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 琼恩成功坐上了床沿。
他伸略微发肿的手,轻抚阿金柔软的头发。
而郁宸一言不发站在一米开外,刚才打琼恩时的倨傲不见, 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悻悻然。
他眼神仍然沉冷,只是右眼的眼角青黑。
脸颊破了一道皮,嘴角也红了一片像是被人连打了几拳。
如果此时有他的手下进来, 一定会纳罕至极——
他们家七芒星的上校, 在千万人厮杀的战场里尚且能全身而退,毫发不伤。
理论上来说, 这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人能够对郁宸造成这些近身伤害。
可现在他竟然被人打了脸,真是奇怪。也不知道能近身对他怼脸打的人是何方神圣。
琼恩摸了会儿阿金的头发,忽然“嘶”了一声。
刚才打郁宸的时候拳头太用力了,手指骨都快给他砸断了。
但他心里很爽。
因为自从他自爆他是阿金哥哥以后, 郁宸就没有动他一根头发丝儿了。刚才嘴巴那么能说会道的, 现在连屁都放不出一个。琼恩的胜负欲简直上了头, 在郁宸愣住的当时,他趁虚而入,在郁宸脸上给了实打实的一拳。
挥出去的时候他没想那么多,打在脸上的时候他才有些后怕。但他想的是他豁出去了, 弟弟被这个禽兽给轻薄了,他要是怂得像狗连替弟弟出气的勇气都没有,那他这个哥哥简直是个废物!
可是挨了一拳以后,郁宸竟然没有还手。
他不但不还手, 甚至连躲都不躲了。
他摆出一副任杀任剐的姿态, 向来寒冰一样的眼底带着少见的惶然。
向来高高在上的上校, 连站直挨打都带着心虚。
琼恩就不客气了,脾气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自己打累了才停手。
他打了郁宸足足五分钟。
郁宸没被他打趴下,把他自己给累坏了。
他坐在床沿,没了烦人精的阻碍,他顺利掀开了薄毯。
于是他看见了阿金脖颈、锁骨……以及往下,遍布的吻痕。
阿金皮肤本就稚嫩白皙,娇气得很,就显得这些吻痕的颜色很深。
倘若是有过床/上经验的人,从吻痕里看出的是激烈和旖旎。
但琼恩是个寡王,到现在还是处/男。因为扛着整个族群的重担,所以他没有时间经历这些,也没有主动了解过。
这就造成,这些吻痕看在他眼里——全部都是郁宸虐待他弟弟的伤痕!全部都是这头禽兽欺负他弟弟的罪证!
浑身上下简直没有一片是没被郁宸侵掠过的!像是要把他弟弟的每一寸肌肤都玩坏!
更气人的是,他弟弟的尾巴也软趴趴地像是没了骨头。
琼恩着急地去摸阿金的尾巴,以确认尾巴没有被郁宸折断。
可尾巴是人鱼身上最敏/感的地方洒,他的手刚触碰到,就听见阿金难/耐地“嗯”了一声,尾音软绵绵地。
琼恩又觉出不对劲来。
他把手贴在阿金脸颊,才觉出阿金身上的温度太热。
琼恩眼睛里怒火更盛,他面目狰狞:“郁宸!你他妈还是个人吗?把他发/情期都惹出来了!你他/妈快去拿抑制剂!”
郁宸身形颀长,站在琼恩面前,哪怕隔着一米的距离,仍然压迫十足。
可就是这样一个拥有顶级压迫力和爆发力,动动指头就能轻易让床边之人永远闭嘴的人,此时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去了浑身的战斗力。
他低声道:“用过了。”
琼恩大叫:“用过了他的发/情状态怎么还在!”
郁宸顿了顿:“出了点问题,有些紊乱。不能再打了。”
在把阿金抱上车的时候,他就给装甲车上跟车的战事特辅要过抑制剂,特辅看过阿金的状况后,只给他用了口服型液体高能营养,没让用抑制剂。
他说可能是发育期营养没跟上,身体各项机能下降,加上心理和情绪上出了问题,似乎还受过风寒,又加上体外浸泡过一些元素不安全的禁用抑制成份。才造成了他这一次的发/情期紊乱。
还好及时进行了生/理/缓/释,要不然以这孩子的体质怕是已经死掉了。
但这些,郁宸没有解释。
他没为自己开脱,在他看来,任何理由都不成立。
他只知道他做了。
做了就是做了,他愿意承担自己所作所为的一切后果。
还陷在愤怒里的琼恩,看着一脚踹不出一个屁的郁宸,更加愤怒了,于是他跳起来,仗着阿金哥哥的身份,抬手对着郁宸又是邦邦两拳。
*
阿金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睁开眼看见了郁宸元首府天花板上的吊灯,那吊灯在夜里像星星一样。
他苍白的薄唇微微动了动,他开口小声呼唤了一句什么,可是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坏掉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声嘶力竭地叫喊了一整夜似的。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那么叫过,以至于喊破了嗓子。
就在他又要再叫一声确认是不是错觉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一左一右同时出现在他视线的上边,把头顶的吊灯全部挡住了。
“阿金,感觉怎么样?”
“你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两个声音同时传入耳畔。
阿金觉得他的两只蹼爪好像也被来自不同温度的手给抓住了。
阿金此时的视线还不十分清晰。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跟向了更熟悉的身影——郁宸的。
他微微转过脸,沙哑着嗓子小声地唤“上校……”
他看见郁宸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触碰他的脸,但是被另一个影子飞快地打开了。
郁宸的身子迟滞了一下,竟然没有再次伸手来触碰他。
阿金诧异,于是又转过脸朝另一张脸看去。
视线聚焦以后,他才看出那个人是琼恩。
于是,他放在琼恩那边的蹼爪虚弱地动了动——抽/了出来。
阿金一时间没有想通这个奇怪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他有很多东西记不太清,他的记忆停留在卡诺斯山谷的实验室。
他记得他被困在很长的圆柱体水缸里,好像地震了,电源短路了,制氧系统不工作,他靠在玻璃壁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快死掉了。
剩下的就记不清了。
睁开眼,就到了这里。
看见这见鬼的堪称超自然的现象。
阿金的蹼爪挣脱出琼恩的手以后,身子也朝郁宸这边瑟缩了几下。
他又小声喊:“上校……”
而后,他听到上校的声音,像是在向上级请示什么似的,却又难掩一股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他认生,需要我。我可以抱一会儿么?”
上校像是在等待什么指示。
过了片刻,上校补充:“只是安抚。”
阿金于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他觉得上校拍着他像是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又哄着他吃下了一枚药片。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好像是下午。
这一次阿金清醒多了,身体也没那么沉重了。
他睁开眼,脑袋不再昏昏沉沉,就像是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和休息。
阿金坐起身来,看见趴在他床边的琼恩。
阿金皱了皱眉。
没有在房间看见郁宸的影子。
他轻手轻脚下床,没有打算打扰琼恩,可琼恩还是醒了。
琼恩的眼睛里闪着光,声音轻轻地:“阿金?”
阿金礼貌此时扶着床,正站在床边,他礼貌地和琼恩打招呼:“大人……”
琼恩忽然站起身,把阿金吓了一跳。
看见琼恩朝他走过来,他后退了一步。
琼恩适可而止站在原地,小声道:“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
阿金疏离地道:“谢谢大人……上……上校呢?”
阿金看见琼恩听见“上校”两个字以后,脸色变得难看了很多。
琼恩顿了顿,扭头朝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小声问阿金:“孩子,上校他……欺负你了?”
“……没有。”
“没有?”
“嗯!”
“他怎么可能没有欺负你,是你忘了吧,孩子……告诉我,你身上有哪里痛么?”
阿金想了想,老老实实地道:“尾巴痛……”
他看见琼恩倒抽了一口冷气,把拳头捏得咯咯响。
阿金歪着头又问:“大人,上校呢……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您和上校,也去了卡诺斯谷么?您知不知道卡诺斯谷在拍卖‘毒雾’……对人类危害很大,要……要阻止……”
“好孩子,‘毒雾’已经解决了。你现在正在养身体,不要为这些事情伤神,这些事情猎杀者会处理。”
阿金小声问:“那……是怎么解决的呢?您和上校阻止了拍卖会么?我记得……地震了。”
“……对,阻止了拍卖会。”
“太好了!”阿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然后他又追问:“您也到拍卖会现场了么?您有没有见过五条蓝色的人鱼……他们是我的同伴。我和他们失散了。”
琼恩端详着阿金。
他见过,当然见过。
他还亲手杀死了最出名的主战人鱼布莱克呢。
杀死布莱克,不过是杀死了一个乱臣贼子。
琼恩知道,阿金不一样。
阿金和布莱克是朋友,阿金或许并不反对制裁布莱克……因为他判断得出阿金的是非极其分明,但清醒理智不代表他不会为此伤心难过。
琼恩道:“见过。他们没有得到‘毒雾’,就到海里去了。”
阿金想起布莱克对自己的占有欲。觉得如果布莱克要下海,一定会把他也带上的。
阿金试探着问道:“他们……是出什么事情了么?”
