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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第 76 章

    赵家庄里不乏有小宝爹那般想要反抗赵斌财的压迫,只憾势单力薄的敢作敢为之人,在百姓深陷苦海时,总能站出来帮一把手,百姓们对此是心存感恩的,一听说要举贤良做庄主,立刻喊出几个人的名字。


    其中一个叫林敏意的年轻男子呼声极高。


    据百姓所说,孙家是庄里做豆腐的,有这么一门手艺,日子还算过得去,因此送林敏意去新河的书塾上了几年学,后来赵斌财行事愈发嚣张跋扈,孙家的豆腐生意做不下去了,林敏意只好回到庄里务农谋生。


    泥腿子总在地头上监工,动辄打骂佃户,不准佃户休息,林敏意看不惯这等堪比土匪的做派,经常干完自家地里的活,就来帮那些或年老或体弱的佃农,一双手磨的鲜血淋漓了方才停下。


    虽停下,但不歇着,把一群半大孩子叫到自己身旁,用一根树枝教他们认字,“路漫漫其修道远,吾将上下而求索”是林敏意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


    百姓们崇敬读书人,而林敏意分文不取的教庄里孩子读书识字,通世故讲道理,这是一份满含关切的深远之计,百姓们如何能不感念他的好。


    一能识文断字,二不独善其身,三有深谋远虑,林敏意的确可以称得上是贤良。


    “他人呢?”


    “敏意!敏意快过来!郡守大人要见你!”


    林敏意被百姓推搡着,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他不过二十出头,身材瘦长,衣衫褴褛,脚上是一双露趾鞋,举止很有文人的气度:“见过郡守大人。”


    楚熹笑道:“乡亲们推举你做庄主,你怎么想?”


    林敏意犹豫了一瞬,躬身抱手,无比郑重道:“只要郡守大人能为赵家庄的百姓谋一条生路,敏意万死不辞。”


    “好。”楚熹满意的点点头,扬声对一众百姓道:“依我看,既然分了田地,换了庄主,从前的一切就过去了,赵家庄也应当改个名字,就叫……常宁庄如何?”


    百姓纷纷应允。


    贤良举定,耆老楚熹自己做了主,小宝的爷爷虽年迈,但神智清明,又有声望,她私以为可以胜任。


    小宝爹是为庄里百姓而死,百姓们自然没有意见。


    最紧要的三件事办妥,粮草也“借”来了,不多不少,正好五万石,楚熹带走一万石口粮,剩下的足够常宁庄百姓勒紧裤腰带吃到秋收。


    明日便要启程前往下一站,楚熹睡不着,坐在窗户底下给祝宜年写信,写赵斌财,写小宝爹,写林敏意,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尽数交代一番后,楚熹又有了个新想法。


    举贤良从某种意义上讲,便是通过民主的方式选出值得托付可以信赖的好人,这好人,却未必能担大任。


    林敏意一心为民,这点毋庸置疑,可他到底没经过历练,真正管理起上万人的常宁庄,免不得会焦头烂额,容易出错,就像楚熹当初在安阳,事事亲力亲为,忙里忙外,把自己累得半死,效率还上不去。


    祝宜年说得对,身居上位者,单单有一颗为民之心是不够的。


    楚熹打算搞一个干部培训班,把从常州选出来的贤良送到安阳去,让祝宜年统一培训,等到年底,再考核实绩,优秀的颁发奖励,不行的,给个机会继续深造,如此一来,就能最大程度避免官员自身发生变数。


    楚熹眼下是真明白祝宜年那会对她的忠告了,培养可用之才,能给她省很多事,她带来的这些城卫里,就有不少沉稳可靠的,比起舞刀弄剑,更适合做个文职。


    待把常州的疑难杂陈解决了,有了治病用药的经验,剩下那些小病小痛,完全可以让这些城卫去处置,等以后时局稳定下来,这些城卫便是纯天然的督查员。


    一重耆老监督,一重考核实绩,一重随机抽查,现场督办,足足三重保障,楚熹就不相信还有会赵斌财这种以权谋私的分子出现。


    捋清思路,楚熹将自己的想法统统写到了信上。


    心里美滋滋的,也说不上高兴什么,大概是找寻到了人生的目标,摸索出了前行的道路,这种一步步都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楚熹特别满足。


    这封信被快马加鞭的送到安阳,老爹听闻是楚熹来信,鞋都没提,匆匆赶来:“信呢信呢?”


