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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闲坐片刻后,杜初月就告了退,从东院出来,整个王府已经沉溺在暮色之中,地板依旧干净,除了秋露之外看不见任何污秽之物,秋夜凉风习习,像是凉覃包裹着人。


    她一路前往步幽阁,靠近花园时,迎面过来一行人,打头那位郎君瞧着比元昇小个两岁,头戴幞头,身穿一袭青灰圆领袍,脸庞瘦削,带着股书生气。


    他见着她们先是一笑,招呼道:“绿漪,这是往哪去?”


    绿漪迈步上前,向他行了礼,“三郎君,奴正随我们娘子回步幽阁。”


    “哦?”


    那人朝杜初月望了过来,上下扫视一番,眼底闪过一抹惊艳,“这位便是杜使君之女?”


    谈话间,杜初月已知他便是元家三郎元子佑。


    “小女拜见三郎君。”


    元子佑同样回礼,“早听闻杜娘子天人之资,甚得奶奶心意,今日一见,才知所言非虚。”


    “三郎君过奖,听闻三郎君这段时间在北郊与老师们一起主持修建陵墓,今夜回府想必是去看望老夫人?”


    “正是,她老人家身子骨可还好?”


    “老夫人身子健朗,只是心绪大多愁闷。”


    元子佑背起手,带着几分感叹说:“父王离世,这雍州城内恐无一人不愁闷。”


    杜初月见状宽慰道:“生死乃无常之事,望三郎君节哀。”


    这原是杜初月以往所受教养道出的客气之言,不成想元子佑听后却别有一番滋味。


    花前月下,她为何如此柔声细语?莫非是见他谦谦君子,芝兰玉树,于是有意要叫人心痒难耐。


    元子佑心花怒放地靠近她几步,“其实我这次回来还为一事。”


    杜初月一见他那笑容便不露声色退后些许,垂下眼,眼前是一双黑色长靴。


    男子的身影正覆盖在头顶。


    他低声道:“杜娘子,听闻世子今日为几个乐姬为难你了?”


    “三郎。”


    索性这时花园的月洞门间传来了郭禾的唤声,她正带着人立在那,表情讳莫如深。


    杜初月莫名松了口气,但当不经意视线一移时,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离月洞门不远的月桂树下,元昇歪身靠着树,眼睛直望着这边,摸不清观戏了多久。


    “阿,阿母,二郎。”


    元子佑口齿结巴。


    幽花树影之间,元昇似笑非笑,自树旁起身,从另一边往他的洄浪轩去了。


    杜初月望着那背影,不禁蹙起眉头。


    这世子,未婚妻被兄弟冒犯也不管的。


    期间郭禾已经走了过来,向元子佑发问道:“你从北郊回来,为什么不提前叫人支会一声。”


    “这,我原想先拜望奶奶,再到汀苑请安。”


    “这么晚了,就不要去吵你奶奶,先回汀苑。”


    并不容元子佑迟疑,郭禾又道:“你先去,我留下来与杜娘子说几句话。”


    “是。”


    元子佑对杜初月深深相望,不情不愿地走了。


    他走之后,郭禾回头,上下打量杜初月,“杜娘子身子可好些?”


    “本没什么大碍,不过老夫人心疼小辈,平白害大家忧心。”


    “你去岚庐挑选舞曲原是我的授意,却因此得罪世子,你对我可有异议?”


    杜初月微顿:“二夫人多心了。”


    郭禾似叹非叹,“你若是真能明白才好,你乃阿郎当年亲定的世子妃,老夫人与我都想你借谢宴一事立威,日后好掌管王府,因此我才会让你去收服岚庐的女伶。”


    这番话有几分真心,杜初月并不清楚,如今她与世子的嫌隙已生,郭禾再怎样事后填补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推脱之言。


    但今日确实是因为她才免去流落于野外,还有被元子佑轻薄之不幸。


    杜初月道:“二夫人苦心,只是掌管王府之事尚且遥远,初月并不奢想。”


    郭禾叹气道:“话我不多说,望你记在心上。”


    她带着一众侍女离开了,夜雾弥漫,那单薄清瘦的身影不久便隐入了雾中。


    郭禾回到汀苑,元子佑已经在堂中的方椅上等候,他起身迎了上来,笑容几分谄媚,“母亲,您回来了。”


    郭禾目不斜视,径直坐到堂前。


    元子佑跟着过来替她砌了杯茶,“儿子今日空闲,想着许久没有看见阿母和奶奶,这才回府探望。”


    郭禾斜眼睇视,“你能有这份孝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儿子冤枉啊,阿母不过见我与那杜娘子说两句话便这样揣度儿子。”


    “单说话就能不顾礼节?她是你父王早年间就定给世子的,少给我打你那份歪主意。”


    “儿子不懂。”元子佑不乐意地坐了回去,“父王与杜使君定的乃元家儿郎与杜家娘子的婚约,他元昇既然不要,为何不让儿子要。”


    “闭嘴!”