“嗯。被猎杀者通缉了,慌不择路,逃到了海里。”琼恩道。
顿了顿他又补充:“倒是有一条蓝色的人鱼,似乎想要拐回实验室把你也带走。可猎杀者追得太紧,他没有机会,只好舍弃你了。”
阿金舒了口气:“是上校让您看着我么。”
“不是。”
阿金低头不语了会儿,道:“谢谢大人。”
而后他绕过琼恩,就要出去。
被琼恩挡住了去路。
阿金皱了皱眉:“大人……可以让一让么?”
话刚落音,忽然被琼恩一把捞进怀里紧紧地搂住。
阿金吓坏了。
琼恩的身子绷得很紧,在发着抖。
阿金使劲挣扎,琼恩不但不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您放手,放手!我要叫上校了!”阿金一着急就又开始把上校往外搬。
但这次,在这位猎杀者面前,竟然失了效。
阿金捶打着琼恩,使劲地推着他。
他叫了起来:“上校,上校……”
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来。
阿金抬头一看,竟然看见琼恩脸上泪痕涟涟。
就在大门被人从外一脚踹开,郁宸脸色黑沉地走进来时。
琼恩垂着脸,对阿金轻声地道:“不要怕我,让我抱抱……小阿金,你看看我,我是哥哥……”
第45章
起初, 阿金是懵的。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和哥哥重逢的景象。
但都只是想想,但其实他打心底里并没有奢望过。这个念头更像是一种希冀、一种信仰,能够在无数个迷茫无助的时刻给他力量。
但现在, 有个人珍而重之地扳着他的肩膀,用渴热的神情注视着他,一遍一遍地向他诉说:“我是你的哥哥。”
幸福来得太突然, 突然得像是一种假象。
直到阿金提出的无数问题, 琼恩都流畅对答。
直到——琼恩如数家珍地把阿金从小到大收到过的每一件礼物毫无遗漏地说了出来。
那件礼物是什么时候送的,是什么样子的……
他都能够完完整整地说清楚。
阿金的精神在高度紧绷之下, 崩然断开。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他都忘了他是谁,他在哪。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床沿上, 琼恩正担心地站在他的面前, 用小心翼翼的神色注视着他。
阿金这会儿,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找到哥哥了。
他日夜思念的哥哥……
以后,哥哥不再是抽象的概念存在于自己的思念里,他可以在他的身边,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了。
“哥……哥哥……”
某种莫名的情绪, 像是山洪海啸,漫卷过他的全身。他紧张、亢奋,却又忐忑。
他浑身发着抖,后知后觉地迫不及待起来,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进在了琼恩的身上, 嘴唇也发着抖:“哥哥……”
“我的小阿金, 乖,哥哥在。”琼恩紧紧地抱住阿金。
他此刻只觉得阿金的身体太过瘦削了, 抱在怀里全是骨头,没多少肉。
恰巧他抬眼的时候看见郁宸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窗台下,正隐在暗处神色不明地盯着他们。
琼恩心里涌起一股优越感,他用手轻轻拍着阿金,问:“小阿金想不想哥哥?”
阿金抽着鼻子:“想~”
声音软软地,像是羽毛扫在谁的心尖上。
“哥哥也很想你,很想很想……”琼恩摸着阿金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去看郁宸。
两个人互诉了一番衷肠以后,阿金小声跟琼恩道:“哥哥,我觉得我有点没用。我有试过去说服人鱼不要做坏事,但是我没有做到。”
“阿金已经很厉害了……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哥哥来做,让哥哥保护阿金。”
“可是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子,哥哥……”
“哥哥教你。”
“嗯!”
琼恩忍不住揉了揉阿金柔软的金发,轻声道:“乖。”
琼恩唇角勾起,看了郁宸所在的方向一眼。他此刻怀里搂着阿金,就觉得杵在阴影里的郁宸有些可怜兮兮。
他觉得郁宸现在一定特别嫉妒他。
一想到他在阿金身上留下的痕迹,琼恩就气不打一处来,所以看着这样的郁宸,琼恩心里是暗爽的。他忍不住冷着声音找郁宸的事情:“去把门关紧,你没感觉到有风吹进来?阿金身体还很虚弱,不怕冷的么?”
其实哪里有风,他就是想要折腾郁宸。
郁宸没有说话,走出去关门。
琼恩拍着阿金道:“人类猎杀者大多粗鲁。进门不知道敲门,还直接踹门进来。可见没什么涵养。阿金啊,你可不要和人类猎杀者走太近,以免被带坏。”
怀里阿金终于忍不住,发出小声的疑问:“哥哥……可是这里是上校的房间,上校进自己的房间还需要敲门么……”
琼恩:“……”
他有些尬住了。
阿金说的好有道理,他竟然无言以对。
只好继续转移话题攻击郁宸:“上校,您关好了么,怎么需要这么久?”
上校在门外答道:“门崩了,在修了。”
琼恩:“……”
阿金从琼恩怀里探出脑袋。
他现在已经完全清醒了,喜提了失散多年的哥哥虽然开心,但没有被开心冲昏头脑。
他还是分得清主客的。
而且——他其实是有点怕郁宸的。
哥哥在郁宸面前这么个态度,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于是他跟琼恩道:“哥哥,等我一下好不好?”
琼恩纵容地点头:“当然好,阿金要做什么?”
阿金指着墙上的壁钟道:“哥哥,十一点半了,是我给上校做饭的时间。”
琼恩脑海里浮现出阿金熟睡时,郁宸那副占有欲十足,又小心翼翼的鬼样子。
他轻声嗤笑:“我看他还敢吃你做的饭。”
阿金没多想,还以为哥哥是在调侃他。
毕竟上次哥哥在这里时,吃了一顿他做的寿司十八变……
可能吃出了心理阴影,觉得谁敢吃他做的饭就是谁胆大吧。
阿金跳下床沿,跑到通向大门的廊道上,就看见郁宸正提着看着就很重的门板修门。郁宸的个头很高,阿金近距离看着郁宸的脸时,就得稍稍扬起脑袋。
阿金声音很清冽,带着点虚弱:“上校~”
他看见上校大人放开门,走过来,抬起手像是要摸他的头顶。
但下一刻,上校看着他身后的方向,莫名其妙放下了手,甚至露出了心虚的神色。
阿金:?
阿金回头一看,就看见琼恩朝他看过来,温和地笑。
阿金心里十分惊悚。
他总觉得刚才上校的反应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威胁了似的。
但那个威胁上校的人一定不可能是他的哥哥,毕竟他哥哥这么温柔,又是郁宸的下属呢。
阿金仰着脸小声地道:“陈管家呢?”
郁宸垂眸看他:“休长假了。”
“他家里有什么事情么?”
“没有。”
“外边那么乱,他还要请假旅游么?”
郁宸顿了顿:“我给他放假了。”
“……哦。”
郁宸沉默片刻,问:“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给陈管家放假?”
阿金仰着脸:“为什么?”
郁宸看着他,没有立即说话。
阿金心虚地问:“是因为我偷偷离开,所以您迁怒了陈管家。”
郁宸放轻声音:“没看出来,你竟然能够猜到这种程度。有长进了。”
阿金听不出来郁宸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嘲笑他。
阿金垂下脸:“上校,对不起。您收留我免我在外流浪,还给我工作,管我吃住……我却逃走了。我……反正您看见了我的人鱼形态,知道了我和那些人鱼的关系,还是把我接回来了,说明您并没有打算惩罚我,对么?那我告诉您也没关系——我认识那些您要围杀的蓝色人鱼,我……”
“不用道歉。你是你,他们是他们。”
“……哦。您不会觉得我也是坏人鱼吧?”
