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白夜

    巧克力布朗尼上为什么会洒可可粉。


    杜窈一口气喘岔,嗓子发痒。捂住嘴,便断断续续地咳起来。


    余光见桌上有水,就想去找个杯子。


    不待转身,旁边就递来一杯水。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无名指一圈素银戒指。


    半月前,她心里夸过他手好看。


    这会,恨不得把先前的自己按进水杯里,洗一洗眼睛。


    杜窈接过玻璃杯,沉甸甸,里头半杯水打了个旋,差点泼洒出去。


    存心膈应他。杜窈:“谢谢您。”


    咬字清晰,尤其是最后的韵母,客客气气的阴阳怪调。


    把他递来的水搁下,重新倒一杯。


    再转身,程京闻原是定定思量的眼神,倏地恍然大悟。


    “不客气。”他接道。


    散漫的眉眼一挑,轻哂:“是要我这样答,对吧?”


    杜窈一口水未咽下,不尴不尬地噎在了喉头,乌亮的杏眼直直瞪向他片刻。


    “是,”她没好气,“谢谢配合。”


    程京闻嗤笑:“还装?”


    他人生得高,与她说话是低下头的,这会冷淡的笑一笑,更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杜窈十分讨厌这幅模样。


    何况,程京闻的迫近叫她不由往后退,腰撞在桌边,膝盖蹭上西装裤,几乎被圈锢在一个极小的暧昧范围里。


    苦艾醇郁的气息环萦,又如影随形地提醒她半月前乌龙似的心动。


    杜窈伸手推他:“装什么了?”


    程京闻没说话,捉住了她的手腕。


    狭长的眼一眯,唇角扯了扯,似乎在无声地笑她还有心思演下去。


    程京闻的手很凉,指腹一层薄薄的茧。刚碰上软嫩的肌肤,便被她触电似的打开。


    “离我远点。”杜窈警告。


    又有些担忧地往四周看,所幸是会场最角落的地方,暂时没有人注意。


    程京闻慢慢收回手,抄在口袋里。


    本就很淡的笑,更浅几分。眼底空旷,平静地注视她:“这么怕?”


    不待杜窈开口,手机叮铃铃地响起来,看一眼联系人,是孟砚白——估计想起要找她了。杜窈便没再和程京闻扯下去,拢住话筒,走到一边。


    “你在哪?”他问。


    杜窈:“已经在二楼了,没见到你人。”


    “我在乐队左边的柱子下。”


    杜窈:“来了。”


    她挂掉电话,转身。


    餐台边上,已经空荡荡没有人了。


    杜窈心里松一口气。


    以前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关系,现在更不需要被人知道。


    她这么想,也这么说给自己听。


    暌违四年的重逢,比无数预计里的每一种都要平淡。


    提不起一点激烈的情绪,再重翻旧事也觉得幼稚无趣。存于脑海里的怨怼,演练几十遍愤怒的质问,在见到程京闻的一刻也全都云散烟消。


    好像已经不至于了。


    他名利双收,杜窈也在自己的人生轨道里走下去,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没必要破坏。


    背景里的管弦乐声变得轻松明快,杜窈却有些无端的茫然。


    原地站定一会,往乐队的方向走。


    -


    没找见孟砚白,倒先碰见了周绿。


    身边簇拥一堆男女,正围在一块说话。


    “哎绿绿,”里面一个女人笑容揶揄,“听说你最近去拍戏了——你们家程老板终于舍得放你出来了?”


    周绿捋捋头发,搡她。脸上却挂着笑:“什么你们家,你别胡说八道。”


    “本来就是,”女人说,“这么几年,身边就你一个,早晚的事。”


    周绿笑容更盛,推了推她。


    女人小声:“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给你名分。这么吊着,真是……”


    周绿笑容顿时淡了许多:“这样够了。”


    边上有人替她抱不平:“什么嘛,绿姐你也太委屈了。不就是一个白月光,男人见异思迁很快的——”


    “够了!”


