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她们看见了, 拄着木棍的、互相搀扶的、衣衫褴褛的。甚至还有被重物砸伤已经无法行走全赖身边人拖着的。
“别睡,起来,你再坚持一下!就快到机场了, 刚才不是听说了吗, 到机场就有救了!我们就能离开了!你别睡!睁开眼啊!”
这是一个满脸血污的女同志扶着一个浑身都是血的男同志。
徐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 想要帮忙救治。
可一探鼻息, 已经没了气。
她讷讷收回手,面对眼前大哭的女同志, 说不出一句话。
徐莹打开急救包,帮那女同志简单包扎了伤口,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谢谢你大夫。”
那女同志没有多说,把男同志扶起, 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她则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扶着他下垂的手臂。
这是在地震时为了救她被房梁砸到的丈夫。
她没有再流泪, 表情木木的。
一步一步, 走得吃力极了。
这一路上几人的眼泪就没停过,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伤员, 耳畔充斥着悲痛的哭声和绝望的呼救声。
等到他们到了煤矿厂门口的时候与在人间炼狱门口无疑。
几层高的厂房和家属院的筒子楼通通倒塌了。地面就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碎木头、石块、煤渣、还有那些生产工具残骸等等。
她们越往里走情况越糟糕。
虽然这里已经有了带着碎石机的军人在挖掘,但是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了。
医疗队的队长很快让人搭起了帐篷,医生护士们也在队长的怒斥声中回过神, 开始手忙脚乱地救人。
在飞机上就因为想象死人场景而面色发白的叶楠溪此时已经变得双眼红肿,目光呆滞。她看到流血就清理然后包扎。全靠身体的肌肉记忆,在麻木地做出救治动作。
“叶楠溪,去帐篷拿装尸袋过来!”混乱中她听到有人大声叫她。
她刚想替手头的小姑娘包扎好再去拿装尸袋, 就听到了宋珉瑞的声音。
“叶楠溪!”
她顺着声源望过去。
是隔着一地狼藉满脸泥印子的宋珉瑞,他的铁锹掉在了刚挖的洞里,此时正一脸激动地挥着手。
激动,在这里看到彼此平安怎能不激动?他到了唐县后就无时无刻不惦念他新婚妻子。
叶楠溪勉强朝他笑了笑,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是痛哭声,也怕自己开了口就没办法专心包扎。
“姐姐,我不痛。你快去大哥哥那里吧。”小女孩眼里含着泪,一脸的脏污。
“没事,大哥哥也要救人。”叶楠溪道。
林青禾听到宋珉瑞的声音,眼前一亮,她四下张望想要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以宋珉瑞为中心,林青禾扫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卢向阳的影子。
她帮着拿了装尸袋后就跑到宋珉瑞身边。
“宋同志。”
宋珉瑞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林青禾就笑了笑。
“嫂子,你叫我珉瑞好了。”
“珉瑞,你们营长他在哪里?”林青禾提这口气,表情很是紧张。
“营长带着人在家属院和医院那边挖掘。嫂子放心吧营长没事。”
“是啊,嫂子。我们老幸运了,桥断了我们从废弃桥过了河。遇上余震的时候刚好避开山坡在空旷的大路上!”旁边一个一营的认识林青禾的解放军说道。
林青禾听到卢向阳好就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我不耽误你们了。”
……
林青禾举着相机往里走,然而在一群伤员中间停了下来。因为前面的路被好几块大石头给挡住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角不停地被人拽住。
一会儿是一位大爷哭着说:“闺女……救救我的儿子吧……就剩他一个了……”
一会儿又是一位老娘:“闺女,救救他吧,我孙子才五岁啊!”
还有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同志,救救我爱人吧,我们昨天刚刚结婚……”
林青禾顺着小伙子的手指方向望去,那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正脸色苍白地躺在角落,而她的身下是一滩鲜血……
在这样的情形下,林青禾甚至说不出一句,我不是大夫我就是个记者的话。她突然就痛恨自己平时没学点医术,在这个时候什么都帮不上。
她想叫人,可四处看看,每个白大褂都在忙碌着,她没人可叫。
那些人还在扯着她的衣角哀求着。
林青禾把照相机放进随身的背包里,一咬牙,“你们等我一会,我去取绷带和止血药。我只会一点包扎!”
