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清心

    刺目的日光晃得尹舒睁不开眼,他想看清面前那个人,却怎么看都只有模糊的一团,耳边是阴鸷的冷笑,仿佛永远都不会停。


    尹舒跪在那里,膝下的沙砾嵌进皮肉,他想求饶,他不想死,可无论如何使力,喉咙都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在他濒临绝望之际,面前突然闪过一道令人胆寒的光线,将他最后一点希望全部掐灭。他知道下一秒,那柄匕首就要刺穿他的皮肉,然后在背脊上留下一个无底的窟窿。


    冷风灌进去,四肢百骸都如坠冰窟般寒冷,仿佛再也不会暖起来了。


    绝望像一只巨大又无情的手,将他向下推搡,冷风掠过耳侧,他从悬崖边坠下,坠入没有止境的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尹舒倏然从榻上坐起,汗水浸湿了薄薄的衣衫,他捂住宛若擂鼓般的胸口,一条雅青色丝质凉被随即从身上滑落。


    大漠刚刚迎来日出,橙红的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来,地面上映出剪影。夏日的清晨,整个屋子都透着暖意。


    屋子相当宽敞,屋内陈放的家具一律为上等楠木,看上去都很新,像是很少有人用过。一盏精致小巧的香炉摆在塌边,其中升起袅袅香气,显得安宁而祥和。


    这里的一切都在证明方才的只是一场噩梦,当不得真。


    尹舒轻抽了下鼻子,发觉那香炉里的味道甚是绵软,虽比之他从前在宫中用的都清淡些,却让他顿觉身上的伤痛都好了些许。


    纵使如以往每日一样,醒来前依旧重复了一遍那个梦魇,但对于尹舒这样一个常常彻夜难眠的人,这一夜实在算得上是奢侈了。


    他闭上眼,使劲揉着额边,回忆起昨夜,他平日里记忆力惊人,可现在无论如何都只记得和一归进了那间佛堂,然后便是成片的诵经声,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是一片混沌,再努力回想就觉头痛欲裂,怎么也记不清了。


    “醒了?”一个冷淡的声音从窗下传来。


    尹舒循声望去,窗边映出一个高大挺拔的侧影。他应了声,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没人进来,正欲开口问,就听那个声音里带着点命令的口吻道:“换了衣服出来。”


    闻言尹舒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小桌上,居然整齐放着一身衣裤,最顶上还有一块叠得四方四正的手帕。大概因为怕衣裤又不合身,竟还备了根稠制的墨色腰带。


    鬼使神差般,尹舒走过去,捧起那叠衣服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是一归帕子上的那股味道,淡淡的皂荚混着点清苦的药味。


    尹舒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捂住了,难得的熨帖。然后似是无意识般,他伸手去摸了摸腰边的绦子,随即轻吐出口气,就觉额边郁结的疼痛在渐渐褪去。


    走出房门的时候,屋外已是一片艳阳,阳光毫无遮拦地打在尹舒身上,立马让他额前泌出一小片汗珠来。


    四下无人,整个庭院白天看上去竟比昨夜看到的还大些。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院中一隅,居然还修了一套亭台楼阁来,亭下一条渠水蜿蜒而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下几只红色的锦鲤游得欢畅。


    不知为何,此番场景总能让尹舒想起京城来。


    “哎我跟你说什么来着!”有个声音忽地钻进了尹舒耳朵里,“我祖传针法保有奇效!”


    “你冷笑什么!若不是我半夜行了急针,那姓尹的能这么快醒过来吗?”


    “我不管!为了补偿,今天我必须要吃到八宝斋的花胶鸡!”


    “谁说那是用来保胎安神的!我就吃!就吃!”


    然后是一归不带感情的声音:“闭嘴。”


    “哎你这个人忘恩负义!你半夜叫我来救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循着声音,尹舒走到了位于宅子正中的堂屋门前。正说话的是白慕,手里拿着一只啃了一半的杏子,对着面无表情的一归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看见尹舒进来,白慕瞬间闭了嘴,坐在凳子上专心啃起杏子来。


    “原来是白郎中。”尹舒听了刚才对话,这次态度比上次见面时好了些,欠身作揖。


    白慕怕是刚才自己的话也让尹舒听了去,有些尴尬,口中含混应了声,然后抬头审视了尹舒一番,兀自伸手便要去搭他的脉搏。


    尹舒下意识抽开了手腕,警惕地看向白慕,似是很不信任这个举动。


    “你躲什么啊!”白慕不满道,“昨天夜里你那副鬼样子,要不是我,你小命早没了,还能留到这会才害你么!”


