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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最好是你

    卢向阳腰上绑着绳子, 艰难从洞口试探性地向下。这洞口本来就有很多不规则碎石,经过一次余震以后在碰撞中那些石头变得更加尖锐。


    他自己挡住了洞口,洞里黑黑的, 什么都看不清。卢向阳脚底的石头不稳, 支撑不住他, 要不是还有绳子绑着, 他就差点跌落,然后会被一节不知道从哪里穿出来的钢管横穿了。


    “营长!你帽子上不是有灯吗?快打开!”洞口一个士兵冲着卢向阳。


    卢向阳这才反应过来。


    他太着急了, 整个人很浮躁。只要想到林青禾还在下头生……未明,他连那个字都不敢想,他冷静不下来,恨不得长了双翅膀, 能立刻飞下去。


    这该死的余震!


    在再一次脚底踩空后,布料撕裂的声音在这个安的空间里响起。


    卢向阳背面和贴着墙的大腿被划破了,衣服被挂在石头上。但他仅仅是皱了下眉, 然后就听到撕拉一声, 连衣服加肉皮都一起扯了一大块……


    他还在小心地往下探。


    嘴里都是血腥味,那是他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自己咬的, 腮帮子也肿起了一个大包, 这是由于着急上火。


    洞口纪红卫开开了一辆工程车,所有的车灯都被打开了,对着洞口照明。


    “小禾,林青禾!你听到了吗?”卢向阳边下去, 边叫着林青禾的名字。


    ……


    林青禾眼皮动了动,她现在是双膝跪在地上,两只胳膊抵着地面的姿势。背上趴着刚才那个大哥,那大哥几乎是全身力量都靠她身上, 她能感到自己背上黏黏糊糊的。而她的怀里是个孩子。


    孩子,对,孩子!


    林青禾惊得睁开眼睛,想要挪动一下姿势看看孩子的情况。


    林青禾的膝盖处原本已经停止往外渗血,她这一动,膝盖又开始往外渗血了。膝盖上的皮肉和地上的灰尘小石粒子摩擦,火辣辣又钻心的疼痛激的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


    她不敢动下半身了,就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可她撑着地面的两只胳膊早就麻了,手臂同样在和地面的摩擦间伤痕累累。


    她唯一动着不太疼的只有头,可因为那帮她挡着而压在她身上的大哥,她头能动的幅度也不大。


    这个空间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清。


    “宝宝,宝宝……有没有人还清醒着啊……大哥,你怎么样了?”林青禾想喊,可实际上她的声音并不大。


    ……


    沉默,她连回声都听不见。


    林青禾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忍着疼痛,伸出手,把自己和背后大哥的重量全让另一只胳膊撑着。


    还好,这大哥是个瘦子,要不然她可能支撑不住了。就算是现在,他俩都瘦的情况下,林青禾都颤颤巍巍的。


    林青禾的手摸了摸孩子的脸,是热的,她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又去探了他的鼻息,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确定孩子还活着后她松了一大口气。


    这大哥应该是这孩子的父亲吧,所以刚才才会救她。


    林青禾想换个姿势,这样下去,她也坚持不了了。可她怕乱动不仅自己痛,而且还会影响大哥。


    疼痛让她的思维变慢了,她头晕晕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好热,好像又发烧了。


    “大哥,大哥,醒醒,你醒醒。”林青禾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只能拱拱背去叫他。


    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倒是对面有一个女同志白月芬醒了。


    她之前没有怎么受伤就是饿的。后来吃了几口林青禾他们送下来的馒头饼干,可谁知道余震来了。


    地一震动她就被爸妈护在了身下。


    那女同志醒来就听到林青禾的声音。这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她推了推身上的爸妈,叫了两声没反应皆没有反应,最后她又颤抖着伸出手指放到了她爸的鼻子下面。


    毫无反应。


    刚醒来的时候她没哭,就算是从看到希望再次陷入绝望,她都没哭。因为,至少她还活着。


    可,现在她爸没有呼吸了,她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止都止不住。


    就在她想要伸回手指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热乎气。


    她手指僵了僵。


    又重新放回爸爸鼻子底下。


    一秒、两秒、三秒……


    虽然微弱,但她感觉到了爸爸的呼吸。


    她泪中带笑。


    然后又提心吊胆地把手指往她妈妈那边伸。她妈比她爸还强一点,呼吸没那么微弱。


    白月芬彻底放下心来。


    她从爸爸妈妈身下吃力地钻出来。她身上多是擦伤然后两只脚踝都被砸到了,估计是肿起来了,全身最痛的就是那里。


    “同志?”她朝林青禾的方向叫了声。


    “嗯?同志,我在这里!”林青禾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还在想要怎么移动。


    “同志,你现在能走吗?能帮我把我背上的大哥移一下吗?”