说完就跑到刚才搭帐篷的地方,那里刚才放了好些急救物资。
可等林青禾赶到,刚才堆得高高的急救用品,现在就剩下个底。酒精棉和消炎药已经没有了,绷带和止血药也见底了。
林青禾顾不上多想,抓了一把绷带和止血药就往刚才的地方跑。
可还没到地方,远远地就看到刚才那个说昨天才结婚的男同志抱着浑身是血的女同志哭得天崩地裂。
林青禾的心也抽了一下。
但她没有停下,那里还有需要她的人。
经过那对新婚夫妻的时候林青禾的眼泪决堤,她随手抹了把脸,就开始替那五岁的小孩包扎。
他是被砸中后背了,单薄的衣服裂开,后背上青青紫紫的,还有一道长长的口子。
除了家里人,这是林青禾第一次替人包扎伤口。她咬着嘴唇,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还从她的采访包里掏出了一颗奶糖,这是之前卢向阳放的,他有在她采访包里放些饼干糖果之类的习惯。
一颗糖就能让原来因为疼痛和悲伤哭丧着脸的小朋友露出笑脸。
其他受伤的人看到林青禾在给人包扎,一时之间无论是受了什么伤的患者,都抢着让林青禾救命。好像被她包扎了一下就能药到病除一般。
林青禾在连绵不绝于耳的求救声中焦头烂额。
……
另一旁,有个8、9岁的男孩拉着徐莹哭喊:“阿姨,你救救我妹妹吧!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死了。我只有我妹妹了。阿姨求求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说完那小男孩就跪在地上哐哐地对徐莹磕起了头。
徐莹大声喝止:“不要磕了!我跟你去救!”她刚替手下的大娘缝合好伤口。几个大步就跑了过来。
那个哥哥顿时大喜过望,“阿姨你跟我来。”
跟着哥哥到了地方,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正吐着血,小脸苍白。她胸前衣服基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这会已是一片殷红。徐莹双手握拳,眼神黯淡,这是被砸伤了内脏内出血。需要做手术。
可手术的设备还没有运来……
甚至她急救包里的止血药都用完了。
徐莹的汗水混着泪水在脸上翻滚。却又束手无策。她痛恨自己当初学西医,没学中医。没了止血药她就束手无策,要是会中医还能用针。
“止血药!止血药!谁有止血药!”徐莹奔溃地大声叫着。
没有人回应她。
情况紧急之下,她站起身,顾不因为蹲麻了有些吃力的小腿,大踏步向着帐篷物资处跑了起来。
可到了地方,原来放物资的地方空空如也,就剩下几个麻布袋子。
徐莹折返。
她只能抱着那孩子,看他的眼睛渐渐闭上,手无力地下垂,体温渐渐变凉。
来不及为这对孩子悲伤,那边又有人在求她救命了。
她走出帐篷,听到一个女医生放声大哭,哭音里甚至让徐莹听到嘶吼。
“来了有什么用,我谁都救不了!我算什么医生!”
林青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她一步上前,双手搭住那女医生的肩膀:“你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坚强点,你们也不能起死回生。眼泪在这里是最没用的东西了,擦擦吧。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
林青禾松开她,又疾步往临时电报站去。她要把她的稿子送回去。林青禾带着血印的本子写着:
“……暴雨如注,挖开石块的军人,抢救的医生护士还有求助的人民群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急速撞击着残缺的城市。
缺药缺药缺药!