“你不是。”
“上校……那我接下来,还能继续为您工作么?”顿了顿,他补充:“我下次如果外出,会跟您请假……”
阿金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郁宸的回复。
他仰起脸看郁宸,就看见郁宸也在看着他,目光深沉。
可是眸子里暗潮翻涌,烫得阿金的瑟缩了一下。
郁宸道:“……好。”
阿金觉得郁宸眼底的暗涌似乎安静了一些。
他觉得上校大人莫名其妙地,心情比刚才好很多。
阿金继续道:“那厨房还有食材吧,午饭时间到了。我去给您做午饭。还有……”
他想说还有哥哥。
但是又觉得郁宸不可能关心他的私事。就改口道:“还有那位执行官大人。”
他嘴里念叨着,在郁宸沉默的注视下,往厨房走。
却被郁宸轻轻箍住了手腕:“不进厨房。”
“为什么呀……”
“有恒温制冷设备,寒气重。”
“可是我要做饭呀,陈管家不在,这儿只有我能做饭。”
“我传讯,让陈管家结束假期,现在就回来。”
“可是……”
“没有可是。”
于是,十分钟后,陈管家从猎杀者家属区风尘仆仆地赶来。
再半小时后,阿金被郁宸钳着手腕上了桌。
他心虚地道:“我和陈管家去厨房的饭桌就可以了……”
琼恩给阿金夹着菜:“你就乖乖坐在这里吧,上校已经知道你是我的弟弟了。执行官的弟弟有资格上桌。”
阿金小心翼翼看了郁宸一眼,郁宸道:“对。”
阿金又小心道:“可是,坐在椅子上,尾巴会痛……我还是去厨房站着吃吧。”
三分钟后——
阿金坐在郁宸旁边的软椅上,椅子被郁宸用软垫垫了好几层,软绵绵的。
虽然很舒服,但是……
阿金总觉得眼前的上校和他印象里的上校,不像一个人。
怪怪的……
明明很柔软,阿金却如坐针毡。他扭头看琼恩,琼恩只是笑着继续给他夹菜,仿佛他理应受到上校的特别关照似的。
阿金忍不住偷偷掐了掐自己的鱼尾巴。
疼……
不是做梦……
但这种陌生的感觉让阿金很惶恐。
阿金忐忑的神情看在郁宸眼里,郁宸沉默片刻,忽然再一次起身。
他走到沙发边,拿起阿金爱抱的人鱼玩偶,轻轻地放到了阿金的怀里。
这一幕有些熟悉。
阿金想起小时候,他不好好吃饭的时候,老布鲁斯就会把他喜爱的玩具拿出来,趁着他放送,就给他疯狂喂食。
怀里抱着东西的时候,阿金心里的确安定了点。
他果然开始动筷了。
吃过饭,阿金要收拾餐桌,又被郁宸阻止。
郁宸还非要让陈管家炸点果汁,煮温之后再给他喝。
阿金纳闷地乖乖听话。
他怀疑他是不是明面上被继续任用,实则被解雇了。要不然,为什么他做本职工作还要被拦呢?
陈管家收拾餐桌的时候,琼恩竟然和郁宸争执起来。
说是争执,其实是琼恩一个人在争吵。
郁宸说话仍然是不太有情绪的样子。
琼恩似乎很生气:“我不可能放心让你跟他共处一室,他白天要过来是他的自由,但是晚上,他得跟我走!必须跟我走!”
郁宸捏着眉心,是让阿金十分陌生的商量的语气:“他身体还在虚弱期,夜里总是会被梦魇魇住,或是忽然惊醒。严重时需要药物安抚。我楼下住着十几个专用特护。阿金住在这里会好些。”
“我不答应。阿金必须跟我回去住。”
“别的我都可以跟你商量,但这个不行。我不会碰他,你可以再相信我一次。”
“我无法相信。”
这个时候,阿金忽然举起手,小声问:“我可以自己选择么?”
郁宸和琼恩同时看向他,点头。
阿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住在上校这里。像……就像以前那样……”
郁宸看了琼恩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同意。”
就在琼恩又要发作的时候,阿金轻声道:“可是我刚和哥哥相认,我可以先在哥哥家住一个星期么?一个星期后,我再回来住。好不好呀……哥哥,上校……”
他在喊人的时候声音绵绵地,挠着人的心尖。
郁宸没说话。
琼恩皱起了眉,半晌,他才无可奈何地拍了拍阿金的脑袋:“傻孩子……”你这是,在把香香软软的自己往狼嘴里送啊!
第46章
阿金到琼恩家住的时候, 琼恩聘请来的管家已经上任了。
琼恩带着阿金回家的时候,正遇见管家懒洋洋地坐在阳台的摇椅上偷喝琼恩的珍藏红酒。
琼恩的套房跟郁宸的一样都是灰色调。
阳台上焊着防护钢筋,没什么装饰, 看上去冰冷板正。
可是此时,阳台上坐着一个只穿着睡衣的年轻管家,年轻管家脚边还放着一盆和阳台环境格格不入的绿植。
可这些都不足以使琼恩吃惊。
使琼恩吃惊的是——这助理不开灯, 在身边点了一圈蜡烛来照明。
烛火把年轻管家画地为牢, 牢里横七竖八躺着一些未完成的、看不出形状的泥塑。
长久的猎杀生活,使琼恩看见这古怪的一幕时, 就下意识掏出了/枪。
看见是他的管家后,才放下枪。
去看管家懒散的睡袍以及被偷喝的红酒。
那管家似乎在小昧,琼恩的到来也把他吓了一跳。
他几乎是跳起来的,还踢翻了一根蜡烛。
他立正站好:“执行官大人!您回来了!”
他刻意挡住身后的醒酒器和高脚杯。
说话的时候十分心虚, 却还不忘看了阿金一眼, 带着好奇与探寻。
看见阿金的时候, 他眼底泛起微不可察的光,像是被惊艳到了。
阿金道了句:“你好。”
年轻管家也连忙道:“您好!”
琼恩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在这里点蜡做什么?”
年轻管家有些拘束:“您没回来的时候,我不用做饭洗衣, 就天天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做好事情的时候,我会坐在窗台找一种感觉。白天就追着阳光的各种角度看,夜里会看月光,看烛火。”
琼恩:“看这些做什么?”
年轻管家名叫赛维, 他愣了一下, 似乎是忽然意识到人和人是不同的, 他即便说得清楚别人也未必能理解。于是他腼腆地笑了一下:“我来之前跟您讲过,业余的时候……希望还能搞搞雕塑。”
琼恩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又道:“把阳台收拾好。”
“是!”
琼恩看着阿金,语气放轻了一点,却还是对管家说着话:“去把仓库的折叠床搬到我的卧房。”
“是!”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金就睡在琼恩卧房的大床上。
而琼恩则睡在离大床一米远的折叠床上。
睡觉的时候琼恩没关灯,留了一盏光线昏暗的小台灯。
琼恩的大床很柔软。
对比起来,就显得郁宸的床很硬。
阿金小声道:“哥哥的床好软,好舒服。上校的硬邦邦的,只铺了一层很薄的被褥。要好久才能暖和起来。哥哥的一会儿就暖和啦~”
琼恩就笑:“那就多和哥哥住几天,不回元首府了,一直和哥哥住。”
阿金抠着指头:“可是我还要工作。”
“工作什么啊,郁宸能给你的,哥哥也能给。他只不过给你工钱而已,在这里,哥哥的钱都是你的。”琼恩循循善诱。
“他还没给。”
“什么?”
“上校还没有正式给我结算过工钱~”
琼恩咬牙切齿,心想郁宸平时挺大方,怎么对弟弟这么抠门。
弟弟真是白给猪拱了一顿!
然后他就听见阿金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但是他给我结算过一把/枪~”
“什么/枪。”
“我不懂型号。但是我听说过它叫‘黑蜂鸟’,唐爷爷说它很值钱。”
“黑……黑蜂鸟?”
琼恩愣住了。
黑蜂鸟。
这把枪他是知道的。
在某段时间吧,郁宸挺忙的。
可百忙之中他忽然休息了一周,给琼恩加了好多任务。
琼恩还当郁宸是有更高级别的事务要做,哪知道后来他才了解到,郁宸是去卡诺斯黑市参加拍卖会了。
据说是高价拍了一把对他们来说鸡肋一样的黑蜂鸟。
琼恩没想到,这把枪是郁宸特地跑了一趟黑市,拍给弟弟的。
琼恩问:“黑蜂鸟呢?”
阿金小声道:“丢了……”
琼恩道:“丢了算了,以后不需要了,有哥哥保护你。看来上校的心没黑透,还知道考虑你的安全问题。”
琼恩把话题强行拉回对阿金的循循善诱上:“你住在上校那里很不方便的,平时洗澡、睡觉,都不方便。你是我弟弟,我们是亲人,就没有这层顾忌。再考虑考虑?”
“不要……老布鲁斯说,我要独当一面!你是我哥哥,我在你这儿长不大,我得出去工作,赚别人的钱才是赚~”
琼恩没辙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老布鲁斯呢?他没有好好照顾你么?我派他照顾你保护你,他倒好,把你给丢上岸‘独当一面’……”
琼恩拳头都硬了:“那我要他做什么?”
阿金沉默了很久,小声道:“他把我照顾得很好很好,只是……”
顿了会儿,他闷闷地道:“走散了。”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
久别重逢,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不过琼恩这几天跟着郁宸打打杀杀,又因为照顾阿金几天没合眼,一得了休息的机会就困得很,没一会儿,他就比阿金先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他听见阿金隐忍克制着抽鼻子的声音。
琼恩一下子就惊醒了。
他反应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他和郁宸照顾阿金的这些天,发现阿金从卡诺斯谷回来之后,每天晚上都会在睡梦里陷入诡异的梦魇,他总是会在熟睡的时候受惊发抖,且说着让人难以理解的奇怪梦呓。
有时候还会浑身冷汗地惊醒,但说是惊醒,只是睁开眼睛,眼睛里却没有焦距,像是梦游一样,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嘴里念念有词。
说了些什么,他是没听清。
但有一次郁宸听清了,郁宸说:“他在念地址。”
那时琼恩头皮一炸,就问:“别说胡话,大半夜梦游起来念地址?”
他记得那时候郁宸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古怪,郁宸说:“大致方位在尼罗废城。那里是人类和人鱼第一次大战的遗址,是最先被核污染的地方。现在那里仍然是核辐射重灾区,是生物禁地。”
琼恩当时心里也觉得古怪,还有一些惊悚。
他问郁宸:“那里荒芜那么久,年轻人没几个知道的。阿金怎么会知道?还能记住某个详细方位啊?”