    “行,你等我会,我脚受伤了。”


    就在这时候,她们都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声音。


    “小禾,林青禾!”


    “是我爱人!是他来了,呜……”林青禾听出卢向阳的声音就哽咽了。


    “我们运气还真好,这么快就有人来了。”这女同志真的很乐观。


    “卢向阳!”林青禾没什么力气,用尽全力喊出的声音也不大。


    白月芬见此,就帮着大声喊:


    “卢向阳,林青禾在这里!她没力气喊不大声!”


    “林青禾在这里!”


    “谢谢你,同志。”青禾道了声谢。


    “谢啥,也是你先下来救小宝,才会和我们一起在这里被震。我叫白月芬,你叫我月芬就成。”


    卢向阳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声。


    在听清她说的话后,他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好,我马上下来。小禾,你不要怕!”


    喊了这句以后,就是一阵石头跌落的声音。


    然后就有一阵不亮的光打了下来,是纪红卫开来的工程车的车灯照射进来了。


    白月芬也在慢慢地朝林青禾的方向靠近。她两只脚踝都肿得厉害,一动就痛。


    她咬着嘴唇,计算着从自己这儿,到林青禾那里的距离。


    然后一鼓作气地跑了几步,钻心地疼痛自脚底传到全身,到的时候她差点就因为太痛了站不稳整个人往前栽。


    她跪了下来,这样不用脚踝的力,她还能稍微舒服一点。


    她把手指探到强国哥鼻子下面。


    久久地。


    奇迹没有再次发生,他是真的没有了呼吸。


    白月芬的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了。


    “强……强国哥没气了……”


    预感成真了。


    林青禾跪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这个就见了一面,可能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的陌生人为了救她死了。她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和他说。在他承受被重物砸的痛苦之时,她被他的身躯保护着还晕了过去,什么痛苦都没感受到的又睁开了眼。可他,永远都不会睁眼了。


    这一刻,林青禾忘记了所有的疼痛,她一手扯着张强国的衣服,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艰难地抱着他站起身。


    然后把人平稳地放在了地上。


    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青禾没吭声,心里想着一定要把他的孩子救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林青禾开口,声音沙哑:


    “月芬,强国哥的妻子还在吗?”


    林青禾边问,边脱下外套用身后锋利的石块把布料磨成两半,然后一个膝盖包一个。


    “强国嫂子年初就生病去世了,本来我妈说要给他介绍来着。但是上半年厂里赶进度,大家都很忙,这事也一直没办成。”白月芬换了个坐姿。


    “前面那个女同志不是他妻子吗?”林青禾包扎的手一颤。


    “不是啊,她是庆田大哥的媳妇,诺,小宝就是她儿子。”


    林青禾睁大双眼,眼中雾气朦胧。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


    她以为张强国救她是因为她抱着他孩子。


    这……


    白月芬似乎是明白了林青禾的意思。


    “强国哥在厂里是出了名的好人,他前段时间刚评上劳动标兵呢!我们厂每年‘学雷锋,做好事'的活动里,他都是第一名。你别想太多了,就算不是你,那个场景是任何人,强国哥都会救的。”


    林青禾吸吸鼻子,深吸了口气。


    “那……他还有家人在吗?”林青禾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和小心翼翼地试探。


    白月芬摇了摇头。


    林青禾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谁都没再说话。


    “咳咳……”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响起,然后就是窸窸窣窣地衣料摩擦声。


    白月芬凝神看过去,“庆田嫂子?是你吗?”


