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砰——”
门没关好, 智能门锁滴滴作响,发出警报。
江知砚径直出了房子,一句话都没说。
他前脚出门,方新乐后脚推着一摞纸箱从电梯出来, 两人擦肩而过。
方新乐气喘吁吁地进门, “这些够用了吗?我本来能早点回来,但我想着你晚上没吃多少东西, 就买了点面包, 要不要垫一口?”
她手上提了个黑色纸袋,同样的袋子门口玄关上也放着一个。
是江知砚买回来的。
夏稚鱼迅速垂下眼睫, 视线刻意避开玄关, 眼睛红红的合上了门,勉力朝方新乐挤出了个虚弱笑容。
这附近卖面包的只有一家店,夏稚鱼最喜欢他们店里的招牌磅蛋糕, 甜而不腻,奶香十足, 用来当夜宵虽然罪恶, 但很快乐。
自从她说过自己喜欢吃这家店的蛋糕之后,江知砚经常绕路去给她买,尤其在吵完架之后。
带着道歉和赔罪的含义, 好像甜美的蛋糕就可以掩盖掉苦涩似的。
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
江知砚当然是爱她的,他比她爸妈都清楚她的喜好口味。
可被江知砚爱着是有代价的。
来自江知砚的爱意总是像山一样沉重的压在夏稚鱼身上, 压垮她的脊梁, 压断她的筋骨。
倘若她一直温顺,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享受着江知砚的宠爱。
像对小猫小狗一样的宠爱。
他一边帮助夏稚鱼长出羽翼,一边又残忍折断她的翅膀, 逼她被束缚在他身边。
人是矛盾的,江知砚更是其中佼佼者。
他爱她。
他记得她胃不好,记得她喜欢的歌手和想去的演唱会,他可以连续加班半个月只为了挤出五天陪她旅游,随手捡的贝壳被他悉心保存,从不低头的人为了她去社交,昂贵的礼物源源不断的送到她手边。
没有人会不爱上这样的江知砚,可夏稚鱼却逐渐开始恨他。
恨他吵架时眼神永远冷静平和高高在上;恨他永远忙着工作,出差一飞就是两三个月;恨纪念日里永远冷掉的晚餐;恨他摘掉自己亲手种下的玫瑰时,毫不留情打掉玫瑰的刺。
恨他始终不愿意在她面前坦诚,过去、未来,他永远不提及,好像她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抽身而去。
恨他爱她,但又不够爱她,就算是一次次声嘶竭力的争吵也无法解决他们中间横亘已久的问题。
爱恨就在一线间,层层刨开爱情呛人的表皮后残余下的只是满地狼藉。
更可悲的是她至今还能清晰回忆想起第一次见到江知砚时,男人衬衫上扎着浅色细领带,喉结微滚,垂眸看向她的眼神里蕴着浓郁兴味,毫不克制。
英俊且放肆,散发出蛊惑人心的魅力。
像是被吸血鬼尖锐齿尖陷进脖颈,蛊惑神经的毒素沿着神经蔓延,让她心甘情愿的追逐他的脚步。
可不够,还不够。
她变的越发贪心了。
于是江知砚残忍且坚决地断了她的幻想。
他选择独自去美国-
被关在书房的夏小江像是感知到了父母决裂的气氛,用力的挠着门,一向懒得发出声音的小胖猫头一次嚎叫的撕心裂肺。
之前从绝育麻醉缓过来后一抬腿发现自己不再是个真男猫时,夏小江都没这么叫过。
父母吵架受伤的只有孩子,这个论点在养宠家庭同样适用。
动物的直觉比人类精准多了,小猫更是敏锐,夏稚鱼跟江知砚之前吵过那么多次,夏小江也没有如此凄惨。
它像是已经预见了他们的未来不会有交集,于是竭尽全力的想要挽留。
夏稚鱼刚一拉开门,夏小江就像是受惊的兔子似的跳进夏稚鱼怀里,呜呜咪咪的哼叫着。
尾巴毛全炸了起来,瞳仁圆大,爪子尖牢牢扒着夏稚鱼,看起来胆小又彷徨,紧张恐惧到发抖。
“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夏稚鱼心疼的托着猫屁股,一下一下顺着毛捋,语气哽咽愧疚,“别怕,没事了,以后不会有事了。”
像是在安慰夏小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自觉嗖嗖的淌了出来,夏稚鱼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逼退泪意。
可夏小江仰起脖颈,微凉鼻头贴在她脸颊,像是在安抚。
连只养了三年的小猫都会心疼她,可江知砚呢?
