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烟没熬过长达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的疲惫, 终于是在车上睡了过去。
醒来是因为骤觉车身一晃,艰难地张开干涩的眼皮瞧了瞧,车子正在驶过车库入口的减速带。
困倦让她维持着脑袋侧低的姿势没有动, 车库顶上的白光,照得她不由得眯住了眼睛。
“醒了?”
蓝烟迟缓地“嗯”了一声,不明白自己脸明明是冲着车窗这一侧,梁净川是怎么发现的。
车在迷宫一样的地库里钻来绕去一阵,停了下来。
梁净川将车子熄火,拉开车门, 到后方去拿行李箱。
蓝烟对抗全身骨骼泛出来的疲累,穿好半脱下来的羽绒服, 下车,拉开后座车门,拎上放在座位上的双肩包。
正要背起来, 梁净川伸手。
她一秒钟都没有客气地递给了他。
将两手抄进羽绒服的口袋里, 微微缩着脖子,跟在梁净川身后。
行李箱的轮子一停, 梁净川也倏然停住脚步,转身, 似乎觉得好笑:“冷不知道把拉链拉起来吗?”
蓝烟的手仿佛被黏在了暖和的口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在抗拒做除了迈开腿之外的任何动作。
梁净川把双肩包的肩带往拉杆上一套,一步走到了她的跟前。
低头,抓住拉链的尾端,并拢。
蓝烟反应迟钝地眨了一下眼睛,掀起眼皮。
梁净川双眼低垂,两排密如羽扇的睫毛, 在眼睑下方投下浅灰色的阴影。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长这么长这么好看的睫毛。她脑袋好像更加不会转动了。
拉链被“哗啦”拉到了最顶端,衣领竖起,直接将她的下巴都遮住。
蓝烟瞪他。
他笑了一声,把拉链又往回拉了一点,到锁骨位置,“这样可以了吗,大小姐?”
蓝烟闷闷地“嗯”了一声。
凌晨三点多,从车库到进电梯,没有碰见第三个人。
蓝烟看见梁净川按下了按钮“3”,问道:“你住三楼?”
“嗯。”
“低楼层不会采光不好吗?”
“还好。”
电梯到达三楼,蓝烟拖着沉重步伐跟在梁净川身后,待他停在一户门前时,她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303。
她的生日,是三月三日。
门是指纹解锁,“滴”声后,响起锁舌弹开的声音,梁净川把门推开。
一阵暖气,混着浅淡的香气拂面而来。
梁净川把行李箱推进去,“出门没收拾,有点乱。”
他打开鞋柜门,表情犯难。
随后想到什么似的打开抽屉,从里面翻出来一双出差用的一次性拖鞋,拆开丢到她的脚边,“可能有点大,你先试试,不行我下去买。”
蓝烟在这一刻确定,让她过来投宿,只是梁净川的临时起意,否则以他的性格,不会连合适的拖鞋都不会备一双。
室内暖气很足,蓝烟把羽绒服外套脱了下来,梁净川接过,挂进了鞋柜旁的柜子里。
拖鞋跟酒店里的差不多,有些大,穿上倒不影响走路。
蓝烟穿过玄关走进去,看清屋子的全貌,这是一套loft,进门是浴室与半开式厨房,再往里走是客厅,二层平台下方空间,被设置成了书房。
整体白色,以木制家具做点缀。
目光一顿。
电视旁边的白墙上,挂着那幅她修复的,“看取莲花净,方知不染心”的书法立轴。
“饿不饿?”身后玄关处,传来梁净川的声音,“需不需要吃点东西?”
“都快四点了,吃完天都要亮了。”
“那就当早餐,吃完睡一整天。”
蓝烟竟然有点被这个提议打动,“有做起来不麻烦的东西,我就吃一点。”
“有乌冬面。”
“好。”
“你可以先洗个澡,吃完了就能直接睡觉。”
“好。”
梁净川将她的行李箱推到了客厅,放倒,方便她拿东西,自己挽起了衣袖,去往厨房。
蓝烟打开行李箱,一边从里面翻找,一边继续打量整个空间。
沙发上搭着一张灰色毛毯,书桌上散乱放着几本书、几叠文件,除此之外,没什么让人觉得乱的地方。
他高中时就这样,房间一向收拾得井然有序,让自诩喜爱整洁的她都有些自叹弗如。
衣服都用分装袋分门别类地归置好了,找起来很快很方便。
蓝烟拿上睡衣和洗漱用品,走到浴室门口。
厨房里,梁净川刚将水烧上,这时候走了过来,打开门,按下门边的几个开关,照明与取暖设置一同开启,暖风器呼呼吹出暖气。
梁净川挨个介绍了洗沐用品、吹风机等放置的位置,随后打开洗手台柜的抽屉找了找,“我这没有多的浴巾……”
蓝烟指一指一旁电热毛巾架上挂着的一张灰色浴巾,“那个不能用吗?”
“……可以。”
梁净川关上抽屉,转身走出浴室,“缺什么东西叫我。”
“嗯。”
将门反锁,蓝烟呼了一口气,暖气太足,她稍觉缺氧。
明明共用浴室空间,也不是第一次。
浴室是干湿分离,她先洗了脸,脱下衣服之后,进入玻璃门隔离的淋浴空间。
壁龛里洗沐三件套,白色瓶身,印着熟悉的logo。
暖风吹拂,不至于让整个空间热气腾腾。
热水冲走一些疲乏,蓝烟伸手将镜子上的雾气抹去,插上吹风机,把头发吹干。
她身上的睡衣,是上衣下裤的样式,并没有任何不妥,只是进来时忘拿内衣。
踌躇片刻,蓝烟打开门走了出去。
厨房与客厅用一个半高的隔断进行分离,隔断往外拓展,变成了吧台,兼做餐桌。
乌冬面已经煮好了,梁净川正坐在那儿。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去客厅,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针织外套披上,这才走到梁净川身边去。
吹头发耗去很多时间,那碗乌冬面已经有些热气稀薄了。
她拿上筷子,梁净川看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再热一热?”
“不用,还是热的。”
她埋头吃面,梁净川没有说话,脸上瞧起来也有淡淡的疲色。
“……今天麻烦你了。”
“也不是总有机会。”
喜欢一个人,被麻烦也是甘之如饴。
“你自己不吃吗?”蓝烟看他一眼。
“不饿。”
时间实在太晚,蓝烟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几下吃完之后,去浴室里刷了牙。
走出来,梁净川也刚把厨房收拾干净。
蓝烟有几分踌躇,正要问自己睡哪儿,梁净川伸手指了指楼上,“快去休息吧。”
“……你睡哪儿?”
“沙发。”
“……我有点过意不去。”
梁净川笑了一声,“现在才觉得过意不去,是不是有点晚了。”
他深谙如何用一句话打消她的顾虑。
“那我去睡了。”
梁净川点点头,指了指楼梯起始处,告知楼上照明开关的位置。
蓝烟没再和他客气,拿上自己的充电器,打开了二楼的灯,踏着木制楼梯,上了二楼。
空间只有一层的一半,只安置了床和衣柜。
床是地台的形式,浅灰色的四件套,整理得十分平整。
床边就有充电器,接口吻合,蓝烟给自己的手机充上电,脱下外套,掀开薄被躺了进去,抬臂按下了顶灯开关。
熨帖的磨毛棉,有一股洗衣液的香气。
明明身体累得不行,此刻却睡意全消,她闭上眼睛,翻了翻身,听见有脚步踏上楼梯。
睁眼,一楼灯光照出梁净川的身影,他手里端着一个玻璃杯。
他走过来,把装着水的玻璃杯搁在了床边小柜子上,没看她,说了句“早点睡”,原路返回。
没一会儿,楼下客厅的大灯也熄灭了,电控的窗帘都拉了起来,仅有的一点灯光,从玄关方向传来,大约是浴室里,梁净川还在洗漱。光很微弱,几乎不会对睡眠造成干扰。
前提是她睡得着的话。
没多久,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消失,轻缓的脚步声去往客厅,停了下来。
空间陷入一片寂静。
蓝烟翻覆数次,又想起来自己上楼前没有上厕所。有一类人,睡前不将膀胱排空,就十分没有安全感,蓝烟恰好是这类人的典型。
她拿过一旁的手机,借由屏幕光线照明,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刚靸上拖鞋,走了两步,楼下传来梁净川的声音:“需要什么吗?”
“……我想上厕所。”蓝烟尴尬。
梁净川没作声了,只轻笑了一声,下一刻,沙发旁的落地灯亮了起来,黑暗里像颗人造的月亮。
蓝烟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不觉得住loft很不方便吗?”
“现在觉得了。”梁净川笑说。
蓝烟用完洗手间,关灯走出来。
眼睛一时不能适应昏暗的光线,她迈步有些缓慢,绕过沙发走到楼梯处。
过大的拖鞋不跟脚,一迈出去,大脚趾顿时一阵钝痛,她立时“嘶”了一声。
“怎么了?”梁净川迅速从沙发上起身,朝她走过来。
“……撞到脚趾了。”蓝烟蹲身捂住。
梁净川抬手按下开关,楼上灯亮,他立即俯身,神情凝重地往她脚上看去。
“还好,不是很疼……”
梁净川嘴唇紧抿,没有作声,按了按她的肩膀,让她在楼梯上坐下,蹲身,捉着她的脚踝把脚抬了起来,搭在他的膝盖上,垂眼仔细检查。
没见指甲里有淤血,大约还好,他抬眼看向蓝烟,“还疼吗?”
“没。就刚刚那一阵有点疼。只是稍微撞了一下,没事。”
“……抱歉。早知道送你去酒店。”
“酒店可没有乌冬面。”
梁净川勾了勾唇,似是想笑,但没能笑得出来,他把头低下去,轻声说:“不只这一个原因。我有点高估自己,以为你在,我也能睡得着。”
这句话落下,蓝烟忽觉得他捏住脚踝的指触,陡然变得清晰。
她克制住了没有动作,因为梁净川似乎还毫无意识。
从进入这屋子的一刻开始,她就有意回避了任何暧-昧的可能性,可单单只是同处一室,空气就无时无刻不在缓慢升温。
单脚着力的姿势,维持不了太久,蓝烟不得不伸臂往后撑住楼梯,以作平衡。
而这个并不算显眼的动作,似乎终于提醒了梁净川。
他明显动作一顿,旋即松开了手。
蓝烟立即把腿收回去。
“你……”
“我……”
两人同时出声。
“……要不你去楼上睡吧,我睡沙发。”蓝烟说。
梁净川掀眼看向她,似有两分无语。
他没说话,垂眸,摘下她穿在另只脚上的拖鞋,“早上打扫过,地板是干净的,你直接走上去。”
“床单……”
“洗就行。”
蓝烟点了点头,手掌在木阶梯上撑了一下,站起身。正要转身往上走,手腕突然被一把握住。
她心脏陡悬。
“啪”的一声,楼上的开关被按下,与昏暗一同降临的,是梁净川靠近的呼吸。
沙发旁的落地灯还亮着,到了楼梯处,已经衰减得十分黯淡,像是不太明亮的月光。
恰能勾勒出五官的轮廓。
梁净川站在比她低一阶的位置,身高差距被拉近,他低着头,她的视线,几乎是直接跌进他幽深的眼睛里,无可遁逃。
手腕被抓住那一刻开始,蓝烟呼吸便是一滞,心脏惊跳,血液逆流。
温热呼吸悬绕于她的鼻尖上方,时深时浅。
她大脑空白,目光仓皇垂落,定在他的锁骨处,不可避免地看见,他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空气有火燎原,带走了氧气,使她倍感窒息。
仿佛,过往不知道多少次,他在走廊里、浴室门口……不管什么地方,故意堵住她的路,就是无数次的,这一刻的预演。
她听见了重重的一声呼吸,手腕被松开,可紧接着那只手绕到了后方,按住了她的后背。
她直接撞进他的怀里,心脏也在一瞬,从悬崖高处跌落。
下一刻,梁净川便把头低了下来,下巴抵住了她的肩膀,深深呼吸,像是溺水之人,浮出水面。
蓝烟身体僵滞,不知所措。
心跳过速,生出仿佛供血不足的疼痛感。
“烟烟……”
梁净川的声音哑得听不清楚。
她想应,没发出声,听见他继续说:“如果我……你会推开我吗?”
“……不知道。”
梁净川呼吸更深重。
一次行动,足以耗尽所有勇气。况且,拥抱并不是什么更好的选择,因为她整个人软得要命,就这样贴着他的胸膛。
使他最后一点思考的能力也消失殆尽。
没有人再说话,只能听见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寂静中,丢失了时间的感知,只有体表与呼吸的温度,还在不断升高。
蓝烟腿有点发软,身体往下坠了一下。
梁净川似乎察觉到了,手臂收得更紧。
她骤然感知到了,有什么隐隐在硌着她。
而几乎是同时,梁净川松开了手臂,所有的禁锢消失。
他退后一步,声音多少有些失去一贯的镇定:“……你去休息吧。”
“……嗯。”
蓝烟转身,上楼时不得不借力于楼梯扶手,她知道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而且差点再次在地台那里撞到脚。
——他的家怎么跟他的人一样,到处都是陷阱。
躺倒下来的一刻,仍觉天旋地转。
她侧身而躺,紧紧蜷缩,拿膝盖抵住胃部。
客厅落地灯熄灭了,空间重归于彻底的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
“烟烟。”楼下传来声音。
心脏犹自不平息,一点风吹草动,就又擂鼓似的跳起来。
“……干嘛?”
“我是不是没有正式跟你说过?”
说什么?
在有预感的一瞬,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仿佛坐过山车一样的强烈失重。
“……你到底让不让人睡觉?”哑然许久,她终于开口,努力使语气显得凶一点。
他轻笑了一声。
又问:“至少不讨厌我,是吗?”
蓝烟没作声。
仿佛,他也不在意有没有得到回答。
蓝烟拉高被子蒙住脑袋:“……你这个人真的很烦。”
“没听清楚。是很烦,还是很麻烦?”
“……都有!”
“哦。”他笑,“我很荣幸。”——
作者有话说:目前哥还在尊重妹宝的第一阶段,做不出强吻这种事[让我康康]
(发疯的二阶段就不好说了[害羞]
晚安[竖耳兔头]
200个小红包。
第32章 chapter32 “花语是期待相逢……
赶路这件事耗光了精力, 使得蓝烟终于睡过去。
昼夜颠倒,醒来也不够神清气爽,拿过手机看时间, 已然是下午一点钟。
起身找拖鞋,才想起来被梁净川拿掉了,只好赤着脚走下楼去。
窗帘拉满了,室内昏暗,不辨晨昏。
梁净川躺在沙发上,盖着毛毯, 还在昏睡。
蓝烟没把他叫醒,昨天叨扰他到这么晚, 本就有些过意不去。
她想点个外卖,这样等他醒了就可以一起吃,但又不知道这里的楼栋号;去厨房忙碌, 又怕把人吵醒。
她自己睡前吃了碗乌冬面, 此刻倒不觉得饿。
茶几旁的地毯上有个皮质的坐垫,她在那上面坐了下来, 打开微信,回复消息。
先是在家庭群里告知自己的动向, 随后给褚兰荪留言,说自己大后天准时回工作室报到,再跟卢楹发消息约饭。
临近年关,正是酒店行业冲KPI的时候,估计卢楹在忙,暂时没看到消息。
蓝烟把手机放下来,注意到茶几上有几份文件,瞥了瞥封面内容, 似乎是限制性股权协议、股东协议、劳动合同这些东西。
梁净川之前提过要从清源创生退出,大约为此做准备,在研究这些合同文件。
蓝烟没有冒昧翻开,直到注意到压在最下方的,似乎是一份竞业协议。
她往沙发上瞥去一眼,梁净川还没醒。
犹豫一瞬,轻轻地将那份《竞业限制与保密协议》抽了出来。
拿到茶几下方,按亮手机背光,一目十行地扫过,找到重点内容。
【作为高级管理人员与核心技术人员,乙方负有保密义务……不得加入或从事与甲方有竞争关系的业务,包括不限于任职、创业、劝诱……】
【限制期限:2年……】
【离职后在竞业限制期内,甲方需按月向乙方支付经济补偿,标准为离职前12个月平均工资的30%……】
【若违反协议,乙方需向甲方支付违约金……】
蓝烟看得眉头紧锁,按灭了手机,将合同阖上,放回原处。
她又看了看沙发处,片刻,再次拿起手机,搜索“竞业协议在离职的时候是否会自动启动”。
草草浏览了一遍,把手机锁屏。
空间重新陷入一片昏朦。
她抱着膝盖,发呆了好一阵,抬头,望向沙发上的人,注视片刻,起身挪到他跟前,蹲坐下来。
这个人,不会睡着了潜意识都还在进行形象管理吧,不然怎么睡相都这么端正。
看了许久,脚开始发麻,蓝烟正要起身,梁净川蹙了蹙眉,眼睛缓缓睁开,目光对焦,顿住。
“……你是想把人吓死吗?”他黯哑的声音里带一点笑意。
一时有各种复杂难辨的情绪上涌,漫过心口。蓝烟起身,退后一步,若无其事地说:“你睡觉一点声音都没有……”
“担心我是不是死了?”