    “咳咳,是我。月芬,小宝呢?你看到小宝了吗?咳咳……”


    “庆田嫂子,在这里,你快来吧。”


    庆田嫂子一看林青禾这惨白着脸身上又有多处血痕的样子,眼泪又落了下来。


    “对不起同志,都是我不好,我不叫唤,你就不会下来了……”


    她看到了旁边地上了无声息的张强国。


    随后又有几个人清醒过来,包括白月芬的父母。


    林青禾沉浸在悲伤里,来到唐县不过短短一周,可从下了飞机那一刹那,青禾每天见到最多的就是血迹和各种惨象。她和那些失去家人的人共情,她也一样心痛。


    她一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去救人,露出笑脸安抚伤员。可这不代表她不恐惧不害怕。这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就是拯救者的身份,那些负面的情绪都被她压在了心底。可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为了救她,失去了生命。


    她好像眼泪都流干了似的,表情木木得坐在地上。


    小腹传来的痛感,她一点都不在乎,反正全身上下痛加起来都没有她的心痛。


    所有之前被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连同着张强国的死造成的哀恸一齐将她淹没。


    林青禾的情绪陷入了崩溃中,明明那么努力了还是有那么多人没救回来。就算有药了,他们还是没办法。


    失去丈夫的女同志,失去妹妹的哥哥。失去父母的孩子们,全家就剩下一个人的……


    这几天里她看到过经历过的人在此刻一一浮上心头……


    人在大自然面前,在天灾面前真的有用吗?


    ……


    卢向阳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面无表情,眼里毫无希望的林青禾。


    他从来没看见过林青禾这个样子,一开始还以为林青禾是累了。


    可他都走到她面前了,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这才对上林青禾空洞的眼神。


    卢向阳心里咯噔一下。


    “小禾,我来了。”卢向阳把她搂进怀里,却看到她背上那一大片半干的血迹。


    他变了脸色,急得差点想掀开青禾的衣服。


    “那是强国哥的血,余震的时候,强国哥护着青禾和小宝。”白月芬看着林青禾这个样子,艰难地说了一句。


    卢向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旁边的尸体。


    他叹了口气。


    刚想说什么就被洞口的声音打断了。他刚才下来的时候,把上面的碎石清理了一番,这会他们和上面交流起来也不用太费劲。


    “阳子!”上头传来纪红卫的声音。


    “能听到!”卢向阳回了一声。


    “吊车挖的差不多了。你们全部往东北角缩!”


    “好,马上!”


    没时间了,卢向阳只好两只手把住林青禾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他急道,“媳妇,是我!我来接你了!”


    “是我!是我!是我!小禾,你看看我!”


    随着他大力地摇晃,林青禾的眼神终于聚焦了。


    她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


    “卢向阳?”林青禾不确定地问。


    “是我,我来接你了!”卢向阳边说边把她搂进怀里。


    林青禾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滑落下来,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脸上终于有表情了。她用力拍打着,卢向阳的胸膛。


    “你去哪了?你去哪了?我吓死了,呜呜呜……死了都死了,救我死了……”


    “没事,不哭不哭……没事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卢向阳抱着拍着她的后背哄。


    他这样哄着,林青禾紧紧抱着他。


    “小禾,来,你先坐着。我去把那位大哥搬过来。”


    说着话,西南方的碎石动了,变薄了。光从石头与石头的裂缝之间透了进来。


    清醒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终于看到了希望。


    卢向阳放下林青禾,和其他还能动的人一起帮着把其他人搬到东北角。


    “好了!”卢向阳向上大吼一声。


    随着他的这声话落,吊车再次开始工作。


    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西南方向被掏了一个小洞,阳光彻底照亮了这方空间。


    众人欢呼着。


    小洞越来越大。


    直到吊车头伸在了洞口,众人先把已经离世的人搬上去。


    第二趟是老弱妇残。


    林青禾趴在卢向阳怀里,不想和他分开。


    第三趟,则是剩下的所有人。


    重见天日,林青禾又开始掉眼泪了。


    何其有幸,她还能重见天日。


    林青禾眯着眼抬头,看了看烈日当空。


    睡意袭来,她闭上了眼。


    “血,血!青禾好像在流血!徐莹姐你快来!”


    ……


    林青禾再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


    膝盖和胳膊上的疼痛袭来。


    她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


    林青禾记得她是和卢向阳一起从那里出来了,然后她就睡着了。


    她左右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干净整洁的病房不奇怪,奇怪的是唐县怎么还会有这么完整的病房。


    难道她现在是在京城?


    “你醒啦?”一个护士推着小车进来。


    “那我去叫裴医生过来给你打□□针。你先喝口水。”小护士用床头的搪瓷杯,给林青禾倒了杯水后就离开了病房。


    黄/体/酮/针?