    “……城主,这信,是给先生的。”


    “恁娘的!没有我的?”


    “呃……新河乡那边这几日出了不少事。”城卫很努力的给楚熹找补:“少城主兴许是,忙忘了。”


    老爹很难过。


    楚熹长到这么大,就那回被抓到土匪窝里算离过他一次,这是第二次,走这么些日子,竟也不来封信,难怪啊,难怪薛进前几日回安阳说他的三儿没心没肺,也没说错,就是没心没肺!


    女儿可以忘了爹,爹到底不能忘了女儿:“新河出什么事了,恁好好同我说。”


    城卫首先想到楚熹的头发,嘴唇嗡动,犹豫半晌,没敢开口,只简单说了说庄里的情况。


    一则没人受伤,二则事情都处理妥帖了,老爹方才放下心,让他去给祝宜年送信。


    楚熹信上的种种提议极为缜密周全,求祝宜年开办官员培训班的言辞也颇为恳切,祝宜年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


    楚熹得了祝宜年的认可,就像得到了一把尚方宝剑,做起事来更加得心应手,而她身边的那些城卫进步同样飞快,不过半月就能独当一面了。


    为能保证百姓在谷雨之前移栽秧苗,楚熹从常德顺清各借了一批兵士,将城卫分散到各个小村小镇。


    对付横行乡里的恶霸豪绅,这些城卫自有一套严明的律法,凡是手上沾染人命官司的,一概当众斩首,以平民愤,只是为非作歹欺压百姓的,则家产充公,关押大牢,留着来日做苦役服刑。


    还有那家中良田百亩,须得雇佣佃农耕种的富户,虽不伤天害理,但年年是肥地薄产。


    佃农给东家干活,干得多,干得少,拿到手里的钱都是一样,不正经花心思卖力气,活生生糟蹋了一块沃土,为了杜绝这种情况,楚熹干脆自己掏钱把富户的地买下来,再租给那些有余力的穷苦百姓。


    一来她收租便宜,除非颗粒无收的大荒年,否则绝不至于交不上租子,二来百姓攒够钱,随时可以从她这把地买走,不似旁的东家,等佃户将土地侍候肥沃了就拿回去,故而百姓都争破了头想租地。


    楚熹用了不足一个月时间,将常州上下重塑了一遍,待谷雨那日,大批秧苗被顺顺利利的移栽到水田,旱地也全部耕种完毕。


    楚熹功成身退,返回安阳,途径常宁庄,见一块块稻田错落在山间,烟雨朦胧,碧绿盎然,不禁深吸了口气,感慨道:“这秧苗长得真快呀,一日一个样。”


    “嗯,是很快,说不准今年也会丰收。”


    “为什么我的头发就是不长呢。”


    “……”


    仇阳识趣的闭上嘴。


    如今头发是楚熹的逆鳞,她自己怎么说都行,别人不行,不仅如此,楚熹还多了一个毛病,手里时时刻刻捏着一把小梳子,有事没事就要梳两下。


    她说:“这样长得快一些。”


    两日后,车马抵达安阳。


    眼看着就要到城门了,楚熹梳了两下头发,把木梳揣进怀里,端正的戴好幂篱。


    老爹得到楚熹回来的消息,一清早就来城门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了缓缓而来的车马,笑的简直合不拢嘴,楚熹这一个月的成绩,老爹在祝宜年口中尽数悉知,心中颇感骄傲,打定主意要办一场接风宴,好同女儿彻夜长谈,听听她在外面的所见所闻。


    等马车到了跟前,老爹忙迎上去,满怀激动的唤道:“三儿——”


    楚熹离开安阳一个月,心里也十分想念老爹,回握住他的手:“老爹——”


    “……”


    “……”


    父女俩隔着黑色轻纱对视了一眼,老爹开口道:“怎么了?”


    楚熹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我怕晒黑。”


    老爹仰起头,看了眼蔽日乌云,神情顿时凝重:“三儿,恁跟老爹说实话,是不是受伤了,破破破破相了?”


    “这个……没有,回府再说吧。”


    “别!恁先说好!到底怎么了!恁那个婆母,还在府里等着恁呢。”


    “薛进他娘来啦?几时来的?”