“……”
梁净川坐起身,笑问:“什么时候起来的,怎么不叫我。”
“刚起。”
“饿吗?点外卖,还是我们出去吃。”
“外卖吧。我还没洗漱。”
窗帘打开,冬日的天色黯淡灰白,习惯了槟城那样总是响晴的蓝天,一时适应不了这样的阴沉,心里压着一块大石似的。
洗漱之后,换了衣服,吃过外卖,蓝烟在手机上约了一个保洁,准备先回租住的地方把房子打扫出来,晚上再回家吃饭。
因为需要去公司签一份紧急的文件,梁净川先把车开去了园区。
车停入地下车库,梁净川下了车,叫她在车里稍等,他至多十五分钟就下来。
微信上,卢楹回了消息,蓝烟同她闲聊一阵,定好明天晚上一起去吃火锅。
切到微信朋友圈,刷了一会儿,有人敲窗。
蓝烟倏然抬头,以为是梁净川下来了,隔窗望去,站在外面的人,竟然是陈泊禹。
她头低下去,不想搭理他,继续刷手机。
陈泊禹没离开,就站在窗外,片刻伸手,又轻叩了一下。
蓝烟微微蹙眉,抬手揿了一下开窗按钮,车窗落下,她面无表情地看出去。
陈泊禹穿着一件咖色羊绒大衣,单手抄在口袋里,局促难掩,“……听净川说你前一阵出国了,工作已经完成了吗?”
蓝烟没有出声,不明白他怎么还能若无其事地跟她讲话。
陈泊禹很知道蓝烟这个人,冷脸的时候生人勿近,但在亲近的身份被回收后,这份冷淡,相较于她对陌生人的态度,还要更难消受一些。
即便如此,他还是注视着她,无视了她目光里淡漠,说道:“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正式道歉……”
“不需要。还有事吗?”蓝烟打断他。
气氛凝滞。陈泊禹苦涩地笑了笑,像是解嘲自己的狼狈,“没……只是好久不见,看见车里好像是你,知道你肯定不想见到我,还是没忍住想过来打声招呼……”
“那你已经打完招呼了。”蓝烟目视前方。
三个月过去,当初的事情,已经不会再在她心里掀起丝毫波澜。
“……嗯。”陈泊禹退后半步,“抱歉……打扰了。”
前方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陈泊禹转头望去,蓝烟也抬眼,从车前玻璃望出去,是梁净川走了过来。
梁净川目光定了一瞬,脚步没停,淡淡地说道:“跟徐总吃完饭了?”
陈泊禹“嗯”了一声。
“文件我和珊姐都已经签字了。我送人回家,等会儿回来开会。”
陈泊禹点了点头,再往旁边让了一步。
梁净川直接走去驾驶座,拉开门上了车,隔窗向陈泊禹点了点头,升起车窗。
陈泊禹继续退后,给车让出驶出停车位的空间。玻璃窗相阻,副驾上的人,又变作了一帧可望不可即的剪影。
车开出去,梁净川数次转头去看蓝烟,判断她有没有因为这次的偶遇不开心。
“陈泊禹跟你说什么了?”
“打了声招呼。还有想跟我道歉。”
梁净川点了点头。
蓝烟看向他,“你说准备退出,已经跟陈泊禹提了吗?”
“还没。等下阶段的研发部署工作结束,再帮他物色几个合适接手的人。如果我退出,公司下轮融资估值可能会受影响,只能拿研发成果弥补。朋友一场,即便分道扬镳,我这方至少问心无愧。”
“……那件事在我这里已经翻篇了,我不会迁怒你,你不是一定要跟他散伙。”
“我并不愿意跟喜欢的人的前男友长期共事。”
“……我在说正经的。”
“我就是在说正经的。”
蓝烟在心里叹了口气,“你这么好用,陈泊禹怎么可能会轻易答应放你走。”
“我跟他未来发展方向也有分歧,他想重点部署市场化,我希望更多经费投入研发。如果不能协调,散伙也是迟早的事。以什么方式退出,这些都可以谈。陈泊禹……我不是要为他说好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刻意为难。”
蓝烟咬了咬唇。
她并非自作多情的人,不会高估自己对陈泊禹的重要性,只是从常理出发,几个人能接受自己的好兄弟跟自己前女友搞到一起去?
梁净川说的这一切,前提建立在陈泊禹还不知道他在追她的情况下。一旦知道了,陈泊禹还会答应他和平退出吗?
梁净川看来一眼,“你别担心,这是我跟陈泊禹的事,我能妥善解决。”
蓝烟“嗯”了一声,心里的沉重没有分毫消解,只是不再说什么。
车开到小区门口,梁净川帮忙将行李箱拎上楼,因还有公事,需得先撤离,说是如果会议结束得早,就过来接她一起回家。
“不用。保洁做完我就自己回去。”
梁净川不好保证会议什么时候结束,因此就没有勉强。
下午,蓝烟和保洁一起,花去三小时时间,将积尘三个月的屋子打扫干净。
塞进行李箱里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丢进洗衣机里,外卖下单补充了冰箱里库存,下楼扔掉垃圾袋,去往附近花店买了一束洋桔梗,插进条案上的霁蓝花瓶。
房间整洁一新,所有东西复归原处。
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从行李箱找出给蓝骏文和梁晓夏带的纪念品,到门口打车,回家。
进门,浓郁香气扑面而来,蓝骏文已在厨房忙碌,似乎准备大展身手。
三个月没见,面对女儿一向讷言的蓝骏文话也多了几分,聊了好一阵,确认她全须全尾、毫发无损之后,才重新回到厨房。
蓝烟将带回来的香薰精油送给梁晓夏,梁晓夏凑到鼻尖嗅了嗅,喜欢得不得了。
“正好,我也有礼物要送你。”梁晓夏起身往卧室走去,“等等。”
片刻,梁晓夏回到客厅,手里多了两只白色缎面的抽绳袋。
她没有把东西拿出来,卖关子似的搁在茶几上,推到蓝烟面前,让她自己开。
蓝烟解开其中较小的那只抽绳袋,拿出来一看,顿时愣住。
是一只白色真皮的腋下包。
另外那只袋子里,没有悬念,是浅草绿色的托特包。
梁晓夏笑说:“这两款我们内部投票也是得票率最高,这是第一批做出来的大货,数量不多,每款就几百个,准备下周上预售链接的。我特意拿了两个,想第一时间让烟烟你背上。”
蓝烟喉咙发哽,“……谢谢阿姨,实物比渲染图还要漂亮。”
“根据打样,版型做了一些调整,我们设计部的年轻女孩子都说喜欢。”
“……我也喜欢。”
“愿意背吗?”
“会背的。”
梁晓夏笑起来格外显得明眸善睐,“那就太好啦。”
她在蓝烟身侧坐下,把那只白色的腋下包拿在手里,声音低了两分,也显得更加真切:“我听净川说,你们现在相处得很不错。这么多年,终于能够看到你们像真正的哥哥和妹妹那样相亲相爱,阿姨真是特别欣慰。”
蓝烟说不出话来,半刻才讷讷地出声:“……梁净川很照顾我。”
“那是他应该做的。以后你有什么事也只管使唤他,不用客气。”
蓝烟比谁都清楚,这么多年,一直是梁晓夏和梁净川在想方设法地照顾她的情绪,不断地释放善意,靠近她、亲近她,小心翼翼地把握着那个度,一点一点地做着将两家真正黏合为一家的尝试。
她承认自己消受不了这样的善意,这一刻如坐针毡,只想马上逃跑。
但是她没有,将两款包都背上身试了试,梁晓夏夸她的人把包衬得比标价贵了十倍。
包收进卧室,蓝烟在房间里待了好一阵才出来。
大菜都做好了,群里梁净川说马上到小区门口,蓝骏文开始炒蔬菜。
蓝烟和梁晓夏一起把菜端上桌,没过多久,门口就响起开门的声音。
门被推开,穿着黑色大衣,清标俊逸的男人,手里抱着一大束花走了进来,他视线穿过客厅空间,先同梁晓夏打了声招呼,再让目光在蓝烟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换好鞋走到餐厅,梁晓夏接过他手里的花,笑说:“哪个女孩子送你的?”
“……楼下花店促销买的。”
梁晓夏拿上餐边柜上的花瓶,走往厨房去接水,准备插瓶,“这什么花?百合?”
“花店说是六出花,百合的一种。”顿一下,看向蓝烟,“花语是期待相逢。”
蓝烟有种心口惊跳的恐悸感,脸上却更加的面无表情。
梁晓夏的笑声从厨房里传来:“挺浪漫的。要是哪个女生送你的就更浪漫了。”
一会儿,整束粉色六出花插-进花瓶,端上餐桌,为一桌菜肴都增色不少。
蓝骏文端上最后一道炝炒生菜,洗手上桌。
大家端起果汁,在梁晓夏的提议之下,先碰了杯,祝贺蓝烟工作顺利结束,不必滞在异国他乡过年。
蓝骏文借着餐吊灯看了一眼蓝烟:“好像没怎么晒黑。”
“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蓝烟说。
“那边好玩吗?”梁晓夏问,“下次有机会,我们一家人再一起去玩一趟吧。”
“好玩。不过玩的地方不多,可以连着吉隆坡一起。”
梁晓夏点头:“等烟烟你和净川什么时候休假。”
蓝骏文:“上班了就这点不好,时间很难凑到一起,不像以前他们有寒暑假。”
梁晓夏:“净川相当于半个老板,还算自由。”
“昨天跟王工吃饭,他还说,他有个侄子也是自己创业,折腾了大半年,钱都亏完了。净川他们能成功,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梁晓夏笑说:“等他们公司做上市了才算成功呢,不然股份就是纸面数字,拿的还是死工资。”
“那这个工资也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数目。”
一般这种时候,梁净川多少会就话题掺和两句,但此刻,他注意力都放在了蓝烟身上。
不知为什么,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吃完饭,梁晓夏提议蓝烟把她好不容易学会的麻将技能巩固一番,蓝烟笑一笑说昨天整天都在赶路,有些累,今天打算早些休息。
梁晓夏:“那就在家里睡,还是……”
蓝烟刚想说回自己住的地方,反应过来这样梁晓夏必得让梁净川送她,就改了口:“就在家里吧。”
于是坐着歇了一会儿,蓝烟就去浴室洗漱,跟大家都打过招呼之后,回到自己房间。
梁净川坐在客厅里,望向紧闭的卧室门,微微蹙眉。
他端上水杯喝了一口,平声问梁晓夏:“蓝烟回来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梁晓夏困惑,“怎么了?”
“我看她好像有些不高兴。”
“没有吧。你回来之前,她跟我聊天都还开开心心的呢——是不是你哪里惹到她了?”
“……”
“她可能就是累了。”
那扇门迟迟不开,不知道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梁净川又待了一会儿,很想去敲门问问,又实在没这个立场。
他拿过手机,给蓝烟发了一条微信。
【ljc:……】
没有得到回复——
作者有话说:晚安[竖耳兔头]
200个小红包
第33章 chapter33 “恋人,或者陌生……
蓝烟在两小时后回复了梁净川的微信, 说自己太困所以睡着了。
梁净川没回复别的,只让她好好休息。
明知逃避是最烂的做法,可在做出决定之前, 她也想不到比逃避更好的解决方式。
傍晚,蓝烟先去火锅店占座。
比约定时间晚了十五分钟,卢楹匆匆赶到,她直接从酒店过来的,羽绒服里面还穿着灰蓝色制服套装,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是把胸口的酒店logo徽章摘了下来, 然后疯狂吐槽奇葩客户与傻叉领导。
二人的火锅局,由来是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三盘肉菜进肚,已经吃得半饱,其余素菜下锅, 不过主打一个“点都点了”。
卢楹把这段时间攒下来的八卦, 优中选优,一口气跟蓝烟倒了个干净, 生怕漏讲一条就不够款待亲闺蜜:“你总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这三个月憋得有多难受。”
蓝烟笑说:“你又不给我打语音。”
“语音哪有当面聊得开心。”卢楹这边聊爽了, 转而关心起闺蜜的感情生活,“你呢?就没什么想跟我分享的吗?去那边三个月,有没有碰到什么糖王船王、橡胶大王之类的,要把你娶过去做拿督夫人?”
“……一个梁净川还不够我受的吗。”
卢楹竖起耳朵,“这个我感兴趣,展开说说。”
蓝烟端起玉米汁,喝了一口,才斟酌着说道:“我刚刚知道, 梁净川跟公司签了竞业协议。”
“他是CTO是吧?高管肯定是要签的。”
“陈泊禹如果知道了,很有可能会启动竞业协议。”
“……你等一下,知道什么?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还没有,你不要这么激动。”
卢楹握拳做话筒,举到蓝烟面前:“请详细解释‘还没有’。”
蓝烟叹气,“……我可能有点喜欢他。”
卢楹瞪大眼睛,“……我不会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吧。”
“……你是。”
卢楹立马起身,换座到蓝烟身旁,仍是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表情,“这个梁净川有点本事啊,难度系数这么高的挑战,都让他完成了。”
“……我现在烦得要死。”
“怎么烦了,和我说说。”
“梁净川想退出公司,他跟陈泊禹既是同学又是朋友,正常情况,应该是可以协商出一个两方都不会受损的方案。但如果陈泊禹知道我跟他的事……”
“竞业限制期几年?”
“两年。这两年他不能从事跟他专业高度相关的工作,等于事业完全停滞。我假如真跟他谈恋爱,都不见得能持续两年……”
“陈泊禹不一定会启动竞业协议吧?”
“你能接受你前男友跟你好朋友在一起吗?”
卢楹的表情仿佛咽下了一口苦瓜。
“我也不知道,我只能说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很高。”蓝烟神色越发低沉,“……我跟梁净川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境,事业黄金期的两年,说停摆就停摆……”她见证过梁净川的苦读,不管是清晨六点一边等车一边背单词,还是悬梁刺股到凌晨两点,甚至亲人去世几乎彻夜未眠也得早起赶去考试,只为了保持专业第一的绩点……他的每一点成就,都是靠他自己辛苦得来的,没有任何挥霍的资本。
“我觉得梁净川肯定比你更清楚这件事的风险,他还是要这么做的话……”
“那我更没法接受。这种牺牲太沉重了,以后如果分手,他觉得后悔,我要怎么补偿他。”蓝烟无意识地将餐巾纸在指尖绞成一绺,“而且我跟他还有兄妹的身份,我们父母知道这件事以后会是什么反应……要是他们接受了,最后我跟他却没有走下去,两个家庭会不会产生裂痕……一堆的麻烦。”
卢楹打量蓝烟,好一会才说:“你自己有注意到,你假设了两次你跟梁净川在一起却不能长久的情况吗?”
蓝烟怔住。
“我感觉,你其实最怕的是你们不能长久。”
“我……”
“陈泊禹当初追你的时候,你答应他之前,也有这么多顾虑?”