医生们只能替那些因为没有药濒危的病人流泪,可连他们伤心的时间都有期限。因为他们必须去救治下一个。
夹板用完了,止血药用完了,绷带用完了,连清理伤口需要的麻药也用完了,只能直接用盐水冲洗伤口。看着伤员疼得呲牙大喊,医护们咬牙狠心继续冲,而口罩后的脸庞早已满是泪水。
这里人很多。
不断地有稍微包扎就来帮忙挖掘的普通群众,因为这底下的都是他们的亲人。然而废墟中开始渗出殷红色的液体。它越渗越多,越积越浓,就像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红的仿佛要下一秒流出的就是血泪。”
……
另一头的卢向阳正在触摸这些红色的温热液体。他知道这是被掩埋的遇难者的血液。
他此刻在开滦煤矿的家属院前。
卢向阳眼里整座城市都是灰蒙蒙的。除了时不时亮起的闪电和废墟中流出的血液,整座城市再没有其他色彩。
卢向阳什么感觉都不敢想,他只想争分夺秒多救人。
卢向阳一面命令通讯兵联系京都指挥部,请求支援,一边令士兵们搭起防雨帐篷,准备起重机和碎石机。
他带头第一个进了家属院。
机器发出嗡嗡地工作声,地上的碎石和扭曲的钢筋等很快被清理。卢向阳他们从废墟里,抱出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所有人红着眼,看着很快就用完的装尸袋,沉默着。
家属院最上层的碎石块清理里出来。不能再继续用机器里,要先把这层的人挖出来。于是个个拿着铁锹就上了。
没有工具的,就徒手扒拉。
边挖边高呼,“有没有人,我们来救你们了!”
回应他们的声音很少,但还是有的。于是众人虽然一天水米未尽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干劲十足地挖掘。
终于,他们抱出一具,哦不,救出一个尚活着的群众。
等在一旁的医生立即检查她的情况。
“我…我爱人还在下面,你们救救他。刚才他护着我,还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样了。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放心吧同志,我们来了,就是救人的。你别激动。”
“对不起,对不起……”
士兵顺着女同志说的位置去挖她的丈夫,但是一直没有回应,众人都心里一沉,恐怕凶多吉少了。
纪红卫拎着抬碎石机过来了,“让开,我来。”
碎石机工作起来,很快上面大的石头就被处理了。露出一点底下的样子。
“你们看——”有个士兵大叫。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片衣角。
“底下的同志,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们要是还活着就吱个声!”
……
一片空寂无人回应。
士兵们面面相觑。
“好了,发什么呆。把人救出来再说!”纪红卫斥了一声。
士兵们又开始忙碌起来,纪红卫则把碎石机交给一位士兵,自己去旁边的空地上生火做饭。
他们已经一天水米未尽了,再不吃点,他怕影响救人的效率。
“救……命!我们…还活着!”底下突然传来了一声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活着,还活着!医生,你们快过来,这地下还有活人!”一个士兵手上没停,回过头招呼了一声。
又有很多刚才得救的人民群众围了上来,他们要帮着挖掘,可能等会这群人里头,就有自己的亲人呢?就算不是亲人,也可能是同事。
第一个被抱出来的就是刚才那女同志的丈夫。
他还有有气,只是腿骨折了。
“呜呜呜呜,你吓死我了!”女同志捂着嘴巴,想扑到他怀里,又怕压到他的伤口。
“我舍不得你,不敢闭眼。”那男同志满脸灰尘,看着妻子努力笑了笑。
刚把最后一个人抱出来,地有开始震动了。
……
林青禾刚从临时电报站出来,她就有点站不稳了。前阵子那股子的头痛乏力的感觉又出来了,她眼前一花,就往前面载去。
“青禾!”
林青禾被人从后面扶住了,是胡胜男。
胡胜男和谢荷一人一边搂着林青禾的腰,扶住她到旁边稍微平整些的石块上休息。
“是不是太累了,你在这歇会儿。”胡胜男边说,边从随身的包里翻出薄荷糖。这是她妈知道她要来,特意放在包里给她提神的。
“我没事儿,你们都来了吗?”林青禾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们这批来了我们俩和张主任,刚到不久。”谢荷说着还顺手抹了把林青禾的额头。
“青禾,你发烧了!我包里就带了退烧药,我给你拿。”
“退烧药?!”
