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方俞从尹家出来?并没有急着回?城里去?,在本村和附近的村子打听了买卖土地的事情,又让雪竹留了些方家的帖子。


    帖子上印制有方家的地址和联络的方式,不单可以找到方家,还可以找到方家的铺子去?询问,到时候有卖地意向的人家就会主动找上门来?。


    今年云城这一带并没有什么大的灾荒,农户的收成都还过的去?,除了一些个别因家中突逢变故的需要卖土地,今年卖地的人家并不多?,但是眼?下赶着年关,还是有穷苦人家卖地过年,方俞询问到好几处有卖地意向的农户收了帖子。


    没去?到两?个村子天就暗了下来?,方俞觉着乘坐马车到底还是慢了些,舒适度上虽然还可以,但也只适合出短门和出游,办事需要效率高还得是骑马,不过他没什么马术,还得临学。


    这事儿得尽早提上日程,君子擅六艺,若是不会骑马,以后会吃很多?亏的。等回?去?以后,他要寻个时间去?买两?匹好马在家里圈着,没事的时候就骑练一番。


    而这次出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收地,对于卖地的事情他并没有做太多?的功课,回?去?后他便又安排了两?名下人去?芳咀村附近的村子打听散布买地的消息。


    别的太远的村子若非是土地特别肥沃,他暂时不打算去?买,一方面是经费有限,再者是隔得太远到时候也不好管理。


    事情交待出去?后,他又自行做了买地的功课。


    士农工商奴,像当今商籍和奴籍者是不能买卖囤地的,商籍者没有私人的田产,只能租用?别人的土地来?用?,且租金比寻常籍贯者的租金要高数倍,所?以商籍者不是特别需要,并不会沾染土地的事情,而奴籍者是根本就没有资格买地。


    再来?说能买卖土地,卖土地又分为活卖和绝卖,其实也很好理解,活卖便是只卖出一个年限,五年、十?年、二十?年……


    卖的时间越长,价格也就越高,卖的时间越短价格就越低,等卖地的时间到了以后,农户可以按照当初卖地的价格再把地给赎买回?来?,若是没钱或者不去?赎买,那土地便继续归于买家使用?,这使用?的期间买家不会在给卖家钱。


    再者,若土地发卖期间,卖地者亡故,家中没有妻妾儿女?者,买地者前去?当地县衙登记,那土地也转归为买地者私有。


    而绝卖则是指一刀断,土地绝卖以后就彻底失去?了土地,以后也不能去?赎买了,但是这也是土地最?高的一种售卖价格。


    一到灾年,干旱啦、洪水啦、蝗灾啦……百姓收成不好的就有大批的农户卖地,不卖地就没有饭吃也交不起赋税徭税,没有了土地之?后,这些农户很多?便沦为了佃户,也就是没有自己私产、没有生产工具,只能租用?别人土地依附于人的农户。


    这些佃农十?分悲苦,租用?东家的地后,不单要耕地种植,东家有婚丧时还得充当仆役上门免费帮忙,逢年过节得送上地里的瓜果蔬菜、家禽拜访,若是遇上刻薄的东家,那日子可谓是苦不堪言。


    方俞也查了佃农租地的收益,不同地方也不尽相同,有和东家四六分的,也有三七分的,富庶繁华一些的地方佃农的地位相对高一些,也存在过五五分的情况。


    而这分成里,是佃农占少的那一头,好比四六分,那就是东家六,佃农四,四成的收成里,还得缴纳各种税款,所?以佃农忙活一年下来?,几乎没有剩余,不过是一年不被饿死罢了。


    这还是情况好的时节,若是时年不利,没有收成,那可得穷死,只能再给东家借粮食过日子,第二年又借种子播种,这种时候东家就会要求自提一成分成。


    方俞感慨,幸好他是士籍读书人,否则光是挖地也能把自己给挖没了。


    过了些日子,方俞手头上买到了三十?二亩地,其中十?二亩良田,二十?亩薄田,都在芳咀村附近的村子。


    良田是以十?二两?一亩的价格买入的,薄田则是八两?,合计支出了三百零四两?,因着他都是买的绝卖的土地,虽然买的不多?,但是价格花的高,也是掏光了私房钱,用?了先?前回?乔家小乔分给他的二百两?,又加上从县衙领到的五两?月钱,外带从自家公账上支了一百才把钱给清。