具体地址听不清,因为阿金的声音是发颤的,发声的方式也不太自然。
就像——就像是硬着舌头在说话。
含糊不清。
就好像身体在抗拒大脑发出的动作指示,但大脑却强行在控制。所产生的极不协调的配合。
琼恩和郁宸有留意过那个几乎夜夜被阿金念叨的地址。
没一次听得完整。
所以阿金夜里其实是睡不好的。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琼恩和郁宸在阿金睡觉的时候都会把他看得很紧。
这也是为什么,琼恩不放心阿金睡客房,非要和他挤在一间卧室的原因。
而现在,阿金那边在小心翼翼地抽鼻子。
像是在偷偷地哭。
可把琼恩吓坏了,他轻手轻脚起来,下床半蹲在阿金的床边轻声唤了句:“阿金?”
阿金那边顿时没了动静。
没有抽鼻子的声音,甚至刻意屏住了呼吸。
琼恩松了口气。
知道这是还没睡着,在暗自神伤,被逮着了就装睡呢。
琼恩不由分说地拉开了阿金脸上捂着的被子,坐在床沿轻声问:“是和哥哥相认,太高兴了?不要偷偷掉金豆子,哥哥在呢。”
阿金就睁开眼看他。
琼恩看见阿金的眼角果然是有泪痕的。
然后他听见阿金说:“哥哥,我想念老布鲁斯了。”
琼恩轻声道:“会找到的。”
然后他看见阿金爬起来,眼睛红红地说:“哥哥,老布鲁斯是忽然离开我的,他主动离开的。”
琼恩伸手擦拭阿金的眼角:“为什么离开呢?阿金这么乖,他都不要了么?老头子太狠心了。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
阿金急促地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阿金就把老布鲁斯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琼恩讲了。
然后,阿金低下头,鸦羽般的长睫湿漉漉地。他说:“哥哥,其实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老布鲁斯一定不会因为那些原因离开我的。他离开我,一定是他遇见了什么危险,想要保全我自己承担,所以才抛下我的……其实我知道的……”
阿金说着说着就哽咽了:“可是我强迫自己相信老布鲁斯的留言,因为——如果我不欺骗自己,我可能会失去撑下去的力量。”
琼恩抚摸着阿金的脊背:“现在肯说,是因为有了哥哥,阿金就没那么害怕了,敢于直面真实了,对不对?”
阿金在琼恩怀里点了点头:“那个时候好害怕。我就不愿意相信,我就欺骗自己,欺骗自己,等我十九岁的时候就能见到老布鲁斯了……因为他承诺给我过十九岁的生日。”
“会再见的,相信哥哥。”
“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老布鲁斯的困难会不会已经解决了?他会不会在到处找我?”
“放心,就算他找不到你,哥哥也会找到他的。‘毒雾’已经彻底解决,忒修斯城人鱼暴/动之事也已经遏制。西尔德死在了自己的‘毒雾’里,是上校亲手击杀他的。阿金,和平离我们,很近了……”
这一夜,琼恩又没怎么睡好。
因为半夜里阿金睡熟的时候,果然又开始被梦魇缠身,琼恩起来几次安抚他。
直到夜半三点钟,阿金的睡眠才安稳了下来。
夜深人静,琼恩和阿金的呼吸都逐渐均匀放松。
他们都已经陷入沉眠。
没有人看到,方才被阿金泪痕打湿的枕头和被褥上,那些潮湿的水汽竟然蒸腾出丝丝缕缕的微弱的烟雾。
黑色的烟雾。
它们没有升起来,而是顺着被单褶皱的暗角,在暗沉的黑影里向地上汇成一缕烟雾线。
它们穿过门缝,争先恐后地朝着阳台淌去。
到了阳台,它们又争先恐后地,没入被管家赛维清理后堆在阳台角落的那些泥塑里,就像是水深入了土壤——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
琼恩以为,回到家来一定能睡个好觉。
哪知道第二天,他还没睡醒,就被该死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他披着睡袍起来的时候,还特地给阿金掖了掖被角,用被角挡住阿金的耳朵。
他有些起床气。
出去的时候管家赛维已经站在了大门的猫眼前。
琼恩没好气地问:“谁啊!”
赛维摇头道:“不知道。我不确定是不是送报纸来的,毕竟平时报纸都是从门底下的缝隙传进来的,没怎么敲门。”
琼恩挑眉,伸手就去拉门。
那赛维继续补充:“长得很帅,有点像我在报纸上看过的上校大人。”
随着他话落音,琼恩已经拉开了门。
琼恩自诩自己是一条很文明的人鱼,此时仍然忍不住“靠”了一声。
他下意识就想关门,把郁宸的脸隔绝到门外,任他把门敲个窟窿都不给他开门了。
可是郁宸伸手卡住了门。
琼恩看见郁宸的脚边放着一些什么东西。
就听见郁宸的声音带着矜持:“听说上门坐客宜在上午。”
琼恩翻了个白眼,扭头看了一眼壁钟:“这特么才早上七点!”
郁宸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仍然十分矜持,他没有回答琼恩的话。
只继续自说自话,像是一个上台表演的人不愿意被打断背好的台词似的:“今天日子很好,我备了薄礼,来看看你。”
琼恩心道:来看我?你特么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琼恩怪叫道:“行,你备薄礼!可你最好说说清楚,藏在你身后的行李箱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还要在我这里借宿!”
郁宸更加矜持了,他甚至又拿出了一点上级的架势,声音低沉,压迫性十足但却控制着客气的语气道:“顺便打算过来体察体察执行官的住宿环境,可能会小住几天,我可以进去么?”
琼恩心态快崩了。
就在一人一客一管家,三人僵持的时候。
屋子里一个很小的声音逐渐趋近,听得出还有一些惺忪的睡意:“上校……您怎么来啦?哥哥……快让上校大人进来喝杯茶~”
第47章
“喝茶, 咱家里可没有比上校更香醇的茶了。”琼恩阴阳怪气了一句,走到阿金面前,捏了捏他皱巴巴的睡衣, 皱着眉头:“再去睡会儿。”
阿金的大脑还在消化哥哥为什么拿茶叶跟上校相提并论。
他小心翼翼看了眼郁宸。
阿金自打遇见郁宸以来,哪一次不是颠沛流离求收养的形象……
加上郁宸压迫感太强,长久下来他更习惯在郁宸面前做个被动者。
现在乍一做了主人, 对上郁宸的视线, 阿金就有些不大自然。
阿金不看郁宸,走到琼恩身后小声说:“不睡了, 上校来了。我去烧茶。”
就在这时,郁宸声音低沉地道:“去睡。我有事和你哥哥聊。”
阿金低头看着脚尖:“……哦。”
然后他乖乖去睡了。
看着阿金走向卧室的背景,琼恩咬牙切齿:“我才是他的哥哥好吧!”
怎么他好像更听你的话啊?
郁宸趁着琼恩咬牙切齿的时候,已经提着礼物进了客厅。
并且还使唤了琼恩的管家赛维:“把我的行李箱放进客房。”
赛维也不是个八面玲珑的, 但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会。
他都听到郁宸就是报纸上的上校了。
上校, 那官职可是比他家老板还高, 老板也只是上校的下属而已。
现在,老板的老板使唤他,他可不敢不听话。
于是很狗腿地去给郁宸放行李箱。
琼恩回过味来的时候,郁宸已经双腿交叠, 矜持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了。
看见琼恩看过来,郁宸朝着包装精致的礼物盒子抬了抬手:“不拆开看看?”
琼恩郑重其事:“我不会收你礼物的。虽然你是我的上级,我应该对你无条件服从。但你知道的,那是在工作上。在生活上, 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我。你对我弟弟做了那种过份的事情, 还指望我跟你握手言和么?我完全是看在弟弟不讨厌你的份上, 才没有让那件事情继续发酵,并不是我怕你!”
郁宸沉默地看着琼恩说完话。
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只是开始缓缓地拆起了礼物。
琼恩继续和空气吵架,他现在连“您”都不愿意称呼了:“我那么大个弟弟……一不小心就被你给拱了……我跟你说,郁宸,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你快走吧,等我们两族和平以后我就和你分道扬……等等,你手上拿的是阿波罗防核爆头盔?!”