他除了会用那些尖锐的话语攻击她和逃避感情问题之外,他还会做什么?
眼泪流的越发汹涌,夏稚鱼抱着猫的手收紧,试图从夏小江身上寻找到温暖,
“我只有你了,小江,家里只剩下我们了。”
夏小江呆呆的看着她,小猫什么都不知道,只好舔了舔她下颌,带着倒刺的舌尖尖锐的扫过肌肤,泛起微弱刺痛。
忽然间夏稚鱼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硬块,她心脏一颤,顺着夏小江平常不让人碰的肚子一点点往后摸。
夏小江的膀胱异样鼓起。
惶恐在心头迅速放大,夏稚鱼抱着猫嚯的一下站起身子,崩溃的泪水密密麻麻砸在猫毛上。
客厅里的宠物摄像头追随着夏小江的身影,定格在夏稚鱼抱着猫仓促起身的画面上。
报警信息第一时间发到了江知砚手机-
“你最近有观察过猫的尿团吗?这个尿闭的症状应该持续了两三天了。”
那就是从她和江知砚第一次在家里吵架开始,她没想到自己和江知砚的争执会吓到夏小江。
夏稚鱼心情低落到了谷底,愧疚在心头翻涌,她狼狈的摇了摇头。
“不过倒也不严重,送医的还算及时,你先去缴费吧。”
说完他又叮嘱道:“猫很能忍痛的,作为主人一定要经常观察尿团和粪便,尤其你家这猫的品种出了名的肠胃不好,养了要负责。”
夏稚鱼咬着下唇点点头,喉间像是哽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晶莹泪光又在眼底闪烁。
医生抱走了夏小江去治疗区,方新乐陪着夏稚鱼去缴费,刚交完钱,方新乐的手机跟催命似的响起,黑心老板临时给她分了个任务。
“没事,我自己可以的”,夏稚鱼主动道:“等一会输完液了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老板那边催的实在急,方新乐只得赶过去加班。
夏稚鱼隔着探视窗口看着躺在哪里的夏小江,药物里有麻醉作用,它睡得很沉,爪子上的毛被剃掉了一圈,留置针扎在腿上,透明的药液一点点滴进去。
可怜极了,夏稚鱼心头又酸又苦,像是泡了黄连一样。
“您好,请问小鱼在哪个房间,我过来看它。”
熟悉的男声在背后响起,夏稚鱼后背一僵,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谁年少时没有一个熟知你梦想,倾听你心事,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坚定站在你身后的挚友。
夏稚鱼和任钰就是,两个人从小一块长大,还有点血缘关系,夏稚鱼她妈生二胎后,又要忙着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夏稚鱼的一日三餐都是在任钰家吃。
高中两个人考上了一所学校,任钰逃课去画室,夏稚鱼帮他打掩护;任钰谈恋爱,夏稚鱼操场门口盯老师望风。
任钰从小就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脑子也好使,高中时光靠倒卖夏稚鱼的各科寒暑假作业和笔记都挣了不少钱。
骨头还硬,被老师发现后硬是没把夏稚鱼供出来。
当时挣钱是为了给夏稚鱼攒大学学费,因为夏稚鱼觉得爸妈不爱她,她准备大学贷款念,能少欠爸妈一点人情就少欠点。
很可笑吧,可当她把这种敏感又好笑的心事告诉任钰的时候,任钰只会想办法挣钱给她供学费和生活费。
两个人好的跟亲兄妹似的,哪怕大学一个在海城一个在老家,一千公里的距离也没让他俩疏远。