    周绿有些生气。


    但很快平复下来,“你们知道,他对名分这事很敏感,我不强求。”


    周围人唏嘘一片。


    “绿姐,你就是人太好了。”


    “好了,”周绿止住他们的话,“我还要还给他东西,先走了。”


    没了主角,人群一哄而散。


    杜窈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便顺带在一旁听了全程。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的感觉,像一股气闷在胸腔,不舒服。


    正出神,肩膀被人碰一下。


    吓了一跳,转头,孟砚白正笑着望她。


    “做什么亏心事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杜窈迅速调整了情绪,“艺术熏陶?”


    孟砚白丝毫没有被揭穿的窘迫,“怕你不乐意来,只好少说了半句。楼下确实是展,但上面是成悦的慈善晚会。”


    杜窈哼了一声。


    “还有没有瞒我的?如实招来。”


    这其实只是玩笑话。


    但孟砚白真像被她说中了,右手拳到嘴边,咳嗽一声:“……确实有。”


    杜窈瞪大了眼睛:“好哇,还有什么?”


    孟砚白:“我把你一件作品交去拍卖了。”


    “就这。我还以为……”


    杜窈忽地心里涌上不妙的预感。


    当时签约正时,所有作品的售卖权都是给公司,卖给谁,怎么卖,她一概不管。


    但是今天程京闻在,有一件衣服万万不可以出现。


    她急急问:“哪件?”


    孟砚白:“那件西装,‘做梦’。”


    晴、空、霹、雳。


    杜窈脑子嗡一声,几乎要晕倒。真是与上京水土不服,气场相冲,事事都不顺。


    “怎么是这件?”


    早期的作品,完全比不上现在的。


    孟砚白笑:“特别。”


    听起来是一个很敷衍的答案。杜窈蹙了蹙眉,不甚理解地仰头:“什么啊。”


    孟砚白摇了摇头,“结束了再告诉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杜窈最讨厌自己毫不知情。


    她定在原地:“有什么不能现在说?”


    “那长话短说,”孟砚白知道她这语气就是马上要生气了,也不撞她枪口,“成悦在跟我们抢一刊时尚杂志的周年封,最近在捧一位华裔设计师,风格挺偏。我们自然也要——打擂台,这个意思,你懂吧?况且你回到上京也半个月了,今天这场活动,来亮相,再好不过。”


    杜窈皱眉看他。


    还没开口,孟砚白先一句:“小窈,你不会忘记之前的承诺——还会帮我的,对吧?”


    这下,满腔的不满一点都发泄不出来了。


    杜窈深吸一口气:“不会。”


    孟砚白笑:“那就好。快开场了,走吧。”


    杜窈感觉胃里有些痉挛。


    她勉强笑了笑:“我先去一下洗手间。”


    -


    水流声淅淅沥沥地响。


    杜窈手撑在大理石台上,弓起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缓了好一会,才直起身。


    这种被利用和要挟——杜窈知道孟砚白没有恶意,但还是让她生理性地反胃。


    走到楼梯口,杜窈迟来地想起孟砚白提到的成悦,便打开手机,做一些准备。


    毕竟,她对这个竞争公司一无所知。


    网络有些慢。


    加载的页面一直是空白的,杜窈便靠在墙边,半蹲下来,发呆。


    过了很久,回神的一霎。


    视线触到屏幕,呼吸一屏,更是发怔,叫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手指稍动,不等删掉搜索栏里的字,下面的关联词已经清清楚楚告诉了她答案。


    #成悦程京闻#


    百科上甚至贴了一张照片。


    英隽硬朗的脸,西装革履,让人疑心是哪位明星的粉丝错传了照片。


    杜窈正盯着网页出神,耳边倏地不偏不倚响起一声:


    “查我?”