“……没有。”
“那你的说法就不对。不是‘有点’喜欢。”
吃完火锅,蓝烟去了卢楹那里留宿。
卢楹两个月前在小区里捡到了一只猫,蓝烟只看过卢楹分享的照片,还没见过真猫。
一只精力无穷的狸花,在她们进门时蹭了两下,之后就蹿进卧室,无影无踪。
卢楹给猫食盆里添了一点猫粮,“养个宠物还是蛮好的,不然下班回到家,一个人实在有点冷清。”
“我不敢养。”
卢楹了然地“嗯”了一声。
猫狗只有十来年的寿命,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给自己的生命增添一些原本不必开始的离别。
尤其是蓝烟这样经历过母亲早逝的人。
睡之前,蓝烟收到了梁净川的消息,问她在做什么。
她如实回复,说在卢楹家里留宿。
梁净川回了一个“好”字,之后再无打扰。
/
蓝烟准时复工。
由褚兰荪组织,蓝烟跟周文述做了一场简单的汇报分享,蓝烟重点介绍了居廉的那幅画作的修复过程。
离过年不剩几天了,褚兰荪叫蓝烟不必再去蓉姐那里领活,免得开始了年前也修不完,不如把这回外派出海的经历做个整理,之后可能会有媒体过来做采访。
于是这几天,蓝烟少有的没有成日泡在裱房,而是大部分时间都待在三楼的办公室里。
早先,修复汤望芗的家书的时候,蓝烟把奶奶跟人来往的信件带来了缮兰斋,预备做一些简单的有利于长期保存的处理。
忙起来,只有零零碎碎的时间能做自己的私事,将近半年,这工作也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现在终于有空闲,蓝烟把这件事捡了起来。
处理过的信件,单独保存在了一个樟木盒子里;还没处理的,搁在纸箱之中。三楼除了办公室,还是档案室,这一层的温度和湿度,很适宜纸质文件的保存。
蓝烟从纸箱里按顺序拿出来三封书信,到楼下预处理室做除尘防霉。
虽然奶奶已经去世,但蓝烟尊重她的隐私,做这些工作的时候,尽力避开了去阅读信上的内容。
但今天拿出来的这三封信,有一封有些特殊。
信封空白,并无一字。
打开,信首的称呼是“妈”。
很奇怪,这并不是蓝骏文的字迹,这信纸上的字十分娟秀,而蓝骏文的行笔要更潦草一些。
蓝烟立即去瞧信尾的落款。
【向薇】
这是她妈妈邱向薇,写给她奶奶的信。
蓝烟愣住,片刻才拿着信,走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妈:
我很清楚,我这个病是治不好了——请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不要皱眉。我们总是避讳死亡,把死亡搞成了阴森森的禁忌,可相对于化疗把人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宁愿以更豁达的心态去拥抱死亡。
这个话,我不敢告诉骏文,也不能告诉烟烟,只能告诉给您。
这段时间,我已经在陆陆续续地处理自己的身后事了……银行卡、保险单这些身外之物,都很好处理,可是唯独烟烟……
我只要一想到,她以后就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我就痛苦得大哭一场都不能缓解。
烟烟是一个心灵太纯粹的小孩,我好担心我的去世,会长久地影响她对世界的看法。
我从来不害怕她会忘了我,相反,我害怕她始终不能忘了我。
我和她父亲,从相恋到现在,十多年相濡以沫,每一天都作数,每一天他都没有辜负当年对我的承诺。
世界上有千万个好人,在我过世之后,也许未来,骏文还会遇到特别好的人,那个时候,我希望父女两人都能毫无心结地去拥抱新生活,而如果不能,请您把这封信转交给他们。
骏文,烟烟。
我爱你们,唯愿你们幸福。
不要把我的死亡当做阴影,当做一棵可以歇脚的树。
想我的时候,靠一靠我的绿荫,我听你们说话,风也会替我说话。
向薇
7月6日清晨】
蓝烟把脑袋扭到一边,才没有使眼泪落下来砸在信纸上。
奶奶去世于蓝烟初一的那一年,彼时蓝骏文接连遭受丧妻失恃的打击,整个人颓唐得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得知蓝骏文找了女朋友,蓝烟虽然难过,却没有反对——如果她强烈抵制,蓝骏文一定会依她,她非常肯定这一点,只是往后,蓝骏文势必又要回到那样死水一潭的生活中去。
蓝烟深深呼吸,把信从头到尾,又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明明都是开导与劝解,可为什么,只有无止尽的愧疚海水一样地漫上来,将她淹没。
蓝骏文找到了另一个很好的人,而她也喜欢上了那个很好的人的儿子。人人都可以得到幸福,那邱向薇呢?
她并没有变成一棵树,她只是墓穴里一抔没有来生的白灰。
这封信蓝烟私藏了。出现得这样及时,好像在帮助她速速做出决定一样——再多再好的人,都不会比得上妈妈那样好。她明明介怀蓝骏文的“背叛”,莫非自己也要成为“背叛”的一员吗。
剩余的信,蓝烟今天没了处理的心情,拿回了三楼。
她坐在椅子上,发了好久的呆,同褚兰荪请假,说要出去一趟。
南城冬日连日阴天,铅灰天色,比心情更沉重。
蓝烟打了一辆车,去往墓园的路上,脑袋靠住车窗玻璃往外看,觉得前一阵那总是照在身上的灿烂日光,反倒像是幻觉。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过了好久,蓝烟才提起精神把它拿出来。
【ljc:可以见一面吗?】
蓝烟手指悬在屏幕上,片刻才回复。
【blueblue:今天晚上方便吗?来缮兰斋。】
【ljc:好。几点?】
【blueblue:七点。】
/
给邱向薇扫完墓,蓝烟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回到缮兰斋,她没进小院,去了缮兰斋外的那条梧桐密植的路上,给梁净川发了一个定位。
没一会儿,她看见梁净川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大约他的车停在了那边。
他穿着黑色长款大衣,钴黄灯光下,像一道肃寒孤标的影子。
蓝烟两只手都抄在外套口袋里,目光不移地注视着他,直到他在自己面前停下。
寒风料峭,呼出的空气,一瞬间化作白色的雾气。
她脑中冒出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想象,这个样子,好像是漫画里面,人物说话的白色对话框。
如果真是漫画就好了,有人为她撰写对白,不需要她亲自开口。
梁净川垂眸看着她,眼睛里有一些幽微难解的情绪。
她在躲他,他当然是知道的,她也知道他是知道的。
“梁净川。”蓝烟冷静开口。
梁净川微抬了一下眼皮,作为应声。
“你上次说,我知道说什么样的话,可以让你彻底放弃,那你准备好听了吗?”
梁净川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怔愕。
“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梁净川打断她:“你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从结果的角度而言,恐怕是的。那天你说喜欢我,现在我给你答复。抱歉,我不能接受你。”
“……你觉得这些话就能让我放弃?”
蓝烟一时哑然,不愿意,还是不能不说谎:“……我不喜欢你。”
好像所有夜色,一瞬间全部都跌进了他的眼睛里,那双在强光下会变作漂亮的琥珀色的瞳仁,此刻格外晦暗幽深。
“……一点感觉也没有吗?”梁净川声音发哑。
“有一点。”
梁净川睫毛微颤了一下,抬眼,眼睛里有微弱的光点闪烁。
蓝烟继续说道:“但是,不足以抵消我要承受的压力。不管是你要为了我跟陈泊禹拆伙的压力,还是挑战兄妹身份的压力……很抱歉,我比较自私,我很满意现在平静的生活,不想为了一点点不确定的心动,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乱七八糟。”
她没有说“一点也没有”。
可这“有一点”,却仿佛比“一点也没有”,更让人觉得窒息。
梁净川没有说话。
蓝烟无声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手指在口袋里攥得很紧,以些许的疼痛感,保持情绪的绝对冷静:“就到这里吧,继续下去,我会觉得困扰……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叫你哥……”
“不愿意。”梁净川声音冷硬,“只有两个选择,蓝烟。恋人,或者陌生人。”
“……陌生人。”
梁净川薄唇紧抿,神情冷如霜雪,须臾,才以更加疏冷的口吻出声:“那就试试。最好你别投降。”
蓝烟张了张口,没作声,她够残忍了,何必还要做口舌之争。
梁净川退后一步,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路的那一端大步走过去。
蓝烟低头,慢慢地走回缮兰斋。
走到树影下,忍了又忍的眼泪还是掉下来——
作者有话说:晚安[求你了]
200个小红包
第34章 chapter34 “……你是变态吗……
邱向薇去世之后, 有长达两个月的时间,除了吃喝拉撒的基本需求,其他时间, 蓝烟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蓝骏文没有强迫她一定要去上学,只是每天早上喊她出来吃早饭,都会说,今天天气不错,出太阳了,烟烟你想不想出去逛一逛;或者, 今天下了一点小雨,空气润润的很舒服, 想不想去河边走一走。
好像死亡是降临在这个家庭的日蚀,没有任何人知道,究竟过去多久, 太阳才会逃离被遮蔽的境地, 复现光明。
有天夜半,蓝烟听见门外有哭声, 她蹑手蹑脚地将门打开一条缝,看见蓝骏文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嚎啕大哭。
她是第一次看见, 一贯在她心目中温和坚定的父亲,哭得穷途末路一样惨烈。
第二天,她抱着自己的毛绒企鹅走出房间,对蓝骏文说她要去上学。
并把那企鹅交给了蓝骏文,请他帮忙处理掉。
她对稍有疑虑的蓝骏文说:我已经不需要了。
从八岁开始,蓝烟学会了强行戒断叫她无能为力的不舍。
或许时间太久远,她已经忘了,那种感觉非常虚无, 就好像思想和心灵都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任何东西投进去都无法逃逸,只能被吞噬。
清早,蓝烟就去找蓉姐领了个不算费事的任务,一个扇面,破损情况不严重,加班加点,两周也能修完。
从早到晚,蓝烟都待在裱房里,晚上十点到家,洗个澡倒头就睡,不给自己任何反刍情绪的机会。
缮兰斋所在的这条路上,一夜之间挂起了红灯笼,蓝烟看见了,才意识到除夕在即。
相较于那些组织严密的现代企业,缮兰斋在放假考勤这块,一贯要多一些人情味,通常腊月二十七放假,年后初十报到。
褚兰荪让大家算着时间,尽量在放假之前把手里的活收尾,不然中间一停半个月,没修完的东西就那么放着,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褚兰荪拿周文述当年的事迹做反例:“当时文述暑期在我们这实习,中间有个什么事儿,请假了三天,回来的时候,画心都给闷发霉了。”
周文述:“……师傅,您年年都举这个例子,就不能换个别的吗?还有师弟师妹在这儿,这让我多没面子。”
褚兰荪:“那等别人也捅出这么低级的娄子再说吧。”
大家都笑起来。
或许马上就要放假,大家心情都比平日雀跃,一贯安静的裱房,也多了些聊天的动静,更显热闹。
蓝烟始终专注于手边的事,没有加入这一片热闹。
周文述走了过来:“师姐,叔叔的羽绒服我放在楼上办公室你座位上了。之前送去干洗,昨天才想起来去店里拿回来。”
蓝烟停住动作,“你就穿了一会儿,不用洗的其实。干洗费多少,我转给你。”
“不用。跟其他衣服一起送过去的,不费什么事。”
“那我请你喝奶茶。”
“行。”周文述笑说。
他没有立即离开,几分踟蹰。
“还有事吗?”蓝烟问。
“没……”周文述挠挠额头,叹声气,转身回自己的裱桌前。
实在是,蓝烟这一阵,比之前她失恋那会儿还要低气压,好几个小孩想找她请教,都望而却步,纷纷找他打听,问他发生什么了。
他哪里知道,明明回国那天,一切都好好的,除了几乎百分百出局的他。
周文述踱步到薛梦秋身旁,低声说:“大师姐,我感觉我可能还有希望。”
薛梦秋翻个白眼:“拉倒吧。三个月朝夕相处零进展,换我都比你有希望。”
周文述一声哀嚎。
腊月二十六,蓝烟把工作收尾,交由蓉姐安排验收。
隔日,缮兰斋就正式开始放假。
蓝烟并不想这样早就回家,偏偏梁晓夏的生日在腊月二十八,依照往年的惯例,都会在二十七的这天晚上给她过。
梁晓夏以前很不喜欢这个过生日的日子,说小时候这个时间,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过年,根本顾不上她。
因为这,蓝骏文总是记得要给她过得隆重一些。
腊月二十七上午,蓝烟收拾了一些过年期间要用到的东西,回到家里。
梁晓夏公司还有事,已经出去了。
蓝骏文比平日晚了半小时出门,等蓝烟回来,请她帮忙定个蛋糕,再看看能不能去趟超市,买点彩带气球之类的东西,帮忙布置一下:“烟烟你审美好,你选的蛋糕你阿姨一定喜欢。”
“菜不需要买吗?”
“菜我昨天都买好了,我下班回来再去买条活鱼就行。”
蓝烟点点头,买菜这件事,确实不是她的擅长,“还需要别的吗?”
“零食饮料,你挑一点你自己喜欢吃的吧。”蓝骏文挽一挽衣袖,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我就先走了,有事给我发消息。”
蓝烟“嗯”了一声,目光还盯着蓝骏文腕上的那块表。
蓝骏文之前一直带着一块老式的石英表,金属表带上满是划痕,年龄比她还要大,是当年邱向薇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但现在不是了,换成了一块黑色皮革表带的机械表。
什么时候换的,她不知道。
蓝骏文拿上公文包往外走,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又想到什么:“净川也说要回来帮忙准备,估计马上就到了,你等一等他,跟他一起去,他开车方便点。”
“……哦。”
门关上,室内瞬间安静。
蓝烟走往厨房,拉开冰箱门看了看,里面满满当当的,看不出来缺什么。
片刻,她意识到自己干等的行为有些蠢,蓝骏文这样说,她就一定要照做吗。
关上冰箱门,穿上外套,拿上钥匙,换鞋出门。
刚往下走了半层,听见下方传来脚步声。
她迟疑地放慢了步伐,那道脚步声也跟着放慢了。
她把两手抄进口袋里,低着头,恢复到正常的步幅,继续往下走。
余光可及的身影,穿着黑色外套,里面是同色的半高领毛衣。
她没有让目光偏移哪怕一分一毫,视若无物地与他错身。
他停了下来,随后转了个方向,跟着下楼。
和以往相比,梁净川的脚步,没了那种不紧不慢的,仿佛逗她玩的“跟从感”。
到了楼下,蓝烟从口袋里拿出钥匙,轻触铁门,再伸手去拨开关。
“……”仍有静电打过指尖,痛得她一激灵。
她走出去,没回头看,不管后面的人是不是跟上来了,直接松手。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门“哐”一声合上。
走到小区门口,停在路边的一部黑色SUV响起解锁的声音。
在她踌躇的这一瞬,一直走在身后的人,越过她朝驾驶座走去,拉开车门,一低头上了车。
引擎打燃了,但迟迟没有启动。
双闪灯亮起,一跳又一跳。
蓝烟终究走过去,拉开了后座车门。
去往超市的路上,自然没有任何人说话。
临近年关,大型商超迎来人流高峰,车在车库里面绕行了好几圈,才找到停车位。
下了车,仍是蓝烟走在前。
到超市门口,她正要去推手推车,梁净川先她一步。
进去便有个专区,专卖春联、彩带等装饰用品。
蓝烟认真挑了挑,选了一副红底金字的对联、一袋气球、一袋窗花。
梁净川一直站在一旁,目光注视着别处,没发表任何意见。
她把选好的东西投入购物车里,他推着车,继续往前走。
经过前方货架,蓝烟见有巧克力打折,停下脚步。
新年特惠装,金红色的桶状包装,十分喜庆,蓝烟选了一盒,抬头一看,梁净川人影不见了。
可能他也有想买的东西,蓝烟没去找,走往饮品区。
有芒果牛乳的试吃,她尝了一小杯,觉得味道还不错,拿了一件。小瓶装,一件六瓶,没多重。
拎在手里,继续往前逛。
有什么擦过衣袖,蓝烟转头,看见是购物车。
还是她方才放进去的东西,没多出什么,她把手里的饮料和巧克力桶都放了进去。
后面,仍是这样,蓝烟选东西,梁净川一言不发地推着购物车跟在一旁。
原以为没什么可买,可仿佛受了节日氛围的感召,零零碎碎的,还是选了半车东西。
路过鲜花区,蓝烟给蓝骏文发消息,问他给梁晓夏买花了没有,未得回复,可能在忙,没空看手机。
她便挑了二十几枝粉玫瑰,如果蓝骏文没准备,就以他的名义送出去;准备了就自己送。鲜花这种东西,本来就多多益善。
包装需要一阵,蓝烟干等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在线上选蛋糕店准备定蛋糕。
蛋糕胚的夹层有好几种口味,她印象中有种水果梁晓夏特别不爱吃,忘了是葡萄还是蓝莓,于是下意识问:“你妈妈……”
蓦地住声。
空气静滞,蓝烟不由地朝梁净川瞥去一眼。
直至此刻,才是她今天第一次正视他。
神情比她以为的更要淡漠,又好似带着三分的不耐烦。
她收回目光,也不管是葡萄还是蓝莓,保守起见,选择了草莓慕斯。
等花包好,两人去往收银区。
所有物品扫码之后,梁净川出示了付款码,拎上两只购物袋,转身便走,干脆利落,好像所有的耐心都已耗尽。
留在收银台上的,只剩下了那束花。
蓝烟将其抱了起来,跟上前去。
原路返回,仍然没有交谈。
车停入小区,梁净川去后备箱拎上购物袋,快步朝大门口走去。
到门口,他把两只袋子并到一只手里,在口袋里掏了一会儿,掏出门禁卡。
他找门禁卡的这点时间,蓝烟恰好也走到了门口。
他把门打开,走了进去,如她那样,没有回头管她是否有跟上,直接松了手。
缓冲回弹装置,关起来没有那样快,蓝烟伸手掌住,走进楼里。
进屋,蓝烟把需要冷藏的饮料和食物塞进冰箱,随后开始布置房间。
整袋气球附送了一个打气筒,蓝烟把气球套上打气口,打到差不多大小,取下来打上结。
打了两三个,听见梁净川从他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停了停,没说什么,往门口走去。
大门打开,他走了出去,门被不轻不重地关上。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
/
下午六点,蓝骏文和梁晓夏一同回来了,梁晓夏抱了束红色玫瑰花,蓝骏文手上抱着一箱无糖茶,是蓝烟爱喝的那个口味。
生日的喜悦与鲜花的颜色,一同衬得梁晓夏面色红润,眉眼含笑,她进门一看,餐厅拿粉白两色的气球做了装饰,桌上还有一束粉色玫瑰花,更是喜不自胜。
蓝骏文换了衣服就一头扎进厨房忙碌,蓝烟送上生日礼物,陪梁晓夏小坐了片刻,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
梁晓夏打了声招呼:“下班啦。”
梁净川“嗯”了一声,换鞋进屋,去洗手间洗了手,才走到客厅里,在梁晓夏身旁坐下。
梁晓夏扒拉了一下茶几上的袋子,“烟烟买的这个巧克力很好吃,稍微有点甜,我觉得配这个茶正好。”
她把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几瓶茶,往梁净川面前推了推,“对面超市打折,我看是你跟烟烟都喜欢喝的,就搬了一箱回来。”
“我不喜欢。”梁净川既没拿巧克力,也没去碰茶瓶,语气格外平淡,“一直觉得这个口味很难喝。”
蓝烟愕然看向梁净川。
梁晓夏也稍有惊讶,“是吗?那我搞错了,我看你老是买,以为你喜欢……哦,你一直是给烟烟买的吧?”