一分钟后,琼恩愣愣地蹲在郁宸对面,看着郁宸拆出来的“顶级武装全套十大件”,眼睛都发直了。
这一套装备是猎杀者基地的最高规格。
属于有兑换币都买不到的。
平时他用的五大件已经很牛了。
市场上能用兑换币换到的最高是七大件,而以前卡诺斯黑市在的时候,最高记录拍出过八大件。
十大件的全幅武装,连手指的指关节都武装到了。且不是普通的防御,每一个防御武装都有隐秘的攻击设备。
等同于浑身几乎刀枪不入,且浑身都是杀器。
在战争时代,没有任何一个野心勃勃的生物不爱武装设备的。
像这样的顶级,简直是他们的梦中白月光——求之不得只能想想的。
五分钟后,琼恩把重新塞进礼物盒的“顶级武装全套十大件”盖上盖子,怕谁反悔似地,一屁股坐在礼物盒上。
他朝郁宸伸出一根指头:“一天,你只能住一天。”
郁宸矜持地微微颔首:“好。一天。”
没有讨价还价,看上去很好说话。
倒是叫琼恩一股阴阳怪气没处发泄了。
琼恩正眼瞧郁宸的时候,才发现郁宸今天没有穿制服。
他穿着笔挺有致的墨色西装。
再看得仔细些,琼恩的眼珠子差点震得滚出来——
向来不事装扮的上校大人,今天竟然在熨烫的一道褶皱也无的西装上,扣了明晃晃的胸针。
胸针的材质看得出是整颗大蓝宝,大蓝宝周围点缀着大颗的碎钻,差点闪瞎了琼恩的眼。
往上看还打了领带,往下看,脱去了在他脚上见惯的武装靴,蹬上了皮鞋……
这样的打扮,在战乱的年代里很少见。
琼恩只在各种暴/乱时期的黑老大身上见过。
琼恩对于古地星文名掌握不多,他觉得穿成这样除了好看一点实用性都没有。
琼恩捂着脑袋陷入了沉思,心想刚拿了人家的十件套,还是忍一忍吧……
至少忍过一天。
可是到了吃午饭的时候,琼恩就忍不住了。
早饭时间因为阿金在补觉,所以只有郁宸和琼恩吃。
两人吃得不尴不尬的,全程谁也没有看谁一眼。
好在两个人还有些语言上的交流。
没谈十大件,也没谈阿金,心照不宣似的。
郁宸给琼恩发了个任务:“接到消息,西部平原里的大小富商联手出资成立了‘反猎杀联盟’,势头很盛。西部猎杀联盟分盟遭受到了第一波攻击,向我们发出救援讯号和危机警报。继人鱼暴/乱以后,因卡诺斯黑市沦陷而产生强烈报复心的人类商贾们要向我们出手了。”
“意料之中。在从卡诺斯回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快到这个程度。”谈起正事的时候,琼恩一改阴阳怪气的态度,在郁宸面前也有了下级应有的态度。
郁宸看了眼阿金所在的方向:“你知道的,对于利益链来说,黑市虽在暗处,却是可查的。那些隐在黑市之外的各路‘黑货’制造商、提供者们,才是冰山之下庞大的暗角。西部平原是白星最大的制造业中心,有些富商仓库里还压着大量的热武器,没了卡诺斯黑市这个合法的高利平台,断了他们的财路,他们就拿着这些装备攻击当地的猎杀者基地分地。西部平原两座猎杀者园区沦为废墟,死伤无数。”
琼恩吸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能到这种程度,为什么今天才听说?”
郁宸道:“有人封锁了消息。消息出不来,现在还没有传进忒修斯城。知道的应该还只有你和我。等消息从外边输入进来的时候,恐怕西部平原已经像卡诺斯山谷一样变成了核辐射重灾区。那些人手里,未必没有核能装备。”
琼恩不再多问,他知道郁宸手眼通天,可能是在各个城区都部署了自己的眼线也说不定。
琼恩放下筷子:“我带人去支援。”
郁宸道:“嗯。”
过了会儿,琼恩问:“会有公报私仇的原因么?把远调的任务下发给我。”
郁宸沉声道:“没有。”
琼恩扒了口饭:“我也是开玩笑。”
琼恩显得有些郁郁:“我知道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防/爆搜救。”
郁宸道:“也不是这个原因。”
提及战争,两个人之间的个人恩怨似乎不足为道了。
琼恩本在因为阿金的事情对郁宸夹枪带棒,可现在,他似乎失去了这个力气。
很久一段沉默以后,琼恩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看着郁宸道:“我不在忒修斯城的时候,你帮我照顾好阿金。”
郁宸颔首:“一定。”
琼恩盯着郁宸看了半晌,郑重其事地补充:“别欺负他。”
他说:“你别欺负他,他还小。”
郁宸心虚地别开视线,继续颔首:“一定。”
他补充:“一定不欺负了。”
而后,两人开始吃饭,不再有交谈。
给琼恩发了任务之后,郁宸也有些心事重重。
他告诉琼恩的消息其实只有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一个是——忒修斯城在他们离开的时间里,雨后春笋般出现了大批毒人,也就是“活死人”,他们被某种类似毒雾的污染物侵蚀,成了行尸走肉,并且通过空气和接触物大肆传染。
还有一个是——最大的“反猎杀者联盟”集结团,拥有黑市拍卖行里最先进的武器,他们已经潜藏进入忒修斯城,等待集结,向猎杀者核心基地发起进攻。
西部平原暴/乱者的战力,和忒修斯城比起来,连弱了三个级别。
反而是安全的。
郁宸没告诉琼恩的是,他派琼恩去危险指数低一些的西部平原,才包含着他的私心——因为阿金只有一个哥哥。
午饭时,阿金一坐到椅子上,就听见郁宸问他:“尾巴还痛么?”
阿金摇头:“不痛了~”
琼恩放下筷子:“能不能不要议论尾巴?上校,我想我得提示您一下,对于人鱼来说,尾巴是很私密的东西。看可以,不能碰,不能聊!”
郁宸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颔首矜持地道:“哦。”
然后吃着吃着,又问阿金:“昨天夜里睡得好么?不在元首府有没有不习惯?”
阿金心里对比着琼恩的大床和郁宸的硬板床,点头;“睡得很好~”
琼恩又有些看不惯郁宸了,完全忘了刚才收了人家十大件时候自己脸上的妥协嘴脸,也忘了刚才接任务时把阿金暂托给郁宸时自己有多郑重。
这会儿琼恩的阴阳怪气病又犯了:“您这话问的,不知道的还当我弟弟是您弟弟呢!”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到了夜里,刚吃过晚饭琼恩就把郁宸撵到客房休息了。
防郁宸跟防狼似的。
郁宸就自己看报消磨时间。
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郁宸还是没睡着。
不过他没开灯。
他向来喜欢在黑暗里锻炼视力。
他先是在客房里走来走去,走了会儿仍没睡意。
就像昨天夜里一样,他睡不着是因为总担心阿金有没有再次做梦。
又过了许久,天地间寂静一片,他索性拉开窗帘看着窗外。
客房的窗外,能看见半面阳台。
透过防护的钢筋,他还能看见一丁点月光。
脑海里忽然想起在船上时阿金温软的歌声——
“快安睡,小宝贝~”
“夜幕已低垂~”
“床头布满玫瑰~”
“陪伴你入睡~”
当时他毫不留情地用冰冷的语气让阿金闭了嘴,他说:“你很吵”。
可是后来,无数个被精神力污染的暴戾病折磨得睡不着的时刻,这首歌却总会猝不及防地穿透时空,再次临近他的耳边。
就像现在……
想着想着,郁宸又想到阿金金色的尾巴……
就在这时,他忽然在阳台上看见一个缓缓挪动的阴影——
那是,一个人影。
第48章
借着月光, 郁宸能看到那个诡谲的人影笼罩在阳台角落一堆半成品的泥塑旁。
那是一个人影。
在郁宸的视角,并不能把阳台和人影看全。
郁宸只能看见人影忽然停下,像是在盯着那堆泥塑。
一动不动地。
郁宸推开门, 悄无声息走到阳台上。
靠近阳台的时候,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喘/息声。
郁宸转过廊道,看见赛维直挺挺地站在阳台的一角喘/着气。
月光如水, 在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上折射出危险的亮光。
那是一把刻刀。
冰冷, 尖利。
郁宸眯起眼睛,他不动声色, 并没有出声。
过了会儿,赛维的背影忽然坠落在地。
赛维像是一个失忆的人,忽然间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似的,他迫切地爬到了墙角的泥塑旁边。
嘴里喃喃道:“我想到了, 我想到了, 我想到了……”
而后, 他手里刻刀飞快地抖动。
直到这时,郁宸才放轻脚步,走到赛维旁边。
月光下,赛维的神情显得痴迷而专注, 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泥塑,哪怕郁宸已经蹲到了他的对面,他似乎也没有察觉。
“你在雕什么?”郁宸骤然出声,语气沉冷, 声音却压得很低。
赛维这才被郁宸吓了一跳, 他的身子猛然间抖了一下, 刻刀不小心划断了他刚塑好的一只翅膀雏形。
看见翅膀断开的一瞬间,赛维睁大眼睛, 他像是溺水的鱼一样又喘/了几口气,而后扭头狰狞地看着郁宸:“你毁了我的神……你毁了我的神!”
