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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白夜

    杜窈的耐心殆尽。


    一字一顿:“关你什么事?”


    语气与情绪彻底淡下去, 向来明俏晏晏的小脸也挂了一层霜。


    “小窈,我是怕你吃亏。”


    孟砚白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眼里目光阴鸷,嘴边笑容和煦。


    上下两种割裂的情绪拼接, 扭曲。


    “《The Version》为什么不到两月又来找你合作,一定是他授意的。”


    他大力地握住杜窈的手腕。


    情绪一种不正常的狂躁, 隐隐冲撞得额角青筋起跳, 语速机械故障般地紊乱。


    “他会害你……小窈, 他是有预谋的。你怎么就是不听我的话呢?”


    “还是——”


    孟砚白定定地看她。布满血丝的眼, 一种即将要用生吞活剥来处刑的审视感。


    “你已经喜欢上他了?”-


    杜窈觉得自己大学没修心理学很吃亏, 压根没法和自说自话的人沟通。


    去挣手腕上的桎梏,“你松开——”


    “小窈, ”他甚至往身前一用力,把她扯得踉跄两步,“回答我。”


    “你哪位?”


    还在公司,杜窈并不惧他做出格的事。


    只是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手上生疼。脾气也上来, 抬脚, 尖细的鞋跟踹中孟砚白的膝盖。


    他条件反射地躬起腰。


    是吃痛,手上的力度也一并加重。杜窈一度以为自己的手腕要骨折。


    “你有病……”


    “小窈,”孟砚白的脸再抬起来, 又是一副恳切哀求的样子,“你不要喜欢他。”


    杜窈受不了。


    几分钟以前谈的明明是一封杂志访谈的推拒问题, 被生拉硬拐到讲感情。


    她深呼吸一口气,“我要辞职。”


    腕上的手立刻僵住。


    “不要, ”他声音彻底软下去, “我不要。”


    “我不要你他妈的不要。”


    杜窈讲了句脏话。


    趁孟砚白发怔的空隙, 终于把手抽出来。上面一圈红痕, 已经於紫充血。


    心里更躁,“已经第二次了,孟砚白。我现在去收拾东西写辞呈,再见。”


    没有理会他断断续续的哀求:


    “……小窈,不可以——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转身,手指刚碰上冰凉的门把手。


    巨响一声。


    杜窈吓了一跳。


    回头,原先立在桌边的书柜直直地倒了下来。书散了一地,扬起一阵浮灰。


    她愣在原地。


    片刻,声音与牙关都打颤,“孟……”


    孟砚白不在视线里。


    金边的眼镜一半被攥在柜子底下的一只手里,镜片上密布蛛纹。


    耳边还有他的喃喃。


    小窈,我会死的-


    还是生平第一次坐救护车。


    把孟砚白送进急救病房。


    她在充斥消毒水味儿的医院大厅里办完手续,坐在蓝色的塑料椅子上等待。头顶,黑色的电子屏上显示荧绿色的字。


    抢救中。


    杜窈深呼吸一口气。


    脑海一片空白。


    放空,看走廊尽头一扇落地窗外的风景。直到面前的门被重新打开,走来一位医生。


    “你是他的家属?”


    “不是,”杜窈说,“我是员工。”


    “能联系到他的家人吗?”


    “电话没有打通,”杜窈刚予老孟总和董事会里他几个叔叔打过,都是忙音,“有什么要紧的事您说,我代为转达——伤得很重吗?”


    “轻微脑震荡,”医生翻看手里的记录,“断了两根肋骨,一些软组织挫伤。不算严重,但还要留院观察几天。”


    “好。”杜窈点下头。


    “不过,”医生皱了下眉,“他有神经官能症的既往史,或许会有情绪激烈的情况——注意不要刺激他。”


    “神经官能症?”