蓝烟中午点的外卖,辣子鸡丁的盖浇饭,同花生一起炒的。那花生没仔细筛过,有几颗霉烂了。
此刻,她就好像咬到了一粒霉烂的花生,难以言喻的腐败的苦味,从舌尖蔓延开去。
梁净川没作声,伸手翻了一下袋子,又骤然站起身,往厨房走去:“我去看看叔叔需不需要帮忙。”
梁晓夏视线追过去,转回来看向蓝烟,低声道:“烟烟,净川跟你吵架了吗?”
蓝烟勉强笑了笑,“没有呢,阿姨。”
梁净川进了厨房之后,就没再出来,给蓝骏文打下手,洗菜备菜,一直忙到晚饭开始。
吃完饭,歇一阵,拿出蛋糕。
蓝骏文提议拍张照片,于是去书房里找出相机和三脚架,调整好参数,定时。
梁晓夏端着裱花精致的蛋糕,同蓝骏文站在中间,两人身边,分别站着梁净川和蓝烟。
拍完一张,蓝骏文检查了一下,发现梁净川没笑,于是提议再来一张。
拍完照,给蛋糕插上蜡烛,关灯许愿,分食蛋糕。
梁晓夏尝了一口,对蓝骏文笑说:“这个蛋糕肯定不是你订的吧?”
“烟烟订的。”
“我说呢,你每一回订的都齁甜。咱俩认识第一年,你带的那个蛋糕更是……我都不知道,这个年代还能买到那么复古的蛋糕。”
蓝骏文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们两人站在餐桌旁,各自吃蛋糕,说话声音不大,更似耳语。
蓝烟坐在茶几对面,看着他们,又低下目光,把蛋糕无意识地喂进嘴里。味觉仿佛失灵,尝不出来甜味。
此时,梁净川来了个电话,他放下纸盘,回自己房间接听。
工作方面的事,聊了好一阵,打完出来,客厅里不见了蓝烟的身影。
房间门都是开着的,他环视一圈,都没找见。
“……蓝烟呢?”
应声的是梁晓夏:“烟烟说她下去买点东西。”
梁净川“哦”了一声,脚步已拐向沙发,又停住,不受他控制地,转向了门口。
“她去买什么?”
“没说。”
“我去看看。我也要买点东西。”
梁晓夏不甚在意地点点头。
梁净川穿上外套出门,夜里寒风更为砭骨。
他本是往小区大门方向走,想了想,换了个方向。
小区侧门附近有棵梧桐树,据说是有六十多年的历史了,在小区建设之前,就已经立在了那里。
或许是天气冷的缘故,小区里没什么人,常有儿童玩乐的沙坑和秋千架,也空空荡荡。
越过沙坑,梁净川一眼看见站在梧桐树下的人。
她两手抄在外套口袋里,背靠着树干,低着头,似在一下一下踢着树下石砖缝里冒出来的野草。
她穿的是一件灰色的棉服,此刻,好似与树荫彻底地融为了一体。
梁净川的记忆里,蓝烟并不是从他和梁晓夏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开始针对他。
最初,她对他只有与梁晓夏别无二致的客气。
转折发生于他高三那一年的中秋节,那顿晚饭,虽稍有生疏,但也算和谐。
就在蓝骏文同梁晓夏一起切分月饼的时候,蓝烟跑掉了,跟今日一模一样的借口,说要下去买点东西。
那天他牙膏用完了,紧跟着她下楼,却发现她并不是朝门口超市去的。
那时,她就是来到了这棵树下,站在此刻同样的位置。
不同在于,他那天没有像此刻这样藏匿自己的身影,反而多管闲事地上前,询问她怎么了。
自然,只换得她恶狠狠的一句“关你屁事”。
梁净川站在滑梯后方,远远地凝视蓝烟的身影。
这么多年,她的行事方式,明明从未变过,为什么他没有第一时间解答出来——
她真正不能接受的,从来不是别人获得了幸福,而是她自己也成了那种世俗的幸福中的一员。
她作为已逝之人的遗孤,始终怀有某种“不配幸福”的羞耻。
父亲没有做到的事,她认为自己必须代替他做到,成为长久铭记的殉道者。
梁净川没有贸然上前,只是隔着夜色注视着她。
心里并无一点原则如此轻易就能被打破的懊丧,只有心甘情愿的认命。
她怎么会投降。
一直是他,无望地想要成为她的俘虏。
哪怕师出无名。
/
蓝烟没有待太久,绕去超市,买了一支洗面奶,回到家中。
梁晓夏跟蓝骏文正要出门,说跟朋友还有个约。
“你们晚点睡,回来给你们带夜宵,特别好吃的馄饨。”梁晓夏笑说。
蓝烟微笑说“好”。
两位长辈都出门了,蓝烟没什么要跟梁净川独处一室的必要。
径自起身,回到自己房间。
支上平板电脑,一边看剧,一边玩薛梦秋推给她的一个手游,文物拟人的战棋游戏。
手机用了三年了,一开大型app掉电就很快,没一会儿,电量就不足20%。
充电器在客厅里,她不得不出去一趟。
门一打开,听见外面梁净川在跟人打电话。
“……没事珊姐,我去医院检查过,一点事都没有。车是公司的车,还在定损,到时候保险会赔……你别这么客气,回来请我吃顿饭就行……是的,他们都这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行,你去忙吧。”
电话挂断,梁净川站起身,正要去洗手间,被门口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蓝烟看着他,“……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没事。”
“我在问你话。”
“……陌生人的死活,跟你有关系吗?”
蓝烟一下紧紧咬住唇,“……多少次了,你一定要把‘死’这种话,随随便便挂在嘴上吗?”
梁净川愣住。
“……再问你一遍,你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的神情和语气,都使得梁净川不得不说实话:“上周下大雨,我开车送同事去机场,差一点遇到车祸。车是公司的,我开得不熟,高速路上打滑,撞上护栏……”
蓝烟脸上刷的一下血色尽失,“你……”
“安全气囊弹出得很及时,很幸运,我人一点事都没有。”
“……阿姨知道吗?”
“没跟她说。”
“这么大的事情,你……”
“真没有事。”
有事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汹涌的情绪堵在心口,蓝烟说不出话。
她深深呼吸,仍然无法克制,蓦地转身,躲回房里。
门一阖上,就响起了叩门声。
她没开。
又两记叩门声后,门把手被压了下去。
她想要反锁,已经来不及。
门被推开,她为了不被撞到,不得不往旁边让了让。
梁净川一步跨进来,反手把门关上了。
她立即往里面走,梁净川却步步紧跟。
“……谁让你进我的房间!”她无法控制不让声音发抖。
临窗支着书桌,她已经走到了书桌边,没路可逃了,身后就是梁净川。
她伸手,手掌用力地撑住了书桌边缘,脑袋低垂下去。
视野里出现了一只手,摊在了她面前的桌面上。
她诧愕地眨眼,眼泪跌下去,正好被他手掌接住。
她缓慢地转身,看向梁净川。
而他抬起手,手指朝她伸了过来。
她顿住,忘记眨眼,感觉到温热的指腹,在自己眼下触碰了一下,非常轻缓的动作,好像害怕搅碎水里的月光一样。
手指收了回去,梁净川看了一眼,低头,舔了一下指尖沾上的眼泪。
仿佛只是出于好奇,而情不自禁。
蓝烟整个人呆住,脸顿时涨得通红,“……你是变态吗?”
“有一点吧。”
“你……”
不待她出声,梁净川骤然欺近一步,接住她眼泪的手,捧住了她的脸。
她能感觉到掌心的湿意,在脸颊皮肤上,烙下了一块醒目的触感。
梁净川垂眸,注视着她。
对视仿佛不足一秒钟,又漫长得足以让她的心脏停止跳动。
呼吸失速,落在她的鼻尖,如同滚烫的雾气。
他低垂目光,毫无犹豫地低下头来。
惊慌间伸出去的手掌,被他预判似的一把攥住,紧紧按在他的胸口。
吻随之落下。
她睫毛乱颤,大脑一片空白,僵滞得失去了一切反应。
只有心跳,海啸一样剧烈,是她指尖触到他的心脏,还是她自己的,无法分辨了——
作者有话说:……本来没打算在这里亲,但是好像这里不亲说不过去呢,那就亲一下吧[竖耳兔头]
200个小红包
第35章 chapter35 “我错了,我不该……
这算不得一个真刀实剑的吻, 仅仅嘴唇相贴,毫无侵略性,或许, 他其实只是单纯地想尝一尝她唇上沾到的泪渍。
意识到这一点,蓝烟更觉心悸。
无法呼吸了。她被梁净川攥住的那只手,用力一挣,她看见他睫毛微颤,顿了一下,眼睛缓慢睁开的同时, 脑袋往后退去。
他松开了她的手,脑袋一偏, 将脸颊朝向她。
方便她下手。
“你……”蓝烟耳根到脖颈,整一片都烫得惊人,“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我知道你当然敢。”静了数秒, 梁净川才出声, 声音黯哑,“讨厌我、恨我、和我划清界限……这些你都敢做, 你只是不敢喜欢我。”
“……你少自作多情!”蓝烟听见自己提高的声调变得几分尖锐,以至于有些失真, “是你说的要当陌生人,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烟烟,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正因为我是现在这个身份,我才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是陌生人,我反而什么都能做。”
“……”
“所有人都有机会成为你的男朋友,只有我不能。”
……她迁怒的原本也不是他,只是他的身份。
幽深的眼眸盯住她, 语气恳切,但并无一点乞怜的意思:“对我公平一点,烟烟。”
蓝烟再度哑口无言,她态度强硬地别过脸去,“……我想说的话,上次就已经说清楚了,你让我做选择,我也已经选了。我不会改变主意——现在请你从我的房间出去。”
梁净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没再说什么,朝着门口走去。
压下把手打开门,走出去,将门带上。
他走去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片刻,脑袋往后仰去,靠住了沙发靠背。
耳根持续滚烫,心跳犹不平息,心肺都生出缺氧一样的痛感,以至于让人怀疑是不是它们即将罢工。
回忆不起来,她嘴唇的触感是怎样,那一刻真是鬼使神差。
体检时做过无痛胃镜,麻醉期间的记忆一片空白,此刻,那个瞬间的记忆,就是全然的空白,好像直接被删除了一样。
可他还记得尝到的眼泪的味道,清咸而微苦,奇怪会是滚烫的,或许是他混淆了幻觉与真实。
她为陈泊禹哭过一次,也为他哭过一次。
打平了不是吗。
梁净川深深呼吸,目不转睛地盯住斜前方的那道门。
不知过去多久,听见“咔哒”一响,那道门竟然开了,像在回应他的期望一样。
蓝烟脸色非常难看,掺杂了几分明显可觉的尴尬。
她朝这边走了过来,视线一秒钟也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仍在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陌生人”的身份。
走到沙发旁,俯身将一旁插座上的充电器拔了下来,毫不犹豫地转身,原路返回。
“你拔的是我的。”
蓝烟霍然停住动作,低头看去,手里拿的,明明就是她自己的,充电头上贴了贴纸,非常好分辨。
她转头瞪视梁净川,丢给他一个“是不是有病”的眼神,快步往自己房间走去。
门被猛地摔上,震天动地得像是一种抗议。
梁净川撑住脸,从手掌里逸出一声笑。
/
蓝烟很想在房间里继续躲下去,但她还没洗漱,而且蓝骏文同梁晓夏带着夜宵回来了。
梁晓夏轻敲了一下门:“睡了吗,烟烟?出来吃馄饨。”
蓝烟应了一声,打开门走到餐厅。
梁净川在帮忙拆夜宵,薄皮小馄饨,汤里泡久了会烂,所以干货捞了出来,跟汤底分开放。
他低头解着塑料袋提手打上的死结,看起来从容又镇定,正派得不得了。
这个变态,也就只敢趁家长不在时候的犯案罢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仇恨的目光,他抬眼,转头望向她,露出“怎么了”的纯良微笑。
“叔叔,你们吃吗?”
“我们吃过了,这是带给你和烟烟的。”蓝骏文答。
梁净川找来两只碗,将馄饨分作两半,重新注入汤底,筷子搁在碗沿上,往对面推了推。
蓝烟把凳子挪了挪,挪到了从他起始的圆桌直径的另一端,远得井水不犯河水。
分量有些多,蓝烟估计吃不完,起身去厨房另拿了一只碗,用勺子分出去了六只。
“阿姨,你们还吃一点吗?”