郁宸发现他的双眼是通红的。于是他蹲下身,身体前倾,直勾勾地看着赛维的眼睛。
赛维原本红着眼睛像是要发疯,但是在对上郁宸的眸光时,竟然瑟缩了一下,然后,赛维眼睛里的红光竟然像潮水一样褪去,他脸上狰狞的表情渐渐变成了迷茫,震惊。
他看了看郁宸,又看了看手里的刻刀和泥塑,像是被烫到了手一样把它们丢了出去。
赛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上校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问了这个问题之后,他嘴唇发抖:“我……我又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明明在床上睡觉啊……”
待看见地上被自己丢出去的泥塑,赛维又连滚带爬地把它捡起来抱在怀里,他伸手拍打自己的脑袋,像是要想起什么,拍了会儿,又开始捏眉心,嘴里喃喃自语:“缪斯……我的缪斯……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郁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道:“做梦了。”
不是询问,是一个叙述语气。
赛维又把目光挪向郁宸,他喉咙滚了滚:“做梦了……”
郁宸点头,问:“梦到什么了。”
赛维抱着泥塑:“梦到了我的缪斯。”
“他长什么样子?”
“我看不清,但我知道,是我想象里的样子。我瓶颈期很久了,一直梦想遇见一个指引我通向更高艺术殿堂的缪斯。我刚才,梦想成真了。那个梦好真实……我的缪斯,他呼唤着我,化身一座伟大的雕像。多漂亮啊。梦里我震惊极了,我恨不得立即把它的形象雕出来……醒来后我就在这里了,也记不清那座伟大的雕像,该是什么样子了……”
郁宸盯着赛维看了会儿:“雕。能想起多少就雕多少。”
上校发了话,赛维只好在上校的注视下,抱起泥塑开始雕刻。
他脑袋里一片混沌,他有些担心自己最近是不是上火,或者对执行官家里的环境水土不服,要不然,他从小到大就没有梦游过,为什么在执行官家里还没住几天,就开始梦游了。
早上琼恩洗漱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蹲在阳台上的两团影子。
琼恩皱着眉头走过去,就看见赛维在玩泥巴,而郁宸在一旁看得认认真真。
琼恩:“……”
他踹了赛维一脚:“去做早饭。”
赛维如临大赦,他几乎是跳起来冲向厨房的。
天知道一晚上不眠不休顶着上校的眼神做雕刻,他压力有多大。
梦里的雕塑,自醒来后他是真的雕不出来了……
但他求饶都不行,上校一定要逼他想起来,他实在是太痛苦了。
踹走了赛维,就剩下琼恩和郁宸。
琼恩想阴阳怪气郁宸几句,又想到自己离开忒修斯之后,阿金还是得郁宸照顾,他现在不打算欺负郁宸,以免他一走,郁宸在他弟弟身上欺负回去。
琼恩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就捏着下巴看着地上的泥巴和未完成的雕塑。
看着看着,琼恩忽然挑了挑眉:“上校,您看这些雕塑。”
“我看着。”
“它们好像,被雕了翅膀?”
“不是翅膀。”
“那是什么。”
“是背鳍。”
琼恩一愣:“还没雕完吧。总感觉跟卡诺斯山谷‘古神旧址’街上堆叠的雕塑有些像。”
郁宸没有解释太多,也没跟琼恩提昨天夜里赛维的异样。
他起身问:“阿金还在睡?”
琼恩点头,趁机向郁宸科普:“阿金刚过十八岁生日没多久,属于成年过渡期,身体会比平时虚弱很多,且贪吃,嗜睡。一定得吃好睡好,不然营养和体力都跟不上的。”
郁宸道:“好,我会注意。”
琼恩又道:“上校,昨天我已经给队员下发了通讯,派人去申用了十辆装甲车以及三十支小队增援,今天白天筹备期完毕,修整一夜,明天清早五点出发。”
郁宸看了琼恩一会儿,忽然抬起右手,迟疑片刻,还是放在了琼恩的肩膀上:“放心做自己的事吧,我不会让你有后顾之忧。”
琼恩低声道:“……嗯。”
过了会儿,郁宸又问:“昨天阿金睡得好么?有没有被惊醒,有没有说梦话。”
琼恩道:“还是老样子。睡前吃了特护们开的安神药,用处仍然不大。好在我一直哄着他,他似乎是知道的。后半夜就睡得安稳了。”
郁宸微微颔首:“你外出任务的时候,我会替你看好他。等你回来,我会治好他的梦魇。”
琼恩其实没有把郁宸这句话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个无心的许诺。
当天夜里,琼恩这边的一切战备就绪。
他是在睡觉的时候才跟阿金说这些的,阿金情绪低落,抱着琼恩的胳膊,说:“刚和哥哥重逢呢……”
琼恩心里也不好受,他只能安慰阿金:“放心吧,哥哥会早点回来。哥哥说过不会离开阿金,就一定不会离开。自从到基地以来,哥哥出过这么多的任务,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阿金还是恹恹地,他明明都困了,可是还是强撑着不愿意阖上眼,似乎是贪恋和哥哥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毕竟是嗜睡的时期,到了后半夜实在撑不住,就把自己缩在被子里睡着了,两只手却仍然捏着琼恩的袖子不放。
琼恩舍不得弟弟,就这样坐在床边看了他一整夜。
白天阿金醒来的时候,哥哥已经不在身边了。
郁宸说哥哥已经出发了。
当天夜里,郁宸就带着阿金回了元首府。
除了阿金以外,还带上了赛维,赛维心里十万个不愿意,但郁宸说,琼恩把他借到元首府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跟去。
临走的时候,他还抱走了那堆泥塑。
赛维跟陈管家不一样,陈管家属于上班的时间段才会前来元首府,而赛维,郁宸把他直接安排进元首府大楼,和郁宸同一层。
郁宸把赛维安排在他套房隔壁的一间保姆房。
给他安排的任务,是给陈管家打下手。
*
时光飞快,转眼间一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金就乖乖地去收拾沙发。
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
他心想,就算哥哥是郁宸的功臣,郁宸能够看在唐爷爷和哥哥的份上照顾他,他却不能把这些当做理所当然。
以前他睡郁宸的床,是因为他给郁宸工作。
但是现在,郁宸把原本属于他的工作任务,都安排给赛维了……
阿金就没有底气继续往郁宸床上睡。
哪知道他刚蜷缩在沙发上,郁宸的大长腿就在沙发边缘蹲了下来。
“上校……”
“怎么赌气睡沙发,是因为我把你哥哥远调出去执行任务,你记恨我么?”
阿金吓得连忙坐起来,他小声道:“我不是,我没有……哥哥说,那是他的责任,就算没有人安排,发生暴/乱的时候他也会主动前往维/稳的。”
郁宸就道:“去床上。”
阿金小声“哦”了一声,垂下腿正要穿拖鞋。
可是身体却腾空而起。
郁宸竟然把他抱了起来,他下意识抓住郁宸的袖子。
就听到郁宸低声在耳边问:“你哥哥都是怎么哄你睡觉的?”
阿金支支吾吾:“就……拍拍我,和我说话~”
于是,阿金睡觉的时候,竟然破天荒地收到了郁宸的拍拍。
郁宸这几天忙得很。
只在晚上回来吃陈管家做的饭,白天要去忙公务。
和从前不同的是,从前郁宸外出的时候就放心他自己在家。
现在,门外定时定点地会来一个十二人的武装小队,在门外看着他不让他外出。
这些人,各个腰里别着重装步/枪。
有一次阿金忍不住问陈管家:“是怕我再跑么……”
陈管家摇头:“最近城里城外都很乱,上校是在保护你。”
陈管家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蹲在角落痴迷雕塑的塞恩一眼。
他没告诉阿金,上校给守卫的任务里有一条——如果塞恩有任何异样,或者有任何疑似会伤害到阿金的举止,立即击毙!
阿金只知道,上校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迟了。
这天,郁宸回来的时候阿金已经上床睡觉了。
郁宸理性惯例问门外的护卫长:“白天可有异样?”