    林青禾的脑子里忽然像炸开了一般。这个好像是保胎的吧?林青禾以前陪她嫂子去省城医院做产检的时候好像听过这个词。


    当时她还记得那妇科医生和她大嫂说,不能自己吃药,可能会有畸形儿的风险。可她在唐县吃过退烧药。


    林青禾瞬间浑身冰凉冰凉的。


    她在心里盘算着,每一次数日子数到一半就因为心神不宁,忘记了算到哪里了。然后又重新数,直到面色越变越惨白。


    “来,你扶她坐起来,我给她打针。”刚才的护士带进来一个白大褂。


    裴医生是军区医院妇产科里目前有负盛名的医生。经她之手的产妇婴儿无数,口碑很好。


    林青禾惨白着一张脸,看着白大褂欲言又止。


    最终她还是开了口。


    “裴医生,我……我是怀孕了吗?”


    那白大褂听到这话笑了,“感情你还不知道啊,同志恭喜你,你怀孕一个多月了。”


    “裴医生打针是不是……是不是孩子不好了?”林青禾颤抖着问出这个问题,又补充道,“上月初的时候,我一直发烧,挂过盐水。当时医生没说我怀孕了,前几天我又发烧了,吃了退烧药。我不知道我怀孕了呀!”


    之前盼了很久的孩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了。


    裴医生看她害怕又焦虑的样子,本想反问她怎么自己怀没怀孕都弄不清楚。但想到,这是刚从唐县回来的记者,又是军嫂。


    他看着林青禾两只瘦弱胳膊上的绷带,放缓了语气,嘴角带着笑,看起来很让人信赖的样子。


    “放心吧,你现在是有先兆流产的迹象。我先给你打几天黄/体/酮看看效果,然后也开了保胎药,你从今天开始吃。后续可能也需要你卧床保胎。


    你的情况主要是月份太浅了,再加上你在唐县受伤造成的胎儿不稳。咱们要一起努力,争取保住胎儿到足月。


    至于你说的吃药问题,一般孕早期服用药物确实会影响胎儿发育。


    但从我个人经验来判断你的情况问题不大,不过你怀孕期间一定要定期半个月来医院来检查一次。


    但这其实是本身就是有风险的事,即使我现在认为你这个问题不大,但人体是最复杂的。你也要做最坏的打算。不过现在有了超声波技术,比起从前的a超准确很多。多检查几次也能放心。”


    林青禾眼里含泪,看着裴医生,使劲地点了点头。她想要留住这个孩子,也一定要留住这个孩子。


    “谢谢医生。”林青禾道。


    “应该的,不用谢。虽然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说,你做了那么多好事,你也会有好事的。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能量守恒。而且这个孩子跟着你去了唐县,那么凶险他都还在,说明你们有缘。你也要放宽心,不要太担心了。心情开阔了,身体自然也开阔了。”


    “好,我会的裴医生,劳您费心了。”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你让护士去叫我。”


    “行。”


    裴医生刚拉开门,郑昱来就提着饭盒进来了。她是之前林青禾刚醒过来的时候接到医院电话的。好在军区医院和他们驻地不算远,她让后勤顺路送了她过来。到了后,她先去食堂打了饭。


    “裴医生,青禾情况怎么样了?”郑昱来是认识裴医生的。


    “比刚送来的时候好多了,暂且稳住,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日子看看。”


    “好,麻烦您了,多费心。”


    “不麻烦,本分而已。况且小同志本身也很让我敬佩。”


    “您慢走。”


    医生护士全出去之后,病房里就剩下林青禾和郑昱来两个人。


    “昱来姐,我是怎么回来的。就我一个人回来吗?”林青禾刚醒来就在医院,又马上知道了自己怀孕了,这会对怎么回来的还迷迷糊糊。


    “你这丫头,真是吓死人了。你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一个人爬到废墟里头去,还遇到了余震。还好没出什么事,不然你让向阳一个人怎么办?