“吃不下啦。吃不完的给净川吧,他们男的食量大。”
梁净川的目光望了过来。
蓝烟面无表情地将分出来的六只馄饨,又倒回了自己碗里。
……撑死都不给他。
所幸馄饨个头小,不至于真将她撑死。
吃完,蓝烟端碗起身去往厨房,汤底倒掉,碗放入水槽,拧开水龙头。
卷起衣袖,待水变热,她把碗冲了冲,抬手从大瓶的洗洁精里,压出一泵。
有人走了进来,蓝烟没回头,直到他径自走到了水槽旁,挤在了她的身边。
她息事宁人地往旁边让了让,而梁净川倒掉汤底以后,直接来同她争夺水龙头下的空间。
蓝烟转头看他,希望他能有一点自知之明,但他岿然不动。
她干脆把碗丢下了,手在温水下潦草地冲了冲,正要撤离,手被攥住了。
与静电的电流打过手指一样,令人心脏惊跳。
蓝烟用力一甩,梁净川从容地松开了,倒好像是她反应过度了一样。
她下意识回头往厨房门口看了一眼,还好,蓝骏文和梁晓夏都还在客厅里。
想骂他一句,又反应过来,陌生人没这个待遇。
她气鼓鼓地走出了厨房。
回餐厅磨蹭了一会儿,看见梁净川出来了,她才又回到厨房。
水槽里是空的,被她丢下的碗,已经被梁净川捎带着洗了。
消磨一阵,蓝烟去浴室洗漱。
热水器不是速热的,第一个人不能洗太久,否则下一个人要再等上半小时才能有热水。
与人方便,这是过去两个人共用客卫的君子默契,不管是谁先洗,都会速战速决。
今回蓝烟故意在里面磨洋工,用完了热水才出来。
蓝烟今日没洗头发,留下一室的雾气腾腾,打开门出去。
谁料梁净川就在门口,抬着手臂,似乎正打算敲门。
她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板住脸,正要绕过他回房间,听见他压低了声音,没头没尾地说道:“我觉得,你说可以叫我‘哥哥’的这个提议,其实很不错。我现在可以接受了,你叫吧。”
“……”蓝烟瞪着他。
他把头低了下来,声音更低,多了一点笑意:“真的一辈子都不跟我说话了吗?”
蓝烟不想理他,要往外走,他一步挪了过去,挡住她的去路,“我错了,我不该亲……”
蓝烟脑中炸响,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捂他的嘴。
掌心挨到了他的嘴唇,温热而柔软。
她如被烙伤,又立即把手拿开了。
梁净川笑意更深。
她换了个方向,预备突破这扇门,梁净川又一步迈过去,堵住了去路。仗着个子高,为所欲为。
“你跟我说句话,我就放你出去。”梁净川低声说。
蓝烟索性退后一步,抱住了手臂,跟他对峙起来。
“真的不跟我说话了吗?”梁净川再度问道。
蓝烟以沉默应答。
片刻,梁净川无奈地笑了一声,退后,让出了路。
蓝烟擦过他的肩膀,走了出去,正拐向自己的房间,听见浴室门口传来懒洋洋的一句:“蓝烟是猪。”
“你才是猪!”蓝烟霍然回头。
梁净川扬扬眉,脸上是计谋得逞的笑。
“……”
什么是七窍生烟,她体会到了。
或许是那碗馄饨害的,蓝烟肚子涨得始终睡不着,剧都刷完了,爬起来上了一次厕所,再回床上躺下,听了一会儿白噪音,终于睡过去。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她坐在书桌上,手臂攀住了宽阔平直的肩膀,肌肤热度紧紧相贴,滚烫呼吸逐一落在她的嘴唇上、锁骨上。
充实感因坠底的恐惧而分外鲜明,鼻息、指触……一切细微的感官都被放大,那双眼睛沉黑如深潭,仰视着她,而她在他的眼睛里不断溺水。
蓝烟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她霍地坐起身,抬手按下了房间开关,在稍觉刺目的光线里,望向书桌。
什么也没有。
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身体往后靠住了床头。
一定是太久没有性-生活,而她又没有自给自足,才会做这样邪门到家的梦。
记忆中,好像是第一次做类似的梦,实在有些难堪。
与懒惰做了片刻对抗,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门,轻手轻脚地去往洗手间。
用完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关了灯和门,正要回房间,厨房方向的窸窣声响,吓了蓝烟一跳。
她定住脚步,看见有人从厨房门口走了出来。
两侧都是窗户,透进来的夜光足以看出轮廓。
站在门口的人,穿着短袖T恤和居家长裤,手里拿着一瓶茶。
如果没弄错,根据茶瓶的形状判断,恰好是他“不喜欢”、觉得“很难喝”的那一款。
梁净川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一边喝着茶,一边朝这边走了过来。
因距离靠近,他五官的轮廓愈发清晰。和梦里的脸吻合得分毫不差。
热气拂面,耳朵迅速地烧了起来,蓝烟飞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赶在他开口之前,闪进屋里,关上了门。
她在床上躺倒下来,又想起还有事情没做完,赶紧爬起来,从衣柜里找出一条干净的内-裤,换下以后,回到被子里。
床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她今天真是状况频出,连勿扰模式都忘了打开。
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ljc:既然你也失眠,我们来聊聊天?[微笑]】
蓝烟直接把他拉黑了。
/
蓝骏文和梁晓夏都是开明家长,晚睡晚起也不会干涉。
蓝烟的作息大部分情况都很健康,但这半年来每况愈下,失眠更是屡见不鲜。拜梁净川所赐。
次日,蓝烟一直睡到了11点才醒过来。
起床发现家里没人,想起来今天才腊月二十八,他们都还没放假。
冰箱里有剩菜,蓝烟蒸了一点米饭,解决了午饭问题。
闲下来,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卢楹也还在上班,逛街的搭子都没有。
划拉手机,点进某电影购票APP,想看一看有无想看的电影。
春节档的电影,都要等着大年初一扎堆上映,现在在映的实在没什么看头。
又去搜展览,市博有个纺织品特展,她之前刷到过业内朋友发的海报,一直没时间去。
在公众号上做了预约,蓝烟回卧室换了衣服出门。
去博物馆地铁更方便,有线路直达。
在地铁上,家庭群里来了消息,梁晓夏发了一张餐券,某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厅,说是收拾办公桌发现的,合作的品牌方送的,一直放着都给搞忘了。
那餐券的使用截止日期是在下周,梁晓夏问大家晚上有没有安排,没安排的话就出去吃饭。
蓝骏文第一个回复,说可以。
蓝烟也说可以。
片刻,梁净川引用了她的“可以”,回复“+1”。
【梁阿姨:那就六点在酒店大堂见。】
【蓝工:烟烟你是直接过去,还是我下班了回去开车带你?】
蓝骏文回家和去酒店是一个方向。
【blueblue:我没在家,去市博看展去了。不用接,我自己去。】
【蓝工:行。】
【ljc:我接吧。今天下班早。去市博正好顺路。】
……怎么把他拉黑了还是不能消停。她可以直接退群吗。
蓝烟在市博有熟识的同行,也是好久没见了,她到达以后给对方发了条消息,把人从办公室里约出来,到文创区的茶座聊了聊,互相交换了一些行业内的新闻和八卦。
同行有事,没有待多久,走之前对她说:“展厅里有件明朝的命妇礼服我参与修复的,你一定要认真看啊。”
蓝烟笑说好。
之后,蓝烟便进入展厅,自己逛了起来。
实话说,她不怎么喜欢跟别人一起看展,因为她看得很慢,边边角角都不会漏过,还常会专业角度地去审视馆藏文物的修复技术,因此,在一件展品前面,看上个十来二十分钟,都是常有的事。
工作日的下午,展厅里没有几个人,蓝烟喜欢这种如同包场的感觉。
逛了半圈,蓝烟找到了同行说的那件明制命妇礼服。
织金璎珞纹缎的面料,袖口是八宝团狮暗花缎,肩部垂挂织金璎珞杂宝纹样,中心点向四方排列珠串、金翅鸟等宗教纹样 。
她当时在朋友圈刷到过出土时的报道,糟朽得不成样子,没想到修复之后这样流光溢彩。
拿出手机,将相机镜头贴在玻璃上拍了张照片,发给同行,附上一排的大拇指。
同行回复一个害羞的表情。
蓝烟趁此机会向她请教了一个技术问题,两人一来二去的,在微信上聊了好一阵。
聊完,蓝烟转身,旁边是一套明制的婚服,此刻站在那前面的女人有些面善,她想了想,好像是陈泊禹的大嫂,袁千云。
袁千云没有注意到她,她绕了过去,本已走远了,还是觉得不甘心,脚下一顿,转身折返。
靠近的脚步声,让袁千云抬起头来,视线相及,她明显有些意外。
第36章 chapter36 “……跟我牵手、……
蓝烟平静说道:“可能你已经忘记了, 也可能对你来说不重要,但我还是想为自己澄清。那天晚上,我单独跟你说话, 不是要趁机搭讪,而是想告诉你,你加我好友是出于礼貌,我通过也是,我们可以互删。”
袁千云愣了一下。
蓝烟不在乎她是什么反应,说完便走了。
“抱歉。”身后传来袁千云的声音, “我那个时候,只是不满陈泊禹, 而不是……我知道你跟陈泊禹已经分手了。”
蓝烟稍稍顿步,“没关系。”
和陈泊禹分手之后,袁千云于她不过是陌生人, 没什么可继续交谈的, 蓝烟颔了颔首,便继续往前走去。
哪里知道, 袁千云却跟了过来,似乎明知交浅言深, 却还是没忍住开口:“我跟陈泊禹的大哥,也准备协议离婚了 。”
蓝烟不知道说什么,便没有作声。
印象里,袁千云是个强势而雷厉风行的女人,此刻,她却难得展露出极为苦涩的一面。她理应不缺朋友,但或许觉得,从这个展厅里出去之后, 两人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碰面,所以她是她最合适的倾诉对象。
“……我检查出来卵巢有一点问题,想要怀孕,必须促排,而且不一定成功。我不想赌上自己的健康,做无谓的尝试……而显然,对于陈家这样的家庭,生小孩是个必选项。”袁千云耸耸肩,“我与陈泊尧自由恋爱,我以为即便不生孩子,也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我太乐观了。”
蓝烟更因惊讶而哑然,“……领养呢?”
“重要的是血脉。”
“……现在是21世纪吧。”
袁千云笑了,“可能陈家实行的是另外一套历法。”
蓝烟也笑出声。
“你和陈泊禹分手是非常明智的选择。他们兄弟或许人都不坏,只是人很难彻底摆脱自己成长的环境。我在陈泊尧身上做了很多努力,结果他还是倒向了他家族的阵营。”袁千云看向她,再度诚恳道歉,“非常对不起,我那个时候,也陷入了一种惯性的思维。”
“我已经说了没关系。”
袁千云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吗?”
蓝烟笑一笑,“我想还是不了,我们以后可能比较难有交集。也许未来会在哪个博物馆里相遇,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一起逛展。”
袁千云凝视蓝烟,“……陈泊禹错过你,是他的损失。”
“我也这样觉得。”
袁千云又笑起来,“那么,今天可以一起逛展吗?”
“如果你缺个半业余的讲解的话。”
无疑,袁千云是个很好的逛展的搭子,足够细心,也足够有好奇心。
两人一直逛到了五点钟,博物馆闭馆。
到博物馆门口,袁千云有车来接,跟蓝烟分别。两人没加微信,尊重萍水相逢的本意。
蓝烟摸出手机,打开微信看了看,想起来某人已经被拉黑了。
她并不情愿把他从黑名单里拖出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上方弹出来新短信的通知。
【梁净川:麻烦大小姐过一下马路。】
蓝烟抬头,目光越过马路往前看去,一部熟悉的黑色SUV停在路边。
手机又是一振。
【梁净川:不愿意的话,就站在原地,等我掉头。】
蓝烟以万分抗拒的心情走到路边,等红绿灯,穿过人行横道。
驾驶座门打开了,梁净川下车,绕去副驾,打开车门,掌住,等她上车。
她很害怕开车门又被静电电一下,梁净川此举倒是帮了她一个忙。
她一躬身上了车,突然想到,说不定,梁净川就是知道她是带电体质,才帮她开的门。她的脸立即垮了下去。
梁净川回到驾驶座,把车启动。
转眼瞧了瞧,不意外,她摆着一张臭脸。
可她穿了件白色的兔绒上衣,肤色被衬得一团雪白,衣服毛绒绒的,整个人毫无攻击性。
蓝烟掀了掀眼皮。
梁净川盯她次数太多了,她很为自己的人身安全感到担忧,可她实在不想跟他说话,只好忍了下去。
六点差一些,他们抵达酒店,在大堂里等了等,蓝骏文和梁晓夏赶到了。
梁晓夏看向蓝烟,一眼注意到她斜挎着的白色小包——这包是两用的,串上长链就变成了斜挎的样式。
她十分欣喜:“烟烟你背了这个包。”
蓝烟微笑点点头。
“我拍张照片可以吗?”
蓝烟大大方方地侧了侧身。
拍完照,大家一同乘坐电梯上楼,去往餐厅。
找好座位,各自去拿食物。
蓝烟拿了些海鲜,回到桌子那儿,梁净川已经坐了下来。
她的座位在里面。
她看了看对面,蓝骏文和梁晓夏的位上,各自放了他们的东西,要换位置不方便,去旁边桌,肯定会被追问。
梁净川仿佛没有看见她,自顾自喝柠檬水。
蓝烟咬牙切齿:“……你让一下。”
梁净川这才微笑着站起身。
蓝烟走到里面坐下,梁净川把他面前的盘子,推到了她的面前,自己转身走了,重回到了取餐区。
盘子里是水果与甜点,都是她喜欢,或者她会喜欢吃的。
没一会儿,大家拿完餐点,各自回来。
因为已经放假,情绪都很高涨,不拘话题地聊了起来。
梁晓夏看了看坐下对面的梁净川,“阿川,我问你个事。”
从小,只要梁晓夏叫“阿川”,基本没好事,梁净川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什么事?”
梁晓夏说:“我说了你别生气,我只是问问你的意思,不是要强迫你。”
“你先说。”
“我有个同学,女儿年纪比你小几岁,刚刚英国读完硕士回来。我看过她的照片,很漂亮……你愿意的话,我约个饭可以吗?不是你们单独,我跟我同学都去。”
梁净川克制住了没有去看蓝烟是什么反应,“……他们提议的?”
“嗯……我同学你见过她的,你可能忘了,你初中有次我们去东城玩,去她家里吃过饭。”
“谢阿姨?”
“对。”
桌面上响起杯子被轻轻放下的声音,梁净川正要转头,蓝烟站了起来,轻声说:“麻烦让一下,我再接点果汁。”
梁净川站起身,蓝烟走了出去,他往她脸上看了看,表情十分平静。
有现做的牛眼肉,蓝烟等了一份,重新接了一杯西柚汁回到位上,关于相亲的话题,已经聊完了。
一家人都不是大胃王,如果餐券不是送的,这一顿吃得就太不划算了。
蓝骏文和梁净川都开了车,原本应当自发地分成两批。
但到了车库,蓝烟却跟在了蓝骏文身后。
“你东西还在我车上。”梁净川出声。
蓝烟顿住,无语地望向梁净川。
他知道她的行事逻辑,第一准则是在家长面前不要多生事端,所以光明正大地拿捏她。
梁净川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微妙地僵持了一瞬间,蓝烟朝他走过去。
她脚步很快,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的前面。
听见身后传来无奈的一声笑:“走反了。”
她停步转身,跟上梁净川的时候,已经想要杀人了。
好在,从上车到开回小区门口,他都没再惹她,安静得像个尽职尽责的专车司机。
车开进小区里面,找了个空闲车位——家里只买了一个停车位,另外一部车,只能机动灵活地停车。
蓝烟伸手,去拉车门,没有拉开。
按了一下把手上方的按键,再拉,仍然没拉开。
“上锁了。”
蓝烟蓦地转头望去。
梁净川手臂撑在方向盘上,“见面的事,我回绝了。”
蓝烟不作声,她想梁净川应该明白她此刻的表情是“关我屁事”。
“是。是不关你的事,反正你不会在意,是不是有其他的女人进入我的生活,住进我的房子,吃我做的饭……”顿一下,“用我用过的浴巾。”
蓝烟眼皮一颤。
梁净川看向她,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跟我牵手、接吻、上-床……”
“你闭嘴。”
梁净川作出惊讶的表情,“看来,你不是完全不能体会,当我想象你跟陈泊禹在我隔壁房间上-床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蓝烟不知道此刻什么反应才合适,他就是吃定了她会担心他的安危,她并不是不喜欢他,所以做什么都开始变得肆无忌惮。
可她清楚,此刻骤然的窒息感,绝对不是因为愤怒。
“……你到底想干什么?”蓝烟抬眼看他,目光不失冷厉,“做出的选择可以完全不算数是吗?你能不能尊重我的意志?”