    杜窈手一抖,手机“啪”一下摔到地上。


    仰头,程京闻抱臂站在她身侧。


    狭长的眼眯着,像一泓沉沉的冷水潭,寂静地望过来。


    杜窈被这样看一眼,便心虚了。


    慌促地低头捡起手机,嘴硬:“谁稀得查你了。”


    看出来她慌张。程京闻似笑非笑:“那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杜窈站直:“关你什么事。”


    “这位小姐,”他依旧是挂着极淡的笑,语气却平添一种混不吝的讥诮,“你是不是还没查探仔细完我?”


    杜窈蹙一蹙眉:“说了,我没……”


    “这里是我的地盘。”


    程京闻本就是肩膀抵着墙,形容散漫地站立,说这话的时候,头也跟着靠了上去。


    上半身往前倾。


    声音也懒懒散散的,“我有权对任何行迹不轨的客人质询。”


    杜窈手心沁出一点汗。


    她这会又慌又心虚,被当场抓包,一句话都辩驳不出来。


    就只能这样,跟程京闻僵持地对视。


    可一只视觉动物怎么能经受得住一副优越皮囊的蛊惑,近距离。


    不到七秒便彻底输下阵。


    别开视线,后退几步。但心跳仍然自发地如擂鼓跳动,呼吸都开始紊乱。


    浑身的感官,都像故障的零件,失控地做出违背她意志的反应。


    杜窈拿指甲尖儿戳了一下掌心。


    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两次,平复情绪。没有再抬眼看程京闻,转身就走,打算从另一端的楼梯下去。离开这么久,拍卖该已经开始了。


    杜窈心事重重地往前走,眼睛盯着裸粉色的鞋尖。一步一步,踩在灰白杂色的大理石地砖上。


    眼前的光线闪了闪。


    杜窈怔了怔,以为是用眼过度的错觉,抬起头,用力眨了下眼睛——


    整条走廊的灯霎时熄灭。


    她茫然地停在了原地。


    这几年日益严重的夜盲,半分钟过去,杜窈仍旧连一点路都看不见。


    屋漏偏逢连夜雨。


    杜窈发现自己的手机开不了了——或许是刚才一下摔坏了。


    总之,她陷入了很尴尬的境地。


    一边心里骂程京闻这破房子装得什么修,一边小心地摸索着墙壁,慢腾腾地往前挪。


    不知哪里开了窗,一阵穿堂风掠过。阴森森的,叫杜窈心跳都吓漏一拍。


    她其实胆儿很小。


    怕黑,怕鬼,又偏偏爱胡思乱想。这会已经脑补出形形色色的古宅怪谈,死法各异的鬼怪蛰伏在黑暗里张牙舞爪。


    咽了咽喉咙,继续小步地往前——


    “嘭!”


    似乎是什么东西撞上玻璃,杜窈惊得差点要叫出声,更慌乱地往前跑几步。


    不知道鞋尖绊到了什么。


    脚踝在一楼跟周绿撞一下被扭伤,这会还发着软,撑不住她的身体,整个人都呈往前扑的状态。


    倒霉!


    杜窈腹诽一句,庆幸还好没人看到。捂住脸,做好自由落体的准备。


    一只手撑住了她的肩膀。


    杜窈便下意识伸手往前抓,胡乱地扑腾,也不知道揪到哪儿了,面前一声闷哼。


    肩膀上的手也立刻收了回去。


    可脚上鞋跟七厘米,杜窈还没站稳。惊呼一声,又要往前摔——


    “唔!”


    她紧紧闭着眼睛,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痛。整张脸撞到了一片结实的胸膛。


    “对不起……你还好吧?”


    杜窈揪了下他的衣角,仰起头,只能借光看清他利落的下颌。


    没人回答。


    杜窈便接着问:“不好意思。我有点夜盲看不清楚,你知道怎么去偏厅吗?”


    依旧无人应答。


    杜窈咬了下嘴唇,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仰头愣愣地盯着他的下颌线,觉得有些眼熟。


    “……”


    等下。


    这个地方除了她,不就只有——


    杜窈小声确认:“程京闻?”


    头顶立刻咬牙切齿地应一声:“知道是我还不撒手,想勒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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