    他初做土地买卖,十?分良心,不似一些老油条东家,买了地还拖欠地款许久不给。总之?他是干不出来?,天大地大农民最?大,大家都想?赶紧拿到钱过个好年。


    其实也有诸多?农户是想?活卖土地,但是方俞现在想?有一些自己的固定资产作为起家发展,暂时就不考虑活卖的土地,手续多?一些麻烦不说,主要是年限到了还是别人的东西,让他觉着是租用?了别的地一样。


    但是若想?赚钱做生意的话,其实还是活卖的土地更加划算一些,万一农户赎买不起土地呢,万一到了时间没人再继承他的土地呢,那不就是以低价得到了土地嘛,不过这些都是假设有赌的成分,最?直观的还是活卖的价格要比绝卖的低上不少银子,有了土地的使用?权后,转手再一租给别的佃农,就坐等收益了。等以后他手上宽裕起来?了,还是要入手活卖土地的。


    手头上有了地后,外加之?前又去?村子里留了帖子,慢慢的也有佃农问上门来?打听租地的事情。


    今下云城的绝大多?数收地的东家都是给佃农四六分,只有少部?分是三七,方俞初来?乍到,以同等的条件租土地出去?,竞争力是远不如本地有口碑做了许久的东家的。


    方俞便给愿意租用?他们家地的佃农四六,然后前三年东家提供种子,前一年提供耕地的农具,如果遇上灾年,主家免费提供种子,并且不会涨租地价格。


    佃农听到如此好的租地条件,前来?上门打听的无?一不留下签字画押的,后头在佃农里的名声越来?越大,每日都有人登门询问,结果没有几日地就被租用?完了,毕竟一户人家,只要子女?人口多?一点的一口气?就能租用?七八亩地去?。


    他手头上三十?二亩买进的,十?亩朝廷赏赐的,还有原来?自家的五亩薄地,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十?七亩地,根本就不够租用?,后来?的佃户因未租到地还还颇为遗憾。


    买地租地的事情折腾了好些日子,方俞日日早出晚归,从书院下课回?来?有时候还得赶着去?村里实地考察一下土地,看租地者的家庭情况等等一堆烂谷子碎芝麻事儿,可把他累的晕头转向的。


    白日在课堂上夫子不讲学的时候都有点昏昏欲睡,以前累也并不会这样,讲堂里冻的很,谁还睡的着,但是他们家小乔心疼他,每日来?送饭要摸摸他的手,还要摸摸他的脸,瞧着他的皮肉冰手,回?家便赶着工给他缝制了好几件夹棉。


    夹棉缝制的紧实,穿在院服里头既不显眼?臃肿还十?分的保暖,很是好穿,不单如此,他的鞋子里也纳了兔毛里子,脚塞进去?软儿暖,每日早晨他最?爱做的事情便是赤脚塞进鞋子里。


    有了如此一套防寒保暖的装备,他就是在课上打了一阵瞌睡醒来?也不怕感染风寒。


    “前些日子让你们自选题目写交上来?的文章,竟是这般模样,一个个都写的是些什么!”


    一沓文纸摔在讲桌上哒的一声,方俞被突然而来?的训斥声呵的一个激灵。


    他放开撑着头的手,振作起精神来?发现张夫子不知何时进了课室。


    眼?瞅着今日夫子的气?压极低,他默默做端正了些,若是再惹夫子发怒,指不准会被多?留许多?课业,明日可又是放假的日子了,比起夫子多?安排的作业,他还是更喜欢自由读书写文章的感觉。


    “让你们自选题目写,不是为了让你们觉得今日留下的课业简单拿来?敷衍于我,也不是让你们挑选自己平日里擅长的好交差,一个个全选了自己素日里常写的那几篇,难道乡试也考你最?擅长的题目不成!”