    “就前几日,恁在路上,也没法子给恁个信。”


    救命啊!


    现在去做一顶假发还来得及吗!


    楚熹这阵子着实太忙,早把李琼要来安阳的事给抛到了脑后,她真不想顶着这发型去给李琼敬茶。


    叛逆,想想都觉得叛逆。


    “薛……薛进呢?来瞧过他娘没?”


    “瞧过了,不过军中事务繁重,只待半日就赶回了大营。”老爹拿手指撩了一下那层黑纱,瞥见楚熹白生生的一张脸,心里踏实不少:“回府吧,路上再细说。”


    楚熹跟随老爹上了马车,忍不住问:“他娘人怎么样?”


    “哎……可是不大好相处,就薛进回来那日我见过一面,啧啧,薛进离开西北多少年来着?”


    “七年。”


    “七年未见,母子重逢,搁谁身上谁不得抱头痛哭,好家伙,她娘脸冷的跟千年寒冰似的。”


    楚熹瞪了瞪眼睛:“真这样?”


    老爹很用力道:“这还有谎!一点不假!我和他们娘俩坐一块吃的饭,那给我难受的,我从头到尾赔个笑脸,他娘从头到尾没个笑脸,就没见过这种寡妇,不瞒恁说,我都有点可怜薛进了,亏他还一心惦记着他娘。”


    “也许……也许就是当着你的面,太拘束呢?母子俩私下相处,可能不是这样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恁可别去碰这根硬钉子,回府给她请个安,以后就远着她点,别往她跟前凑。”


    楚熹长叹了口气,摘下自己头上的幂篱:“那我这样去见她,能行吗。”


    老爹怔住,伸出手虚虚的抓了一下,颤着声道:“头头头头发呢?”


    “出了点小意外……”


    女子的头发就和衣裳同样重要,饶是老爹怎么看楚熹都是好的,一时间也很难接受她头发只剩短短一截,捧着胸口缓了半天,咬着牙根问:“谁弄的!恁说是谁弄的!”


    前些日子顺清那边抓到了不少赵斌财手下的伥鬼,楚熹知晓自己是被误导了,可再想回过头去封锁沂江为时已晚,赵斌财恐怕早就逃出生天。


    这事和老爹说了,也只会徒增他的烦闷:“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恁倒是心宽。”


    “心宽好,能长命百岁。”


    楚熹一点都不心宽,她想,赵斌财凭借这份心智本领,绝不会甘愿藉藉无名的龟缩起来,只要他身在辉瑜十二州,早晚有狭路相逢的时候,到那时,新账旧账一起清算也不迟。


    老爹迈过心里那道坎,仔细端详了楚熹一会,露出个几乎于哭的笑脸:“其实,看习惯了,还挺好看的。”


    楚熹故作轻松的捋了捋短发:“你不懂,这叫时髦。”


    “我是不懂,我估摸着,薛进他娘也不能懂。”


    “……”


    “要不这么的,我派人去大营把薛进叫回来。”


    “叫他回来做什么?”


    “笨,他娘若是对恁摆脸色,恁大可以扭头就走,谅薛进挑不出恁的不是,倘若薛进不在,恁对他娘哪里不恭敬,他娘不得添油加醋的同薛进说,咱们是招了一个倒插门女婿,可也不能担那欺辱婆母的名声。”


    楚熹点点头,觉得老爹此言有理:“我看行,那我等薛进回来再去见他娘?会不会太怠慢了?”


    “不怠慢,总不好风尘仆仆的拜见婆母,你回府先沐浴更衣,这由头说得过去,我这就让人去大营找薛进,快马加鞭,用不上两个时辰。”


    老爹的随从得令,立即调转马头,赶往薛军大营。


    “薛帅!安阳派人传口信。”廖三激动道:“说是楚熹……不,少城主今日回安阳了,请薛帅回去一叙。”


    薛进刚偷袭了亳州军的阵地,戎装未褪,腰挂长剑,听廖三所言,一张俊脸顿时阴沉:“哼,她拿我当什么,挥之即来吗。”


    薛进对楚熹很不满。


    足足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一封信都没有。


    那会楚熹命人来大营,他还以为是给他送信的,结果呢,就是让他抓封锁隘口抓一个恶霸。


    没心没肺的东西,和仇阳在外面游山玩水多快活啊,还回安阳做什么,不如干脆私奔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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