    你别说话,听我说。


    你是徐莹带着一起坐飞机回来的。听徐莹说,向阳抱你出来的时候,大家看到你晕了过去,身上又在滴血。可把向阳吓得够呛,都不敢摸你的鼻息。


    他们帮你包扎伤口,你半睡半醒得喊着肚子痛。好在妇产科也有一位大夫去了灾区支援。她问了你的情况,判定你大概是怀孕了。可没做检查,他又不敢确定。因此就没给你吃保胎药。


    后来是徐莹带着你坐最近的一班飞机回来的。我家老江打电话到团里,我去接的你俩。然后就把你直接拉医院来了。


    到了医院一检查,才知道你怀孕了。你说你们年轻人,身边也没个大人在,稀里糊涂连怀孕了都不知道。


    好在送的还勉强算及时。不然真得流产了!”


    林青禾勉强笑了笑了,原来自己睡过去之后发生这么多事。她下意识地想问那卢向阳呢?可还没问就知道自己说的是一句废话。


    他当然还在救灾了。


    林青禾情绪低落,虽然理解,但是也许是怀孕的关系让她变得额外脆弱,再加上她在唐县见过的那些负面情绪并没有调整好。


    郑昱来是过来人了,年轻的时候怀孕生孩子,江文睿都不在。她一看林青禾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她没办法用什么“你是军嫂你要体谅。”之类的话去劝解她,正是因为她也是军嫂,才知道这里头的心酸。


    郑昱来握住林青禾的手,想要给她支撑。


    “青禾你现在一个人在家或者在医院我都不放心,我又没办法时时刻刻陪着你。这样,你老家婆婆或者妈,能来照顾你那?”


    林青禾听到这话,顿时换了表情,“我妈,我妈前阵子做了手术,刚好夏收不用下地,她有时间!额……婆婆,她,她得给大家做饭呢。”


    “好,那我通知你妈。我给你拿洗漱用品,你先洗漱。然后你先吃饭,待会饭都凉了。这个是医院的病号饭。”


    林青禾就靠在床上完成了洗漱,她还有些不自在,脸颊也红了红。


    “这有啥啊,你就当我是姐姐,没啥不好意思地。想上厕所就用导尿管哈,这个就是方便病人的,没什么的。”


    林青禾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打开饭盒,是黄豆炖肉和清炒白菜。


    虽然她现在没胃口可知道郑昱来也是为她好,再加上她不想吃也得为了肚里的孩子吃。


    想到孩子,她又想起了张强国。


    她没有问,永远地把这份悲伤藏于心底。她相信,卢向阳会帮张强国的后事处理好的。


    ……


    唐县。


    卢向阳他们正在离开开滦的路上,他们要去另一个地方挖掘搜救。


    士兵们在车上一个个都累的睡着了,呼噜声打得震天响。


    再看他们几乎没有一个人军装是完整干净的,要不就是磨破了口子,要不就是直接破了个大洞。一样的是每个人的衣服都很脏,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血迹。


    还有所有人的嘴唇,都干到干裂了。不是没有水,是总是顾不上喝,包括他也是。


    更别提手了,有时候工具不趁手或者没有在的时候,他们就会直接用手去扒。一双手上是结了壳又流血的,伤痕累累。


    自己营里的兵卢向阳怎么会不心疼。


    快了,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还有林青禾,自她回去了,他空下来的时候就想她。想她醒了没有,想她好不好,想她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如果怀孕了,她受伤是不是也有影响?


    这些问题折磨着他,让他不敢停下来,因为停下来就会陷入到被这些问题折磨的境地。


    他连那天的林青禾都不愿意回想。


    想一次,心就痛一回。


    原来我也有自己的自私。


    卢向阳在心底嘲讽了一句。


    他可以对自己严苛,可以要求自己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甚至如果需要他可以无谓无悔地献出生命。


    可林青禾不行。


    他只想她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和其他所有被他们保护的人民群众一样。


    不需要冲锋陷阵,不需要救援别人。


    他这么拼就是想保护身后像她这样的人民群众。


    想到林青禾那个痛到撕心裂肺到了无生机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抽痛。


    不,不!


    为了小禾以后他所有的任务都能再仔细小心一点!不能留下她一个人。她是老丈人用心托付给自己的宝贝,是自己盼了那么久才抱到怀里来的小月亮。他必须一生一世照顾好她!