“有,今天白天,赛维单一时间内观察阿金先生的最长时间达到五分钟。我们记录观察了赛维手里的雕像,雕像的脸逐渐成型,和阿金先生七分相像。”
郁宸关了门,走进屋里。
陈管家在沙发上一边看书,一边注意阿金睡觉的情况。
见郁宸回来了他就轻手轻脚起身告辞。
郁宸脱下外套,走到床边,缓缓坐下。
第49章
阿金睡觉的时候, 陈管家在卧室里留了壁灯。
昏昧的灯光像是在郁宸周身拢了一层朦胧的薄烟。
郁宸低着头,看了阿金很久,忽然伸出手, 向阿金睡熟的脸庞靠拢去。
在触及阿金脸颊的时候,郁宸是犹豫了一下的。
在犹豫的那一刻,郁宸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那天阿金在他身/下动情的样子。
郁宸的手落了下去。
在阿金脸颊上轻轻地摩挲。
人们都道他冷心冷情, 是一把徒有寒光的杀戮利刃, 连左膀右臂琼恩都对他设有防线。
只有深夜的灯光静悄悄地穿过他记忆里混沌的雾霾时,才会窥探到他记忆尽头一星半点温柔——
他深藏着的记忆里, 并非是杀戮的画境。
而是昏黄灯下,灼热的掌心和滚烫的怀抱。
灼热的掌心来自郁宸的父亲,古地星科研军府最高级别技术型军官。
滚烫的怀抱来自郁宸的母亲,古地星科研军府南丁格尔军护组, 最高执行组长。
这些只是他们的荣耀职衔。
事实上, 他们只是两个满怀抱负志趣相投的科学家。
父母很爱他, 哪怕他不走父母铺设好的路,爱战场厮杀,爱武器,爱机甲。
父母也给予他足够的支持和包容, 如果没有这些,郁宸在古地星的时候不可能有机会进入皇家核心军武处深造,更不可能有机会立下功劳,成为帝国上校。
这样来看, 原本郁宸也是一个享受父母之爱的普通人, 他也有过人世间好时候。
只是这些好时候对郁宸来说有限得可怜。
在父母为即将毁灭的古地星设计了“重启方舟”, 并在第一批“跃迁计划”里自愿成为“先行指路人”登上白星之后……
他们就在那场少有人知的“白星地位之战”里成为了牺牲者。
多可笑的。
为古地星生物设计方舟的守护者,死在被守护者争权夺势的贪婪刀刃下。
那时候郁宸还小呢。
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
之后有了能力, 却没了生气,他沉默寡言,活成了杀伐不休的刽子手,无人敢近了。
在暗不见天的深渊里孑孓独行久了,他惯以寒冰铁面示人。
人人都害怕他。
只有阿金,是第一个贴上来黏着他,仰着脸用亮晶晶的眸子期期艾艾地望着他,请求做他的“仆人”。
那种被人亲近的感觉很新奇。
哪怕明知道对方带着极强的目的,明知道对方的亲近只是为了得到他的保护。
可他当时,竟没狠下心让他失望。
细细想来,那是他心软的开始。
现在,身边的呼吸绵长温热,近在咫尺。
身体是软的,肌肤藏在被子之下,也是暖暖的,软软的。
自从那次在西尔德的实验室,郁宸拥有过一次以后,就总也忘记不了。
那种感觉,和呼吸交织时的热度。
是郁宸遥远记忆里——家的感觉。
郁宸脸上表情静如止水,脑袋里的思想却不知道狂奔到哪里去了。
他看着阿金的眼神越来越灼热。
直到他忍不住,想要在阿金脸颊边蜻蜓点水。
就在这时,阿金皱起了眉头:“尼罗,尼罗……东经……一……”
郁宸浑身一顿,摩挲着阿金脸颊的手忽然间静止不动。
阿金似乎有些难受,他呼吸紊乱,大着舌头继续道:“东经……东,一百,八十……维度……”
郁宸紧紧盯着阿金脸上的神情,阿金说话很费力,嘟囔了半天迟迟说不出完整的字句来。
阿金嘴唇动了动,又道:“东经……圣教堂……蔓生植物保护区……”
郁宸眉头忽然紧锁。
尼罗圣教堂。
是他在白星除了猎杀者基地以外最熟悉的地方。
或者说——是曾经熟悉过的地方。
第一批跃迁者就是在尼罗定居的。
那时候,父母隔着浩瀚的宇宙通过星级光能向古地星传讯。
一个月一次。
郁宸的父母会给古地星传输两份视频内容。
一份是给军方的汇报和资料输送。
一份,是给郁宸的。
白星特有的花花草草,以及父母之间一边互动一边跟郁宸的隔空讲话。
那些背景全部都是在尼罗。
郁宸一直都记得,父亲笑着看母亲,然后看镜头,手里拿着一把被带到白星以后变异了的桔梗花,一边对他说:“古地星的建筑师很伟大,尼罗圣教堂铸建进展飞快。圣教堂因地而建,在原生灌草丛深处有一大片蔓生植物区,里边开满了一种类似古地星蔷薇的原生花系,五彩缤纷好看极了。小宸,等你来的时候,我带你去看。”
后来郁宸是一个人看的。
他冒着核能辐射,一遍又一遍地走过视频里出现过的所有地点。
只是那时已经没有花了,枯枝焦藤。
圣教堂的建立初衷是祷念新生。
哪知道最后却成了亡土。
当时古地星灭亡之际满地疮痍,第一批先行跃迁者带着古地星上除人类以外的多种生物,试图共存。
可这点怜悯之心害了人类。
第一批先行的所有人类,都毁灭在方舟叛徒塞壬手里。
尼罗城沦为核爆重污染的废城区。
尼罗城区没有一个人活着走出去。
走出去的只有塞壬带领下的人鱼。
之后,是第二批探路者,以及第三批定居者。
偌大的方舟,带来了无数的生命。
可是这些生命,已无人记得第一批先行者。
时间久了,所有生命都以为,以塞壬为首的人鱼群体,是白星的本土居民。
听着阿金嘴里念出的“尼罗”字眼,郁宸眸色里暗涌翻滚。
杀意在他的精神世界搅弄出肆虐的漩涡,他的精神力又开始溢出被污染的黑色。
他一直都想杀了塞壬的。
一直一直。
只是他找不到。
他一直都知道塞壬在看着忒修斯城,就像一开始他觊觎尼罗城一样。
所以郁宸亲自守护忒修斯。
他成为猎杀者,褫夺猎杀基地的无上权利,就是为了能够凭借更多的手段,剪除所有赛人势力,让塞壬没有赖以生存的立足之地。
——他知道塞壬的习性,知道怎样重击他的七寸。
随着杀意漫卷意识,郁宸的精神力又开始冒出黑气。
只是这一次,这些污浊并不能像附骨之疽一样去割裂郁宸的精神力。
因为郁宸的精神世界里多了一层很薄很弱的壁垒,那些污浊碰到壁垒的时候,会被烫得滋滋冒出浅金色的光芒。
郁宸感觉到这是阿金的天赋,还没有完全消释,仍然残存在他的体内滋养、修复他的精神力呢。
明明那天他不够温柔,都把阿金给弄晕了。
可这孩子却像是天生来净化他的,被他伤害了也要在冥冥之中对他好。
郁宸心里酸软一片,他伸手轻抚阿金的软发,轻声道:“睡吧。”
可是阿金并没有安睡。
他竟然闭着眼睛坐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开始下床。
他当然没有跌在地上,他跌在了郁宸的怀里。
郁宸抱住了梦游的他。
可是他在郁宸怀里摸摸索索片刻,没有老实下来,还滑不溜秋地轻甩着鱼尾,钻出了郁宸的怀抱。
以一种古怪的姿势。
顺着墙壁投下的阴影,往外走去,肢体像是被未知力量牵引的提线木偶。
郁宸屏气凝神,在阿金身后动作极轻地紧跟。
五分钟后,他看见阿金手指在赛维所在房间的门把手上转动。
以一种古怪的姿势。
片刻后,门把手被他捏成了一团搅在一起的废铁。
“吱呀”一声,阿金推开了房门。
在漆黑的视野里,阿金跌跌撞撞往阳台蹒跚而去。
郁宸走在他的身后,就看见他在阳台的入口处站定。
而后,立在原地垂着双手摇摇晃晃。
在阿金的身前就是赛维。
赛维一只手攥着凿子,一手攥着钎,他没有在雕刻,只是两只膝盖折叠在地上,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正对着阳台里侧,像是虔诚的朝拜。
不多时,阿金腿脚一软,也和赛维做了一样的动作。
郁宸朝着阳台里侧看去,就看见赛维带来的那一堆半成品的小雕像全都不见了。
它们似乎被揉捏之后重塑了。
重塑成阳台角落里,这一台被两个人正在朝拜着的大泥塑。
泥塑已不是简单的轮廓。
有了更立体的造型和细节曲线。
甚至有了脸。
这一次,郁宸能够清晰地看清楚,雕塑雕的分明就是一条尾巴螺旋卷曲、腰背挺直、拄着权杖的人鱼。
在人鱼背后,有宽大的背鳍。
像是飞鸟的翅膀。
雕塑还有了脸。
看上去清俊、柔和,带着一丝忧郁气息。
可当郁宸的视线紧盯着雕塑的脸部看时,只觉得头皮发麻。
一阵凉意自他的脚底攀升。
紧紧抓住了他的心脏。
他身为七芒星,哪怕是面对大举进犯的敌军都能不皱眉头。
可这次,他瞳孔都缩了起来。
眼前这座雕塑的脸。
赫然竟是阿金的脸。
雕工细腻,栩栩如生。
在黑暗里,仿佛随时都能对他睁开眼来。
郁宸心头一跳,手指微微一颤,几乎是出自本能,下意识地一把扯过阿金的手腕,反手一拉,把阿金整个人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第50章
阿金做了一个梦。
可他并不知道, 自己在做梦。
如果意识的状态,能够借助外物形容,那么阿金此刻的意识是浑浊、潮湿、且黏腻的。
一如他梦境里的环境、氛围。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 他在一片腥臭的泥沼里独步前行。
天是暗沉沉的,地也是暗沉沉的,天地之间也是暗沉沉, 灰蒙蒙的一片。天连着地, 地连着天。
唯一可见的活物,是满地蠕动着的, 粗细不一的藤蔓一样的东西。
