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文学 > 百合耽美 > 郎悔 > 第 104 章(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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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4 章(好名)

    第104章


    “有一个合适的人……”


    夜风里, 凌昭细细地与她说了张生的情况。


    至于张生的短板,也不避讳地告诉了她:“还是商户的身份。他若能考上秀才,才算是读书人家。”


    “听起来挺好的。”林嘉问, “那人家……看得上我吗?”


    凌昭道:“勿要自轻。”


    林嘉抿唇一笑:“实话实说罢了。”


    凌昭压住心中的难受,道:“我给你安排一门干亲。”


    林嘉:“咦?”


    凌昭解释:“这样你有明面上的娘家。”


    至于他, 他对她的保护都要隐在暗处, 不能见光。


    凌昭想得有多远呢,他不止考虑眼前,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当他孝期结束的时候,怎么以读书游学相诱, 让张生带着林嘉随他回京城去。


    太远的事倒先不必告诉林嘉, 先将眼前的安排告诉她, 让她安心。


    林嘉垂眸听着。


    他什么都想到了, 方方面面。倘若她父母俱在, 都不知道能不能为她做到这样。或者他们有这个心, 也未必能有这个力。


    她何德何能, 此生能得凌熙臣庇护。


    抬眸想说多谢,却看到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眉骨上。


    那么好看。


    林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了出去。


    凌昭话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了她细细又雪白的指尖。


    林嘉的手停在那里,两个人四目相对。


    相识一年, 他们两个人很少能这样长久地直视对方的眼睛。


    从前哪怕独处一室,一个君子,一个本分, 或者背面而立, 或者垂首低眸。


    尽量避开直视。


    此时,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


    空气凝滞了。


    好像有一星火花在寂静中爆裂, 试图迸发出光与热。


    可终究照不亮暗夜。


    林嘉收回了手,轻声道:“有花瓣……”


    凌昭缓缓抬手,将那一片微小的花瓣从眉骨上拂落。


    一切都归于尘土。


    林嘉垂眸,用力攥着自己刚才伸出去的那只手。


    凌昭凝视着她的发顶,过了片刻,终还是抬高了视线,越过她,望向暗夜远方。


    “回去吧,过几日我安排你去见见他。”他说。


    林嘉问:“这位张生,叫什么名字?”


    “张安。”凌昭道,“平安的安。”


    林嘉在夜色里轻轻念了这个名字:“张安……”


    她道:“是个好名字。”


    正是她所求。


    小院的门关上,栓上。有马姑姑在这里陪伴她,让她安心,也护她安全。


    只夜风静吹,月在水中,斯人离去,凌昭独自站在树下。


    青色光华铺了一地,澄澈透明,感觉凉。


    仿佛人在水中央。


    探花郎按了按心口。


    钝钝的,难受。


    没关系,他对自己说,原就是人一生的修行中,该迈过去的坎。


    世间愚人常被绊住,他相信自己不会。


    翌日,凌昭去找了四夫人。


    “我给她找个合适人家,把她安安稳稳嫁出去。”他告诉她。


    四夫人一口茶呛到了,好容易顺了气儿,看着自己这儿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她问:“你舍得?”


    “舍得”两个字像一把刀,青天白日便割得人皮肤疼。


    凌昭道:“母亲需得明白……”


    四夫人一根手指斜斜一指,封住了他:“少给我讲大道理!最讨厌别人给我讲大道理了。你爹都不敢给我讲大道理。”


    “我只问你,”她再一指,问,“你当真舍得?”


    凌昭盯着她的手指,想起了昨天夜里林嘉伸出的手。


    他当时,差一点点就想去握住。


    “这于我、于她,都是最好的。”他抬起眸子,盯着母亲的眼睛,凛然回答,“胜过将来,情消爱淡,因怨生恨,悔不当初。”


    “为君一时恩,误妾百年身”是一个女子多么深的怨念啊。


    凌昭恐林嘉一时为着眼前的情意软弱动摇,将来眸中、笔下也流淌出这样的怨。


    四夫人收回手指攥拳,在眼前的空气中挥了一下:“嘿!”


    “算了,我跟你是讲不通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你早就出仕,大事上你自己有主意。”她道,“随便你,只你将来可不要悔不当初。”


    凌昭撩起眼皮:“我做事从来三思而后行,不曾知道‘悔’这个字怎么写。”


    “好好好,你探花郎厉害,那你来找我又要做甚?”四夫人问。


    凌昭顿了顿,道:“她需要一个娘家,我想给她安排一门干亲……”


    “不行!”四夫人直接推掌拒绝,“我再怎么帮你,也不能认个妾的亲戚当干亲!她还是三房的人,叫你三伯母知道了,怕要笑得打滚。”


    凌昭道:“母亲须得修炼一下耐心,至少听人把话说完。”


    他道:“我想的是曾嬷嬷。”


    “咦?”四夫人拊掌,“你这脑子还真灵,竟想到她。”