梁净川坐直身体,解开了安全带,骤然倾身,伸臂,扣住了她的手腕,拇指紧贴住她的脉搏,“你首先得让我相信,那是你的真实意志。”
声音是渐低的,呼吸却在靠近。
最后一个字低不可闻,呼吸近在咫尺。
蓝烟本能屏息,凑近的冷峭而清幽的眼睛,叫她心脏漏跳一拍。
脉搏即将泄密,她霍地一甩手挣开了他的手,猛地去拉车门。
竟然拉开了。
他是什么时候解的锁?
好像料定她一定会逃跑一样。
蓝烟顾不上了,飞快推门,跳下车的时候,听见昏暗的驾驶座里,传来梁净川的声音:“真有你的东西,你上回落我家里了。在后备箱。”
蓝烟想不起来自己落了什么,踌躇片刻,还是朝后方走去。
按下按钮,后备厢门抬起。
一大束白色玫瑰花,安静地躺在那里,包装也是白色,像一捧纯净轻盈的新雪。
她霍地把门拉下来。
可是,收与不收,她看见了,知道了,目的就已经达成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操作失误,把36章粘贴到了35章,导致必须补充上章的字数。
请大家重刷一下上章,补了1000多字。
我真是个手残……我哭了[竖耳兔头]-
200个小红包
第37章 chapter37 “……可以吻你吗……
害怕梦境重现, 蓝烟以一本枯燥的社科专著做睡前读物,从前的催眠利器今日大打折扣,她仍是在凌晨以后才迟迟睡去。
晚睡以后, 不管多晚起来,都不如早睡早起神清气爽。
蓝烟打着呵欠进浴室刷牙,瞥见镜子里的黑眼圈,难免在心里咒骂某人两句。
可她这个人,咒人都会不自觉避谶,生命与健康一概不敢涉及, 想来想去只能咒他早点脱发。变丑也行。
走廊里脚步声响,她顷刻挺直脖颈进入警戒状态。
是她风声鹤唳。那脚步是往客厅去的, 随即响起了他与蓝骏文交谈的声音。
她清楚还不到松口气的时候,直至这个春节结束,她都要与梁净川进行持续不断的围剿与反围剿斗争。
……怎么不算是真人版的对战游戏呢。
洗漱完毕, 蓝烟去往客厅, 蓝骏文和梁晓夏正要出门,为之后数日的宅家再囤积一些物资。
蓝骏文不忘下达任务:“灶台上有小米粥和烧麦, 烟烟你吃了跟净川把春联贴一下,自己的房间也做一下打扫。”
“……好。”
蓝烟怀疑梁净川这个人会精神操纵, 不然怎么家长总会在关键时候退场,给他让出方便发挥的空间。
蓝烟走往厨房,将早饭端去餐厅,蓝骏文和梁晓夏关上了大门。
整个空间独剩两人,蓝烟顿时加倍警惕,但没把这份紧张感表现在脸上。
她咬一口薄皮的烧麦,余光去瞥坐在沙发上的人。
家里装了暖气片,不需要穿得太臃肿。
他只着一件灰色的薄毛衣, 坐在那里低头操纵手机,显出一种疏淡清倦的漫不经心。
她难免回想起高中,在辗转听过那个“四中有两个帅哥,一冷一热平分秋色” 的花痴言论后,第一次实际见到陈泊禹和梁净川共同露面的场景。
那天是周五,也恰好是高三年级月考结束,晚上没有晚自习,陈泊禹陪梁净川回家放东西换衣服,一块儿去打球。
蓝烟下午出门忘拿手机,晚上要跟卢楹去看电影,也得回家一趟。
她跟卢楹待在房间的时候,听见门口传来了声音,其中一道音色很陌生,她不免警觉,就走到走廊里,往玄关望去。
门口两个身高齐平的男生,都穿着四中黑白配色的校服,只不过一个穿得松松垮垮,一个穿得平平整整。
一颗脑袋从后方探过来,枕上了她肩膀,一起加入围观,卢楹在她耳边轻声问:“谁?”
“……应该是梁净川的好朋友。”
“哦,那个传说中的富二代?”
“你不也是富二代。”
“我们卢家这点小打小闹的生意,可不敢碰瓷陈家。”
校服穿得松垮的男生,同梁净川讲着班里的事,后者偶尔应一声,仿佛参与度不高,但讲的每一句话,都提挈要领。
片刻,似乎感知到了打量的视线,男生抬眼望了过来。
蓝烟立即按住卢楹的脑门往后一退,匆匆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卢楹悄声问:“你觉得哪个更帅一点?”
“……富二代。”立场让她这样回答。
她承认从客观的角度,两人就是平分秋色,可审美本是一件十分主观的事。就像年轻时候的金城武与吴彦祖,她永远会选金城武,而卢楹永远闭眼站边吴彦祖。
卢楹嘀咕:“看来我俩审美永远没法统一,我觉得你哥那张脸更有故事一点。”
错了。这是她与卢楹审美唯一契合的一次。
她没对卢楹说过实话,也没对自己说过实话。
最讨厌梁净川的时候,她都没法从他那张脸上,挑出来任何不顺意的地方。
他眉骨和鼻梁的高度,眼睛和嘴唇的位置,三庭五眼的间距……完全吻合了她最能审美的那一种标准。他连睫毛和指甲都长得好看。
蓝烟咽下一口烧麦,痛苦地想着,这个人,是谁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实质上的“继母”的儿子。
察觉到梁净川把手机放下了,蓝烟立即垂下眼睛。
他视线望了过去,半晌没作声,不知道又在酝酿什么捉弄她的主意。这个人,有多正派就能有多邪气。
蓝烟没理他,自顾自地吃完了早餐,把碗筷拿去厨房里洗干净。
逢年过节,家里总能收到各种各样的年节礼盒,蓝烟在抽屉里找到了好几副春联,不止她买的那一副,估计都是礼盒里拆出来的。
她把所有春联都拿了出来,拆开展平,根据内容做了“比稿”,给大门口选了最漂亮、寓意最大气的那一副。
春联里搭送了几版指甲盖大小的水晶胶,无须自己裁剪。
蓝烟把东西拿到门口去。
大门的防盗门是往外开的,蓝烟将门推得只剩一条缝,从下往上地揭取去年落灰的旧春联。
上半段粘得很牢,踮脚试了试,没揭开,又不得不往上跳了跳。
落地时,手肘推住了门把手。
蓝烟暗叫不好,果真听见“啪”的一声,门阖上了。
……她没带钥匙,也没带手机。
最糟糕的是,下一瞬就听见门后传来了一声轻笑。
……可真是给了他订立城下之盟的好机会。
让她意外,门打开了。梁净川并没有提什么条件。
他一步迈出来,她自觉地往后让。
梁净川抬臂,轻轻松松够到了春联的最顶端,一边撕,一边提醒一句:“脸转过去。有灰。”
很耳熟的话。蓝烟愣了一下。
撕下的春联,梁净川卷了起来,暂且搁在地上。
新春联搭在了栏杆扶手上,蓝烟拿起顶上一端,依次往上面贴水晶胶。对一双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而言,这项工作毫无难度。
梁净川凑近一步,按住了她手里的胶版,似是准备帮忙贴。她屏息一瞬,从手指下方拿了一版新的,往他面前一递。
他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人却还是站在原地。
蓝烟只好自己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合作,很快贴完了上联,梁净川拿了起来,走到门边,举高之后,回头看她。
她只能开口:“左边高了一点。”
梁净川做了调整,再看她。
“还高了一点,一点点……可以了。”
梁净川揭下水晶胶背后的隔离片,一边固定,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这项任务每天都得做吗?”
蓝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没问。
而梁净川似乎也不需要她有什么反应,径自说道:“每天都得想办法让你跟我说话。”
蓝烟没什么表情。
“你是我认识的最理智的人。”梁净川依次从上到下地将春联贴了下来,“可能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
他的语气,寻常得就像在描述,好剥还不沾手,是他喜欢香蕉的原因之一。
蓝烟只觉得头皮一炸,下意识回头去看对门。对门邻居跟她家关系很好,她万万不希望那位古板严肃的阿姨,听见梁净川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能不能注意一下场合。”她皱眉,低声喝道。
梁净川轻笑,“那什么场合比较合适?车里?你房间?”
“……”
他很少步步紧逼,因为点到为止就极有杀伤力。
感谢她今早翻衣柜翻出来的红毛衣,可以让她泛红的耳朵蒙混过关。
下联与横批都贴好,梁净川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为了观察整体效果,他伸手把门一推,关上了。
“……你带钥匙了吗 ?”
梁净川顿了一下,“……忘了。”
“……”
“怎么办?”梁净川转身看她,欲笑不笑的模样,“你手机带出来了吗?给叔叔打个电话?”
“……没有。”
“那就只能在门口等了。”梁净川微微耸肩,做出一副无奈的表情。
“你肯定带了。”
“没有。”
“谁信你。”
“不信你来搜身。”他手臂微张,做出一副任君摆布的架势。
他眉骨稍高,因此显得眼窝也深,眼睛里有笑意的时候,格外会显出一种深情的特质,稍显轻佻的话,也不会叫人反感。
蓝烟不跟他做口舌之争,转身往对门走去,准备去求邻居阿姨收留。
手腕被攥住。
在她动念挣开之时,一把钥匙被塞入她的掌心。
电击痛感从指尖蔓延的时候,蓝烟听见梁净川也“嘶”了一声。
活该。
她暗暗扬起嘴角。
/
剩下的春联,本着绝不浪费的原则,各个房间门口也都贴上了。
之后,蓝烟开始打扫自己的房间。
梁晓夏固定一段时间会约保洁上门做深度保洁,因此家里一直都很整洁,现在做打扫,更像是个辞旧迎新的仪式。
湿抹布擦了一遍书桌,蓝烟拿去外面清洗。
一踏出房门,与从走廊经过的梁净川迎头撞上,她立即刹住脚步。
梁净川手里拿着一部旧手机。
蓝烟盯了一瞬。苹果5S,很老的机型。
梁净川低头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认出来了?
恐怕化成灰她都认得,正是当年被她摔碎了屏幕的那一部。
蓝烟的家庭,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基本衣食无忧,蓝骏文本人没什么烧钱的爱好,给零花钱给得很大方。
但蓝烟学画画,每年要给画室交不少钱,画具画材又是额外的一笔开销,她花钱很有分寸,从不大手大脚,当时拿出两千块钱赔给梁净川修屏幕,还是切切实实地让她感到肉痛。
可梁净川手机也是新买的,都没用上多久。
让她意外的是,梁净川没收,说不是她的责任,是他自己没接稳。
好奇心战胜了蓝烟同他交流的抗拒:“……你当时为什么不收。”
“不是说过吗,不是你的责任。”
看她不信,梁净川只好笑着解释一句:“真是我自己没接住。当时很紧张,我怕你看到手机壁纸。”
“……什么壁纸。”
梁净川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如果还能开机,你自己看。”
蓝烟在这一刻心脏悬了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懂怎么吊她的胃口,她很不喜欢这样。
梁净川走去客厅,给手机充上电。
等了又等,充电的标识没有亮起来,估计是彻底坏了。
梁净川转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道:“真遗憾。”
蓝烟放弃了继续探究。直觉这并不利于她坚定自己的抉择。
/
隔日是除夕。
梁净川难得变回了正人君子,整天都非常地守规矩,可能多少还是顾及有家长在场。
过年的活动,翻不出什么花样,但因为一年只有一次,倒也不觉得无聊。
吃过晚饭,他们把电视打开,摆上了麻将。
打了两局,梁晓夏夸蓝烟有进步,思路比以前清晰,抉择也更果断。
蓝烟笑说:“在槟城的时候打过几次。”
“跟谁?”接腔的是梁净川,几乎是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问出口了。
蓝烟一惊,瞟了瞟梁晓夏,她神色如常,应当是没察觉出什么。
“……跟俞家的人。”蓝烟含糊答道。
一整晚,蓝烟输得很惨,被梁净川截胡了三次。他好像开了透视挂,对她手里是什么牌了如指掌。
过年,不免打得大了些,一晚输掉半个月工资,下牌桌去楼下倒计时,蓝烟整个人都是气呼呼的。
隔了一人的身位,梁净川走在蓝烟身旁,稍稍侧目去瞧,很想伸手,去戳一戳她的脸。
小区的人都聚集在沙坑附近,防止消防隐患,只允许在这里玩一玩烟火棒之类的。
有小孩在玩摔炮,蓝烟很怕这个,不自觉地往旁边躲了躲。
衣袖相擦,梁净川侧低下头来。
夜色里,他眼底的笑意很是分明。
蓝烟立即绷住脸,退回原位。
梁净川却往外面跨了两步,把她拦到了里侧,挡住了那些在水泥地面上炸响的动静。
蓝烟跟梁晓夏一人分了一把烟火棒,拿打火机点燃,梁晓夏比她玩得更开心,可能无论到多少岁,都很难抵御这一瞬短暂而璀璨的快乐。
不知谁先起的头,附近三五聚集的居民开始倒数。
蓝烟捏着点燃的烟花棒,加入队列:“三、二、一……”
“新年快乐,烟烟。”
烟花熄灭瞬间,声音陡然凑近,就在耳后。
蓝烟心脏震荡。
这是新年的第一秒,传入她耳中的第一句话。
逗留片刻,大家陆续散场,各自上楼。
进门,春晚也接近尾声。
梁晓夏和蓝骏文拿出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红包,一人两个,分别发给了蓝烟和梁净川。
蓝烟大大方方接过,笑说:“我都这么大了,还有红包收。”
梁晓夏:“反正一直发到你们成家。等以后你们有了小孩,小孩再来继承传统。”
明知梁晓夏的“你们”,并没有那个意思,可是连在一起,又好像切实地描摹出了某种未来。
蓝烟品尝到了一种晕眩之后的苦涩。
她是她,梁净川是梁净川,只有微茫的希望,会变成“你们”。
她是个胆小鬼,不敢去赌“永恒”失败后的幻灭。
温哥华还在上午,梁晓夏拨了一个视频电话,给梁净川的舅舅和姥姥拜年。
这种时候,作为家庭成员的一份子,蓝烟也负有说上几句吉祥话的责任。
她很真切地祝福姥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一切流程都走完,不常熬夜的两位家长也都困了,客厅关灯,各自去洗漱休息。
因回复卢楹的消息,蓝烟最后一个起身。
家里的格局,客餐厨居中,主卧与书房在一侧,两间次卧与客卫在另一侧。
蓝烟低着头,一边发消息,一边往自己房间走去。
经过过道梁净川的房间门口,听见很轻的“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蓝烟还没反应过来,手腕被扣住,将她轻拽进了门里。
她惊得立即挣扎,听见梁净川说“嘘”,手臂从她身侧绕过,把门关上,反锁。
蓝烟心跳漏拍,蓦地转身,看向梁净川,压低声音质问:“你干什么?!”
手机背光还亮着,淡白光线照在她脸上,五官有种雾气氤氲的朦胧。
梁净川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目光低垂,从她鼻尖,到她唇珠明显、轮廓漂亮的嘴唇。
“……想亲你。”他坦然地道出此刻脑中仅存的念头。
蓝烟从胸腔里觉出了一阵心悸,意识到从进门那一刻开始,心脏就在擂鼓似的搏动。
心跳剧烈,隐隐盖过了自己的声音:“……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答应就不放我出去是吗?”
“……当然不是。”手从她手臂旁绕了过去,探向门锁,旋动一下,解除反锁,“你随时可以出去。我只是想告诉你。”
蓝烟脚往后挪,可脚跟立即抵住了门板。
手机背光 ,也在这瞬熄灭。
黑暗里,呼吸和心跳变得难以掩饰,不管是她的,还是他的。
“烟烟。”
梁净川伸手,手掌挨住了她的侧脸,微微的静电电流炸了一下,让她眼皮颤抖。
他头低了下来,呼吸离她更近,“……不要你负责……可以吻你吗?”
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我破例一次,好吗?”微冷的声音已哑不可闻。
最后一个字,落在了她的嘴唇上。
明明方才静电已经被释放了,她不应在此刻感觉到,如此强烈的震颤,从相触的嘴唇,闪电一样钻入心脏深处。
脑中燃烧着方才黑夜里的冷烟花,一簇一簇地炸响。
节日的氛围,还有他的话,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一切都在怂恿。
把她的理智,烧灼得岌岌可危。
梁净川的嘴唇,比她梦中经历的还要柔软,可他整个人都僵滞在那里,像是失去响应的程序。
他好像根本不懂,“吻”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蓝烟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失真。
“……嗯?”