但江知砚做到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夏稚鱼老师自杀去世后,夏稚鱼迅速消沉了下去,任钰能理解她的消沉,可他不能理解夏稚鱼解决消沉的方法是迅速的坠落到另一个陷阱里。
尤其还是个外表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败絮其中的陷阱。
男人本来就靠不住,有钱且长得帅的男人更靠不住。
任钰当时就觉得江知砚不靠谱,再加上没过多久夏稚鱼就选择了去北城找江知砚,任钰和她甚至还因为这件事情吵了一架,以至于后来夏稚鱼就很少在任钰面前提到江知砚。
说实在的,夏稚鱼那段时间很像个夹在爱人和亲妈之间的可怜夹心饼干。
但后来的江知砚看起来确实对夏稚鱼还不错,任钰慢慢也对他放下了戒心,甚至一度认为江知砚还算配的上夏稚鱼。
直到2024年秋天,他想给夏稚鱼一个生日惊喜,于是背了一大兜夏稚鱼爱吃的老家特产,打红眼飞地来了北城。
他下飞机后给夏稚鱼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最后接起电话的是三甲医院的护士。
护士礼貌的告诉她,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如果她是病人家属的话麻烦来一下医院缴费,不是的话请帮忙联系病人家属。
病人是独自一人来就医时在医院走廊上昏迷的,他们医院处于人道主义救助精神对病人进行了基本救助,但要做手术的话,需要近亲属或病人本人签署责任书。
任钰当即就炸了,他一边拦车往医院狂奔,一边给江知砚打电话,但江知砚电话关机。
而医院里的夏稚鱼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别给知砚打电话。”
凭什么不给江知砚打电话,凭什么?
夏小鱼多没心没肺一个人,硬生生被逼出了乳腺结节,体检单上营养不良低血糖贫血,他怎么照顾的夏稚鱼?
任钰气的差点要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更让他生气的是夏稚鱼坚决不同意他联系江知砚。
急到满头大汗,刀口崩开,血氧一路狂跌都不让他给江知砚打电话。
问她理由她也只是一味的让他别联系江知砚,说什么江知砚在美国出差工作很忙,活像是某些苦情剧的女主,最后除了自我感动之外什么都留不下来。
他请问呢?
江知砚在美国出差又怎么?
江知砚就算是在火箭上被发射出地球了,他都得臭骂一顿江知砚,为什么在他身边的夏稚鱼健健康康、一顿能吃三碗饭,人一到他身边就跟被吸了精气神一样半死不活,连去医院就医都没人陪。
她昏倒在医院走廊上时得有多疼。
可夏稚鱼不让。
夏稚鱼解释说她觉得自己太过于依赖江知砚,无论是从生活上还是工作上,她想抽离出这种状态,恢复自己的主体性。
在任钰眼里这就是明明白白的给男人找借口的狡辩,疯狂给她家江知砚洗地。
觉得不合适了就分手啊,觉得自己状态不好了就去调整呀。
为什么要因为一个男人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要不是他今天到了北城,夏稚鱼是不是准备把所有的事情都瞒着她。
夏稚鱼这次运气好,独自昏厥在了医院走廊。
下次呢。
下下次呢。
他不问清楚江知砚,他怎么能放心?
可夏稚鱼的反应让他心寒。
他推心置腹的对待夏稚鱼,可夏稚鱼呢,夏稚鱼只会在他面前躲躲藏藏,连自己的感情和身体状况出了这么大问题都不告诉他。
夏稚鱼还把他当亲人吗?