    所以,不要沮丧了,打起精神了,只有这里快点结束,他才能早点回去!只有他精神头好了,这些兵才会精神头好。


    ……


    泉水大队林家。


    八月初的下午,空气干燥闷热,没有一丝风。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个不停,地里是脖子上挂块毛巾的弯着腰干活的社员。


    地震发生后,为了安全,大伙暂时都住在用树枝和塑料搭得棚里。


    一直在下雨。暴雨,大雨,小雨的。整得麦子地里的水都过了脚踝。麦秆也倒了麦穗全都泡在水里。


    每个社员心里都苦巴着,因为今年这粮食,大概要减产一半都不止了。


    很多社员冒着雨和轻微的震动在地里抢收。实在是浪费不起啊,60年那三年的灾荒让他们饿怕了,生怕这又是一次饥荒的开始。


    好在这些天开始放晴了,家家户户有一个算一个全去抢收麦子了。队上又开了大食堂,不能下地的都在做饭,方秀珍留在做饭的队伍里。


    说是大食堂,其实也就是把锅都搬到了地里旁边的空地。玉米糊糊和野菜汤这样煮一煮。前几天下雨的时候大队前头那条小河涨水,能看到有不少鱼呢。于是,那鱼也在大队长指挥下,社员们抓起来炖了。


    等麦子也就是这几天才完全收完的,一小半泡在水里发了芽。可他们顾不上悲伤,该忙的活计还有很多。


    估摸着应该不会再有余震了,家家户户都准备搬回家。


    方秀珍是因为在食堂上工,每天趁着上午下午的时间就回来收拾一点,所以他们现在就可以直接回来,不用像别人家还得先打扫卫生。


    从露天的帐篷里回来后,每个人都先洗了澡。最后一家人舒舒服服地聚在正屋唠嗑。


    “总算是过去了!”林建国感叹道。


    “我都累死了,我就是长在地里的麦子了。二姐也在地里发芽了。”林青麦一边给自己按摩腿一边往林青苗那边挤眉弄眼的。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不过前阵子确实辛苦,大大小小的孩子也都在帮忙。


    “咱们小麦儿辛苦了,最近你和苗儿出力这么大,明天让你们大哥割肉回来好不好?”杨素筠抱着孩子对小叔子小姑子笑了笑。


    “小筠,你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地震第二天林青谷就带上杨素筠去公社给杨弘儒街道居委会打电话了。


    得知他觉浅,第一时间跑到外面没受什么伤才放心。


    可给林青禾的电话,却被告知,妹妹个妹夫都去灾区了,他们至今还不敢和家里说。尤其是他妈刚做完手术,不敢让她受刺激。


    阳子还好,本来就是军人。可小禾,这……


    还是杨素筠劝他,“是需要记者采访记录真实情况的。小禾这样,你该为她骄傲。放心吧,她就是记者,不会有事的。你别自己多想吓自己。”


    “也不知道小禾他们怎么样了?这京城离得就更近了。阳子应该去救灾了吧?”方秀珍这些天是天天念叨,林青谷还看到他妈背着人在说什么求菩萨保佑。


    还好没人听见不然他怕他妈要被拉到公社学习班了。


    其实他在军报上看到了小禾的文章,怕爸妈担心。他干脆一份报纸都不带回来。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地里忙活,也没人想到报纸的事。


    “你说这人人都觉得嫁军人好,可这军人危险呐!这万一……呸呸呸,老天爷莫当真。”方秀珍道。


    “你行了啊。这阳子去灾区救人那是光荣的,值得我们为他骄傲的。军人危险那还不是为了保护像咱这样的吗?”林建国没好气地说。


    “嗐你这人,我不就是心疼自家孩子嘛?军人怎么了,再是军人,他也才一25岁的男娃!”


    “跟你说着没劲。青谷,最近你怎么没带报纸回来?”林建国看向林青谷。


    林青谷不会撒谎,他当下就支支吾吾起来。


    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就见一个人走进了院子,直往堂屋这边来。


    “林老哥,林大嫂。”是公社的接线员。


    “是这样的,刚才部队的电话打来,说是你家闺女我大侄女刚从唐县回来,这检查出来怀孕了。想让我林大嫂过去照顾,部队票都给您买好了,是后天下午三点的火车,您带上介绍信去火车站就行。”


    糟了!