“同志求求你们救救我媳妇吧,她发高烧了,医生看过,可是她们没有退烧药了,我求求你们了!”旁边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听到退烧药突然冲到他们面前。
他身上的衣服染了很多血迹,左手包扎着,脸上也有很多擦伤血痕。
此时正一脸哀求地看着她们。
“一片就好,一片就好啊,求求你们了。”眼见这汉子就要跪下了,谢荷赶紧拿出退烧药,拆了一颗放在手心。在摸到他的温度也异常高的时候,又拆了一颗。
“大哥,你自己也发烧了,你也吃一颗吧。”
“谢谢,谢谢……”
那男人得了药又颤颤巍巍转身,扶起躺在地上的妻子,把药塞进她嘴里,又用手一趟趟地接雨水给她喝。
变故突然丛生。
余震来了,地动山摇。
林青禾几人面色一白,牙齿打颤。
好在她们现在坐的地方不靠近任何建筑,是一块空地。
无助的呼救声、呐喊声,重物下降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青禾被胡胜男护着,她从缝隙里看到刚才那对夫妻,他们的位置不太好,是在原来倒塌的房屋边上。余震一来,刚才那些石块又压在了他们身上。
林青禾眼前模糊,渐渐看不清他们。
过了不知多久,大地才平静下来,雨也停了。
“还好吗?”谢荷问。
林青禾勉强答了一声还好。
可实际上她这会好像不太好了。
热,从呼出的气到全身上下都很热。她的脸也变得通红,被雨打湿的发丝一缕缕贴在脸旁。
胡胜男摸了摸她的脸和额头,立马急了,“谢荷,快喂药!”
说着她打开自己的水壶,递到林青禾嘴边。她的嘴唇也开始干裂起皮。
林青禾喝了口水,谢荷又塞了一片退烧药下去。
两人扶着林青禾到记者站的帐篷里。
帐篷里一个人都没有。
“青禾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不要乱走。我们出去帮忙。”
怕她反对,胡胜男继续说道:
“你现在的身体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去救人。至少等烧退了吧!”
“我是想说,我不要紧,歇会就行,你们快出去吧。”
“行,我们走了。”
“等会,青禾,我这里还有几个包子,是我出门前我大嫂给的。咱们一人一个,给。”谢荷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被牛皮纸包住的包子分给了二人。
林青禾也没矫情,从来了以后,她一天没吃东西了。之前没人说,她没感觉到饿,现在看到包子,肚里烧心的感觉上涌。
“谢谢。”
“谢谢。”
“嗐,说啥呢。不是说了是姐妹儿吗?”谢荷啃着包子,含含糊糊地说。
“快吃快吃,吃完了就出去。”
……
林青禾吃了包子,就躺在帐篷里休息。听着外面的绝望尖利地呼救声她实在没办法安然躺下去。可大概是药效发作了,她这会觉得好困,眼皮越来越重……
再醒来的时候帐篷里黑黑的。
是晚上了。
没过多久,胡胜男和谢荷还有张主任就回来了。
“青禾,你做得很好。之前发回去的电报,在我们出发前就加急发出去了。”张主任说道,“现在身体怎么样?”
林青禾站了起来,“我好多了,谢谢主任关心。”
“既然没事了,就去吃饭吧。”
谢荷和胡胜男领着林青禾去吃饭。
她们是和京都来的救援队一起吃饭的。
三人过去,领了三碗粥。
“我刚才睡着了,后来应该没有余震吧?”林青禾问。
“当然没有,要是有你还不得被震醒啊?那得成啥了?”谢荷笑着说了句。
“好啊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言外之意!”林青禾佯怒道。
“哈哈哈哈,你们别闹了。”胡胜男劝了声,“青禾,人家可还有帮手呢?”
“什么帮手?”林青禾四处望了望,看到沈一鸣正在她们帐篷旁边搭着帐篷。
“哦,原来是沈同志来了啊~”
“是啊,人一到就碰上了,眼巴巴地给谢荷送饼干呢!”
“你别瞎说,那饼干你不也吃了。”谢荷恼羞成怒地瞪了眼胡胜男。
胡胜男被她反应笑得靠在林青禾身上。
林青禾大杏眼滴溜溜地转,笑着斜睨谢荷:“那玩意儿,甜吧?”