    老夫子在讲台前吹胡子瞪眼?,坐在下头的书生大气?不敢出。


    “邱研起,把你的文章拿下去?!看看你的选题都写了几回?了,没有五回?也有三回?,写了那么多?也就罢了,心得论辩还是一成不变,也不见得有半分进步。”


    叫邱研起的书生低着头上前去?拿文章,又被夫子指着文章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回?去?再择选三个写。”


    “童进生,你这字要是再不好好练练,到时候去?乡试考官看了你的字还未看文章便要先?打个低分,拿回?去?,此次放假把四书选一本抄写三遍交来?。”


    童进生暗暗叫苦,却还只能恭敬称是。


    一些脸皮薄的上去?直接被骂了个面红耳赤。


    “梁闵胥,怎的连你也躲起懒来?了,今日说的便是你,总挑选自己擅长的来?写,给你们布置自选,就是想?让你们查漏补缺,我也好看看别的文章,这次次交擅长的,如何能把短处提起来?。拿下去?,以后自选不能再选治国?策。”


    梁闵胥一脸菜色,他素日就是不得夸赞也不似今日一般被如此训斥,实在有些扫了颜面,不过也暗暗庆幸了一下今日夫子是一视同仁把大家都训斥了,就连坐头一排的元容都被说了两?句。


    底下的方俞暗想?着不妙啊,原本就严厉的夫子今日跟吃了炸药一样,来?一个喷一个,到他这儿还不知如何。


    思绪未敛,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夫子下一个便喊了他的名字。


    方俞站起身,正要上去?拿文章,夫子紧锁着的眉头却舒展了些:“这回?的选题倒是以前未见你写过,一改往日花团锦簇的风格,文章框架不错内容都写得不错。”


    张夫子抬起头看了方俞一眼?:“前时告假多?日,回?来?文章倒是进步不小,看来?告假之?时也有潜心钻研,你能如此求进好学,老夫也甚是欣慰,但切莫骄傲自满,往后便也要同此次文章一般好生对待。”


    言罢,张夫子又冲台下的诸人道:“下去?你们也可看看观摩一二方俞的这篇文章,有你们可学习之?处。”


    方俞挑眉,那日天冷手僵他也只是简单的论述了一下,生怕写偏了选题,违背大众口味到时候被夫子罚些文章,却是没想?到会得夫子夸赞一番。虽然内心早已经不是学生的年纪,但此番被赞许,还是让人神清气?爽的。


    他从讲台上下去?,一路上收到了好几个羡慕的眼?神,其间也不乏夹着愤恨的目光。


    “方兄,你的选题是何,可否借我一观?”


    下课后,方俞正收拾书箱准备走,还真有同窗上前来?询问今日夫子发下的文章。


    所?谓是好的东西便要吸取精华,方俞倒是挺欣赏这种积极进取的学生,十?分大方的把文章递了出去?:“我写的是农桑耕种的,随意看看便是。”


    话音刚落,前方便响起了一声轻蔑的嗤笑。


    “研起兄,与其在这里看同窗的文章,倒是不如在灵玄洞山赏梅会上多?听几句名士之?言,想?必感悟还更为深刻。当日名士云集,不少举子皆会前来?,听说还会讲学分享乡试经验,到时候必定是受益匪浅的一场出游,何必再此浪费时间。同窗之?间的水平说到底都相差无?几,大家都是秀才,谁能比谁强多?少。”


    两?人同时瞧过去?,见是梁闵胥,邱研起客气?道:“梁兄此言差矣,同学政出游固然能收获不少,但那也是数日后之?事,今下总不能停滞不前不学习了。方才张夫子独独赞扬了方兄,那便说明方兄此次的文章确实出众,诸位同窗也是知道的,夫子素来?严厉,少有赞许。我后进文章不得进展,多?学习优秀的同窗一二也有助自己写好文章。”


    “优秀?研起兄未免也太瞧的起有些人了。”


    方俞自是知道梁闵胥开口闭口的提灵玄洞山赏梅这话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讥讽他没有帖子前去?同游,他也懒得看梁闵胥一副小人之?态,并不想?把放假的时间花在怼他的功夫上,便对邱研起道:“邱兄,在下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若是文章你要观览,那便下次回?书院上课时再归还给我罢。”


    “多?谢方兄。”


    “告辞。”


    梁闵胥见方俞不搭他打话而公然离去?,心中愤然:“不过是侥幸受夫子赞扬一回?便目中无?人,注定不是长久之?相。”


    方俞急慌慌出了书院,今儿中午雪竹来?送饭时说舅舅把他要的东西做出来?了,他急着去?验货,没有回?家先?去?了林玄的工坊,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钢笔。