    郭禾拍桌道:“你真以为元昇是只知放浪形骸的浪荡子?就你这蠢货当心被他吃得骨头都不剩!”


    “就他,阿母未免太看得起他!”


    元子佑瞧瞧自己母亲的脸色,阖府上下皆知二夫人是雍王生前最信任的人之一,知道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


    他又巴巴地凑上前,讨好地笑着。


    “阿母。”


    郭禾将脸别至一旁,他跟着去到那旁,“阿母,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跟儿子说说。”


    郭禾刷地冷下脸,又恢复了那套死人板子似的表情,“我只奉劝你一句,你还有你的兄长全都给我安分些!”


    “兄长又怎么不安分了?”


    她闭口不答,元子佑一讪,站直了身。


    “阿母想公正严明,不想存私,可到底隔着一层肚皮,那元昇未必会感激阿母。”


    他弹弹衣袍,“罢了,我滚回北郊修陵墓,可我告诉阿母,王府的谢宴我得参加,老师们也支持的。”


    他摔门而去,堂中重得安静,郭禾微微松下肩,面上露出疲乏。好半天,侍女才敢进门道:“二夫人,现在可要就寝?”


    “去准备吧,这段时间,大郎君和三郎君来我汀苑,先通报。”


    “是。”


    杜初月在回步幽阁的途中想了一路郭禾的话,快要到时,遥遥望见院门口立着一个小小身影,院门关着,那人就立在院墙之下,透过方格花窗朝里探头探脑张望。


    “谁在那!”


    紫檀呵斥道,她正因为今日元家二子对自家娘子的所作所为窝火,话一出口,凶煞无比。


    那人身子一颤,吓得忙从花窗下跌出来,这一趔趄又绊到了旁边的团状灌木,人连着草泥就从那石阶上滚了下来。


    紫檀过去将那人按住,再用剑柄将她的脸抬起。杜初月歪身一瞧,讶然道:“阿新?”


    “娘,娘子。”


    阿新因为刚才那一跤,脸上有多处擦伤,伤口血淋淋的,她却像感觉不到,还跟从前一样木木的。


    杜初月对紫檀道:“先放开她。”


    见阿新想用自己那身脏衣服擦伤口,杜初月赶忙过去将她拦住,递了自己的手帕过去。


    “你为何会在这儿?”


    “奴听闻娘子今日从野外回来后一病不起,便想着过来看看娘子。”她胡乱擦了两下伤口,把那丝绸手帕攥在手中,“原想着在窗下看一眼娘子就走,谁知。”


    紫檀用手指推她额头,“你傻啊,你既然看望娘子,那我叫你为什么不应声呢。”


    “紫檀,别!”


    如今连浣衣房都知道了杜初月被世子扔在野外一事,还变幻成了一病不起的版本,郭禾要她树立的威信恐怕一时半会立不起来。


    “你既来了,进去坐会再走,让她们帮你处理下伤口。”


    杜初月迈上台阶,并不容她拒绝。


    主仆几人带着阿新回了步幽阁,绿漪先取来药包将她身上的擦伤一一处理,紫檀再带她去里间换了身干净衣服。


    阿新嘴上谢个不停,绿漪嗔道:“你除了谢还会说什么?!”


    “奴。”


    阿新挠挠脖子,确实不知说什么。


    杜初月在木榻之上看着她们忙活,窗外秋霜即降,寒意袭人,木榻边的火炉被点上了,劈里啪啦,是木炭爆开的声音。


    绿漪拉来阿新围坐在火炉边,教她把手伸在火炉之上,那双手有的地方皲裂,手指粗肿,被火烤得犯红。


    “你这手是冻疮吗?”


    绿漪问她。


    阿新一窘,赶忙把手收回,“是,浣衣房人人这样。”


    绿漪默默去了里间,余下阿新手足无措,将手指收得更紧,恨不得将它裁了似的。


    不久绿漪从里头出来,手上拿着一盒膏药,拉了阿新的手过来,细心地为她上药。


    杜初月道:“你既然有这份好心,又何苦戏耍人家。”


    绿漪眼皮一掀:“娘子这话好没道理,我何曾戏耍她了?”


    杜初月摇摇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你从浣衣房是怎样来的步幽阁?走的哪条路?”


    “是从琅苑,王府花园这样一路上来的。”


    “哦,那你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了,那边有个院子闹鬼,听说是从前浣衣房的婢女受不了管事的苛待,投井死的。”


    “啊,绿漪阿姊你可别吓我。”


    紫檀闻言也过来凑了份热闹,房间内几名婢女的交谈声窸窸窣窣,不时夹杂着杜初月翻书的沙沙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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