任钰站在床边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她。
相处这么多年,夏稚鱼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夏稚鱼被他看的溃不成军,脸上的局促笑容一点点淡下去,眼眶也红了。
她哀求似的拽着任钰袖口,无论是肢体语言还是眼神都透露着挽留,眼泪包在眼眶里摇晃。
任钰似乎能透过夏稚鱼哀求的眼神里看到了夏稚鱼的未来。
像他未婚先孕的母亲一样,为了一个男人远离家乡,怀孕后被抛弃,独自在异乡产子,生孩子前两天还在厂里打螺丝。
任钰气的要死。
他不能理解夏稚鱼的想法就跟他不能理解自己生母一样。
紧接着,夏稚鱼又很虚弱的告诉他,她想辞掉律师的工作回老家做自媒体,她不想因为依附江知砚这件事被江镜看不起。
她这话一出,任钰真真切切觉得夏稚鱼变成了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傻逼。
当时她要来北城找江知砚时,任钰就劝过她别来,现在好不容易在北城闯出了点成果,凭什么要为了江知砚放弃自己前途大好的工作,简直让人无法理喻。
他觉得夏稚鱼在自己走下坡路,简直是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
于是任钰说出了自己后悔许久的话。
他说:“你爱做什么做什么,你想和江知砚谈恋爱就谈,想辞职也可以。但以后你的这些事情以后不要告诉我了,我不想听你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人生闹剧。”
“说实在的,夏稚鱼你真是个懦夫,你除了逃避现实之外还会干什么。”
说完他就走了,只留下了一兜子特产。
现在想想,当时的夏稚鱼一定很可怜。
她把自己所有掏心窝子的话,所有面临的困境和苦楚都在他面前倒了出来,可他不安慰她也就罢了,甚至因为自己浅薄的认知指责她,埋怨她,让她夹在朋友和爱人中间左右为难。
任钰在后来的工作生活中遇到了很多绊子时才意识到,一直走上坡路的那不叫人生,那叫跳楼机,随时有可能下一秒直直坠下,摔成爆浆烂西瓜。
走错路了不怕,只要愿意回头就好了。
可他当时对着想回头的夏稚鱼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他和江知砚的行为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不够尊重夏稚鱼作为独立人的主体性,连最基本的尊重夏稚鱼选择都做不到。
夏稚鱼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到他和江知砚这样的糟心人。
“请问夏稚鱼女士在吗?夏小江已经醒了,麻烦到窗口领一下针剂。”
医院的通告声清晰。
夏稚鱼条件反射的回头看向任钰的方向,跟两年前相比黑了一圈的高大青年先是怔忪一瞬。
随后,他扬起手,大步走过来,像小时候一样一巴掌摁在她头顶,语气中带着揶揄,
“嚯,给你爹下监控了是不,怎么我刚到北城来个宠物医院也能碰到你。”
“我正准备做做心理建设,过两天去找你吃饭呢。”
夏稚鱼还没反应过来,任钰又认真看着她眼睛道:
“我当初不该那么说你,后来想想,我有什么资格把自己的想法凌驾于你的选择之上,这种一厢情愿的对你好本质上就是傲慢自大。”
“鱼鱼,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说你。”
说着他语气紧张了些,“你能原谅我吗?我请你和小江吃饭,吃大餐,什么贵吃什么。”
“而且不白原谅哈,我带了冬虫夏草、宝石、玛瑙,哥们把快一年的收入都嚯嚯掉了,就为了讨你的欢心,所以,咱鱼鱼能给哥笑一个吗?”
以前就是这样,任钰每次惹她生气后都会去搞点小玩意哄她,零嘴、漂亮的文具、衣服裙子,都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
但都是当时的任钰能拿出来最好的东西。
同样是道歉。
夏稚鱼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江知砚买给她的那些奢侈品包和首饰,昂贵的价格显得江知砚的敷衍和不用心都变得沉重。
其实这不过就是有钱人的手段罢了。
那点钱对她来说可能是负担不起的存在,但对于江知砚来说,那钱买哄她浪费的时间可太轻松了。
只是花一点小钱就可以换来夏稚鱼全心全意的爱着他,何乐而不为呢?
两厢对比之下越发显得她这五年的付出像是自作多情。
夏稚鱼缓慢而茫然的眨了几下眼睛,偏头看向任钰的眼圈渐渐红了。
“鱼!鱼你别哭啊。”
急的任钰家乡话都冒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竹马and天降都来了,江律受煎熬迫在眉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