    林玄按照图纸所?画,钢笔做的同图上的外形无?二,方俞扒开笔盖,颇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


    “外形上是和你要求的没有什么两?样,不过内在的部?件却是过于精细难做,笔尖中的缝隙实在过于狭小,尚未寻到法子做出这般小的,你且先?试试写着如何。”


    林玄把笔做出来?便迫不及待的去?通知方俞来?,钢笔能否成功,他倒是比方俞还更着急知道。


    方俞看了一眼?笔尖,确实缝隙比一般钢笔要宽,能明显看到有一丝缝隙。


    “舅舅这是用?磨具做的笔尖?”


    “正是。”


    方俞加了墨水,因没有胶管,墨囊是铁质的,采用?的是推拉吸墨储存,且笔尖上也没有铱粒,怎么说呢,钢笔算是复刻出来?了,但是用?着刮纸,且笔尖缝隙大,若是写字过于用?力的话就会沁出墨汁,纸上生花。


    他换着力道写了些字,颇为费力,但要是说制作失败吧,那也不尽然,写倒是也能写,就是违背了一开始便想?要的便捷,再者笔全是铁质,拿在手里也重。


    期待了许久,最?后未达到预期,方俞心中还是有些叹惋,但这也并不怨林玄的技艺,主要还是现在的技术太落后了。


    林玄是看出了这笔不受用?,倒是比方俞更失望,须臾后又道:“要不我再试着改进一二?”


    “舅舅能做出来?已经实属出乎我的意料,原本也是我异想?天开的东西,倒是折腾了舅舅,这只笔我且拿回?去?留作纪念。”方俞道:“不过我还是再想?麻烦舅舅。”


    “那日我在舅舅的工坊见着了石墨,回?去?左思右想?,又有了新的主意。”


    林玄颇有兴致:“你且说来?听听。”


    方俞当即便又找来?炭条,开始画铅笔的制作方法,钢笔签字笔不行,铅笔的制作工艺要简单的多?,就是没有钢笔,那铅笔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石墨磨成粉后和黏土及水充分混合,加入磨具成笔芯状烘烤制干,笔芯条便能做成,但是包裹笔芯的木头是个问题,后世?技术是利用?两?块木板粘合压紧将铅笔包裹其中,但现在的技术肯定是不行的,胶水没有这么大的粘合性,也没有能把木头压制粘合的机器。


    林玄看了他的新图纸后道:“可以选用?松软些的木材,从中掏空一个孔,再将你说的笔芯塞进去?。”


    “不可,笔芯容易断开,若是留孔赛进去?的话恐怕不容易。”


    林玄又道:“可以将木材的长度缩小,再把孔钻的比笔芯稍稍大一些,如此便容易将笔芯塞进去?,届时在往孔中淋入粘合鱼胶,待其烘干以后便也能固定上。”


    方俞忍不住赞叹,不愧是工匠。


    林玄没急着让方俞走,而是当即就把人留了下来?磨石墨粉和黏土混合做笔芯,让方俞选出最?合适的硬度。


    一经折腾,方俞从工坊出去?都已经月上柳梢头了,不过他心中却甚是高兴,因着总算是试出了石墨粉与黏土的混合比例,制作出合适硬度的笔芯,想?必用?不了几日铅笔就能做成。


    方俞坐在马车上,卷起了车帘子,瞧着一路的灯烛,临近年关城里越发的热闹了起来?,此时也还灯火通明:“似是闻到一股烤肉味。”


    “主君好嗅觉,前头是房家巷了,巷子里崔武烤肉可谓是云城一绝。”


    “我竟不知此处铺子,倒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铺子未在正街也闻见了香味。许久未下馆子了,舅舅也当真是个工匠痴,这么晚了也不备晚饭,正好我饿了,走走走,尝尝烤肉去?。”


    雪竹道:“那头巷子窄小,主君若是想?去?,也只能步行进去?了。”


    “这有何妨。”方俞叫停了马车,随着雪竹一道进了巷子,这头倒真是居民小巷,颇有些后世?的旧居民区,而他们去?的烤肉铺子门店也十?分小,很似苍蝇馆子。


    铺子虽小,但奈不住味道好,这当儿小铺子里坐满了在吃酒划拳的男子,已经没有位置了,方俞也未拿出士籍印寻位置,只受在老板的烤肉架子前等着,这头挨着炭火还暖和些。


    听说烤田鸡是铺子里的一绝,他便要了两?只,又零零星星拿了些菜,荤素搭配着。


    嗅着烤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发出肉质香味,香料粉与烤肉交相辉映,方俞忍不住长吸了口气?搓搓手:“不知公子用?饭了没有,且也给他带些回?去?。”


    “方兄!好巧!”