“不要我负责。”
“嗯。”
蓝烟闭上眼睛,把手机揣进梁净川的长裤口袋里,倏然踮脚,两手手掌拊住他的后颈。
掌心所触的皮肤,一片滚烫,她相信此刻碰一碰他的耳垂,也一定是如此。
她侧头,避过了他高挺的鼻梁,嘴唇贴上去,轻柔辗转。
他尝起来,是这样的。
是未经污染的薄雪,是哗哗作响的生宣纸,是淌过手指的冷泉水,是栖在窗台的白月光。
……是她喜欢的一切。
好一会儿,梁净川好像才终于反应过来,手臂垂落,一把扣住她的腰,将她紧紧地挨向自己。
呼吸愈发短促,长久缺氧,像在梦中,因为不相信心跳到了如此剧烈的程度,还可以存活。
他感觉到,有什么在轻轻描画他的唇缝,叫他联想到沾了水的毛笔,笔尖在画纸上,极有章法的,一笔一笔填描,细致又耐心。
片刻,他意识到那是她的舌尖。
脑中轰然。
他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舌-尖轻巧地探了进来。
好似又进入麻醉状态,思绪全然空白。
她不许他,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边,可如果是死在这一刻,又有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想拉没拉住,算了……反正哥都说了不用负责了,让妹开心一下[求你了]
200个小红包。
第38章 chapter38 “……好啊。你脱……
温柔的唇齿纠缠, 也渐渐使人神迷目眩。
在心脏仿佛要破膛而出的这一刻,蓝烟终于感觉到梁净川开始回应。
他手掌紧按在她的脑后,从小心谨慎的尝试, 到放弃循序渐进的章法,最后完全凭借本能,一次一次吮吻,不留余地地掠夺她的呼吸。如此强势,无处可逃。
接吻这件事,根本不需要教。
蓝烟脚跟发软, 若非可以背靠门板借力,恐怕她早已坠下去。
腰被适时地一把掐住, 往上一提,她被迫稍稍踮起脚尖,整个人更密切地与他挨在一起。
心跳与短促的呼吸共振, 不辨彼此。
明明缺氧许久, 还是不舍分开。
直到实在不得不换气,梁净川终于退开, 按在她脑后的手掌下移,双臂环抱, 搂住她的后背,随后他低下脑袋,把脸深深地埋进她的肩窝。
久久无法平复。
理智回归,蓝烟伸掌,撑在梁净川胸口,停顿许久,正要轻推,感觉到颈侧皮肤沾上了些许温热的潮湿。
她知道那里是梁净川的眼睛, 因为他眨眼的时候,睫毛总会扫过她的皮肤,带来一点痒。
她诧异极了,扭头想去看他,后脑勺被按住,制止了她的动作。
蓝烟不动了,心里酸涩,像纸张沾水,潮湿地塌落下来。
无人出声,不知道过去多久,在他们拥抱的时候,窗外灯火渐暗,整个世界也变得更加寂静。
蓝烟听见梁净川深呼吸了一次,似乎打算开口,而就在此刻,外面客厅方向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蓝烟心脏跳到嗓子眼,第一反应是想转身想逃,却被梁净川抱得更紧。
“嘘。别动。”
手伸到她腰后,旋钮,上锁。
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一声叩门。
“净川,你睡了吗?”是梁晓夏的声音。
“还没。”梁净川平静回答。
“药箱我没找到,你知道放哪儿了吗?”
“我记得叔叔放在书房了。”
“哦。”
“谁身体不舒服吗?”
“你叔叔肚子有点疼,可能是肠胃炎。”
“好。”
“行。那你早点睡。”
脚步声渐渐又走远了。
蓝烟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直到走廊里彻底没了动静,她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头顶传来梁净川低笑的声音。
蓝烟立即伸手去推他,当然没有推开。
他低下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你可以就在我房间睡,我不介意。”
“……好啊。你脱衣服。”
“……”
“现在就脱。”
梁净川自然失去反应。
被戏弄了好多天,蓝烟总算找到了反击的方法,即便自己已是面红耳赤——他一个接吻都不会的新手,也就只会在口头上逞能罢了。
蓝烟转身,把门解锁,压下把手,将门打开一条缝,脑袋探出去侦察敌情。
客厅和书房的灯都是关着的,梁晓夏已经回房间了。
她侧身,正要出去,手腕被握住。
往后牵引着,伸向梁净川的长裤口袋。
她心里一惊,如遭电击,猛地把手甩开。
“你手机。”梁净川说道。他顿了一下,语气无辜极了, “你以为我要你拿什么?”
“……”
梁净川自己伸手,把手机掏出来,递到她手边,声音里带笑:“这样可以了?”
蓝烟接过,一秒钟都没有停留地闪身进了隔壁洗手间。
把门上锁,她把手机搁在洗手台上,撑住台沿往镜中望去,自己整张脸烧得通红。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拿手指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好像饮下了高浓度的酒,此刻仍然觉得天旋地转。
她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浇了一捧冷水,为自己降温。
随后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
【blueblue:我洗完澡就要去睡觉,你好好待在你自己房间,敢出来一步,这辈子不跟你讲话。】
【ljc:我被放出来了?】
引用了她的上一条消息,又回复:【好好好,你说了算。】
蓝烟这才离开浴室,回房间拿换洗衣物。
洗了个速战速决的热水澡,去床上躺了下来。
【blueblue:你可以洗了。】
【ljc:热水还有吗?】
【blueblue:没。洗冷水澡吧你。】
【ljc:你怎么知道我需要?】
蓝烟又把他拉黑了。
灯关掉,她侧身而躺,枕着自己的手掌。
好像,无法不去回想,刚刚在黑暗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最后,沾在她颈侧皮肤上的泪渍。
她不敢问,那一刻他是什么心情,委屈吗,还是得偿所愿的感慨。
自始至终,他设下的所有陷阱,都是她心甘情愿跳进去的。
包括这个附加了免责声明的吻。
梁净川这么了解她,又怎会不知道,她根本没有一丁点当“渣女”的资质,否则,在她第一次去他住的地方,一切就已经发生了。
她怎么可能面对他的眼泪而无动于衷。
蓝烟拉起被子蒙住脑袋,深深呼吸,心里不乏懊悔。
美色真是害人不浅。
身体接触这种事,其危险性堪比潘多拉的魔盒,一旦开启 ,就如食髓知味,难以收场。
尤其,她终于确认,他对她有着极其强烈的生理性吸引。
她摸过手机,把人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发了一串骂骂咧咧的表情。
【ljc:?】
【ljc:可以当面骂。】
【blueblue:你抖-M吗?】
【ljc:可以是。】
【ljc:洗澡去了。你先骂,我等下一起看。】
【blueblue:骂你浪费流量。】
【ljc:给你开热点?】
片刻,一张截图丢过来,显示热点密码:blueblue。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打开wifi列表,去找他的热点名称是什么。
列表里除了家里的WiFi,还有一个,乍一看像是一串乱码:whenimissyouineed
When I miss you,I need blueblue.
她就是,氧气的同义词。
蓝烟无法控制自己不要上扬嘴角,耳朵捕捉到了开门声、脚步声,以及浴室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她好像,也需要一点氧气。
没多久,她听见浴室门被打开,梁净川回到了自己房间。
手机即刻振动起来。
【ljc:test】
【blueblue:?】
【ljc:试试我是不是又被拉黑了。】
几张截图丢过来。
满屏的“test”,间隔时间不等,每个后面都缀有一个红色感叹号。
【blueblue:不要卖惨,你有我的电话号码。】
【ljc:那可以打给你吗?】
……他怎么能如此擅长见缝插针这件事。
电话在手里嗡嗡振动起来。
阒静的夜,一切细微动静,都好像剧烈得吓人。
梁净川:“喂。”
蓝烟“嗯”了一声。
他不说话,隔了一会儿,轻笑一声。
蓝烟也有点想笑,同一屋檐下打电话这件事,实在很莫名:“……干嘛?”
梁净川:“……吃夜宵吗?”
蓝烟:“这都几点了?”
梁净川:“管他几点。”
蓝烟不说话。
梁净川:“一分钟后,厨房见。”
没给她讲话的机会,梁净川把电话挂了。
须臾,门外响起了开门声与脚步声。
蓝烟挣扎片刻,还是不争气地爬了起来。
她有意没将脚步声放轻,好显得自己真是光明正大地去厨房吃夜宵:即便是凌晨一点半,兄妹两人一拍即合地想吃个夜宵,不也是很合常理吗?
蓝烟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带大口袋的针织外套,她把两手抄在口袋里,拖拖沓沓地走到了厨房门口。
梁净川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脸被冷藏室微微偏蓝的冷白光照亮,刚洗漱过的他,比初雪清晨的凉风还要清爽。
她克制脑中记忆闪回,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梁净川转过头来,看向她:“吃点什么 ?”
整个过年期间,蓝烟没有一刻有饿的感觉,正餐之后是零食水果,它们之间的间隙,由瓜子做填充,像个大石头、小石头和碎石子如何装满玻璃瓶的挑战游戏。
如果上称,都不知道重了多少斤。
“……吃了不觉得饱的东西?”
话音落下后,她感觉到梁净川有个很明显的,把目光定在她嘴唇上的反应,他随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摆出臭脸,瞪他一眼。
“猕猴桃?帮助消化。”
“我要切片的。”
“行。”
梁净川从冰箱里拿出两颗猕猴桃,走到水槽边,取下挂着的削果皮的工具,给猕猴桃去皮。
蓝烟踱步至他身旁。
他们不说话,一个削皮,一个看着,并适时拿了一只盘子递过去。
去皮,再取砧板和水果刀,把猕猴桃切片。
青绿色果肉,躺在白瓷盘里。
蓝烟洗过手,直接拿了一片,送入嘴里。
梁净川也吃了一片,咀嚼的动作放慢,他忽然说:“下一场电影,三点开始……”
“你不要得寸进尺。”
梁净川轻笑一声,坦诚道:“怎么办,我就是不想今天结束。”
蓝烟咬下一口果肉,不说话。
“……我在做梦吗?”梁净川转头,认真地看着她。
额前头发柔软地耷落,眉眼低垂,有种难以言喻的脆弱感。
他是说话算话的人,没有赖上她,要她负责。
蓝烟许久不作声,第四片、第五片猕猴桃下肚,她停住动作,“我吃饱了。”
“嗯。”梁净川收回目光。
“你的免责声明,时效是多久?”
梁净川愣住。
“给你续三秒钟。”
梁净川尚未反应过来,蓝烟踮脚,倏然凑近。
靠近的气息,是他们共用的沐浴露的香气。
柔软触感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带着呼吸的香气一并消散,梁净川下意识伸臂,没抓住,她已经趿拉着她的毛绒拖鞋,踩着瓷砖走远了。
手机振动。
【blueblue:我要睡觉了,麻烦你进黑名单里待一会儿。】
【ljc:test】
并没有感叹号出现 。
他咬下一口猕猴桃,还是没有忍住,轻笑一声——
作者有话说:今天有事,更新比较短。
明天双更补上[求你了]
200个小红包
第39章 chapter39 “我没有什么意见……
这一晚, 蓝烟过了凌晨两点才睡着。
似乎没睡多久,被一阵稍显急促的脚步声惊醒。她睁开眼睛,窗外是麻麻亮的天光, 可能五点多了,不超过六点。
竖起耳朵,听见斜对面梁净川的房间门被敲响。
随后,门被打开了,响起一阵模模糊糊的对话声。
蓝烟听不清楚,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开了灯,起床走去门口, 将门打开。
梁晓夏站在梁净川房间门口,神色焦急,听见开门声, 她转头望过来。
蓝烟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阿姨?”
梁晓夏看向梁净川,几分犹豫。
梁净川则直接说道:“叔叔有点不舒服, 可能得送去医院看看。”
“他怎么了?”蓝烟忙问。
梁晓夏说:“他刚睡下那会儿就有点肚子疼,以为是肠胃炎, 吃了点药,没什么效果,现在越疼越厉害,吐了两次,又开始发烧。刚刚拿温度计给他量了一下,已经烧到38度了。”
蓝烟神色凝重,说要过去看看,三人穿过客厅, 走往主卧。
蓝骏文躺在床上,向右侧卧,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面色惨白,额头上都是冷汗。
梁净川走到床边,搭住蓝骏文一边的肩膀扶坐起来,将他搀扶下床,想试一试靠他自己还能不能走动。
然而蓝骏文疼得厉害,稍微一动,便是冷汗涔涔。
又试着背了背,但一背起来,就压迫到了腹部,更是疼不可遏。
如果不能背,就只能靠两个人把他抬下去,这楼没有电梯,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梁净川当机立断:“直接叫救护车吧。”
他拨打了急救电话,接通以后,把手机递给了梁晓夏,让她简单描述病症和既往病史,那边接了诊,说马上赶到。
等救护车来的这段时间里,梁净川让梁晓夏把身份证、医保卡等必要证件都准备好,还把刚刚给蓝骏文吃过的药也都找了出来。
蓝骏文仍旧躺在床上,保持侧卧蜷缩的姿势,接诊台特意叮嘱过,不要擅自搬动患者,他们除了换好衣服,等救护车赶到,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做了。
梁晓夏坐在床边,一边帮蓝骏文擦汗,一边低声安抚。
梁净川看向蓝烟。
她站在白色的灯光下,整个人都有些惶惶惑惑。
梁净川一步走到她身边去,手臂垂落,找到她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又即刻松开。
她手指是凉的,指腹都是冷汗。
蓝烟恍惚地抬起头,梁净川看着她,轻声说道:“放心,不会有事。”
十来分钟,救护车赶到,动静很大,左邻右舍都被吵醒。
几个医护人员进门,给蓝骏文做了检查,根据他的症状,结合胆囊结石的病史,初步诊断为急性胆囊炎。
一架担架抬下楼,送进救护车里,梁晓夏带上证件跟车,梁净川开车载着蓝烟自行赶往医院。
过去一路沉默,蓝烟反复在手机上检索急性胆囊炎的相关信息。
停好车,蓝烟同梁净川赶往急诊中心,先一步到达的蓝骏文,已经被送往B超室。
很快出结果,胆囊显著增大,胆囊壁水肿增厚,胆囊颈部结石嵌顿,伴胆囊内胆汁淤积。
因状况很危险,拖延下去有穿孔风险,医生建议立即手术治疗。
虽是节假日,仍有值班的医护人员随时待命,所有准备工作同时进行,梁净川去办入院手续,医生给蓝骏文做麻醉评估、紧急备血等术前准备,梁晓夏和蓝烟进行术前谈话。
谈完,医生把手术、麻醉等知情同意书递过来,“你们哪位家属把字签一下。”
梁晓夏下意识接过,拿上笔又顿住,递给了蓝烟。
蓝烟愣了一下。
她把文件拿到旁边柜子上,填好了相关信息,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小时后,蓝骏文被送进急诊手术室。
此时已是天光大亮,三人守在手术室门口,无人出声,梁晓夏和蓝烟,如出一辙的神情凝重,即便这是一个成功率接近百分之百的常规手术。
座椅是不锈钢的,冷冰冰,坐着也硬,梁净川让梁晓夏和蓝烟回病房等,他在这儿守着,手术结束的时候给她们打电话,那时候再下来。
她们不动,说就在这里等。
梁净川不再勉强,一人去外面买了早餐过来。
温热的粥,装在杯子里。梁净川插上吸管,往她们手里一人递了一杯。
温热自指尖传来,蓝烟才察觉到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
即便没什么胃口,都还是喝了一些,热食下肚,凝肃的情绪也稍得缓解。
两小时后,手术成功完成。
蓝骏文被推回病房,接上监控生命体征的设备,挂上输液袋。
梁晓夏好几次询问,肚子还疼不疼,刀口疼不疼,蓝骏文稍有虚弱,仍是微笑着一遍一遍回答她,已经没事了,都不疼。
蓝烟叫梁晓夏先回去休息:“阿姨您一晚上没睡,我先陪一会儿,您回去睡个觉再过来吧。”
“没事,我……”
“您放心,照顾病人我很有经验。您去休息吧,都累倒了就不好了。”
前面这句话,让梁净川和梁晓夏都怔了一下。
梁晓夏说:“好,我先回去,中午过来换你们。”
蓝烟看向梁净川:“你送一下阿姨……”
“让净川一起待着,万一需要帮忙翻身,他力气大一点。都是男的也方便一点。”
蓝烟想了想,点点头。
梁晓夏离开了医院,蓝骏文也睡了过去。
蓝烟整理了一下被子,让它既能盖住蓝骏文的手,又不会碰到留置针。
双人病房,蓝骏文住在靠窗的那一床,另外那床是空着的,尚且无人入住。
蓝烟把向着窗户那一侧的床帘拉了起来,挡了挡光,方便蓝骏文休息。
她背靠玻璃窗,脑袋低垂,仍有一些神思未归的恍惚。
梁净川走到她面前,定住脚步,低头看她片刻,伸臂将她往怀里一搂。
手掌抬起来,安抚地轻拍了几下她的后背,轻声说:“已经没事了。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蓝烟骤生满腹酸涩。
此刻还想着这些是否不合时宜:昨晚真的像是草莓味的泡泡糖,吹出来的一场幻梦。
只有保持兄妹关系,他说的“一直”才会永远成立。
亲缘是更牢不可破的联结。
中午,梁晓夏过来换班。她吃过饭了,也带了住院和陪床所需的日用品。
蓝骏文已经醒了,很不好意思:“让你们没法好好过年。”
梁晓夏:“我不生气这个,我生气你体检都查出来有结石了,一直拖着不处理。”
蓝烟帮腔:“就是。”
蓝骏文只好笑说:“我错了。下不为例。”
梁晓夏转过身来,指一指梁净川和蓝烟,“你们两个,也赶紧给我预约体检。”
蓝烟乖乖说好。
梁晓夏叫蓝烟和梁净川先回去吃饭休息,晚一点再来。
交接了护士叮嘱的一些事项,蓝烟跟梁净川离开病房。
往门口走去的时候,蓝烟听见梁晓夏低声同蓝骏文说:“赶着过来,我妆都没化。”
蓝骏文:“你化不化都好看。”
“还好看,你看我眼睛这里的皱纹……哎,真是老了。”
“我比你大,我不是更老。”
……
如此自然、熟稔、日常,却又不失亲昵的语气,仿佛“老夫老妻”的真实写照。
蓝烟第一次没有从自己复杂的心情里,品出为已逝之人不甘心的酸涩。
晚上梁晓夏陪床,第二天蓝烟要跟她换,她说不用,不然还得拿一份洗漱用品过来,也是麻烦。
住院这几天的病号饭,除了第一天蓝骏文需要禁食,后面几天都是梁净川做好了送到医院,简单几个蒸菜,清淡、健康又好消化。
蓝骏文难得开玩笑,说自己生个亲生儿子,恐怕都不会有这样体贴。
四天后,蓝骏文出院,回家休养。
梁晓夏给他拍了张出院照,发在朋友圈里,纪念独特的“春节医院五日游”。
蓝骏文不喜张扬,梁晓夏这条消息发出去,他的朋友和工友才知道他生病的事,纷纷上门探望。
春节假期结束,蓝骏文继续休养,老领导给他批了一个月的假,让他养好了再上班。
蓝烟假期最长,初十才会复工。
初七到初九这三天,就她和蓝骏文两个人待在家里,蓝骏文指挥着她做饭,常常感叹她的这双手,做别的都能起死回生,怎么到了烹饪这件事上,就不灵光了。
仍没有什么太深入的交流,但蓝烟知道跟父亲的距离,在这么多年以后,终于稍稍拉近了一些。
初十,蓝烟回到缮兰斋。
第一天,大家都没什么干活的状态,褚兰荪后面有个大活,需要蓝烟帮忙,先没给她派什么任务。
蓝烟待在办公室,继续整理那些书信。
褚兰荪也在,桌上音响音量调得很小,在播京剧唱段。
蓝烟看去一眼,办公室里没其他人,她忍不住说道:“师傅,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只是可能有些冒犯。”
“我这把年纪的人,很少有问题能冒犯到我了。你问吧。”褚兰荪笑说。
“师娘不在的这些年,您有想过再找一个吗?”