    “通俗来说就是神经病。不过,他的病历显示四年前不再发作,我们只是提醒一下。”


    “……好。”


    杜窈跟着推出来的病床换了房间。


    老孟总终于接了电话。


    派了一名护工来照理他的生活,让杜窈等到人来,就可以离开了。


    她总算松一口气。


    还没有遇见过这种事,一路上都很紧张。很生疏地去办手续,心里焦躁又不安,潜意识揽下了孟砚白被砸的责任。


    恰巧,宁恬打来电话。


    询问关于访谈的事宜是否妥当。杜窈只好把事情简略地讲述一遍,表示抱歉。


    她听完,“没事。但是小窈……”


    “嗯?”


    “……你要是想离开正时,我可以给你介绍几家工作室。”她说,“现在,总觉得太拿合同拘着你了。”


    杜窈轻抿住嘴角,“谢谢。”


    见她没有再讲下去的意向,宁恬也不再说。道别。


    杜窈挂了电话。


    想去透一口气。


    刚走两步,被几只麻雀唧唧啾啾地抢先一步,占据了窗沿。


    她只好重新坐回椅子上。


    挺茫然。


    其实是下定决心要辞职。


    她仔细想过了。回到上京的几月,一直在商业化地设计日常服装,消磨灵感。在准备设计比赛的几天,无拘束地设计、创造她所想的,才是杜窈需要的。


    孟砚白只是一针加速剂。


    随意替她拒绝杂志的访谈,再拿一本别的来打发——


    杜窈太讨厌被人这样安排。


    辞呈模板就在包里。


    明明今天填写递交了就可以离开正时。


    结果,被这样一出陡生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她从来没见过人会流这么多的血。


    后脑,微卷的黑发被黏腻的血结成几绺。抬上担架,喘气,会有大口的血沫从唇齿里溢出来。


    坐上救护车的一刻。


    杜窈手脚冰凉,脑子嗡鸣。


    不敢想这究竟是无意的一起事故,还是孟砚白自己拉倒的书架——


    如果是后者。


    她算不算间接杀人?


    杜窈坐在长长的过道里。


    四周很静,只有护士偶尔查房的脚步声。她无力地躬下身,捂住了脸。


    怎么会遇上这种事儿啊?


    杜窈思绪惶乱。


    胡思乱想里眼泪一点一点儿地砸在光洁的白瓷砖上。既害怕又无助。


    她想程京闻了-


    电话依旧是在一声响以后接通。


    “喂。”


    他才开口说一个字。


    杜窈紧绷一天的神经便立刻松懈下来。再慌乱与不安,也都一并趋于平静。


    她吸了吸鼻子。


    还没开口,听见话筒里一声,“不许哭。”


    “我没哭!”她气鼓鼓。


    他轻哂,“什么事?”


    “你在哪儿呀?”


    “苏城,”他说,“在开会。”


    “……噢。”


    杜窈咬了下嘴唇。


    不想挂电话。但也不知道今天的事,要怎么与他说。


    “孟砚白今天挨砸了?”


    “哎,”她一愣,“你怎么知道。”


    “卢豫今早大呼小叫地跑进来报喜,”他讲这话的语气,杜窈猜他该挑了个眉,“差点要开香槟庆祝。”


    杜窈不由捂嘴笑了下,鼻腔里钻出一道轻快的气声。


    “高兴了?”


    “什么……”


    “开口就要哭的语气,”他嗤一声,“我还不是聋子。”


    杜窈愣了一下。


    两只手捂住电话,抿住上翘的嘴角。一颗心脏被高高抛进松软的棉花糖里,丝丝缕缕的甜。


    把今天的事简略叙述一遍。


    程京闻沉吟片刻。


    “等他出院,我陪你去辞职。”


    “嗯?”


    “孟砚白不会批你的辞呈,”他淡声,“但是以成悦的名义撬走你,即便他不同意,董事会也会出面应允。”


    杜窈愣了愣,“撬……”


    “放心,”他解释,“只是借公司一个名头,不是真要招你。”


    “……知道了。”


    杜窈噘一下嘴,“我也没想去。”-


    结束一通电话。


    杜窈心情放晴,接班的护工也抵达。把医生的话转述,离开,去一趟洗手间。


    温热的水流淙淙地淌过指尖。


    杜窈呼出一口气。


    还在想是去公司完成冬季最后一批设计稿的稿图,还是回家休息。


    关上水龙头。


    抬头,视线无意识扫过镜子——


    “母亲?”