    方俞正嘀咕着要给小乔也点些烤串儿,两?人到时候一道吃点宵夜,这些日子他忙着,小乔在家里也忙的很,核算账目,准备年节的礼物,盘算过年要去?拜访哪些亲友准备什么礼品,都是些细碎又繁琐的很的事情,好几天两?人都一起在书房里各自埋头忙各自的。


    正出神的时候便听见一声招呼,他听着声音似是从楼上传来?的,出门仰头一瞧,烤肉铺子旁的二楼上开了一扇窗,上头探出了个脑袋,竟是上回?在书院同他一起吃饭的李昀。


    方俞笑着打招呼:“李兄,多?日未见可还好啊。”


    “尚可,时辰还早,方兄不妨上来?喝一杯,有上好的岁寒春。”


    说起吃酒,还是岁寒春,方俞调头就想?走。


    上一回?在老丈人家吃了不少岁寒春,入口的时候清冽像冬日的雪水一般,并不觉多?大的酒气?甚至味道还不错,实则酒劲儿不小。他跟他那老丈人干了几杯,准确的说是叫杯子的大碗,几杯就不行了,第二日胃都还烧呼呼的。


    他想?着要推拒,那李昀却是热情的很:“我让小厮下来?接方兄,顺道也厚着脸皮蹭吃烤田鸡。”


    方俞无?奈摇了摇头,对雪竹道:“你差个人带点夜宵回?去?给小公子,且通传一声,我随同窗吃点酒便回?去?。”


    “是。”


    方俞提着这头的烤串儿,随着李昀的小厮往隔壁的楼上去?,初入是一道小门,上楼的梯子也似民居小房,若不是小厮提着灯笼,很容易便一脚踩空摔到。


    他诧异李昀的住处是否就是在此,但若就住在此地,可不像是用?的起贴身小厮的人家,正好奇之?际,楼上的小门一开,没想?到竟然别有洞天,屋子宽敞,陈设精致,哪里似外头看到的破旧。


    这也就罢了,最?让他吃惊的是里头有十?数个人,男男女?女?,歪着斜着,莺莺燕燕劝酒娇嗔,一长桌的佳肴珍馐已经乱七八糟,似是吃了些时候了,男子大多?已经喝的飘飘欲仙,各自揽着美娇娘说笑。


    见他进来?,诸人顿了顿,打了声招呼,见是李昀邀的朋友,醉醺醺的让他自便。


    方俞:……


    这哪里是什么民宅,分明就是声色之?地啊~


    “方兄,来?这边坐。”


    方俞瞧了一眼?探头出来?的李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来?都来?了,也不好折身就走,所?幸李昀并未喝醉,人还清明着,身旁虽也有两?名女?子一名小哥儿作陪着,但也并未有过分逾距的行为。


    “李兄这是……”


    李昀自给方俞倒了一杯酒,笑道:“这不是最?近年关了,勾栏瓦肆里客人众多?屡屡生事,衙门查办的严嘛,这便在此处偏宅里宴饮。”


    方俞悻悻笑了一声:“李兄好雅兴。”官府衙门扫黄□□,你们就躲在这里吃酒狎妓。


    “我也不想?来?的,不过好友三邀四请的,也是不好次次都推拒,伤了情面。”


    李昀举起酒杯:“来?,我敬方兄一杯。”


    方俞看着酒杯精致小巧,暗自松了口气?,正要去?拿,一旁的小哥儿竟先?端起了酒杯,揽袖便要往他嘴边上送,他连忙自己端了过来?:“不必麻烦,我自来?便可。”


    李昀见状大笑出声:“方兄可真是不解风情,此乃凝月楼的魁首玉公子,可是少有同好于人,方兄竟如此伤人心。”