一语双关。
“饼干?你想吃吗?来,给你。”谢荷装傻说着就要把两块压缩饼干递给林青禾。
林青禾翻白眼,你在这儿和谁打哈哈呢。不过在这个生离死别的地方,还能有件开心事打趣确实能让人轻松不少。
在灾区第一天三人还能的插杆打诨。
到了晚上,她们帐篷被分到前半夜休息。
其实记者们早就不仅仅是拍照写稿子了,他们就和士兵们、医护们一样。帮忙挖掘,帮忙包扎。哪里需要,他们就去哪里。
原以为会因为害怕有余震而不敢合眼,可人要是累到一定程度上是顾不了那么多的。很多人几乎都是一躺下合上眼就马上进入了梦乡。
林青禾因为傍晚小睡了一会儿这会最有精神。她躺在地毯上,耳旁是她们小小的呼噜声。
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想想卢向阳。想他现在在哪里,好不好,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
卢向阳那边当然没有睡觉。
他们同样也是轮流休息,大部分的人都还在清理挖掘家属院。
就是医护们也是轮流去休息。
傍晚又一批医护的到来补充上了短缺的物资。现在正是抢救的时候,所有人都咬牙坚持硬挺着。
全国都众志成城的,医药、粮食、衣物、吊车等等各种语言的物资都被送到灾区。唐县机场里,几乎是26秒就有飞机起落。还有唐县的附近的人民群众也有很多自发赶到灾区来帮忙的。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救援工作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展开的。
……
半夜,林青禾叫醒她们。
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后,没人抱怨,每个人都快速地穿上衣服,然后出了帐篷去帮忙。
直到远山沉浸在乳白色的雾气中,半轮月亮悄悄退到了山后,天空也露出了一角红灿灿的朝阳,晨曦洒下,黑暗即将退去。
灾区的第二天来了。
今天大伙儿明显比昨天更游刃有余了一些,不会有人再在一群伤员中呆愣着了。所有人都在奔跑,都在动着,没有人停下来。
他们真正知道了,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的含义。
林青禾今天没有继续发烧,照片都拍得差不多了,电视台记者也来了。他们的本职工作彻底可以放下了。
林青禾、胡胜男还有谢荷在和张主任请示后,彻底混到了医护队伍中。
三人都会一些包扎。
林青禾正在调整着急救箱,贪多啊,觉得她们仨指定能救好多人,她就拿了好多药品,太沉,沉到刚出发就要调整下。她甚至想起了在《数理化自学丛书》上刚学到不久的压强。
“你们把肩带摊平,这样接触面积大了,就会轻松一点。”林青禾提醒着两个姐妹。
“诶,还真是。青禾你咋啥都知道。”谢荷乐了,刚好沈一鸣这时候走过来,看到她吃力的样子,就想替她辈一路。
谢荷拍了下沈一鸣伸过来的手。
“不用,把肩带抻平了,就轻松好多。你看你的肩带都快缠成一根线了。我帮你抻平。”
林青禾和胡胜男挤眉弄眼笑了。
胡胜男一边调整肩带,一边嘴巴没闲着,怪声怪气地调笑道:“我说谢荷啊,你可真是个现学现卖的好苗子。”
沈一鸣是个戴着眼镜的清秀斯文的男同志,听到胡胜男的调笑就涨红了脸。却还不愿意离去,站着等谢荷帮他弄肩带。
“谢荷同志很聪明。”沈一鸣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平时在军报里也很少看他和谁走得近。他憋了半天,就憋出这句话来回答胡胜男。
林青禾和胡胜男听了他的话,看着他一副小媳妇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还是谢荷,她替沈一鸣抻好了,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过去吧,别搭理她们。她们就是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你真的很聪明。”沈一鸣一双写满认真的眸子对上谢荷的。
谢荷被他看得脸也快要红了,移开视线,“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沈一鸣走后,林青禾直接问道:
“主动交代吧,是不是一起做了次任务就擦出火花了,我看你俩人都有那意思是不是回去就要结成革命伴侣啊?”
谢荷瞬间闹个大红脸,京城大妞嗓门不小,痛斥俩姐妹儿:“你们小点儿动静,这儿这么多人呢!”
胡胜男咯咯笑出声:“红豆生南国,秋来发几枝。你不小了,赶紧采撷吧。”
谢荷皱着鼻头,话锋一转:“姐,青禾说我,我认了,您不比我年纪还大吗?我至少还有对象了,您呐,抓紧发红豆去吧!”