    林青谷马上去看父母的反应。


    他爸还行,短暂的面部表情失控后又恢复了过来。如果不看他捏着搪瓷杯把手那青筋都出来的手的话。


    “麻烦你通知一趟了,来喝点水吧。”林建国招呼了声。


    “不了,我还得赶回家呢,下次。下次一定跟老哥哥您好好喝一个。”


    “那你慢走哈,孩子妈,你给人装两个鸡蛋回去。”


    方秀珍没动。


    林建国看着媳妇的表情,心里叹口气。


    “爸,我去拿吧。”杨素筠把孩子往林青苗怀里一放就往厨房走去。


    “不行,不用,您这不多余吗?这本来也是我该做的。况且您闺女啊,是这个!”那接线员竖起大拇指。


    “我家里真有事,不用送了,我先走了哈!”说完就一溜烟儿地跑出去。


    杨素筠见到了,干脆回厨房做晚饭。她婆婆现在八成是没心思做饭了。


    方秀珍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直直地回到屋里,就开始收拾东西。


    “孩子妈,孩子妈!你清醒一点!”林建国见她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由得急得声音大上许多。


    “没事,小禾没事。你这是干什么,让你去照顾小禾的,你要是这个样子我都不放心你去。不如还是叫亲家母去吧?”


    “不行!”方秀珍这下清醒了,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说得对,我不能乱,我一着急上火还得小禾劝我。”


    “你们说这死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


    “青谷你明天把报纸带回来!”林建国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刚才林青谷的犹豫。


    “好。”


    “大姐和姐夫是人民英雄,是抗震救险的英雄,我下次要写到作文里头去!”


    林青麦年纪小还不知道做英雄可能是要付出血泪的。他只知道做英雄光荣,英雄的家人也光荣。


    ……


    方秀珍是林青谷和杨素筠陪着去京城的。她一个人坐火车大家都不放心,于是林青谷就请了假送她。然后林建国又想到,杨素筠肯定也担心老爷子,于是就让她跟着一块去,还能去探望老爷子。


    京城火车站。


    杨弘儒已经等了很久。


    自从回城后,他一个人生活,真正少了孙女的陪伴,面对孤零零的空旷的家倍感孤寂。


    还有曾外孙,也不知道现在长大一些没有。


    “小筠!亲家,青谷,这儿!”


    杨弘儒顺利接到了人。


    杨素筠抱着孩子,四处张望着。


    九年了。


    京城还是这么热闹。


    明明这附近好像没怎么变,可她仍然觉得很陌生,心里也没有那种回家的感觉。


    “爷爷!”林青谷扶着亲妈往前走。


    “老爷子看着身体还是硬朗的,这下我们就放心了。”方秀珍主动打招呼。


    “还行,我现在工作还没恢复每天都去溜达锻炼。不给子孙添负担嘛。”


    “爷爷。”


    “爷爷。”


    “诶,快让我看看敏敏。长大了,真是大了不少。大侄女,辛苦你们了。家里一切都好吧?”


    “托您的福,咱们一切都好。就是今年收成可能受影响了。不过问题也不大,家家户户都有存粮。”


    “走,先回家,放了东西,我带你们上医院去看小禾。别在这傻站着晒太阳。”


    “好勒。”


    杨弘儒抱着孩子走在前头,林青谷扶着方秀珍跟上,杨素筠也和他们并肩走着。


    “这首都就是不一样!”方秀珍感叹了一句。


    “唉,还不知道你妹那边的情况呢!等下我想先给把带来的母鸡炖上,然后中午你再回去拿。”


    “行嘞,等下我就记住路该怎么走。”林青谷道。


    在路上,林青谷就提前和杨弘儒说了,等会到家方秀珍需要先炖鸡的事。都是实在亲戚,这点事也算不上什么。


    到家后,方秀珍顾不上别的,直接先从麻袋里把昨天刚杀的老母鸡取了出来,然后顺着杨弘儒指的方向去。


    杨弘儒让林青谷先去放东西。他带着杨素筠在院子里转。


    “小筠你还记得吗?想当年你小小一个就跟着我下乡了,再回来已经是孩子的妈了。时间过得太快了。”杨弘儒感叹道。


    刚下乡那几年杨素筠是做梦都想回家,可真的回来却好像少了什么。她的家现在已经是泉水大队的那个小院了。


    “爷爷。”


    杨素筠挽着杨弘儒的胳膊。


    “爷爷我都放好了。”林青谷也从东厢房走了出来陪这对祖孙说话。


    没一会,方秀珍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四人都没再耽误,由杨弘儒带头,领着他们三人一去往军区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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