    这魁首倒是颇有几分姿色,不过浓妆艳抹的厉害,若不细瞧,还不辨男女?,且眼?角眉梢都是风情,一看便是纵横声色之?场多?年的人物,方俞并无?多?大的喜好。


    “是小生没有这福气?,李兄见笑了。”他装作胆怯的模样:“主要是家里管的严。”


    李昀闻言又噗嗤笑出了声:“方兄实乃实诚人,这般话天下恐也未有几个男子能够启齿坦荡说出。”


    他倒是越发觉得方俞有意思,也好心道了一句:“云城姑且算得上富庶,但比起京都,也不过是弹丸之?地。京都的民风开放,此般吃酒邀美人作陪可谓是司空见惯之?事,方兄他日若是金榜题名,可得早些习惯此番应酬,否则到了京都可难结交友仕,还得回?去?早些让夫人通融通融。”


    “多?谢李兄提点。”方俞添了杯酒:“我敬李兄一杯。”


    李昀笑了笑,也喝了一杯,两?人说了会儿话,李昀见方俞对妓子确实是没有半点兴趣便挥退了几人。


    方俞松了口气?,一直在身旁的魁首香粉味实在是……闻不惯,且还是他最?不喜的茉莉花香,熏的他头晕。


    然不知那魁首是有意还是喝多?了,临起身时还跌了一下,直直往他身上扑,不过幸好他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胳膊,否则就扑他怀里了。


    “多?谢郎君~”


    “不必客气?。”


    李昀在一旁瞧着,笑叹了一声:“玉魁首似乎颇为欣赏方兄啊。”


    “李兄可别在捉弄笑话我了。”


    李昀举起酒杯:“时下人走了,方兄可肆意饮酒了。”


    两?人对饮了几杯,美酒就烤肉,倒是很不错的搭配:“近日方兄在做些何事耍乐?”


    “倒是未耍乐什么,打理一些家事。”


    “方兄是谦谦君子,倒是显得我十?分不成器。”


    “李兄便是客气?话。”


    方俞原本想?着回?去?,但既没了妓子环绕,单纯吃菜喝酒讨论烤肉倒是还成,左右肚子也饿了,又和李昀还算谈的来?便喝起了兴头,李昀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个能喝的,两?人喝了些时辰,岁寒春后劲上来?,许是之?前就喝了不少,李筠便有些不行了。


    “今日是喝不下去?了,改日再邀方兄一醉方休。”


    “欸,李兄可是不厚道了,我顶着晚归挨骂与兄此处同饮,李兄如何说撤便撤。”


    “今日是早已喝了七八分,若早知方兄酒量过人,我便一早就邀方兄了。过几日有个游会在灵玄洞山,可不是整好!届时你我再不醉不归。”


    方俞正想?着怎么又是灵玄洞山赏梅会,莫非是八字不合,就见着李昀朝小厮招了招手:“今日方兄姑且饶我两?杯,到游会上我再补齐。帖子可还有,拿一个给方兄……”


    告别送李昀送他上了他们家的马车,已经巳时,方俞回?到马车上,瞧了一眼?灵玄洞山的帖子,还不知道李昀是哪个课室的,又是哪户人家的,倒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得到了一张灵玄洞的帖子,瞧这架势,学政恐怕是给翰德书院的学生人手发了一张帖子,而梁闵胥是故意刻薄他才说不够的。


    他摇了摇头,这些书生之?间的弯弯绕绕也实属是多?,不过既受了李昀的邀请,他去?看一眼?这所?谓的游会也无?妨,毕竟是学政主持的。


    当今学政是京官儿,可是由朝廷下放到各地进行院试主持的官员,留任期三年,虽学政没有具体的品级,但是京官这个名头便足以让地方上恭敬奉承了,又管理着生员,可谓是掌握着地方上许多?书生的生杀大权。


    方俞想?,到时候观瞻一下这京官学政也好,说到底是直属中央的,且满期三年就要去?别地或者被调回?京城了,以后都不一定还有机会见着,去?长长见识开开眼?见对科考也有好处,不过到时候梁闵胥在游会上见着他又要瞪眼?了。


    揣着心思很快就到了自家的家门前,方俞从马车上下去?,刚钻出马车就发现大门口点了两?个亮堂堂的灯笼:“这几时挂上去?的?”