林青禾噗嗤笑出声,“是啊,你也别光说人家了,关心关心自己吧。咱这这么多男兵,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看他们这舍身忘我的救人劲,人品也是杠杠的。胜男,你还不好好挑一个。诶,你别走啊……”
闲话几句,调解心情。
记不清用了多少绷带和止血药还有酒精棉。一天下来三人的手因为酒精都泡的发白,可想到自己救了那么多人。对视一眼,三人都笑了。
林青禾压下身体隐隐的不舒服,她想着等包完这个就去等莹姐不忙的时候,让她给自己看看。然而一个又一个等等的,让她一次次的错过徐莹。况且,作为医生,徐莹基本没有不忙的时候。
就这样,林青禾坚持了七天。
这七天里,她比别人都嗜睡,都更容易累。她以为是自己体质不好,强撑着没让人发现。不过现在大伙的精力都在救人上,也确实没人会这么细心发现她脸色不好。
毕竟在这里一周,每个人都面黄肌瘦了。
……
这个区域已经结束了最初的救援,现在的重点是哪些埋于地下深处的幸存者。
这些人在地下七天,谁都不清楚是否还活着,毕竟他们这个时候也应该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了。若是还活着,也只能敲击水管、搪瓷盆、暖气片儿等等可以发出响声的东西。
可他们已经七天没吃的了。
喝的可能也就是前几天下沉下去的雨水,可谁也不敢保证,有雨水他们就不会缺水,不会有事。
所有人现在晚上都不睡觉了,白天才轮流休息。为的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四际无声,万籁俱寂。这样,他们一个个趴在废墟上呼吸都不敢大声,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微弱的求救声。
但凡听到一丝一毫甚至是模糊听到的声音,他们就会吹响哨子,让挖掘人员和吊车队的集中在一起挖掘。
这一天都是在用这种拉长耳朵,仔细聆听的方式寻找幸存者。
可这种方式显然不是太有用,她们三人经过了许多具尸体,赶跑了好几波成群结队的苍蝇蚊子。终于在一处废墟,林青禾听到了细弱的声响。
“我没听到啊!”谢荷趴在林青禾刚刚躺的地上。
“我刚真听到了!”
“行吧,万一呢,吹吧。”
哨子声响,一群人奔赴而来。却没有吊车,只带来了一台碎石机。
“吊车都在用,现在就剩下一台碎石机了。”来人说道。
行吧,那就自己挖吧。
她们三个人也拿着铁锹干活,一群人弯着腰不知累地吭哧吭哧连续挖掘一个小时过去后,终于看到了内部。
可结果却更让人绝望。
这他娘的竟然是顶楼!
他们挖空了最上层,露出一个小洞洞,往下看,里头一片幽深。
“有人吗?下面有人吗?”一个士兵趴在洞口冲里面大喊。
许久,都没有一点回应。
“没声音。”
“算了,走吧。”
就在大家转身的时候,一声敲击金属的声音传了上来。
“有人!有人敲金属了!”林青禾急道。
众人停住脚步,带头的士兵趴下去听。
“咚咚咚。”又是三声,这次很多人都听到了。
那士兵也吹响了哨声,想了想,他还从口袋里拿出步话机。
“杨营长,请求支援。这里是……我们正在五层楼前,楼下有幸存者,请求吊车支援。”
营长和吊车都还没来,众人继续挖。
林青禾跑去帐篷里,用自己的衣服包了些饼干和水然后又找到吊绳。她把这些东西胡乱一抱,就往刚才那里跑。
“把这个给他们送下去吧,都七天没吃没喝了!”
“楼下的同志,现在我们给你们送食物下来。你们有几个人就敲几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竟然有16个人!