    杜窈睁大了眼睛。


    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立刻转身,去看身后眉眼有六七分像的妇人。


    听见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公司里有人受伤了,我送过来。”


    “真是乐于助人,”妇人上下看一眼她,“你的手怎么了?”


    杜窈顺着她的话一低头。


    才发现腕上的淤紫更深,肿起一圈。碰一碰,刺骨的疼。


    不由蹙起眉,“没事。”


    “没事没事,”妇人冷嗤一声,“过来。”


    杜窈愣了一下。


    还是跟上。在长长的走廊里穿行,心里有一些发怯的不自在。


    “你怎么会来上京?”她终于开口。


    “陪你父亲治病,”妇人转头看一眼她,“小白眼狼。”


    杜窈深呼吸。


    想到南城是她打电话找程京闻来,至少还有关怀的意思。不与她吵。


    “他不是摔伤了腿吗?”


    “是,”妇人停在一间病房前,“但是人老了,几个月也没有好转——可能要截肢。”


    杜窈顿在了原地。


    “怎么就要截肢了……”


    她鼻尖泌一点儿紧张的细汗,“可能只是愈合的慢一点而已。我看网上说,有折了一年还没好的,再做一次手术就行了。”


    “噢,”妇人慢条斯理,“医生说是处理不当,肌肉坏死。这条腿已经没用了。”


    杜窈有些语无伦次,“怎么会呢?南一院不是最好的医院,怎么会处理……”


    “常宁,别骗她了。”


    病房里清朗一声。


    妇人顿时没劲儿地看她两眼,“杜窈,你真是没学到一点杜家的好。”


    “什么啊。”才反应过来挨骗了。


    她立刻收起脸上担忧的神情,哼一声,“学你们骗人也算学好?”


    “至少学到不轻信别人,”妇人再打量她一眼,“出去四年,还是一点戒备心也没有。真不知道你怎么活下来的。”


    “因为只有你们,认为所有人的接近都是有利所图,”杜窈脾气也上来了,“但是真没那么多人会关心你家里是否积蓄雄厚,祖上三辈是否清白——都二十一世纪了,还在看不起谁?相处的人只在乎相处是否舒服,是否有契合的话题,没有人会在聊天高兴的时候听见对方家里是拆迁户起身就走。”


    妇人平静地听完。


    没有反驳,很淡地看她一眼。转身,推开病房的门,“说完了?”


    杜窈顿觉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还是改变不了一点。


    与以前一样。


    无论什么场合,她多认真地讲任何属于自己的观点,没有人愿意听,只当是小女孩的任性之谈。


    杜窈还小的时候以为是自己说的不对。


    直到一天逛街回家。看见常来做客的李家伯伯在廊下与母亲交谈。


    谈话的内容也飘进她的耳朵。


    “小窈这个样子可不行……主意太多,没有人家里愿意娶一个想法太多的妻子。你要让她改一改,不然……”


    树枝上的鸟唧唧地吵得她头晕。


    杜窈生理性的反胃,再听不下去一个字。转身,大风呼啸卷起裙边。


    她逃也似的离开。


    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要去联姻。


    做维系公司与人情的纽带,嫁给不喜欢的人——还好吧。


    她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


    只想要漂亮的衣服和鞋,舒舒服服地被人供着过完这一辈子。


    但是这一刻。


    她真是厌憎透了。


    南城腐旧的规矩不仅要安排她的未来,还要改变她的现在。


    杜窈想反抗。


    但是甚至没有一处能让她发泄的地方——


    “听说你们班转来一个帅哥?”


    “是呀,”两位黑白校服裙的女孩儿结伴从杜窈身边走过,“还是混血。他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的眼睛是蓝灰色的——你懂吗,简直是被看一眼就能流鼻血的程度。”


    杜窈脚步停下。


    “叫什么?”


    “……程京闻。”


    风与鸟雀声席卷南城朽败的空气。


    杜窈的手指攥紧了裙边。


    轻轻呼出一口气,心里也悄悄飘起一个——大胆又旖旎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让程老板出个差下章再回来


    小别甚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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