    “许是正夫挂的,怕主君回?来?太晚了夜色浓不见路呢。”


    雪竹话音刚落,宅门里便传来?了乔鹤枝的声音:“主君回?来?了?”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方俞上前去?,瞧着人穿的毛茸茸的才算放下心来?。


    “公子非要等着主君回?来?了才安置呢,奴婢劝了好几回?都不听,都出来?瞧了几次了。”


    “多?嘴!”乔鹤枝瞪了丫头一眼?,转而对方俞道:“听下人回?禀主君是受邀吃酒去?了,怕主君夜里喝了酒不舒适,便熬了一碗醒酒汤,左右闲着便想?等主君回?来?让主君用?。”


    方俞心中一暖,别人惦记的感觉自然是好的:“倒是让你费心了,其实也并未喝多?少。”


    乔鹤枝上前搀住了方俞:“我怕主君喝了酒又似上次在家中一般烧的胃疼。丝雨你去?把醒酒汤端来?吧,我扶主君回?房去?。”


    两?人一同去?了暮苍小榭,方俞喝了一碗暖暖的醒酒汤,胃里着实舒坦不少,虽有些疲乏想?要歇息了,但一身的烤肉酒味很不好闻,便让灶上烧了些热水想?泡个澡。


    下人倒是手脚麻利,不出一刻钟便送来?了水,方俞见还在软塌上翻看他的课业文章的乔鹤枝,似乎还并没有要回?去?睡觉的意思,他干咳了一声,乔鹤枝闻声抬起了头:“主君是要沐浴了吗?”


    方俞点点头:“时辰也不早了,你早些……”


    “好,我这便过来?服侍主君沐浴。”


    乔鹤枝放下书兴冲冲的到了他身前,动手就要替他宽衣解带。


    方俞眼?睛睁的跟铜铃一般大,连忙怀抱住自己:“我自己来?便是,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去?休息吧。”


    “我不累。”


    方俞心中淌过泪:“我不好意思。”


    乔鹤枝:……


    “那、那我便只给主君宽衣吧,主君沐浴就叫雪竹进来?伺候。”


    乔鹤枝手一顿,敛着眸子颇有些失望,他也没想?要怎么样,自从回?门回?来?以后,方俞便日日早出晚归的忙碌着,他看见方俞的时间超过一个时辰都屈指可数,也仅有几日因家里的开支去?书房里和他说过一会儿话,随后又是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他小声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子若待在一起过了。”


    方俞看着委屈巴巴的人,又心软,无?奈叹了口气?:“依你的意思总行了吧。这阵子着实是忙了一些,明日便好好陪陪你。”


    乔鹤枝这才笑起来?,高兴的点了点头。


    “待会儿便早点睡了罢。”


    乔鹤枝给方俞解外衣,道:“那我今日可以在这边歇息吗?”


    方俞语塞。


    乔鹤枝还未问到答案,方俞褪到一半的外袍里突然滑落出来?块丝帕,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乔鹤枝拾起,一股沁人的茉莉花香便传了出来?,丝帕上是鸳鸯戏水的图案,帕脚上还落着个玉字,这显然就不是方俞自己的。


    他手指一曲,深纳了口气?,未等自己开口,倒是先?听见方俞问道:“这是什么?”


    乔鹤枝抬眸看了他一眼?:“主君问我?”


    方俞拿起手帕,眉心一紧,心中野马狂奔,今天那位大哥未免也太歹毒了吧,他摔倒时自己还好心扶了他一把,怎么能以怨报德还给他塞东西。


    “左、左右不是我的。”


    乔鹤枝取下方俞的外衣,垂下眸子抱着衣服去?了另一头:“我去?叫雪竹进来?伺候主君沐浴吧,时辰不早了,主君沐浴后早些休息。”


    言罢,人便开门出去?了。


    方俞哑口无?言,若是乔鹤枝质问两?句他还好开脱辩解,偏生没说没问。


    “公子是不是生气?了?”


    雪竹进门来?便被方俞当头一问,摸不着头脑道:“为何生气??公子和丝雨已经回?小桐院去?了。”


    方俞:……“你脑子是被霜给冻住了不成,也不知道拦着。”


    雪竹挠了挠后脑勺:“主君也没提前交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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