    一归在旁边,一手拿着书卷,另一手慢慢转过念珠,轻咳一声,于是白慕便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尹舒察觉出不对,立即皱起眉头。


    白慕忍不住转头看了一归一眼,然后换了种无所谓的口气道:“嗨,就是你又昏过去了,跟你从大漠出来那天一样。”想了想又改口道,“也不对,哎算了算了,反正现在你也不记得了……现在醒了便是。”


    尹舒听出他话里的欲言又止,便皱眉看向一归。


    可一归没有抬头,似是都没有觉察到尹舒目光,依旧低头看书,面前的茶盏里腾着氤氲的热气。


    虽然两人并未明说,但尹舒敏锐猜出白慕此举必是与昨夜自己旧疾复发有关,凭借两人刚才的反应可知此次发作格外重些。可诡异的地方在于,以往尹舒还每次发病过后都能留下片段记忆,而这次竟全然是一片空白。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会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呢?以及为何白慕要对此避而不谈呢?


    “我房中那香是你调的?”尹舒突然盯着一归问。


    “嗯。”


    “所以昨夜……”


    还没等尹舒说完,一归便截了他的话头,沉声道:“无事发生。”


    他眼神仍落在面前的书页上,面色淡然,好像真的只是经过了再寻常不过的一夜一样。


    “这下你信了,总可以让我把脉了吧!”白慕接过话头,见尹舒没有马上拒绝,手指便搭上了他的手腕,但嘴里还在不停嘟囔着,“这都什么世道,我一个郎中,居然还得求着病人才能诊病!”


    没一会儿他便收了手:“一归,别说你那熏香还真是有点用处,贵是贵了点,但燃这么一夜,居然就将这大乱的脉象稳住了。”说罢又看看尹舒,手指点了点放在桌上的药方,示意道,“方子我开好了,等会我找人把药送到这里来。”


    尹舒低头去看那方子,粗略扫过一眼,就发现和在宫里寻常吃的那副大差不差,都是些安神的药物,便颔首谢了白慕。


    “行了,我看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儿了。”白慕终于把那个杏子吃的只剩了核儿,出屋的时候又冲着一归嚷嚷了一遍,“别忘了八宝斋,我的花胶鸡啊!”


    等白慕一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尹舒的肚子不争气地连叫两声,瞬间就在他白净的皮肤上染了一抹殷红。


    “我让厨子在做了。”一归头也不抬。


    尹舒有些出乎意料:“嗯?”


    “我请了八宝斋的厨子。”


    话音刚落,就见有人把饭菜端了上来,盖子一掀,瞬间花胶鸡的香气就充盈了整个房间。


    “好香!”尹舒忍不住道。


    然后下人对一归恭敬道:“您请来的那位厨子说,受您嘱托,今日的花胶特选了上品,请二位慢用。”


    尹舒一下想到白慕临走所说,若是他知道自己早走错过了什么,一定会气得跺脚,但看一归淡定的这副样子,尹舒怀疑他根本就是故意的,突然就觉得有些想笑,噗嗤一声,又揉了揉额角,感觉终是放松了一些。


    这下一归抬眼看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尹舒蓦地一愣,脱口而出:“小师父,你这花胶鸡,难不成是专门给我准备的?”


    一归没有答话,收了书,站起身,语调里不带任何起伏:“以后别动不动就晕倒在别人宅子里。”


    “天地良心!我只晕了两回而已,赶巧才都让你都碰上了。”尹舒嚷嚷归嚷嚷,却埋头喝了一大勺鸡汤,咂摸着嘴说,“还不是因为小师父你心善,愿意收留我呀!”


    背对着尹舒,一归手指抚过自己手中的书页,眉心微动,想起昨晚和白慕的对话。


    就这几日的状况,白慕说,无论是普光山上,还是昨夜,可以看出尹舒的病症像是一种很罕见的癫疾,发病时行为会变得极为异常,难以控制,醒来后会记忆有损。此种病症目前暂时不知为何发病,只能先吃些安神的药代为缓解,待日后再寻良方医治。


    “一归。”当时白慕走出屋门,对着等候在那里的人压低声音说,“你真打算一直留着他,让他住在这里吗?”


    “嗯。”一归眉毛向下压了压,神色不变,烛火的映照下那道伤疤很是明显。


    “可你连他究竟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会知道的。”一归的声音里没有起伏。


    “可你师父那边……一深那天可都看见了。”白慕有些急了。


    “到时我去和他解释。”一归朝屋里看了看,目光很沉,看不见底,“最近就让他住在这里,不去普光山上了。”


    白慕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伸手用力拍了下他肩膀:“你小心点吧!你师父那个人他……”


    “我知道。”一归打断了他的话,简短地说,“时辰不早了,你也休息吧。”


    白慕撇撇嘴,放缓了语气:“哎我说,这位到底是什么人啊,让你如此铁了心地要留他!”


    一归沉默。


    “行了行了我不问了,问了你也不说。”白慕没好气道,“睡了,明天早上别叫我!”


    “小师父?”尹舒的喊声将一归的思绪重又拉了回来。就见他呼噜呼噜大口吃下一大块软糯的鸡肉,发出心满意足的一声叹息,“一会吃完你陪我去见仵作吗?”


    “先去成衣铺。”


    “去那里干什么?”尹舒一愣。


    “你还想一直穿着我的衣裳吗?”说完这句,一归抬脚,头也不回地出了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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