    曾嬷嬷是四夫人的乳娘,她有个儿子唤作曾荣,是四夫人的乳兄。一家子人作为陪房跟着四夫人来到了金陵。曾荣也有个儿子,唤作曾升。


    曾升的名字取的是“升官发财”的吉祥意思,原是为个好口彩,讨好主人家。


    谁想到后来四爷就辞官了。


    反正在四爷身上也没用上。


    但这名也不算白起。


    曾升很有几分聪明劲。凌昭很小就被凌老爷带到自己身边去亲自教,四爷没儿子可教,闲得无聊。正好曾升那时候在给他做书童。他便指点曾升读书。


    不想曾升真能读出来。四爷看出来了,等感觉曾升水平差不多了的时候,便给曾升放了籍。


    于仆人来讲,被放了籍等同于被主人抛弃,天塌下来一样。四爷却道:“让他去考试,奴籍怎生能科考。”


    曾家虽知道曾升聪明,却也没敢做过这种梦。但四爷让去,那就去吧。


    曾生先考上童生,再考了个秀才出来。


    曾家母子有些懵。“资质有限。”四爷点评道,“便我带他读书,也至多考个举人到头了。”


    还“至多”,曾家母子都要被这点评砸晕了。


    那之后曾升便专心只读书了。凌四爷和他虽没行过拜师礼,但也算有师徒之实。


    到前年,曾升果然中举。


    举人便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了。


    凌四爷跑了跑,用凌家的关系给他谋了个县丞的位子。去年过了年便去上任了。


    要不然,凭他自己,填好请官的文书,排个二十年把板凳坐穿也不见得能派上官。


    总之曾家就这么翻身了。


    他家其实原本是四夫人娘家的家生子的。这翻身翻得让人嫉妒简直。


    儿子都做官了,老子不能是个奴籍。四爷说给他一家子都脱籍。


    曾荣没意见,只老嬷嬷坚决不肯脱籍,定要自己留下。于是曾荣夫妻脱了籍,成了举人老爷的爹娘。只老嬷嬷还坚持挂在凌家,挂在四夫人的名下。


    曾荣也是个晓事的。他原本作为乳兄,十分受四夫人器重,娘家给四夫人置办在金陵的田地、商铺、宅院都由他打理着。


    他既脱了籍,没了这层主仆关系的钳制,便十分乖觉地要将这些管理之权交还给四夫人,令择旁人来打理。


    谁知道四爷就病了,一病就起不来了。四夫人哪有心思弄这些,就先拖着。


    四爷后来病得不行了,心知自己大限将至,交待了许多后事,其中便有曾家,他嘱咐四夫人:“待熙臣回来,你的嫁妆让他择人打理。”


    又嘱咐:“给嬷嬷脱籍。虽她忠心,她孙子都已经官身,她这么大一把年纪,不好叫她死为奴籍的。以后曾家说出去不好听。”


    四爷交待的四夫人一件件都听了。


    四爷也把许多事写下来留给凌昭日后处理。


    待办完丧事,这些事凌昭都一一照作了。三房的产业,无论是四爷的还是四夫人的,都已经交割。曾嬷嬷也给她脱了籍。


    她本在凌家就已经是荣养状态。四夫人更是将自己陪嫁里的一套两进宅子赏给了她家。如今老嬷嬷就带着儿子儿媳住在那宅子里,坐享天伦之乐。


    就在前几天,她还入府探望了四夫人。


    凌昭选了她给林嘉做干亲,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她的孙子是做官的,体面。她一家子却曾是奴籍,也不会嫌弃林嘉是姨娘的亲戚。


    她家就算了脱籍了,也脱不开跟凌家和四夫人的关系。曾升受凌家大恩,在官场上,天然就是凌家的人。凌昭给林嘉选的娘家,虽然姓曾,却是背靠着凌家的。


    四夫人道:“只道你是个读书读傻了的,没想到你办事还挺灵活。好吧,这个忙我帮了。也算是积善行德。”


    隔日将曾嬷嬷唤来府里来,只说:“……孤苦伶仃地,实在可怜。我又真的挺喜欢她。只中间隔着三房那一位,我不能明着帮她,从你这里转一道。”


    老嬷嬷一听就明白了,当即断言:“她必定生得十分好看。”


    “哎。”四夫人诧异道,“你怎猜到的?”


    老嬷嬷无语望天,道:“你自己什么毛病自己还不知道吗?”


    四夫人铁嘴铜牙:“我哪有什么毛病。”


    老嬷嬷真想戳破她。


    当年,诗会上屏风倒了,她回来就吃不下饭,趴在曾嬷嬷肩头嘤嘤嘤:“那个金陵来的凌家四郎,怎地那样好看!我怎样才能再见到他?”


    一直到金陵凌家派人快马加鞭来提亲之前,她生生地饿了好几顿,直说:“做梦都想着那张脸。”


    当然这些话统统不能外传,只能在帐子里悄悄告诉自己的奶嬷嬷。


    这么多年的一对神仙眷侣,如今却只有四夫人形只影单了。


    算了,老嬷嬷哼哼两声,决定还是不戳穿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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