又有人跑回去拿食物了。
然后就把东西吊着,从洞口缓缓往下扔。
绳子另一段传来一股力量。
是他们拿到食物了。
众人挖了好一会还是个狭小的洞口,吊车还没有来。可洞里却传来了,气若游丝地“快……孩子……”然后就是一阵急促地“咚咚咚咚”声。
“不行,不能再等了,底下有孩子,估计要不行了。我下去吧。”林青禾道。
“那怎么行,嫂子你也是人民群众!”那个打头的士兵也是特战团的,虽然不是卢向阳营里的,但是他也认识林青禾,他第一个反对。
“是啊,我下去吧!”胡胜男道。
见众人还要争执,林青禾摆摆手,“这里我最瘦,那个洞这么小,除了我还有谁能进去!别废话了,快给我绑绳子!我就去先把孩子带上来,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大家拗不过林青禾,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绑了绳子,两只手托着人的肩膀,脚慢慢的伸进洞口。
“青禾,千万小心!”胡胜男流着泪。
“嗯。”林青禾腰被勒得生疼,脚下凌空的感觉让她心里寒气不断地上升。
随着上面的人放绳子她也爬进了那洞穴。里头有一条缝是和底下联通的。
“我下来了,你们出个声!”林青禾喊。
“我们还在下面!同志,救救我的孩子吧,她快不行了!”一道女声响起。
“同志你自己小心一点!”一个男人喊着。
“好,你们等我一下!”林青禾道。
林青禾小心地摸索着,这洞里很暗,仅有的光亮就是洞口投射下来的阳光。
“嘶。”林青禾的手和脸被划伤了。
她顾不上疼痛,继续往下爬。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终于落到实地了。
“同志,你先带着孩子上去!谢谢你们了,真的谢谢你们了。”一个男人抱着个小孩子过来。
“好!你们放心吧,吊车队在来的路上了,大家再坚持一下。”
话音刚落,地又震动了起来。林青禾还来不及反应,刚才和她说话的那男人就把她和孩子一起压在身下。
周围的碎石不断地下落,她能听到那位大哥被砸中时的闷哼声。
“大哥,大哥!”林青禾叫了两声,但是没有贵姓。
石头木梁还有其他东西,还在掉落。林青禾的腿上被旁边的石块蹭破了好几个口子,但她咬牙忍着,想着护着她的这位大哥,她忍着活生生被蹭掉皮的疼痛,愣是一闭眼,把孩子往怀里缩了缩,争取不让孩子被砸到一丁点儿……
“啊啊啊啊!”
小小的密闭空间里满是尖叫声。
洞口卢向阳刚带着辽河石油的吊车队赶过来。刚才杨明脱不开身,他隐约听到步话机里头林青禾的声音,就急着赶过来。
他之前从来没想过林青禾。现在猛地听到她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他家小禾是军报的记者,以她的性子报名过来了,一点都不稀奇!
卢向阳这么多天已经麻木的情绪想到这里变成了怒火中烧,他怎么样都没关系,可小禾,小禾不行!
这小丫头怎么胆子这么大!她来几天了?现在怎么样?
后知后觉的害怕和担心终于涌上心头。
卢向阳加快脚步,又在心里祈祷刚才是他听错了,小禾没有来。
可他还没跑到,就远远地看到了林青禾的两个女同事站在那里。
他心里一沉。
“小禾来了是吗?她人呢?”卢向阳加速跑过去,第一句话就问胡胜男。
“青禾……青禾刚下去了……”胡胜男捂着嘴哭。
卢向阳看向她指的洞口,然后瞳孔放大!
“谁让她下去的!她……”话还没说话,地就震动了起来。
卢向阳第一时间往旁边的空地一滚,还没忘了拉一把在原地光顾着哭泣的胡胜男。
看着石头不断地往下掉,他的心沉的不能再沉了。
纵是心急如焚他也不能马上冲过去,一个从到了唐县为了稳住为了势气从来没掉过一滴泪的一米八五的铁血军人,现在红着眼,死死盯住那个狭窄的洞口,眼泪顺着眼眶就掉了下来。
终于余震停了。
“吊车队,吊车队!给我挖!”卢向阳边说,边跑到洞口。
他甚至顾不上拿铁锹。就用自己的手,和他这些天遇见过的每个一个拿手挖石头的人一样,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小禾,小禾。我来了,你听到了吗?你别怕!我马上就救你出去了!小禾,你听到了吗?”
“林青禾!”
“媳妇,你听到了吗!我来了,我来了……”
卢向阳的手已经出了血,但是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把这个该死的洞口再挖大一点。
因为怕挖掘中又把石块弄下去砸抢人,吊车队在远一点的地方工作着。
底下一直没有声音。
但是没人劝卢向阳不要挖了,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在努力着。
终于那个洞口大了。
卢向阳绑好绳子,第一个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