“……你要给我说媒啊?”
“不是!”蓝烟哭笑不得。
褚兰荪手上工作没停,“这么多年,陆陆续续一直有人给我说媒,人家是诚心看得起我,介绍的那些女士,也各有各的好,为了不拂介绍人的面子,有的我也见过面,吃过一两次饭。但说动真格,是真没有这个想法。”
“……为什么呢?”
“虽然我跟你师娘,只有十几年的缘分。但这十几年,每一天都太充实了。我每天只回忆一件事,都够我回忆一辈子了。”
“她人已经不在身边了,不会觉得难过吗……”
褚兰荪笑一笑:“她在我心里就行。”
蓝烟很难不觉得震撼。
也仿佛动摇了她对于“永恒”的认知。
蜉蝣朝生暮死,可它短暂的一生,对它自己而言,就不是永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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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下了班,蓝烟都会回家去看一看蓝骏文的情况,即便不在家里留宿。
通常梁净川会开车来接,跟她一起回去。
今日是元宵节,蓝骏文在外面餐厅订了座。
梁净川有事,要稍微耽搁一阵,蓝烟就自己先行出发,去往餐厅。
这一阵,两人很有默契地将感情问题暂且搁置,她短时间内难有心情去考虑,梁净川显然知道这一点,同个屋檐下,他做事极有分寸,没有分毫逾距。
不细究,和“兄友妹恭”真没什么两样。
蓝烟到了那地方,觉得眼熟,才想起来以前来过,是第一次跟梁晓夏和梁净川见面的那间酒楼。
包间都是同一个,麒麟阁。
蓝烟到得早,包厢里就蓝骏文一个人。
“阿姨还没到吗?”
“她去一楼选海鲜去了。”
蓝烟接过蓝骏文递过来的菜单,问道:“您还是不能吃油腻的吧?”
“我点了清淡的。没事,你们只管选自己想吃的。”
蓝烟一边喝着热茶,一边翻看菜单。
“烟烟。”
蓝烟抬眼,看向蓝骏文,觉察到他神色有种少有的郑重。
“正好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蓝烟对于坏事的预感,一向灵验,此刻,她清楚听见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
“……您说。”
“你知道,我跟你梁阿姨一直没有领证,各方面的原因……当然,说白了其实都是我的问题。这回我生病,她衣不解带地照顾。我一想到签字的时候,她连合法的家属身份都不是,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我想,选个好一点的日子,跟她把结婚证补领了。”蓝骏文看着她,目光里有种小心翼翼的恳切,“……我想听一听,烟烟你是什么意见。”
与她预感的,分毫不差。
蓝烟咽下一口热茶,心脏却朝着最冷的深渊一路坠跌。
“……梁阿姨很好,这是应该的。我没有什么意见。”——
作者有话说:体会到当年阿川知道你将要成为他的继妹的心情了吗,妹?[求你了]
9点半第二更。
200个小红包[害羞]
第40章 chapter40 “害怕跟我一起过……
蓝烟没有去看父亲一霎惊喜的表情, 只低头喝茶。
温热茶烟扑向眼睛,她轻声问:“……您想选什么时候领证?”
“4月吧。4月16号。”
蓝烟知道这是他们确定关系的日子。
“嗯……蛮好的。”
蓝骏文笑得很是腼腆。
蓝烟撑不住了,她将手机拿出来, 假装发消息,避免再作交谈。
所幸没过多久,梁晓夏就从楼下上来了。
“你们菜点好了吗?”梁晓夏笑问,“我喊服务员过来把单下了,今天人多,厨房出菜慢。”
“净川还没到呢。”
“他不挑, 我们点什么他吃什么。”
蓝骏文笑说:“那还是点几个他喜欢吃的菜。”
服务员收走菜单,添了热茶。
蓝烟心不在焉, 不记得自己跟梁晓夏聊了些什么。
心里实在很乱,需要一个人待一待,以作整理, 她便站起身, 说要去趟洗手间。
只来过一次,但莫名还记得这里的格局, 走廊到底就是洗手间。
隐约记得那时候门口挂了一张帘子,现在这帘子没有了, 门口做了改建,进去先是洗手台,两侧通道各自通往不同性别的隔间。
打扫得很干净,洗手台上也放置了无火香薰。
蓝烟待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刚一迈步,又一下刹住。
梁净川手搭木制扶手,正在上最后一级台阶,黑色风衣外套脱了下来, 挽在臂间。
浴在幽洸的壁灯里,实在的风姿清举。
身影瞬间模糊,蓝烟眨了一下眼睛,重新使他变得清晰起来。
她若无其事地开起了玩笑:“才来?我们都已经吃完了。”
梁净川却是怔忡,迈上楼梯,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算不得宽敞的走廊,一下变得逼仄,吸顶灯的光线也让他挡去大半。
她整个人,像是栖息在他的气息与阴影里。
“……哭了吗?”梁净川低声问。他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在问她,还是在问当年的她。
“没有,洗了脸。”蓝烟白他一眼,“有那么多事情可哭吗?”
梁净川没说话,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像在研判她的话是真是假。
“……有人出来了。”蓝烟忽低声说道。
梁净川立即回头,蓝烟抬手将他一推,擦着他的手臂走了出去。
自然是没人,所谓兵不厌诈。梁净川笑了声,跟在她身后,低声问:“你怕什么,我又没打算做什么?”
“那你回头又是怕什么?”
“下次绝对不会。”
包厢门愈近,他们都不再说话。
停在门口,梁净川抬头看了眼“麒麟阁”的铭牌,难免在心里叹气。
包厢里,已有凉菜上桌,团簇着圆桌中心的一盆蝴蝶兰,显出节日的喜庆。
吃这顿饭,让蓝烟发挥出了毕生的演技,尤其梁净川对她了如指掌,一丁点反常,都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吃到最后,端上来元宵做主食,梁净川没吃两口,就接到一通电话,似乎是公司实验室的值班负责人打来的。
梁晓夏等他打完:“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一点小问题。”
“那你去吧,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梁净川点点头,起身拿上衣服,出门前,目光从蓝烟脸上扫过。
一会儿,梁晓夏唤来服务生给没吃完的打包,买单之后,离开酒楼。
蓝烟没回家去住,自己打了一辆车,回租住的地方。
在车里,收到了梁净川的消息。
【ljc:后天什么安排 ?】
【blueblue:上班。没什么安排。】
【ljc:晚上一起吃饭?】
【blueblue:约了卢楹。】
隔了一会儿,梁净川回复了一个“好”字,没再发来什么。
蓝烟将额头靠在车窗玻璃上,沿路张灯结彩,满目流光,而她,好像一直……未来也将永远地,与这样的热闹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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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日,照常去缮兰斋上班。
中午,蓝烟跟周文述和薛梦秋吃过饭,回到小楼里。
前台小悦迎上来,神神秘秘地说道:“蓝烟师姐,接待室有帅哥客户在等你。”
“……谁?”蓝烟心脏一悬。
“不认识。而且有两个呢,都超级帅。”
警报解除。小悦见过梁净川和陈泊禹,不会不认识。
“……确定是我的客户?”怎么听她形容,倒像是谁替她点了两个男模。
“是的呀,师傅正在亲自接待呢。”
蓝烟被讲得一头雾水,立马往接待室走去。
将要走到门口,就听见了一道耳熟的、娇俏的声音。
她顿觉惊喜,迈进去一看,果然是梁漫夕。与她一同坐在沙发上的,还有她的孪生弟弟楼尽雪,以及俞晚成。
梁漫夕第一个出声,“我们来找你玩啦!”
蓝烟笑起来,“欢迎。”
褚兰荪朝蓝烟招手:“快过来,俞先生正说想请你或者文述带着参观一下我们缮兰斋呢。”
俞晚成便于此刻颔首:“蓝烟小姐,好久不见。”
蓝烟也微笑打声招呼:“好久不见。”
梁漫夕可能早就坐不住了,起身一把挽住蓝烟的手臂,“姐姐,我想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
“好。那我们一边参观一边聊。”
蓝烟在前引路,俞晚成一行三人跟在她身后,梁漫夕叽叽喳喳道明前因:此回,她父母也来了中国,前天元宵节,她去了浙江祭祖,父母想在浙江多逗留几日,随后再去一趟福建。
趁此机会,她就跟弟弟和俞晚成一同来南城了。
蓝烟问:“俞先生这回过来是?”
搭话的是梁漫夕:“他一个商人,肯定是过来考察营商环境咯。”
俞晚成笑了笑:“正是。”
到了楼上裱房,俞晚成很是感叹,说相较于这里,一隅楼条件如此简陋,当时真是招待不周。
俞晚成这个人太客气,蓝烟与他相处得有些累,说不完的场面话,好在有梁漫夕活跃气氛。
参观了没一会儿,周文述也来了,有他穿针引线,更不必担心冷场。
逛完缮兰斋,蓝烟又跟周文述一道,带人去了一趟市博物馆。
市博很大,藏品丰富,三小时也不过走马观花。
将要到饭点,蓝烟履行做东的承诺,订好了一个包间,请人吃最地道的本地菜。
离开博物馆,直接去往餐厅。
或许是提前考虑到了出行问题,俞晚成租好了一部商务车,到任何地方,都是车接车送。
餐厅环境清幽,口味也好,梁漫夕吃得特别满意,直说想长期住下来:“常年夏天的地方,真是待得腻死了。”
蓝烟笑说:“你们要在南城留几天?”
“三天。”
“那我明天请假,带你们在市里逛一逛。”
“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可以吗?”
“没问题,我来安排。”
吃完饭,因上午赶路,下午又全在走路,梁漫夕有些累,想直接回酒店休息,好为明天养精蓄锐。
酒店与蓝烟的住处差不多顺路,俞晚成让车先把梁漫夕姐弟送到了酒店,随后,单独送蓝烟回家。
第二排空间,座位分隔,没有挨在一起。
蓝烟察觉到俞晚成屡次在打量她,但只要别人不主动出招,她也就当做没有察觉。
安静了好一阵,俞晚成说:“你的家乡很美。”
蓝烟笑一笑,“俞先生你们满意就好。”
俞晚成又是沉吟,“我看时间尚早,能请你去咖啡馆坐一坐吗?”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么晚喝咖啡的习惯,会容易睡不着。”
俞晚成自是不可能再自讨没趣。
车在沉默之中,渐渐驶到了小区门口。
俞晚成下车,为她推开车门,待她下了车,请她稍等。
蓝烟站在路边,看见俞晚成走到了车后方,片刻,他抱着一束花走了过来。
向日葵,灿金如日光一样的颜色。
俞晚成微笑说道:“谢谢你今天的招待,祝你节日快乐。”
节日?蓝烟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2月14日。
她微笑着,没有伸手去拿。
“只是向日葵,是漫夕跟我一起挑的。她自己买的花,自己都忘了拿。”
蓝烟这才接了过去,笑说:“友谊长存。也祝俞先生节日快乐。”
俞晚成点了点头。
他是个持重知礼的人,送完花就应当上车,此刻却踌躇了起来,似还有话要说,尚需认真斟酌。
蓝烟正在纠结,要不要用两句客套话将他打发,忽听身后响起脚步声。
她倏然转头,还没来得及惊讶,手臂已被一把攫住,往后一拽。
她稍微踉跄了一下,站定双脚,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以不容抗拒的力度,把她往他那里揽了揽。
他随后看向俞晚成,似笑非笑道:“谢谢俞先生送我妹妹回家。要跟她一起过节,就不耽误俞先生的时间了。”
俞晚成面露惊讶,目光扫过梁净川搂着蓝烟肩膀的手,但并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退后一步,转身上车了,“明天见,蓝小姐。”
“……”蓝烟沉默,感觉到扣住自己肩膀的手指又紧了两分。
她知道这只是俞晚成的礼数,但恐怕他此刻呼吸都是在火上浇油。
好歹车门关上了,而梁净川根本不管车子是不是已经开走,低头,冷声便问:“你说今天晚上跟卢楹约好了。”
“……那时候我随口说的。我没跟俞晚成单独吃饭,还有很多人也在。”
“为什么要随口敷衍我?害怕跟我一起过节?”梁净川目光更沉了两分。
若说自己那时候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后天”,是指情人节,他恐怕根本不信。
而解释这些,实则毫无意义。
沉默片刻,蓝烟正要开口,发现梁净川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半高领上衣,春寒料峭,这里又是风口。
蓝烟转身,“……去楼上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