想法,我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听到这话,月薄之淡淡瞥他一眼:“油嘴滑舌,过犹不及。”
铁横秋忙陪着笑脸,乖乖地闭上了嘴。
“啧啧啧。”霁难逢轻声笑道,“你们夫妻可真会耍花枪,蜜里调油的,看得我都想成亲了。”
铁横秋:……行吧,你成亲之日,我随一碗狗粮。
铁横秋轻咳两声,正色道:“纪大哥,我看你对偃术似乎颇有研究,不知能否出手相助一番?”
霁难逢却说道:“我已经说了,这事呢,我能力微薄,恐怕是帮不上忙了。”
铁横秋心想:身为魔将,霁难逢本领肯定很大,嘴上说帮不上忙,实际上是不想帮忙而已。
那可不行。
铁横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随即笑着开口:“既然纪大哥实在为难,那我也不勉强兄弟了。”
说罢,铁横秋伸出手,唤道:“吱喳,回来吧。”
夜知闻当然不会拒绝主人的召唤。
他轻展双翅,就要往铁横秋的方向飞。
然而,就跟之前一样,当铁横秋想召回夜知闻的时候,霁难逢只是动了动手指,夜知闻便瞬间如被定身一般,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铁横秋露出慌乱之色:“吱喳……”
说着,他看着霁难逢:“我家小宠怎么会……”
“唉,怎么就是你家的了?”霁难逢笑道,“无凭无据,别乱说。”
说着,霁难逢抬了抬手指,夜知闻就仿佛被牵引着一样落到了他的指尖。
霁难逢得意一笑:“我瞧着,这小家伙倒更亲我呢。”
铁横秋脸上的慌乱之色更浓了。君羊:六吧四巴笆妩依5⑥
——他很慌,他装的。
瞧见眼前这状况,铁横秋不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觉得很舒心。
他心想:果然,这个霁难逢对夜知闻有着特别的……
特别的什么呢?
隐隐有种类似占有欲的感觉。
虽然不知为什么霁难逢会对一只小山雀如此霸道,但考虑到这是【】狗狂魔,他的思路是不能按照常理揣测的。
或许,他就真的是看这小山雀特别顺眼,想抱回家养着。
即便是有主又怎样?
对于魔而言,掠夺是本能。
只要能抢到的,那就是自己的。
铁横秋咳了咳,故作为难地看向月薄之:“夫人,你看吱喳……”
月薄之撇眼看铁横秋,没有说话。
铁横秋叹道:“没有了吱喳,谁跟我们说话呀。”
说着,铁横秋露出了委屈可怜的表情。
——这表情也是铁横秋苦练过的,跟他的老实表情一样是多年学习成果。
他耷拉着眼角,下唇刻意瘪着,眼角余光不住地瞟向月薄之,每瞟一眼,睫毛就小扇子似的扇得更快些,活像一只被丢到地上的狗子。
“没事儿。”月薄之却未曾动摇半分,“你也够吱吱喳喳的。”
言下之意,就是不会替铁横秋出头把夜知闻给拿回来了。
铁横秋便揉了揉自己那张做作的脸,默默叹气:那表情可是辛苦做出的呢,但月薄之眼神依然冷冽,态度也是一般不可动摇。
果然呢,对我是非常的冷漠。
我试图撒娇,他也不接招。
亏我还抱有一丝期待,说不定月薄之是因为喜欢我才搞这个。
但想想也的确是妄想。
月薄之怎么就会喜欢上我了呢?
再说了,我也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就情投意合了,干嘛要搞这个?
除非月薄之是神经病。
铁横秋不死心地又哼唧了一声:“可是,夫人……”
却见月薄之充耳不闻,目不斜视,晨光在他侧脸镀了层冷霜,长睫投下的阴影纹丝不动。
就像铁横秋的撒娇讨好连一阵风都不如,连涟漪都荡不起丝毫。
铁横秋越发死了心了。
看着他们二人的眉眼官司,霁难逢哈哈大笑,随后衣袖一挥,潇洒离去。
而夜知闻则乖巧立在霁难逢肩头,和他一并离开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铁横秋脸上浮现出难过的神情。
不过这也是演的,因为还沉浸在小狗眼委屈撒娇的戏份里,铁横秋眼尾泛红,鼻尖紧皱,看着可怜兮兮,像是被辜负了一样。
月薄之瞧见他这副急得眼尾都发红的模样,冷笑一声:“不过是一只鸟儿罢了,倒被你折腾出了有情人生离死别的架势。”
铁横秋咽了一下:他非但没有被我苦心锻炼的“可怜兮兮”面具所打动,甚至还嘲笑我。
看来是真的对我没感觉。
还得认清形势放弃幻想。
还好,我本来就没抱很大期待。
铁横秋摸了摸眼角,又回归那副老实人表情:“可吱喳是我的灵宠啊。他要被拿走了……”
“这灵宠除了吱吱喳喳之外,还有什么强的吗?”月薄之不以为意,“看着就烦,送走了正好。”
铁横秋:……干嘛突然这样嫌弃吱喳啊。
好歹也是灵兽朱鸟。
再不济,也是你亲妈的灵宠啊,多少给点面子嘛。
铁横秋摸摸鼻子,挑眉说道:“就算不管他,难道霁难逢也不管了?”
“管霁难逢干什么?”月薄之更不以为意了,“我看你‘纪大哥’长‘纪大哥’短的,真把他当成好大哥了?我可跟你说,他并非好心肠之人,轻浮浪荡,你可少沾染。”
铁横秋莫名被排揎了一顿,哑然半晌,赔笑道:“我没觉得他好。我只是想来血偃之事,他肯定能帮忙的。想想在流觞居,我们之中只有他认得血偃丝此物。”
一听到“只有他”三个字,月薄之更是冷笑连连:“呵,不过是雕虫小技,旁门左道。”
铁横秋看出来月薄之好像是有点儿不高兴了,赶紧顺着他说:“是啊,是啊。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我们哪里懂啊?我只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能用得着他。”
“用不着。”月薄之冷冷道,“我自有办法。”
铁横秋眼前一亮:“你有办法?”
月薄之扯唇一笑:“非得你纪大哥才有法子?”
铁横秋道:“不敢。”
说着,铁横秋露出讨好笑容:“您有法子?”
月薄之淡淡:“我不过是一介久病无依的散修,能有什么通天的法子?”
铁横秋:……这话连我都接不了。
毕竟月薄之说的好像是事实——久病是真的,没有宗门依靠的散修也是真的……
但老觉得哪里不太对。
月薄之目光转向铁横秋,缓缓开口:“不过,你有。”
“我?”铁横秋一脸惊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