阿金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
他只觉得无边的恐怖。
更恐怖的不是昏沉的天地,不是地上的藤蔓,而是在眼前, 高不可测, 又深不见底的一个半透明的人影。
人影的腿脚陷在泥地里, 身子却高大无比,堪比一座城堡。
阿金看不清人影的样子,依稀觉得人影一会儿变成了老布鲁斯,一会儿又变成了他的哥哥琼恩。
阿金浑身都在发抖。
那身影切换着老布鲁斯和琼恩的声音召唤他。
像是从四面八方的混沌里发出的:“阿金……阿金……”
这声音明明毫无实质, 却像尖锐的重金属争相钻入阿金脆薄的耳膜,贯穿他浑身的神经。
“在……在呢……别……别喊了……”
混沌里的声音催促着来:“地址……地址……这次记住了么……来找我……孩子,时间有限……找到我……否则,你会永远困在这里, 再也……出不去。”
阿金脑袋快要爆炸了, 那个地址像是脉冲一样在空间里分裂出无数条, 争相塞满他的意识,逼得他不得不从嘴里溢出断续的字句:“尼罗, 尼罗……东经……一百,八十……”
天地间伫立着死死盯着他的虚影,似乎很开心。
虚影背后展开两道遮天蔽日的翅膀,那翅膀上的脉络随着它的舒展而延展开来,随末端的脉络伸出无数跟触须。
有的触须在空中飞舞。
有的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密密匝匝地蠕动。
阿金腿脚一软,像是意识到满地的“藤蔓”都是什么。
他腿脚一软,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
他倒在地上,双手摁压在软软的“藤蔓”上,“藤蔓”上湿漉漉的绒毛像是亲吻他一般,向他的手上攀附。
阿金快要崩溃了。
就在他瞳孔缩成一根针尖大小时,他看见半空里,那硕大的身影关切地俯下身来看他。
像是铺天盖地向他倾覆而来的黑色大山。
那硕大的人脸,此时变幻成老布鲁斯的模样。
他伸出手朝向阿金,一只手犹如古地球金字塔那般大小。
阿金觉得那只手落下来一定能将他碾碎。
他再也受不了,顷刻间彻底崩溃。
“啊”——
尖叫刺破昏沉沉的夜色。
阿金睁开眼睛时觉得浑身像是被碾碎了一般,无比沉重。
给他造成了一种他真的被碾碎了的错觉。
“没事了,没事了阿金。”
阿金的眼睛渐渐聚焦,他的知觉也回来了。
他感觉到自己落在一个暖和的怀抱里。
体温的反差然他意识到他此时浑身冰凉,且被冷汗湿透了。
阿金喉咙一哽,想要喊一声“上校”,喉咙却只发出“咳咳”虚弱的声音。
郁宸就把他往怀里揽得更紧。
阿金眼眶红红的。
他又听见上校轻声地哄他:“不怕,只是做梦了。”
“嗯……”
阿金像是在茫茫大海的涡旋边,挣扎无助即将被吞噬的小舟遇见了能够赐予他生机的神祇。
他无意识地往郁宸悍利的腰身上贴得更紧。
就在这时,他听到除了他和郁宸之外,第三个人的喘/息声。
他被郁宸紧紧地护在怀里,只能够攀着郁宸的肩头,朝声音的来处去望。
这一望,吓得他又打了个寒颤。
他看见了一座和梦里轮廓极像的雕像。
只是那雕像上的脸已经被人用记号枪毁掉了,看不出模样。
赛维四肢着地,爬在因记号枪冲击力而塌了一半的雕像边,像是被人攥住了心房一样,呼吸困难地大声喘/息。
一边喘/息一边疯疯癫癫地满地乱爬,嘴里喃喃地喊:“毁了……毁了……我毕生完美之作……求求神再指引我一次……指引我再次创造奇迹吧……我的缪斯,我的神啊……”
阿金吓得浑身汗毛倒竖。
“他怎么了?”
半晌没有等到郁宸的解答。
阿金抬头的时候就看见郁宸在盯着赛维看。
郁宸的申请很冷凝,像是在作某种抉择。
然后,阿金看到郁宸从右腿上的武器囊里换了一把左轮手/枪。
阿金还来不及说话,就听见“砰”的一声。
声音炸响在耳边,震得他耳朵嗡嗡地响。
看着赛维大睁着眼倒在雕像脚下。
阿金在郁宸怀里瑟缩了一下,他的瞳孔又缩了起来,呆在郁宸怀里一顿也不敢动。
郁宸拿出通讯媒介,报了个房间号,让人上来清理一下。
然后,郁宸看向了阿金。
阿金躲避着郁宸的眼睛。
他此时,有些害怕郁宸。
然后他听到郁宸向他解释:“他被污染了。”
“污染……那是什么?”
“意识被剥夺。不再是人,属危险级异类。”郁宸顿了顿,补充了句:“不杀他,会污染整座元首府。”
阿金嗓音有些发颤。
他轻声地问:“我……我也被污染了么……”
郁宸沉默。
片刻后,点头:“是。”
阿金喉头一滚,声音更抖了:“我也要,死了么……”
郁宸再次沉默。
他沉默着打横抱着阿金,把他抱回他卧室的床上。
然后他低头看了阿金一会儿:“你不会死。”
阿金仍然很忐忑。
他嘴唇翕动,想要问问郁宸,是因为他去过卡诺斯谷的原因么……
他自己也感觉得到,自从他在黑市里回来之后,他就总做梦。
白天不做梦的时候,身体也昏沉沉的。
有时候老是走神。
尤其是视线里有雕塑物的时候。
某种神秘的力量像是能够透过雕塑物肆无忌惮地窥探搅弄他的意识、并且吸引他的注意力。
可他还没问出来。
仰起的脸就对上了郁宸晦暗不明的眸子。
那眸子里分明蛰藏着危险的暗涌,在此时昏黄的灯下,却给阿金看出了一丝温柔的意味。
郁宸又说了一句:“不会让你死。”
阿金的身体在郁宸包裹来的体温里,已经镇定了下来。
可是他的心尖却开始发抖。
这两句话连起来不过只有九个字。
却像是在极暗之时,在他无望的视野里开天辟地的电流,贯穿了他。
你不会死,不会让你死。
郁宸说话总是简洁的。
但阿金理解了郁宸的意思。
他是在说,因为我不会让你死,所以,你不会死。
*
郁宸杀了赛维之后,元首府所有雕塑都被清理了。
包括整栋楼里所有有过雕塑痕迹的任何装饰。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别的。
接下来的这几天,阿金睡觉都香了。
梦里他没有再被梦魇给魇住,虽然仍然会梦到奇奇怪怪的内容,但没有靠那些恐怖的东西太近的时候了,大多都是离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只要阿金不想靠近,他就能逃远。
好几次在梦里逃走时醒来,他都看见郁宸睡在他的床边。
阿金心里莫名就安定了。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被污染了,郁宸承诺过不杀他,还表态会保护他。
阿金在心里对郁宸无意识地又多了些亲近。
有次阿金醒来就在黑暗里默默地看着郁宸。
看了会儿他困了,心里忽然涌出一种恃宠而骄的冲动。
他主动越界——超过了郁宸在床上分出的保护他清白的界限。
自己蠕动着钻进了郁宸的怀里。
还把郁宸的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身上。
做出被郁宸怀抱的姿态。
他不知道,在他闭上眼的时候,郁宸却在黑暗里睁开了眼。
*
就这样过了几天。
郁宸白天收到传讯汇报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总是开会,总是外出。
阿金有时会在郁宸外出的时候,站在窗台往下看。
他能看到猎杀者基地在全面戒备。
似乎忒修斯城即将落下一场足够使整个猎杀者基地为之破釜沉舟的大战。
又似乎,这场大战其实在哥哥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来了。
阿金好奇问郁宸的时候,郁宸是不回答他关于战事方面的问题的。
郁宸不喜欢他掺和,哪怕只是意识掺和。
阿金心道好吧,他问陈管家。
可是陈管家也不会告诉他。
有一次,阿金在顶楼摆弄花圃。
楼下猎杀者小队不同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天空也被外城的斩战火染上了昏暗的雾霾。
阿金忽然没话找话:“最近猎杀者们去外城杀了很多人。”
陈管家有些讶异:“上校跟您说的?”
当然不是。
上校才不会说这些。
阿金只是在上校洗澡的时候,偷偷翻了上校放在桌上的工作手册。
阿金跟在郁宸身边久了。
学到了郁宸跟下属聊天时的许多沟通技巧。
他现在就试探着往陈管家嘴里套话:“是啊,上校说我年岁渐长,也不能一直对外界不闻不问。但是他让我慢慢来。”
陈管家若有所思地点头:“猎杀者是杀了很多人。但其实也不算杀人。只是清除异种而已。”
“异种。”阿金跟着念道。
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迷惑和惊讶,以免陈管家怀疑他。
陈管家微微颔首:“不论是被城外的空气污染,还是被城里的水质、亦或是通过各种介质精神污染。只要是被异种苗子污染了□□、或者是精神意识。迟早会变成彻底的活死人。这就是异种。”
阿金心里又涌起了恐惧。
但是脸上却是镇定的。他甚至用调笑的语气,跟管家道:“上校是不是有没有告诉你,我也已经是被污染的异种。所以,你才不害怕我,还能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